看不见的风

他在看风，站在悬崖的边缘看风。

　　但是，他看不到。他是瞎子。

　　其实，不是瞎子的人也看不到风。

　　风是凭人的感觉才可能“看”得到的。感觉能够直达人的灵魂深处，是对体验的一种补充，也是思想的延续。

　　此刻，风依然冲击着他的感觉，通过感觉，调动着他过去的所有体验，然后在灵魂的层面上，划过一道利落的直线，像金刚石划过玻璃，脆亮地作痛。

　　他想，今天的风和十年前的风一样。

　　在悬崖的另一面，也站立着一个人。他当然看不到她。他只能凭借感觉去感知。

　　相隔三十米的峡谷，东西走向，两座山头上站着两个人。

　　她不是看风。但是她能够看到他。

　　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随时准备跳下去呢？

　　她想着，并想起了自己的不幸：一年前，丈夫离她而去，鸟无音讯。

　　她带着三岁的女儿艰难度日。

　　一个月前，女儿在出租屋前玩耍，被一辆呼啸的货车卷进了车轮下……

　　她眼前有一点发黑，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她不是舍不得跳下去，她在想着对面悬崖边上的那个人。

　　在我跳下去之前，应该劝劝他。

　　你有什么不幸吗？她说。

　　他确定对面的山头上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回答：没有呀，我在看风。

　　看风？你说说风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不见，我是瞎子。

　　瞎子？瞎子！

　　他问：你也在看风吗？还有风景，是不是很美？

　　她茫然地：风？风景？啊！我看不到，我不是瞎子，但是我看不到。

　　那你就用心去感受。我看不到一些事物的形状，但是我能够感觉到事物的内在。你好好观察一下四周，也替我观察一下，是不是很美？

　　她举目向四周山头看去：是啊，阳光正从东面的峡谷深处升起来，仿佛用一只温柔的大手抚摸着山川树木。森林中弥漫着一层光的迷雾，那里面鸟在鸣唱，松鼠在撒欢儿，花儿在舞蹈，草儿在舒展着腰肢……

　　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怎么样？

　　真的很美！她尽量详细地为他描述着眼前的美景。

　　她仿佛有一些激动。

　　他说，你真幸福，你能看到这一切。

　　我幸福吗？

　　当然。对于我来说，我已经失去了这一切。但是你能够看得到，是不是比我幸福呢？

　　也算是吧。不过，你要想开一点，虽然你的眼睛不好，但生命是珍贵的。你能感受到的世界，而我们都感受不到。

　　你说的真好。我会好好活着的，为了你的善良，为了眼前的美景。

　　风大了。她说，我要回去了，我想有一些事情我要重新开始。你呢，你回去吗？

　　不了，傍晚的风会有一股芳香的味道，我要等。

她走了。

　　他听不到她下山的脚步，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她离去的脚步变得轻快而沉稳了。

　　这么多年来，她是他拯救的第六条鲜活的生命了。

　　十年前，他和爱人相拥着跳下这条峡谷……

　　他想：要让更多的生命像风一样鼓动起来！

　　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

　　风里飘散着一股芬芳的花香。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了馨香缭绕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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