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文学》2023年第6期|许廷旺:家住黄羊沟
2023-11-02小说天地许廷旺
1 奇怪的地名
以勒脑海里有很多好奇,不是问这个,就是问那个。有些问题,就连见多识广的爷爷都难以回答。
这不,又有一个问题钻进他脑子里,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弄清楚。那种感觉……
以勒脑海里有很多好奇,不是问这个,就是问那个。有些问题,就连见多识广的爷爷都难以回答。
这不,又有一个问题钻进他脑子里,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弄清楚。那种感觉……
1 奇怪的地名
以勒脑海里有很多好奇,不是问这个,就是问那个。有些问题,就连见多识广的爷爷都难以回答。
这不,又有一个问题钻进他脑子里,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弄清楚。那种感觉,像有虫子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那是以勒入学后,老师要填一些资料,问到了他:“以勒,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我家住在黄羊沟。”以勒响亮地回答。 “黄羊沟?”老师随口问道,“那里一定有很多黄羊吧。” “黄羊?”以勒愣在那里,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动物,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黄羊”。这样说也不对,“黄羊沟”里就有“黄羊”,可在他的印象里“黄羊沟”与“黄羊”没有任何关系。
以勒的家在草原深处,背靠一座连绵起伏的土丘,确切地说坐落在一处缓坡上。房前是平坦的草地。草地的尽头又是一座土丘。如果没有这座土丘,草地一望无际。
在这座土丘下有一条小溪。
以勒只有八岁,缺少生活常识。否则,他将对“黄羊沟”有更大的疑问——这里也不像沟啊。如果他是百灵(即百灵鸟,草原上代表性的鸣禽,有边飞边鸣的习性),从空中俯瞰,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沟”。
黄羊沟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土丘上覆盖着灌木、野杜鹃树、野杏树、山丁子树……清明前后,野杜鹃开花了,或粉,或红。野杜鹃花还没有落,野杏树也开花了,或白或粉的小花,把土丘打扮成一座 “花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即便进入秋天,土丘上也不缺乏色彩,树叶或黄,或粉,在缤纷的树叶间藏着手指盖大小的山丁子。这种小浆果红彤彤的,特招人喜爱。
草地更富有色彩。
一场透雨过后,草地上一片青绿。没有几天,青绿向墨绿过渡时,蒲公英开花了,碎碎点点的小黄花,星星一样铺满草地。
在小黄花中点缀着一簇、几簇蓝宝石般的马莲花。马莲花可不像蒲公英那么含蓄,大有炫耀之意,离着很远就能看到。羊群看见了,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跑过去,把花吞进肚里。
草墨绿时,季节进入了夏季,草地上的野花争奇斗艳,竞相绽放:粉色的格桑花,黄色的金莲花,白色的芍药,蓝色的鸽子花……放眼望去,黄羊沟成了草的海,花的洋。
到了秋季,草地上仍不乏色彩,花凋谢了,草枯黄了,蒿类却异彩缤纷,或粉红,或火红。它们大多呈球形,静静地伫立在草地上,就像随时飞上天空的气球。
半个月来,黄羊沟里有没有黄羊折磨着以勒。他在学校住宿,两周放一次假。
放假了,以勒前脚刚迈进家门,后脚来不及收起,问题就飞了出来。
“爷爷,什么是黄羊?”以勒围着爷爷转,“我们这里有黄羊吗?”
爷爷神情惊喜,目光亮晶晶的。每当以勒的问题出奇时,爷爷就是这副表情。
“我像你这么大时,”爷爷望着远处,欣喜地说道,“草地上有成群的黄羊,像羊群一样那么茂盛……”
爷爷一激动,竟说出了“茂盛”一词。成年黄羊比羊大,四肢纤细,除腹部、尾部被毛呈白色外,其他被毛呈黄色。黄羊异常机警,擅长奔跑,飘忽而来,飘忽而去,如狂风裹挟着云朵。
以勒想象力丰富,却无法想象出黄羊的样子。他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沉浸在往事中,眼睛半眯着,神情流连。
“现在,”以勒提高声音,“为什么见不到黄羊呢?”
