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斜照了进来,映在了如镜般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这光正好照在了房子入户的黑红色大门上,晃得屋里那些光照不进来的角角落落就更加昏暗了。
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家了!不!准确地说,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此刻她就站在家的大门口!
昨天走出考场,一路上她看见有人兴奋地撒着欢,把手里的书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还有人捂着胸口,扶着路边的树,剧烈地咳嗽着,咳着咳着,眼泪都咳出来了。记忆最深的就是一个眉清目秀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居然身子一歪,就倒在她脚下了。她当时着实被吓了一跳,茫然中也不知道该不该扶一把?好在离考场不远,有两个工作人员迅速地跑过来来,摸了摸额头,说是可能发烧昏厥了。
看着被担架抬走的那个男生,她暗自庆幸,自己一周前就“阳”了。现在虽然还是浑身无力,可是毕竟考试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思路也还算清晰了!比起同宿舍的研友带着“布洛芬”奔赴考试,她已经很是幸运了!
从考场回到租住的房子,她觉得自己虚弱得连脱鞋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直挺挺地摔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半夜,她被隔壁陌生人吵吵闹闹的说话声惊醒。她爬起来,把耳朵贴在门框上,听了一会儿。直到同住的研友过来敲门,她才知道,是家人过来帮着研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这是一位从贵州来的姑娘,打算和她考同一所院校。说好了一起租房子,直到下学期读研的时候,俩人一起再从这里把行李搬到对面的研究生学院宿舍里。可是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研友开始发烧了,第二天早上烧到三十九度,研友吃了一片退烧药后,两人就一起打的去了考场。第一天考试回来后,研友就躺在床上,再也没起来过。其实,最后一场专业课考试,她所在的考场也就只剩下大约一半的人了。
研友和她深深地拥抱了一会儿,松开手的时候,她看见了她的眼里全是泪水。她也忍不住哭了。
送走了研友,她却睡意全无,尽管四肢还是很困很困,可是大脑却兴奋异常!
她打开手机,微博、腾讯、抖音等等这些网络平台,它们以五颜六色的文字、照片,还有主持人或亢奋激昂、或婉约柔美的音视频全都一股脑地把考研的信息塞给了她。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是这一辈子都再也不想看到任何有关考研的信息,可是现在她还是又被这些信息虐了一遍:
“考研人数每年递增五十万,今年历史人数最多,达到四百七十三万……今年因为疫情弃考人数超过百万……今年考题难度成为历史之最……各院校研究生录取人数首次呈下降趋势……本次考研将有近四百万考生落榜……”
这些信息,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就汇成了一幅画。她仿佛看见了数百万的考研人身披铠甲,手持刀枪,奋战沙场,最后尸首遍地,血水横流。考研的惨烈,丝毫不亚于一场战争,虽然没有厮杀时利器互相撞击的声音,可是千军万马冲阵杀敌的叫嚣声却犹在耳畔……
她看得头痛欲裂,关掉了手机。可是没有了手机的声音,她又觉得屋子里静得让人莫名地心慌!
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她忽然想家了!她想起自己大概有半年时间没有回家了!她想念家里舒服的大床,温热的洗澡水!“阳”了以后,她有十天没有洗澡了,身上又粘又臭!她想念她的妈妈了!想起妈妈,她忽然就湿了眼眶!妈妈一直以来都是她的精神支柱,每次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妈妈的心灵鸡汤就会给她源源不断的输送战斗力!她有时候觉得,在考研这件事情上,妈妈的态度比她似乎都更加决绝。
现在考研已经结束了,她觉得自己也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才熬到了这最后一战。她身体累极了,也虚弱极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怀念家的温暖、宁静和舒适。她需要妈妈给她抚慰,让她慢慢地、慢慢地恢复元气。
拖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恍惚间她隐约看到母亲的身影在暗影里移动,她似乎正在擦拭着深灰色的柜门上,那些平时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灰尘。
她开门的声音不大,可还是有响动的,她觉得母亲一定是听见了的!她等着母亲从暗影里惊喜地跑过来,然后抱抱她,再帮她把行李箱放进房子,然后满屋子转着手忙脚乱地给她找好吃的!
