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向沟渠系列（五）南无观世音菩萨

我心向沟渠系列（五）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观世音菩萨”，这是佛谒之语，可我常常在某天的早起或是夜间的无眠里将它轻轻的念起，我念它的每一次，必是我心神不宁的时候，不是因为情绪低落就是因为生活给了我喘不过气的压抑感。有几次，我听见自己念它的声音之后，都开始在心里困惑，我是不是有了佛性了，或是有心向佛了？可这样的困惑在我心境好转之后或是雨过天晴的日子里，我就否决了。不谈佛性彗根，就谈信与不信，我也是从没坚信过。置身在一个狭小到只能藏着一个故事版本的城市里，淮安，我的根，哺育我的土地，这些年的我，其实一直是用迷惑的眼神在看它的，常常走在街上，将一个人的名字喊错。
　　四年前，我走进夫婿家，婆婆曾经在发现我有遗忘症之后劝我，随她一起去信基督。她跟我说了很多信基督的好处，婆婆就是婆婆，她苦口婆心的劝我，可她终究没有将我拉进基督的门，我给婆婆唯一的回答是，我不信神，只信人，不信命，只信眼前现实。我的执拗让有了二十年基督信仰的婆婆很是失望，也为了这所谓的信仰，婆婆原本和我很融洽的亲情关系终于拉开了距离，甚至在后来严重产生了断裂的隔阂，彼此再也无法找到和谐的渠道。人的一生，总有许多不可预测的未来，谁也没有前后眼，可婆婆总在每一件事情发生之后说神早给了她预感。最明显的事例就是我生昂儿的月子里。
　　昂儿是四年前的春末夏初出生的。事隔四年，我仍然清楚的记得生昂儿的那天早上，大约八点钟左右，我如厕，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于是赶忙喊先生。他是大男人，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只问有什么感觉吗？我说肚子疼。他一听，以为是孩子要奔生了，赶紧从家里推出摩托车说，快点收拾包裹上医院，刚生头一胎，可别闹出笑话，把孩子养在路上，掉进裤裆里。那时，我和他一样的紧张，虽说疼的厉害，可还是麻利的收拾包裹跟他一起直奔医院。可到了医院产房一检查，医生说，早着呢，子宫还没开三公分，先办住院手续，然后挂催产素。我没生过孩子，哪知道什么是催产素，等到挂了之后才知道，疼的像杀猪一样。上午挂了两个小时，下午又继续挂，每挂完两瓶医生就来检查一下，看能不能接生，结果等到傍晚五点多，肚子还只是疼，没大的动静。婆婆是在吃完晚饭后赶到医院的，婆婆一到医院就绷着脸数落我先生到，叫你等一等，你偏不听，早早的就跑医院住下来，好象很在行似的，俗话说，瓜老掉胳膊，孩子还没到出生时辰，就跑来挂水，挂水就生了？没到生的时候你硬要孩子出来，瓜强扭下来能不疼吗？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你知道疼，哪个女人没疼过，你二嫂一口气养了两个儿子也没像你这样娇气过，瞧你哭的，怎不怕人笑话，八字没见撇，还不知道生的是不是儿子呢？婆婆数落完先生又过来数落我。
　　她虽然是数落了一番，带着满肚子的气来的，可她来的时候还是从家里带来了煮好的两个鹅蛋和一些牛奶面包，叫我乘着没进产房前多吃点，不然进了产房之后没力气使不出劲来生孩子。我那天可能就是因为从早上肚子疼开始就一直不想吃东西的原因吧，晚上六点多钟进了产房到了八点钟还没生下来，为我接生的三个妇产科的医生说，奇怪，孩子的个头不大，怎么就迟迟下不来了呢？最后，还是一个护士说，去外面弄点奶粉水给她喝喝，可能她元气不足。我不想喝，脑子因疼痛一片混乱，连婆婆带来的那些食物我都一口也没吃，医生劝我喝下，我不肯，后来还是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走过来端起碗将我硬灌下去的。喝完那碗汤，没到几分钟，她们就几个人上来帮我按肚子，一边用手按一边大声的对我说，快点使劲，再不使劲孩子就危险了。最后一刻我是很配合她们的，可能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我使劲的时候，把牙要紧，脸都憋的失色了，直到昂儿哇的一声啼哭坠地，我才松垮的倒吸了一口气。俗话说，儿奔生，娘奔死，我直到生下昂儿之后才真正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昂儿生下只有六斤重，婆婆见了昂儿之后先是一阵很喜欢的样子，说她又多了一柱香火。只是喜欢之后，她不免又在我先生面前嘀咕说，你瞧年轻人生个孩子，生出来像个小老头似的，皮瓜瓜的，都怪平时她妈不肯吃饭，营养跟不上。她说，月子里一定要好好的补一补。我生下昂儿之后，心情舒坦极了，心想，这下总算从鬼门关闯过来了，接下来得好好的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闯了一关之后，老天又和我开了个玩笑，它给我还另设了一道门槛等着我痛苦的去爬呢。