“咳!”爷爷失神地望着远处,目光灰暗了。
爷爷说,随着人口增多,牲畜也越来越多,人与牲畜抢占了黄羊的生存空间,自然黄羊少了,也就很难看到黄羊了。
以勒歪着头,侧视着爷爷,神情里的疑云越来越多。
“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爷爷懂得以勒的心情,长长叹息一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人们大量捕杀黄羊。”
以勒心里一疼,想到了宰杀羊的场面。他还有许多问题,可看看爷爷伤心、难过的样子,就不想问了。
爷爷应该被什么吸引了,打量着附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老獾。老獾站在土堆上,微仰着头,眨着黑而亮的眼珠,注视着爷爷。
以勒从记事起,老獾就生活在附近,对人毫不惧怕,别的不用说,只说说它的洞穴就可想而知了。
老獾的住所有篮球场那么大,坑坑包包,至少有七八个洞口。爷爷说,别看它有那么多洞口,其实它只有一个洞。洞底有多条暗道,与这些洞口相通。这些洞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的是为了通风;有的是逃生通道;当然也有假洞口,为了迷惑对方。
老獾视附近一带为它的领地,每天黄昏、清晨,就去逡巡,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只草原鼠。
以勒多次看到这种情形。
老獾看到以勒,总是摆出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
爷爷说,这一带多亏有了这只老獾,草原鼠才绝迹。
草原鼠百害无一益,破坏草地,与牲畜抢夺牧草。它们肆意挖洞,对牲畜有危害,一旦蹄子落入洞里,就有别断腿的危险。连牧羊犬拿它们都没有办法。它们的胆子很大,敢在人眼皮子底下溜来溜去。有的草原鼠更为猖獗,竟咬死刚出生的小羊。
这一点儿不玄乎,以勒曾听多个伙伴说过。
正因为有了老獾,这一带草原鼠绝迹了。老獾功劳大大的,连牧羊犬都让它三分。
以勒冲老獾招手:“过来。”
老獾神情剧变,审视着以勒,确信他没有恶意,扭动着臃肿的身子,走下土堆。牧羊犬发出低沉的警告。老獾懊恼地看着牧羊犬,把伸出去的前肢收了回去。
牧羊犬与老獾虽友好相处,但它决不允许老獾接近主人。
秋季白天短。原本太阳还高着呢,转身间,落到土丘后面了。暮色随风涌了上来,笼罩在附近。
小溪那里异常明亮,溪水上跳动着朵朵光晕,随风荡漾,花一样开着。
2 看到黄羊群
秋季阳光呈金色,从天空倾泻而下,草地是金色的,房子是金色的,牲畜也是金色的,连毫无表情可言的石头也成了金色的。
从光滑的土路上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团光影从土路的一端飘了过来,在它身后拖着一团尘烟。近了,才看清楚光影与尘烟里裹着一匹乌骓。它的主人还嫌不过瘾,发出强劲的“啾啾”声。
乌骓四蹄划动,如一团光落在以勒家门前,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一声嘶鸣,站了起来。还没等它前蹄落地,从马背上滑下一个男子。
男子身材魁梧、高大,一头浓密、漆黑的鬈发,赤红的脸膛,大眼睛炯炯有神。男子把缰绳缠在乌骓脖子上,拍拍它的大头,用手一推,乌骓走向草地。他连头也没有回,迈开大步,走进以勒家。
来者是巴图大叔。
黄羊沟只有几户人家。即便是几户人家,住得也特别分散,东一家西一家的。巴图大叔家离以勒家至少有十几里的路程。每次串门,他都骑马。
爷爷听到嘶鸣,知道巴图来了,早早给他倒上奶茶。
巴图端起奶茶碗,一口喝尽,把奶茶碗伸到爷爷面前。他神情里藏着什么,一副神秘样子。
爷爷给他续上奶茶。
巴图看着爷爷,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爷爷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情,故意不开口。
原本巴图要吊爷爷的胃口,可终究不是爷爷的对手,抢先开口道:“大叔,告诉你一件好事儿。”
巴图四十多岁了,有时候表现得像小孩子,比如眼下。爷爷呢,也有这些特点。
以勒好奇极了,眼睛长在巴图身上了。 “大叔,”巴图喝了一口奶茶,用力咽了下去,似乎要把那件惊喜之事咽回肚里,可他还是没有沉住气,“我看到黄羊群了。”
“你看到黄羊了?”这话不是爷爷说的,而是以勒问的,“你在哪儿看到的?”
