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一朵隐忍的梅花在开（三）

阳光下，一朵隐忍的梅花在开（三）
周一上午，领导把梅叫过去，说下午他要到本县一重点高中参加艺术节的讲课，让梅到时候跟过去，和学生们就写作方面进行一下交流互动，顺便征集一些有价值的稿件。 梅高兴地接受了任务。 和学生交流互动，对于一个当过多年骨干教师的梅来说，的确算不上一件难事。梅想象着一个情景：领导在前台讲课，日光灯和录像机的镜头焦点对准他；而自己坐在一个学生和老师聚集稠密的隐忍的角落；领导讲话完毕，掌声雷动，长久的聆听的沉寂被打破，在学生的谈论声中，梅自由轻松地往返于他们之间，解答着他们关于写作方面的困惑，那些在他们的年龄阶段也曾经困惑于梅的问题。这期间，梅的一举一动，乃至梅对学生们的回答，只能够被三两个围着她提问的学生听到。梅不会成为被关注的中心，不会成为日光灯和录像机镜头的焦点。或许，她可以照样坐在学生中间一个隐忍的位置，左腿搭在右腿上，坐臂托着左腮，拄着一个光滑的长形课桌，做沉思状……总之，梅可以在和学生的交流中，隐忍地存在着，且如鱼游于水中一样，尽情体味那种久违了的为人师的惬意感觉。 然而，现实并不是依据梅的想象而发生。 那个临近夜晚的午后，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领导被校领导引入阶梯教室的时候，梅顺便坐在了一个事先被安排好的座位：高高的讲台上，一个紧邻讲课的领导的位子，一个几乎成了大阶梯教室日光灯和录像机焦点的位置。这样一个高高的讲台上，只被准备了三把椅子：副校长——此次艺术节的主持者、梅的领导、以及梅。 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被推举到一个令人目眩的高度和位子，对于以隐忍为处事格调的梅来说，真的是一次刻骨铭心的体验和前所未有的挑战了。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台下是端坐齐整的密密匝匝的学生，学生的方块阵容旁是同样端坐齐整的教师队伍。他们此时一个个，都端端正正地坐着，目视前方，鸦雀无声。这样的场景，梅单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就再也没有抬头正视的勇气了。她始终低着头，习惯性地把左腿放置在了右腿上，再用左臂托住左腮依了桌子做沉思状，然后便雕像一般地定在了那里，仿佛摄入照相机里的一个隽永的镜头。梅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生理机能，甚至不会去听——领导持续了很长时间的讲课她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只是凭借着来自师生们中间的热烈掌声能够猜想到讲课的精彩。梅开始强迫自己和在场的所有人一同融入这讲课，她极力地捕捉着此时从领导口腔里发出来的一个个抑扬顿挫的字码，可它们却依然仿佛彼此之间毫无任何联系一样，噼噼啪啪杂乱无章地敲打着梅的耳膜，继续成为梅模糊意识的延续。在偌大的阶梯教室，梅感觉到了真正的支离破碎，感觉到了真正的苍白无力，感觉到了一种由于自己个性而带给自己的一种莫大的无助和伤害。多么滑稽，那些组合在一起能够产生神奇作用的字码竟然被一种神奇的外力引走了，此刻，这一向温情的朋友，竟然背叛了梅，不能给她些许的陪伴、鼓励和支持。 索性就与这精彩的课堂脱节吧。梅彻底地对自己失望了，也不再继续在乎自己的表现于师生们的眼里是如何的蹩脚了。她从摆在自己桌子前的一摞书刊中胡乱抽出一本，然后轻轻地翻阅起来。那是一本本校师生创办的文学社的创刊号，浅蓝色的封皮，很是素雅。梅粗略地翻看着，感觉到一股来自特定年龄段的青涩味道。 在一种虚实相接的过程中，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梅成了诗文中那些颠沛流离的字码，浮在一枚残垣断臂上，躲避着一种过于炫目的色彩、高度和亮度。然而，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丝毫避免不了一些预定的计划和结果的发生，生活本身不会因为人为的一抹诗意而改变它的走向和内涵。该发生的注定要发生，是否面对，容不得一个人做选择。就如同此刻，梅的领导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现在是交流互动时间，同学们如果在写作当中存在着一些困惑，可以向我和在座的王编辑提问，我们互相交流。”

这一句话一下刺醒了游离状态的梅。无论如何，必须得收敛自己拉得过长的思绪了，否则，自己在这诺大的阶梯教室里出丑，丢得可不是梅一个人的面子啊。这样想着的同时，梅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把一缕搭在脸上的长发掖在耳后。 “请问老师，如何看待那些具有华丽辞藻的文字?” “这个问题让王编辑回答一下吧。” 一说到文字和写作，梅的心里有了些底气。她拿出曾经做过主持人的嗓子，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流畅地侃侃而谈：“你说的这种现象在你们年龄段的写作中存在的比较普遍，我认为，一篇好的散文，就是要用朴实的语言，表达出自己的真情实感。语言所起的作用是与读者间形成的情感的共鸣，一篇用华丽辞藻堆积起来的散文是毫无重量的……” 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梅的头渐渐抬起来了。她目光从容地对视着坐在前排的那些可爱的学生，扫过那一张张充满着渴望的脸。此刻，对文字的共同的爱和探索，在梅和这群学生们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在一种真诚的交流过程中，梅感觉到了一种被聆听的尊重。此刻，一切的紧张感都消失了。多年以来，在与文字的摸爬滚打过程中，梅重塑着自我，调试着自我，接受着生活，延展着爱与感恩；此刻，又正是这些和与文字相知相融的经历，使梅的内心一下子踏实起来，迅速地转换了自己的角色，找到了自信的支点。坐在高高的讲台上，面对台下那么多的师生，梅甚至激动起来，她甚至期待着那一个个伴随着成长而从一颗颗纯净的心灵中滋生出来的小小的问号，它们多像初春时节，滋生出地面的片片嫩芽，顶着剔透的露珠，等着人疼爱和呵护啊。想象着自己，能够把文字赋予她的阳光和水分，通过自己的小巧嫁接，输送到那一个个弯弯的问号中去，梅甚至感觉到一种出自内心的自豪。 “老师，请问怎样才能够写出有深刻思想性的文章？”

梅微笑了一下，大方地把话筒往自己跟前挪了挪：“阅历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财富，也是一种上天赋予的写作方式。对于同一个问题，不同的年龄段会有不同深度的认知。所以，别着急，慢慢来，生活本身就会教你写出更有深度的文章来……”。 配合着适当的手势，在一种表达与被聆听的过程中，梅产生了一种飞翔的感觉。多年来为文字的付出，仿佛有所释然；而文字所赋予梅的意义，此刻却滋生繁衍出了更多更深刻的内涵。梅沉浸在这样的激动中，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幸福和鼓舞，这幸福远远超出自己写出的一篇心仪的文字。 文字承载着梦想，梅承载着梦想飞翔。在那样的时刻，隐忍的梅，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俯视。 梅永远也不会忘记，一个月色朦胧的隆冬的夜晚，在一个坐满了密密匝匝的师生的阶梯教室，在那个日光灯与录像机镜头的焦点，她尝到了一种真正的飞翔的感觉。伴随着一种沉重的脱落的声响，梅的内心，完全地被明快和清亮所占据。 那是一朵隐忍的梅花，真实地绽放在绚烂的阳光之下。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6-3 07: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