　　我产下的第三天就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大便解不出。先前家里所有的人都在怀疑是便秘，说身体虚，火气大，要多喝水多吃香蕉。医生为我检查的时候也没发现任何大的问题，都说产妇正常现象，多喝点水，过段时间就好了。
　　因为火大，我害怕，每天都要喝两瓶白开水，吃的饭也不敢太油腻。可实际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口干舌燥，直到十二天之后，我用“开塞露”助便器实在用的反感受不了，才决定到大医院去检查。因我认识的文友武勇老师是卫生局的办公室主任，那天我托他给我带到妇幼保健院找了一个最好的老医生给我看，结果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火大，也不是便秘，医生说，是生产的时候劲使得太大了，肛门肌肉一点也不收缩。当然这个结果还不是妇产科的医生检查出来的，是妇产科的那个医生把我检查后又带到肛肠科检查的时候才发现的。
　　因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还没出月子，医生不敢对我采取任何措施，说只能放松心情，慢慢调节，靠身体慢慢恢复会自动好的，别无他法。我问他们，要多久？他们说，很难说，也许要等出月子，也许要一年半载，当时听到这句话，我心凉透了，心想这样的月子怎么做呀？不光是我，感觉心凉，就连陪同我一起来的武勇老师也在回来的一路上抱怨我说，怎么不想起剖腹产呢？就知道省钱，这下可好了，要是月子里拉下病，看你以后怎么过，身体是你自己的，谁也不能代替你。他说归说，气归气，可在医院的上上下下楼梯走廊里，他还是很照顾我的，像兄长一样用他四十多岁的脊梁背着我，不让我腿走，说怕我落下月子腿疼病，一直到出了医院的路边，他把我送上车子。
　　去医院检查的那天，我在月子里刚做完十二天的月子，离出月子的时间还不到一半。按照习俗，月子里的人是“红人”，不能出去见人的，为此，婆婆和先生都反对我去看医生。每次我在家里喊不舒服的时候，婆婆就说，医生说没事，是火大，你偏不信，要怪都怪你自己平时不听话，叫你去信神，我们全家靠神，保平安，你就死犟，这下可好了，是神惩罚你了。和神不一条心，这是给你警告，婆婆每数落我之后还会一个人跪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做祷告，求神饶恕我。
　　我做了一个月的月子，婆婆在一个月子里除了做饭洗尿布就是为我祷告，可祷告了一个月也没将我的身体给祷告好。满月过后的第二天，婆婆说，以后没事的时候赶紧得抽空跟我去教堂做祷告。她为说服我，还拿先生的二嫂做例子说，你看你二嫂听话，一进我们家的门，我就带她去信主，她来我们家一顺胎生了两个儿子都是顺顺当当的，人家做完月子，脸发福的都是横肉，眼都变细了，哪像你赖月子，不能吃不能喝的，瘦的皮包骨头，脸色黄黄的，孩子吃你的奶水都不发福。婆婆把我做月子生产不顺当的事情统统都归结为是我没有信她的话靠神过日子。可奇怪的是，我出了月子不到两天之后，竟然在早晨起来的时候很轻松的就自然康健到正常状态了。当然我是一直没有随婆婆去念那基督圣经的。因为我一直都觉得，神离我一直很远，就像一个人离我一样，甚至比神还要远。
　　印度人说，中国人很可怕，没有自己的信仰，可能我就是印度人认知里的那种人吧，至今我也没有任何的信仰。
　　十年前，我在一个医院的病房里疗养的时候，那也是一个这样春夏交替的季节，外面有火红的刺桐花在开着。我在昏睡里醒来后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感觉，身边有一种声音在我耳畔轻绕，等我睁开眼睛时，看见姐姐就侧身睡在我旁边，在姐姐的旁边，放着一尊很小的观世音佛像，姐姐将它装上小小的电池，扭开开关，它在一直轻唱。我曾经以为那只是佛的声音，是姐姐用来为我排解寂寞凄苦的声音，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也就是现在，确切的说，我在回忆起那存留脑海中的一幕时，恍然间明白，那不是佛，佛一直不在我心中，我怎会得到福音？那不过是姐姐的声音罢了，是姐姐风尘仆仆的，从一个陌生的我从未到过的地方赶向一个她也一直没有来过的我的地方的脚步声罢了。姐姐搂着我的温暖，焐着我的被窝和心灵，让我一直滚烫着这么多年的泪，无论何时都没觉得心寒过。