巴图不以为然地看着以勒,再次转向爷爷。
爷爷看着他呢。 “我在黄羊沟看到的。”
“黄羊沟?”以勒一脸疑惑,望着窗外,这附近一带根本没有黄羊。如果有黄羊,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接下来,他微张着嘴,神情凝重,不错眼珠地看着巴图,仿佛巴图就是一只大个儿黄羊。
“当然是在黄羊沟!”巴图语气肯定,大手一挥,指着某一处,不动了。
以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应该是西北方向。他心里一动,这黄羊沟到底有多大啊。
“真的吗?”爷爷又惊又喜,目光紧盯着巴图,丝毫不亚于以勒。
巴图说,几天前,他去黄羊沟那里,无意中看到一支黄羊群,怕惊动黄羊群,他只是远远观望,一直待到天黑。
“你做得很好。”爷爷赞赏道,“如果惊动它们,再看到它们就难了。”
爷爷说完,特意看了看以勒,四目相遇,两人眼睛里都闪着火花。
巴图大叔走了,但这个问题变成虫子,钻到以勒心里,苦苦折磨着他。
“这个巴图也是的,”奶奶抱怨,“跑来,就为了说这件事。”
爷爷只是笑,与以勒目光再次相遇,神情里分明有一句话。
以勒看出来了,紧紧抓住不放:“爷爷,我们去看看。”
奶奶仍在抱怨,抱怨归抱怨,还是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吃的。
爷爷给枣红马配上马鞍,马鞍的鞘绳(马鞍上有很多鞘绳,用来系东西)上系着很多东西。
爷爷要给白马配马鞍,以勒摆摆手,他要骣骑(不配马鞍)。
以勒的额吉(蒙古语,妈妈、母亲)不放心,追了出来,叮嘱一老一小,她的声音来不及散去,两匹坐骑已经远去了。
两人来到巴图家时,天快中午了。
巴图听说祖孙要去看黄羊,乐得眉飞色舞,如果不是他有事情缠身,就陪着他们一起去。
“我就不留你们了。”巴图指着头顶的太阳,“中午时,四野静寂,正是观察黄羊的好机会。”
此去,还有牧羊犬。
一路上,牧羊犬兴奋极了,跑前跑后,这儿闻闻,那儿嗅嗅,不时扑到草丛里,那里应该藏着一只野兔,只见一条虚幻的影子蹿起,再看什么也没有。只有牧羊犬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眼前的地形发生了明显变化,两座土丘收缩,远望,不愧“沟”的美名,但两者之间也相距几十米。
那条小溪与土丘相依相伴,有时,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
以勒看到这里,才真正明白,“黄羊沟”是一条很大的沟,多大呢?以他现在的认知,还不能说得那么具体。
两人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沿途,没有发现黄羊。不过,他们离巴图说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爷爷心里明镜似的,黄羊流动性大,几天前,这里出现了黄羊群;几天后,它们未必还在这里。他疼爱地看着以勒,一路上,以勒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刻见到黄羊。
两座土丘逐渐后移,视野开阔,眼前是一片平坦如砥的草地。那条小溪,在前面甩了一个急弯,追随着土丘而去。
突然,牧羊犬收住四肢,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吼声,掉头,向附近的土丘上跑去。
爷爷一惊,打量着远去的牧羊犬,心里一喜,莫非附近真有黄羊?催动枣红马,跟了上去。
以勒纵马,跑到前面。
他们站在土丘上,向四野张望。 “快看那里。”爷爷指着眼前。
以勒望去,远处有十几只羊。阳光下,羊浑身金灿灿的。大概是风吹过,一束阳光晃来晃去,随后就消失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是阳光射在犄角上的缘故。