她站在阳光里,一动不动,等待着沐浴家的温馨和幸福!
可是母亲一直在忙碌着,头也不回!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那一刻,眼泪就忽然蓄满了眼眶,她实在是怕母亲一句暖心的话就把它碰落下来。
好在母亲还是在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柜子,并没有扭过头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吃了没?锅里有饭,自己盛啊!”
她拉着行李箱走进自己卧室的时候,母亲也擦完柜子走了过来。看到她,语气很夸张地说了一句:“啊?半年没见,你咋成这了?你看看,人家考研瘦二十斤!你倒好长了有二十斤吧?咱能不能除了吃,也用用其它心思?再看看你这头发,都成疯子了么?还有这棉袄?都脏成啥了?你这是要饭回来了么?农村的瓜女子都比你强!”
母亲絮絮叨叨着,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一颗一颗滚落了下来,落在衣襟上、落在裤腿上、落在地面上。她不敢回头看母亲,也不敢开口说话。她怕母亲听出了她哭腔里的委屈和痛苦,还有这满身的疲惫。她背对着母亲,默默地把行李箱放在床边,开始收拾东西。
“考得咋样?今年应该没问题了吧!”
母亲在漫无边际地数落了一顿后,话题还是回到了这个她怎么也逃不掉的问题上!
她闭上眼睛,大口地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说道:“刚考完,成绩没出来,我咋知道!”
母亲终究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异样,就走过来要看她的脸。她赶紧别过脸去,母亲还是看见她哭了。
“没考好吗?为啥?卷子答完了吗?你不会也弃考了吧?”
她不说话,从行李箱开始一件一件往外拿那些皱巴巴,攒了好些日子的脏衣服。
母亲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语气也提高了八度:“说话呀!到底怎么样?你是哑巴了吗?”
“不是!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到底咋样吗?你看看你,说你两句还哭上了?”
回家的好心情就在母亲的唠唠叨叨中一点一点消失了。她不想再听下去,转身进了卫生间。
等她从卫生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母亲已经把她的一堆脏衣服放入了洗衣机,在厨房里开始和面,要做她最做喜欢的煎饼。她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屋里的暖气很好,盖着轻轻软软的羽绒被再次沉沉地睡去。
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其间除了吃饭,她再没有出过卧室。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身体和心力尽管都在一天天地慢慢好起来,可是依然浑身乏劲。
回家后第四天的早晨,外面鸟叫的声音吵醒了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冬日清晨,那被雾气晕染地格外柔和的阳光就淡淡地照了进来。在窗台外果然落了两只麻雀,浑圆浑圆的身子,土黄色的羽毛,小黑豆般的眼睛。其中一个歪着头,用尖尖的嘴巴时不时隔着玻璃啄一下里边窗台上她放了好几天的吃了一半的面包。
她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片课文,老麻雀为了保护小麻雀和猎狗殊死搏斗。初中后语文老师讲“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时候,她觉得麻雀是这世间最卑微也最伟大的精灵,所以就写了一篇《鸿鹄焉知麻雀之志》的读后感。气得一边批作文,一边喝茶的语文老师被呛得险些背过了气。就连她妈妈也跟着让语文老师像训小学生一样骂了一个多小时。
在这个清晨,再次看到麻雀,这让她又惊又喜。她推开窗户,想把面包揉成碎屑喂给它们。可是就在她推窗的一瞬间,麻雀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冬日空气的凛冽里夹杂着楼下一株素梅的淡淡清香,从推开的窗户窜进了屋子,她觉得格外神清气爽。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窗外的景致了。远处,一棵大槐树下有人唱歌的声音隐隐地飘过来,那棵槐树虬卧在公园的中心,光秃秃的像个垂暮的老人。她记得上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还是上初一的那年夏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刚刚参加完天鹅湖的表演赛,和同学们在树下合影。那时候巨大的树冠像一把厚重的大伞,浓密的透不进一丝光来。树冠里也是藏了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有人来的时候,它们就像“人来疯”一样,叽叽喳喳跳跃在枝头。也就是在那次跳舞比赛之后,学校开了一次家长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上过什么舞蹈课了。
