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中的高穴
□ 吴华(四川达州大竹)
“前村寻路径,戴月复山行。灯火千门照,壶尊半道迎。敢辞尽月瘁,幸属好民情。应识官如母,冰心分外明。”(《夜过高穴》)
这是我迄今为止读过关于大竹县高穴镇的最好的诗。
一首好诗会让一个地方名扬天下,比如苏轼的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人们记住了诗句,也记住了西湖。而高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凭什么让诗人为它赋诗呢?这或许是我们好奇与迷惑之处,唯有对高穴作一番深究,去探寻诗人的踪迹和诗意中的高穴,方可解谜。
据相关史料记载,《夜过高穴》系清乾隆年间大竹知县林良铨,在任期间的一次出访巡察,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从诗中,仿佛看到,那是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林良铨与同僚下乡巡访民情,舟车劳顿,路过高穴。原本早已疲惫的他,被眼前千家万户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深深触动,便在当地乡官和百姓的簇拥中走进了高穴。“壶尊半道迎”,受到好茶好酒招待之后,念念不忘地踏上了归途。返回县衙,诗性正浓的林良铨,趁着醉意,挥笔而就。
林良铨非大竹本地人,系广东平远大拓人,生于清康熙年间。清雍正二年,由岁贡生保举贤良方正科。历任四川大竹、大邑、渠县、成都等知县,后升崇庆州知州。后又调滁州、直隶州知州。因政绩卓著,曾得到乾隆皇帝召见。
林良铨从政四十余年,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他清正为民、廉洁为官,其人品、官品经受了历史的检验,让人景仰。他在大竹任职时,留下了中国历史上精准扶贫的典范。据《行素斋杂记》记载,1736年,林良铨被委派到涪州赈饥荒,他发现发给贫困户种子一事有漏洞,常给徇私舞弊者钻空子,真正的贫困户不能得到实惠。“殊不知里保吏役,秉公者少,营私者多。凡属该役等亲旧,以及援引贿嘱者,即有力之家,亦造入贫册,希图冒领。若无钱贿嘱,以及平昔与该役等有睚眦口角之类者,虽极贫亦为造作有力。此实在穷民不能沾惠之由也。”
面对漏洞,林良铨采取有效的应对办法,与近些年扶贫中的“精准识别、精准帮扶”惊人相似,是带银钱到各乡村,召集涪州十六里的百姓,亲自公开发放,由大家监督。点一名至公案前,问:“尔果极贫耶?”彼云:“是。”则回问东边众人,皆齐声谓:“此人果系极贫。”即按数填写领状,给予银钱。再点一名,如前问之,众佥谓:“此人尚属有力。”即是冒领者,或予以薄惩,或叱退之。这个办法如“行云流水”,广受欢迎,“涪之人士,咸谓无滥无缺”。
林良铨一生酷爱诗文,其风神骨格被人称之为“岭南的王维、孟浩然”,代表作主要有《睡庐诗选》700余首。据传,《睡庐诗选》首次印刷时,由当时著名诗人沈归愚、襄文达作序和跋。1777年,沈归愚死后,清朝正大兴文字狱,乾隆认为在沈归愚遗诗中有“诽谤”语,乃严令销毁其著作,且凡是其他人的著作中有沈归愚写的序文、题的字一律查禁。林良铨《睡庐诗选》因有沈归愚作序,遂成为禁书,不准流行。因此,《睡庐诗选》自刊印至禁止20多年,流传不广;《睡庐诗选》在平远林氏族人中,只留得未刊印的抄本一部。林良铨在苏州卸任后,便定居下来,后病逝于苏州,其子孙亦在苏州落籍。林良铨在大竹为官,“爱民重士,抚忧济贫,在任八载,始终如一。”他的“人品官品”之光照亮了竹乡大地,造福了这方水土,哺育了竹乡百姓。
高穴是大竹县辖下一个乡镇,位于县城南18公里。“石桥沟河及其支流乌龟凼河夹流汇合处,东南西三面临水,成一小半岛。”这是《高穴镇志》里面对高穴场镇的描述。其实,场镇只有一条小河沟流经,半岛不复存在;有道是,离场镇不远处有黄滩河水绕场而过,为高穴增添了几分水乡色彩。场东有遐龄生,南有猪市包,西有申家坡,北有蛮子洞。群山环抱的狭槽之处,有五坡恰似五匹骏马在此低头食饮,因此,俗称此处为“五马归槽”。
高穴场是大竹的古老首场。唐武则天久视元年始置大竹县,元代对各级行政区划和名称均有较大的改变,由此推测,高穴场应是元代所建。乾隆五十年,是大竹设四十八街市之一。庙宇很多,是场镇的特色。但修建何时不可考证,岁月流逝,变化很大,相传关庙和老君庙是场镇最早的庙,场镇各庙分布很有特色:东,隔河有东粤宫、龙延宫即蔡伦庙;南,隔河有太清宫,即老君庙、三圣宫;西,有威武宫,即张爷庙,隔河有三楚宫,即禹王宫;北,有万寿宫,即江西庙、玄女宫;中,有文武宫,即关庙。此外,还有1927年修操场拆掉的牛王庙和1912年拆掉魁星楼及寒林庙等12个庙和1个善堂。可见当时的高穴何等繁华,也印证了《夜过高穴》诗中景象。
高穴场街道相传是以关庙为中心向四周发展,其中最早诞生的街是中梁子。1927年前,没有通衢的街道,两边店房的屋檐接拢,中间只有一条一尺多宽的阳沟排水。赶场时,行人拥挤不便;1927年,高穴团总张国镇鉴于此,与本场有名豪绅王希明一道主张并主持改修街道,并新建钟鼓楼;1929年,街道竣工,其中正街、河街、中梁子、烟巷子等主要街道,呈现一片空前未有的崭新面貌。街道全换成形式一致、宽阔整齐的石板道,街道阶沿排列正方洁白砖柱,柱头上端雕刻蔬菜叶片,十分精美;各店门口挂灯笼的天花板上雕塑有各种珍禽异兽;四条场口建有栅门,每夜更鼓分明,晚用早启;栅门门额上用碎瓷渣镶嵌闪闪发光的“高穴场”三个字。钟鼓楼缩成两楼一底,于1931年落成,素有“高穴有个钟数楼,半截都在云里头”的传颂。
在魁星楼街出场口不远的山坡上,有几个奇怪的洞,当地人称为蛮子洞。蛮子洞非常神秘,它的来历及其历史没有人说得清楚,只有各种没有定论的传说在百姓中流传。关于蛮子洞的来历,有三种说法“穴居、崖墓、哨所”,从高穴镇名的来历“高低穴居说”,可以印证第一种说法“穴居”的可靠性。
现在,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林良铨的诗意景象已很难寻觅。老街已经改造得差不多了,唯有部分残存的遗迹。从镇中心小学出来左转,就是一条陈旧的老街,青石板铺就的街面很窄。整条老街,木架板墙,青砖黑瓦,篾壁木檐,错落有致。行走其间,仿佛回到了三四十年前的乡村小镇。平日里,街景萧条,看不到几个人影,过去赶场天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场景早已不在,老街曾经的繁华也消失殆尽。
高穴能得到林良铨的诗赞,是他被当时的繁华之景打动,也是其在大竹任职期间治理下竹乡繁荣景象的最好佐证。只是农耕时代的兴盛,伴着历史的潮水,洗尽铅华,繁华落幕。
而今的高穴,在新的时光里,同整个中国一道正阔步前行。新时代的发展,远远超出农耕时代人们的想象,试想林良铨若有知,还能赋什么诗呢?
《四川经济日报》2023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