他的心怦怦狂跳,恨不得跳出胸膛。
爷爷用力点点头,压低声音:“是黄羊!”以勒脸上乐开了花,困扰了多日的问题终于解决了。由于离得远,他看得并不清楚。 “黄羊很机警,”爷爷叮嘱着,“稍有动静,立刻就跑掉。”
两人下了马,小心翼翼地接近黄羊群。爷爷想得很周到,却忽略了牧羊犬。 牧羊犬一直关注着黄羊群,看两人向那
里走去,兴奋地吼叫一声,旋风般地刮下土丘。
一只雄羊猛地抬起头,侧视着传来吼声的方向,“腾”,身子蹿起,画出一段优美的弧线,轻盈落地。它连着做了三个空中展身,跑远了。
它的行动就是命令,黄羊们纷纷蹿起,如一块云,紧贴着草地滚滚而去。
3 两只黄羊
草原秋季短暂,越来越坚硬的秋风,变成凛冽的寒风时,冬季来临了。
冬季里,草原上最常见的天气就是刮风,那个凶啊,伴随着狂风的往往还有暴雪。
最初,棉絮般的雪花从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没有风。
空气湿漉漉的。
细听,能听到雪花簌簌的飘落声。
雪越下越大,首尾相连,把天空塞得密密麻麻的,阳光消失了,太阳不见了。不一会儿,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不知什么时候,从天空飘落的不是雪花,而是一床扯破了的偌大雪被。
爷爷仰起头,不无担忧地看着,种种迹象表明将有场暴雪。
阿爸、额吉忙碌着,把羊圈清理干净,把羊群赶进羊圈里。羊圈是半封闭的,很暖和。大羊有经验,早早钻进羊圈里,抢占一个舒适的位置。小羊好奇极了,仰起头,咩咩地叫着,望着雪花,除了眼睛是黑的外,一身的白。
阿爸把几匹骏马也赶进了羊圈。骏马是大牲畜,皮糙肉厚,即使再大的雪,也伫立在野外,但这次例外了。
奶奶准备了大量的牛粪,堆在门前。暴雪后,天异常寒冷,牛粪是很好的燃料。
黄昏时,从屋外传来“沙沙”声——起风了。天气晴朗了许多。
很快,暮色随风涌了上来,天迅速黑了。房间里火炉轰轰燃烧着。
爷爷坐在炕桌(北方常见的一种家具,放在炕上)前,端起奶茶碗,美美地喝着,不时望向窗外。
夜色越来越浓,风越来越大,有东西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微妙响声,那应该是雪粒子。
半夜,以勒被狂啸的风声惊醒了。虽然有高耸的土丘做屏障,但风势太强劲了,狂风越过土丘,从半空中砸在屋顶上,恨不得把屋顶撕开一个口子。从玻璃那里传来“乒乓”的响声,那应该是狂风带起的雪块,砸在窗上的结果。
以勒不安地打量着,窗外黑滚滚的。整个世界只有狂风和暴雪。
阿爸不放心,去羊圈那里看看,打开门那一刻,一股旋风裹挟着暴雪涌进屋里。顿时,寒意袭来。
从夜色中跳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牧羊犬围着阿爸,跑前跑后。
阿爸确信没有异常,才回到房间。
整个世界是黑暗、狂风、暴雪的天下。清晨,以勒起来时,风势越来越强劲,却看不到雪花——整个天空被雪烟笼罩了,这是草原人谈之色变的“白毛风”(草原上的极端恶劣天气,因风大,吹起的积雪像缕缕白发,而得名)。
借着风势稍小,看得清清楚楚,附近的草地干干净净的,像被刮路机刮过似的。昨天入夜时,地面上还有一层厚雪,一夜之间,积雪不见了踪影。
这与附近的地形有关,虽然他们背靠一座土丘,但在西北那里有个巨大豁口。从西北方向涌来的狂风一路横扫南下,把积雪搬走也就不足为怪了。
一家人忙碌起来,首先要把羊圈里的雪清理掉。否则,羊圈里堆满积雪,羊群就危险了。
清理完羊圈的积雪,一家人才开始吃早饭。
牧羊犬成了名副其实的雪犬,除了眼睛、嘴巴外,全身裹着一层雪花。以勒心疼它,让它进入房间。
牧羊犬趴在火炉附近,头枕着前肢,注视着轰轰燃烧的火炉,闭上了眼睛。“腾”,它跳起,向门那里奔去,一头撞开门,发出低沉、有力的警告吼声。