她开始被妈妈送到各种补习班。她经常从这个补习机构刚走出来,妈妈就急急火火地把她按在电动摩托车的后座上,塞给她水杯和面包、或者肉夹馍,然后奔赴下一个补课点。周一到周五上下学的路上她要么背课文,要么复习昨天讲课的内容。她的眼里就再也没映入过这棵槐树的影子了!确切地说,她再也没留意过书本以外的任何有关大自然的景致了。她行走在春夏秋冬里,穿梭在那些那些枯了、绿了、黄了的四季中,而她却像一个患了色盲症的人。她的世界除了课本上、试卷上、作业本上的白纸黑字以外,其它的色彩全部都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今天这棵槐树,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她发现它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盘卧在方形的水泥座上。只不过落了叶子的枝干像一幅墨笔勾勒晕染的国画一般,更添了些古朴神韵。
阳光、鸟叫、歌声,还有那棵安然静卧的大槐树,让她忽然觉得生活是那样静谧美好!
吃早饭的时候,她再也不用为了挤时间往嘴里刨饭了,她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妈妈。
妈妈的鬓角全都白了,那双原本好看的双眼皮也耷拉下来了,眼角的皱纹深一道浅一道的……她面容憔悴,好像昨晚一夜没睡,又或者做了一夜的长梦,满脸都写着疲惫。从她记事起,妈妈就一个人带着她,每天既要上班,又要忙碌她的学业。妈妈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奔波于单位和各种补习机构之间,从不知疲惫。她上大学才离开妈妈身边几年,她竟这般苍老了!
她忽然鼻子酸楚了起来!
“妈!今天我来洗碗吧!”
“不用!你的任务是读书,这些活不是你该干的!”
“已经考完试了,成绩还有两个月才出来,这段时间我在家也无聊,你就让我帮你做饭、收拾房子吧!”
母亲不再说话,但目光却忽然间温柔了起来,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忙不迭地给她夹了几筷子炒鸡蛋。
接下来的日子,渐渐恢复了元气的她,开始每天到公园散步。尽管是冬天,她依然可以从那些枯瘦的树干上,在脑海中用笔墨为它们作画,感受它们姿态的昂扬,感受它们枝条的曲美。公园里人很少,麻雀成群的在树下蹦蹦跳跳,时不时伸出灰褐色的爪子在地上刨来刨去。这让她再次想起了那位身材纤瘦,说话声音又快又脆的中学语文老师:
“你现在是只看到了麻雀对家人的呵护,可是你有没有看到它们一生都在刨食求生的辛苦……”
从公园回来的时候,她会买菜,然后跟着网红主播学习做饭。她第一次发现,手机里面除了学习以外,还有做饭、化妆、运动瘦身等等这些有趣的课程。
她从网上买了很多东西,偷偷地开始学习化妆。她想象着妈妈看见她化妆后暴跳如雷的样子,然后把她买的这些东西全都扔进垃圾桶去。她就有意学习那些自然地,看似素颜的妆容。
有一天,还是在吃饭的时候,母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闺女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巧!每天妈妈回来有口热饭吃,这日子还真是幸福呢!现在社会像我闺女这样的娃不多!妈妈有福啊!”
那天,她听了母亲的话,心情也格外好。母亲上班走了以后,看着镜子里白皙,优雅的的姑娘,她觉得如果不用上大学考研,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两个月的幸福生活很快就要过去了,考研成绩公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有天晚上,她被噩梦惊醒了。
她梦见自己的总分考了院校录取第一名。她高兴地蹦了起来,头发丝一根一根地在空中飘舞着。她又好像长出了翅膀,飞呀飞呀,就落在了那位和蔼可亲的教授面前。教授热情地伸出双臂拥抱她:“你被录取了!”她大笑着大笑着,然后眼里就涌出了泪花。
可是这时候,她的研友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用手指着她冷笑道:“你个骗子,你的总分第一又怎样?你专业课今年还是差一分没过国家线!没过国家线!没过线!”