　　刺桐花是我在泉州那座沿海城市里见过的最美丽的花，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它的模样。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附近有一个叫刺桐红公园，它和泉州日报社在同一条路上，那一条路的名字也是因这刺桐花而起，叫刺桐路。那年我离开的时候，刺桐花开的正美丽着，在那条路上的一家医院病房里，我曾经举棋不定，因姐姐的意外出现和她的一番话语，困惑着曾经的我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可我的困惑和犹豫不决最终都臣服在姐姐的坚决里，她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一个人留下，至于以后的以后，那是以后可以商量的事情。
　　我曾经问过自己，会不会有某一年某一天里后悔过自己曾经有过的那段路？可现在我与其这样的问自己，还不如问佛。佛是什么？佛在我心里不是神，是我爱过的那个某年某月里的人。他若是佛，我就是日日被他敲在手里的那只木鱼，爱的越深，敲打的我越疼，我的神经被他牵着，我的记忆被他引着。我曾经用他爱过的诗行在我的诗行里说，假如所有的时光都让我来面壁，我情愿，为你苦修三生，求佛放生。佛不能放过他，让他走上英雄末路，我也是那样的放不过自己，在属于我一个人走过的红尘里，我不是我的佛，我是一只木鱼。在我记忆的种种影象里，我种种影象里都重复着我做一只木鱼，只发那一种被敲击的声音。
　　“南无观世音菩萨”，姐姐为我念起过的声音，我在十年前的泉州听过后，一直不曾一日忘记过，这些年。淮安离泉州几千里，隔着无语天涯，我在这个天涯一方的城市其实一直听着，只是站在门外，一直不忍进去。淮安的承德路离我居住的大治路也不过几里路的路程，在承德路的南边尽头，连着淮安的一座最古老的老花街，现在叫东大街，西大街，就有一座慈云寺。每次只要骑上单车，沿着栽满合欢花的大治路向东走，穿过淮海路的十字口，再拐个湾就到了，每次只要逛到那条街上，那里就是必经之地，穿过门口老远就会听见佛门梵音，南无观世音菩萨，我每经过那里，是永远不忍听的，就像姐姐和那一个已经永远听不到我声音的人一样，即使我在很多个无风无雨的日子里也是不忍回望的。能够供自己回望的，只有大治路上的合欢，以及流年里不再重逢的刺桐。
　　前段日子，因星钧像翻老皇历一样把我十年前后的种种幕幕琐屑文字全都打开来评阅，梳理，让我竟然一下子觉得自己被人掏空解剖了一样，再没什么可以藏掖着，背着世俗的河流，不敢泅渡。他说，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不为别的，只希望做这一点可以减轻你的心里忧郁。这些日子我一直窃窃的不敢面对他，不知道该对他如何道声谢，后来越想越觉得心里实在不能心安理得下去，我才决心要想一句话对他说，他这样做，于他自己，其实是春蚕吐丝，可于我呢，于我那些不能碾平岁月泪痕的时间来说，是功德无量。姐姐曾经说，从北到南，从南到北的呵护我，不为别的，只求我能安然无恙。她曾经说，一切她都只是照着自己的弟弟，我的浩伟哥哥临终时的交代来做的，可今天我所敲下的这一切字句于我来说，我也只是照着自己的良心来说我一直说不清的曾经那些时光斑驳的往事。
　　“南无观世音菩萨”，这是我曾经只听过一次就能将它熟悉于心的声音，这声音，其实我是一直用魂梦在和着它唱，与信仰无关，与超度无关，与我的肢体语言无关。“南无观世音菩萨”，在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它也和人们叩拜的莲花座里的尊容并无关，它只是和我的留下的那一段岁月有关，和我邂逅过的那段呈现出来的美好人性有关。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0-6-11 09:3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