爷爷、阿爸吃惊地看着房间外。以勒反应快,跑出房间。
牧羊犬仰起大头,冲着东南方向发出一连串爆破般的吼声。的确,与在房间里相比,它的吼声迫切、凶狠。
爷爷打量着远处,那里有一条光滑的土路,通向苏木(内蒙古自治区牧业行政单位,相当于乡一级政府。草地人出于习惯,往往把政府所在的地方简称为“苏木”),异常应该来自那里。又能有什么异常呢?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离开家是很危险的——将迷失方向,葬身暴风雪中。
牧羊犬的吼叫一声紧似一声,附近确实有险情。
这时,牧羊犬回头看了一眼阿爸,纵身蹿出,消失在茫茫雪烟中。
阿爸不敢怠慢,紧紧跟了上去。以勒也追了上去。
风中似乎有一双巨手,推着以勒向前飞奔,想停下来都不可能。眼前雾茫茫的,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牧羊犬纵身蹿起,如一块雪团砸了下去,随后那里荡起浓浓雪烟。
等雪烟稍小些,以勒看清楚了,雪堆上趴着两只羊。他望着羊圈那里,昨天羊群就没有离开羊圈,那应该是邻居家跑掉的羊。就在他进一步观察时,牧羊犬蹿起,扑向两只羊。两只羊扭动身子,躲避着牧羊犬。
牧羊犬落下去,就不见了——陷进积雪
里。随着它翻江倒海般地搅动,雪烟如墙,砸向两只羊。大羊害怕了,看样子要跳起来,但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
阿爸及时喝住牧羊犬。 “这是黄羊!”爷爷失声喊道。
以勒吃惊地看着,隐约看到金黄色被毛,再看那只大羊,头上有两支长长的犄角,呈古铜色。
“真是黄羊吗?”以勒有些不相信。爷爷点头:“快把它们弄出来。”
阿爸抓住雄羊的两个犄角,有意把它拉下雪堆。雄羊惶恐,晃动着大头,却没有甩掉两只大手。
阿爸整个人陷在雪堆里,根本使不上力气。
以勒去帮忙,也掉进雪堆里,积雪到了胸口那里。
“这样不行!”阿爸丢下一句话,走了。两只黄羊趴在雪堆上,瑟瑟发抖。小羊头垂在胸前,眼睛半闭。雄羊还在挣扎,渐渐不动了,目光里透着恐惧、无奈、求助……
以勒这才看清,黄羊的四肢像楔子一样,揳进积雪里,根本动弹不得。
阿爸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手里拿着一根绳子,身后跟着枣红马。
阿爸把绳子一端从雄羊腹部下穿过,系在它身上。绳子的另一端套在枣红马身上,驱动枣红马,拔萝卜似的把雄羊从雪堆里拽了出来。
雄羊离开雪堆,站起,要逃。
阿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犄角,它挣扎一番不动了。阿爸把它交给以勒和爷爷,用同样的方法把小羊拽了出来。
小羊试图站起,试了多次,最终倒地不起。
如何把两只黄羊弄回去?阿爸抓着雄羊的犄角,要把它拖回去。小羊呢,自然跟在他们身后。
哪知道雄羊根本不配合,四蹄紧抵着地面,扭动着大头,随时都有逃走的可能。还有,无论是雄羊还是小羊,身体已经冻透了,暴露在白毛风中,随时都有危险。
最后,阿爸把绳子的一端从雄羊两个前肢下穿过,打了个死结。绳子一端再次套到枣红马身上。
以勒指挥着枣红马,它心领神会,迈开四蹄,向院子走去。雄羊要反抗,但身子已不允许了,倒在地上。
阿爸抱起小羊,小羊依偎在阿爸怀里,惊慌地看着。
风势更强劲了,雪势更凶猛了,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4 救助小黄羊
有房子挡着,风势减弱了。
雄羊匆匆一瞥,没等枣红马停稳,前蹄点地,“轰”,站了起来。一路上,它一直挣扎,张着嘴,晃动着大头,但它哪有枣红马的力气大啊。最后,它不得不放弃,任枣红马拖拽。