她一下子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心狂跳不已,冷汗湿透了她的头发和睡衣,她觉得浑身冰凉冰凉的。她裹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心跳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可是这次噩梦留下的心悸却在未来的几天里惊的她坐卧不宁。
她不再去公园遛弯了,也不化妆了,甚至有一天连脸都忘记洗了。她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看手机,生怕里面有关考研的任何信息忽然就蹦了出来!
考研的成绩还是在一个中午,向一颗炸弹一样扔进了人群。于是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疯了……
她不敢看成绩,可还是在成绩公布后,颤抖着手输入了信息。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鼻子又开始不争气地泛酸了。她有了一种将要被宣判死刑的恐惧,双腿一软,就顺着沙发溜了下去。她闭上眼睛,深呼吸,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次睁开眼睛。
天哪!天哪!天哪!339分这是真的吗?我的天哪!专业课133分?133分?133分!
她终于放声哭了起来,这样的成绩比去年的国家线高出了六十多分,比她所报院校的录取成绩高出了三十多分!三十多分!天哪!三十多分!
她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是疯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科目的成绩看了一遍。
忽然她的眼睛被死死地定住了!英语37分???没错!是37分!!距离去年的国家线差1分!1分!!
她脑袋“嗡”的一声,就像瓦斯被烧断了,眼前一片黑暗,大脑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就像过山车一样,忽然一个急转弯,就从天上直接栽落下来!
人只有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才会信神,信命,信佛!现在她终于相信,自己的命里真的是中了这1分的魔咒,她此生再也摆脱不掉了。
她记得,中考的时候因为一分之差,她没有进市里的重点高中。高考的时候1分之差她没有进自己理想的211。去年考研她再次因为总分1分之差被211拒之门外。可恨的是,她想调剂回大学母校,名额却招满了!她只有选择二本或者像甘肃宁夏这些偏远的B区院校了。
母亲就她一个女儿,一听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哭了!她自己也因为这仅仅1分之差而心有不甘,毅然选择了二战。这次她没有再报考心仪的211,直接就报了母校。她觉得今年是可以稳稳地上岸了。可是,她没想到今年的题太难,特别是英语。英语37分,比去年的国家线还差一分。单科英语过不了线,也就预示着今年考研她没有机会上岸了,她要溺水了!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沉入河底,快要窒息而亡了!
家里的闹钟响了一下,晚上六点了,妈妈快下班了。她觉得钟表的秒针每一下“嘀嗒”声都让她心惊肉跳。
母亲终于回来了,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震怒。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异常地平静换了拖鞋,然后就蜷缩在沙发上。电视机里各种广告哇啦哇啦地响着,她神情专注,一动不动。
她也不敢说话,躲在卧室里不敢出门!那一晚,电视机一直停留在中央一套节目,响了很久很久。半夜三点她依然无法入睡,客厅里电视机还在响。她走出卧室,发现母亲在沙发上歪着头似乎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关掉电视,不料妈妈忽然坐了起来,问了一句:“今年题真的难吗?弃考人数这么多,你说国家线会不会降分呢?”
她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今天下午当她逐渐缓过神来的时候,她也的确想过这种可能。毕竟,今年的国家线还有十几天才真的出结果!英语万一比去年低1分呢?
她记得前年和大前年的时候,英语国家线就是37分,只有去年才长到了38分,说不定……
母亲的话无疑在茫茫黑夜里给了她一丝亮光!她和母亲像两个即将溺水的人同时抓住了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又开始关注手机里的各种考研信息了。所有的专家都在预测今年的国家线,而且大家普遍认为,国家线会降!肯定会降!
