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狂飙》与《三体》
《边城》《狂飙》与《三体》
一界清凉。一界混沌。一界虚幻。
“乡土文学之父”沈从文的《边城》,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热播剧《狂飙》和根据刘慈欣原著改编的电视剧《三体》,同读共看,不同感觉在三个频道间轮番切换,大跨度,大起伏,有如过山车上下翻飞,飘乎不定。
一
世界是多层面的,像生活在水里的鱼,有上水层、中水层和底层之分。如果没有搅动,鱼儿们各自在自己的层面过着快乐的生活。但总有鱼不安现状,扭动身躯横冲直撞,搅浑一池静水。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清即浊,两大对立层面间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分界线,就像天地间会刮风,大风起时尘飞扬,遮天蔽日,沙尘滚滚,近地天不明,接天地不澈。数日不朗,必有大妖。
《狂飙》,谁和谁在狂飙?长插叙、短插叙,插叙中插叙,一条线未断另一条线又起,跌宕起伏,悬念迭出,明确的结局指向,旁逸斜出的枝枝蔓蔓,意中所料又事出意外。再加上逼真的角色定位,各大腕名星加盟出演,真真是让人达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错过一句话就得倒回重播。
追情节,更追剧中展现出来的另类世界。那是一个多数人因知而未及故陌生到似不可信的真实世界,黑灰白三色共下一盘棋。
以高启强为首的黑社会组织团伙,杀人放火明争暗夺,涉黄聚赌贩毒,威逼利诱,以血路开财路,以财路擦血路,而涉黑前也是个倍受欺压的底层老百姓。目前剧情曝光出来的赵立东之流身居要位主持政务谋求地方发展,却以权谋利,权钱交易,利用黑势力抹去违规劣迹,沦为助纣为虐的保护伞,你说他们是白是黑?
安欣为白子的典型。是不为名利所惑,坚守初心,伸张正义的角色化身。他身上那股子“轴劲”,一般人学不来。他近可与高启强针锋相对,远可认怂明哲保身,伺机而动。一心想学习师傅的陆寒光天化日下却玩儿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忘了正义之神安欣背后站着两位大人物:安长林和孟德海。而安欣在着急送孟钰去机场时也想过跟时任交警的杨健走走后门儿。
更多的是不黑不白的灰子。莽村村主任李有田和儿子李宏伟既被欺压,也欺负弱小;英明半生的刑警队队长曹闯为当上副局长不惜给犯罪分子通风报信;从警察转行当供电局副局长的李健与高启强勾结;警员李响掩埋真相收受贿赂其初衷果真是为暗中收集证据吗;孟德海担任青华区区委书记期间从发展角度出发帮助高启强算不算利益输送?单是高启强专门为基层公务员建的一所幼儿园笼络住多少组织内干部?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利用手中的一点点权利睁只眼闭只眼?深深浅浅的灰充斥荧屏内外,好不好,坏不坏,演出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真实角色状态。
接叙以上问题:《狂飙》,谁和谁在飙?黑与白飙?忠与奸飙?坚守与妥协飙?名与利飙?“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一如《三体》中的叶文洁。
二
初看《三体》不明所以,再看《三体》回味无穷,以至于电视剧《三体》一开播果断开追。同样强大的明星阵容,游戏、现实、过去三大场景、三条线索交织呈现,亦真亦幻,神秘而压抑,较真实地还原了原著的状态。
在第一部《三体》中,叶文洁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扑朔迷离、诡异莫测的表象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科学边界核心成员无论是拯救派、降临派还是幸存派,都知悉“主”的存在及“主”移居地球的意图,他们相信甚至崇拜“主”;随着剧情发展层层剥茧,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统帅叶文洁成为“主”与地球的联络人和相关“三体”活动的实际操控者;而当初正是她借助太阳传递信号,让地球成为淼淼太空中的三体世界捕猎的对象。
叶文洁是天使还是魔鬼?她本是天使,人间炼狱让她变成了魔鬼。
我曾天真地以为如果有一天外星人入侵地球,地球人会暂时放下个人或小团体恩怨同仇敌忾,但有一种说法叫“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内” “不安”才需要费尽心思去“安”。总会有不同的声音,需要用智谋去团结,去压制。但人的思想是涌动的暗潮,当它们冲破脑壳时集结的力量足以背道而驰。所以地球在星际大战中被压成二维体,三维的生命体全部被碾成大饼。
我几年前看《三体》小说,更多地惊叹于刘慈欣超凡的想象力,和超出一般作家的天文物理知识,以及由此引起的关于人类自身延续并发展的担忧。今日再品,竟于行文间生出人类“智”(“智”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主观意识加科学技术)的发展的终极点是何种状态的思考,在私欲不能减弱的前提下,是不是“智”越高对人类对地球的危害越大?无论是叶文洁的因受迫害而甘愿自毁,还是潘寒的因环境破坏而绝望,无不是对人性的绝望。当无处可逃时,发展到一定高度的“智”,便将阀门开向无边的宇宙。
三
“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沈从文说。
我不是沈从文研究者,也没有读过他的许多书,但我从幼时接触了他的《边城》,便牢牢记住了这位大作家。对于从小生活在北方农村的我来说,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状态:我不知道湘西这样美,像山果一般泛着红晕却还青涩的翠翠这样美,渡船的老爹这样慈祥,天保、傩送这样英俊和善。
如果一直想着一个人,或一件物,终究会采取些行动接近他(它)。我终于买了沈从文的《边城》来看。重温《边城》,在把灵魂放之湘西的同时,多了些理性的思考,建在湘西的这座“小庙”供奉着怎样的“人性”?原始的、纯粹的、淳朴的,发之于纯自然的肉体的纯自然的灵魄,即便是“恶”的,也无不泛着湘土的气息,无不是自然人性本该有的“裸欲”下的、一眼望到底的原罪。瞧,沈老对湘西的爱足以包容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当然那是植根于他内心的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尚未“开化”的湘西。
还有暗恋金凤的贵生,和暗恋贵生的金凤,懵懂的、朦胧的、羞涩的乡土的爱恋,一个含嗔不说,一个羞于启齿,结果败给了多金的五爷;龙珠这个美男子,和那位“深藏不露”的美人儿,靠着几首情歌就结成了一对碧人儿;送了老七去花船的丈夫,又跟了丈夫回老家的老七,开放得近乎母系社会;豹子为了不失信于美人千方百计去弄一只完美的羊,却错过了约会时间而失信于美人,一把殉情的刀从媚金的胸膛拔出来又插在豹子的胸膛……
不论什么人物,只要是湘西的土著似乎就本该那么个样子;不论什么事件,只要发生在特定的湘西的时代,似乎就是合情合理的。这位沈大师,他写出了一个地方的温软的传奇——湘西本就是一个温软的传奇。我便跟着他一起空灵,一起穿越到一个把真善美、假恶丑一道“物化”的湘西。
沈从文的“西腊小庙”里供奉的人性不只是原生态的、自由纯朴的、充满生命张力的湘西人性,也有如《八骏图》中描写的包裹着城市文明的表里不一的“复杂”人性。但那远不是他要讴歌的人性的主旋律,是陪衬,不是绿叶陪衬红花营造整体的美,而是否定陪衬肯定,使肯定更肯定。
题材不同,时代不同,作者所要表现的主题不同,给我的感受也截然不同,但都是在考量人性。“人性”是个什么东西?!
郑丽娜
完稿于2023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