雄羊四肢稳稳地抵着地,身子战栗。原来,它身上裹着一层冰碴,那应该是最初积雪落在身上的结果。冰碴上又裹着雪花。它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频频捣动着四蹄。
小黄羊头紧贴在阿爸胸前,不时拱动着。阿爸不由分说,把它抱进房间。
雄羊注意到了,目光里闪过恐慌,又挣扎起来。或许寒冷的原因,只挣扎了几下,随后整个身子交给了颤抖。
以勒心疼地看着雄羊,扫掉它身上的积雪,但那些冰碴是无法弄掉的。他看着爷爷,爷爷一脸怜爱:“把它也弄进屋里吧。”
以勒抓着犄角,爷爷在后面拖,嗯?雄羊竟没有动。
雄羊低着头,瞟着屋门,目露恐慌。 还是阿爸力气大,拖动了黄羊。谁知道到了门那里,雄羊死活不肯进去,对于它来说,一旦进入房间,就等于置身危险、死亡的旋涡,反抗从没有这么顽强过。
阿爸在前面拉,以勒和爷爷在后面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进房间。
热浪迎面扑来,团团包裹了雄羊。它明显感受到了,重重喘息一声,放弃抵抗,注视着火炉那里。
火炉轰轰燃烧着。
额吉看到裹了一身冰碴的雄羊,轻轻说道:“这得多冷啊。”
她用一块干布擦拭雄羊身子。
雄羊置身陌生环境,眼神里饱含着胆怯、畏惧。它看到额吉手里拿着布,走近,恐惧到极点,扬头,甩身,要跳起来。
多亏爷爷事先有准备,大手抓牢犄角,轻声呢喃。奶奶抚摩着它的大头、脖子,它安静了。
额吉像爷爷一样,一边擦拭它的被毛,一边安慰它。或许干布在接触到身子那一刻,它就明显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享受,身子放松了,神情却绷得紧紧的,随时都有可能逃脱。
随着冰碴融化,大块冰碴脱落,被毛干爽,带来了舒适,它彻底放松了。它抬起大头,瞄着身边的爷爷、奶奶,又侧视着身后。
以勒更关心小黄羊。
小黄羊自从进屋后,仍趴在地上。这期间,它试图多次站起,两个前肢跪在地上,右后蹄点地,眼看要站起时,左后肢那里出了问题,重重地倒地,身子侧翻了过去。左后肢抽搐了多下。
这是它最后一次站起。到了后来,它索性趴在那里不动了。
与雄羊相比,小黄羊身上冰碴少些。在雪堆上,是雄羊用身子护住它的结果。
以勒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擦拭小黄羊。突然,手僵硬地停在那里。他愣怔地看着,小黄羊后胯被毛上遍布着血迹。细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胸膛下藏了把利刃。
“小羊受伤了。”
果然,小黄羊后胯间血肉模糊,臀部上还有两个深深的牙洞,被毛殷红,与金黄的被毛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一时察觉不到。
那应该是狼袭击的结果。
爷爷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个时候,狼躲在什么地方呢?爷爷沉浸在心事中,又传来以勒的惊呼声: “还有这里!”
小黄羊的左后肢上露出一段白白的骨头,骨头上有断纹。
一家人想到小黄羊受伤了,却没有想到伤情这么严重。
这时,奶奶拿来黄油瓶,用黄油(把牛奶熬制,蒸发掉水分,形成类似于植物油的物质,呈黄色。牧民有用它治疗伤口的习惯)涂抹小黄羊后胯间的伤口。尽管奶奶加着小心,当手指触碰到伤口时,小黄羊身子依然哆嗦着。
它抬起头,看见爷爷、奶奶,目光里闪过不安。
以勒就势抱住它的头,用手摩挲着,或许以勒的安慰,或许奶奶的涂抹有着神奇效果,它安静了。它有意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目光从以勒胳膊下探出来,看到额吉在侍弄雄羊,举重若轻地喘息一声。
涂抹完伤口后,爷爷用绷带包扎了。 小黄羊尾部被毛原本白色,现在又裹了一层绷带,再加上爷爷行动仓促,绑上的绷带缺少美感,滑稽极了。
如何对待断骨呢?