这给了她巨大的信心,她又开始翻出两个月都没有动过的课本,准备复试了。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绝不放弃!她这一次要与命运开战,要打破这一分的魔咒,她不相信,命里真有这一分的魔咒。她觉得她的命运去年就已经跌入谷底,也该到了反弹的时候了,她不可能永远都那么点背!
她又回到了考研前的状态。她几乎不再出门,不再洗脸,不再梳头,不再换洗衣服,吃饭也是快速地刨完母亲送来的一大碗。她晚上时常熬到两点、三点,第二天早上六点一刻准时醒来。她的身体开始明显的发胖,每次精神紧张的时候,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胖起来,
沉浸在考研的复试准备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三月份的第二个星期五就要来了——这是公布国家线的日子!
早上妈妈临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说:“我闺女这么好,运气不会不眷顾你的!”
她也语气坚定地说:“妈妈!我有预感,英语国家线会降!相信我!”
她从挂钩上,取下妈妈的手提包递过去的时候,她很想拥抱一下妈妈,可是最终还是把包挂在妈妈的胳膊上,挽着妈妈的胳膊亲昵地说:“妈妈,祝我好运!”
她就这样满怀信心,在家等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十二点国家线都没有出来!到了下午一点的时候,她开始慢慢地心慌了起来,一遍遍地看着手机。奇怪的是今天却没有一条有关考研的信息。她开始坐卧不安,先是在卧室里来回走动,后来就在客厅里来来回回!最后干脆冲下楼去,在小区的广场里转圈,再后来就干脆跑到公园的槐树下……
她越来越不安,冥冥中她感觉那1分的魔咒又开始逼近了她,包围了她,尔后越来越紧地箍住了她。她快要窒息了。
“天哪!上帝啊!保佑保佑我!只要这次能打破这1分的魔咒,我愿意做你永远的忠诚的信徒!上帝啊!”
她在胸前画着十字!如果不是人来人往,现在就是让她跪下祈祷她也是愿意的!
就在这时候,手机微信“叮铃”一声响了起来。她打开一看,是贵州的研友发来的一条“考研国家线公布”的链接。
慌乱中,不知道是网速太慢还是查看人太多,她点了好几次就是打不开。就在她想要退出的时候,那张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表格却一行一行地慢慢展开了。她急切的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可是那个表格,却还是不紧不慢一点一点地延伸。终于在一大堆的数字中,她看到了那行字:
“理工英语:38分!”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重重叠叠的黑影瞬间吞噬了她。她倒在了冰冷的大理石路面上……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听到了语文老师那又尖又脆的诅咒声:
“麻雀!我看你将来就只能是一只麻雀!还是一只隔着玻璃刨食吃的麻雀!这就是你的命……”
还有妈妈,妈妈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她,神情冷漠!她向妈妈伸手,可是妈妈只是用冰冷、绝望地眼神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她朝着妈妈的背影哭喊道:“妈,我以后给您天天做饭!帮您做家务,做您最听话的孩子!让您做天下最幸福的妈妈!妈——”
妈妈孤独的身影最终淹没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她想去追赶,可是双腿却怎么也挪动不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被人扶起来,倚靠着槐树斜坐着,神情呆滞。周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她闭上眼睛,许久许久,才又慢慢睁开,她觉得四肢发麻,手脚冰凉,试了几次才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去了!
远处传来广场舞人群的狂欢声,撒欢的犬吠声,孩子的嬉闹声,还有一支呜咽的箫声。
手机明明灭灭,那是母亲的来电在焦急地寻找她。她关掉手机,沿着河岸茫然地向前走着,走着,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三月冷峭的风吹在她木然的脸上,风干了她的眼泪。凌乱了的头发,散乱地粘在她的肩上,脖颈上,脸颊上……
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她挣扎在,挣扎在长长的梦魇里。她多么希望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还穿着那条白色的连衣裙,踮着脚尖,张开双臂,像一只美丽的天鹅一样旋转在大槐树的浓荫下。树冠上,有许许多多的麻雀快乐地跳来蹦去……
(原名《考研魔咒》于2023年3月18日发表于《家乡记忆之厚德陕西》媒体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