爷爷找来三根木板,覆在断骨处,用绷带缠紧,如同给人打石膏。
“还样还是不安全。”爷爷既像对全家人说,又像自言自语。
以勒不解。
“只要它一动,”爷爷指着断骨处,“这里就不起作用,将造成第二次伤害。”
这个问题困扰着一家人。额吉也被这个问题吸引了,忘了手下的动作,这惹得雄羊也看向这里。
“把它的两个蹄子绑起来。”
阿爸拿来绳子,把小黄羊的左后蹄与左前蹄绑在一起,怕它挣扎,又把另一对蹄子绑在一起。
小黄羊知道一家人对它好,任其摆布。雄羊原本安静了,可看到阿爸手里拿着绳子走向小黄羊,要逃。这是在房间里,它这一逃,就如同往屋里扔了个炸弹,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爷爷再一次安抚雄羊,它头藏在胸前,目光瞟着小黄羊那里,看到阿爸没有伤害的意思,眯起眼睛。
小黄羊怪怪地注视着蹄子,目光转动,有意弄清楚,突如其来的食物香味大大干扰了它——以勒把一张奶皮子(把牛奶熬制,冷却后,凝结的一层油脂)伸到嘴边。它翘起嘴角,小心咬动,当奶皮子进入唇齿间,立刻被牛奶的醇香吸引了。
额吉抱来牧草,递给雄羊。雄羊眨动着漆黑的眼珠,翕动嘴角,够向额吉,掠起一口牧草,咀嚼着。
静寂的房间里回响着有力的咀嚼声。 屋外,风吼如雷,天地间浑浑浊浊,分不清白天黑夜。
灯熄灭了。房间融入黑沉沉的夜。
额吉细心,临睡下之前,给两只黄羊抱来足够多的牧草;又特意给小黄羊弄了个地方,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牧草,牧草上铺了一个麻袋。额吉和以勒把小黄羊抬到上面。
这期间,雄羊一直注视着。小黄羊安稳后,它主动凑过去,伸出嘴巴。小黄羊也伸过嘴巴,两张嘴长时间嗅闻着。
火炉忽明忽暗。当炉火照亮房间时,会看到两副面孔,凝视着炉火,有意弄清楚到底是什么。随着火光消失,它们的神情更丰富了,目光是那么好奇,打量着。
整整一夜,火炉没有熄。
5 雄羊跑了
又是一天一夜,风停止飞舞,雪花消失,天空晴朗。雪后,天地间一片银白。阳光落在积雪上,红彤彤的,夺人眼目。
这一天一夜,两只黄羊与一家人熟悉了,它们位于角落里,好奇地注视着。它们的听觉异常敏锐,房间里稍有点儿动静,就被吸引。哪怕是爷爷、奶奶微乎其微的脚步声,也能在第一时间,被它们捕捉到,炯炯地望着那里,耐心等待出现。
小黄羊表现得更乖巧,总是频频眨动眼睛,在它熟悉了房间里的一切后,更关注每个人,当阿爸抱来牧草时,它抢先伸过头,翘动嘴角,发出若有若无的叫声。额吉给它收拾时,它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额吉。
小黄羊对以勒更有好感。
每次,以勒出现,手里都有食物,要不是奶皮子、奶豆腐(一种奶制品,形状如豆腐,但比豆腐大),要不是肉干。黄羊是食草动物,但熟肉干有着无法描述的口感,当它第一次品尝后,就深深地喜欢上了。渐渐地,它养成了一种习惯,以勒出现时,它总是注视着以勒的手。有时,以勒有意吊它的胃口,把手藏在背后。它张着嘴,滑出重重的气息,伸过嘴巴,够向手。
一次,以勒把手攥得紧紧的。它翘动嘴角,用牙齿慢慢啃咬,弄得拳头湿漉漉的。以勒猛然打开拳头,它愣住了,手掌里什么也没有。它诧异地看着以勒,以勒开怀大笑。它似乎生气了,嘴巴伸到掌心里,舔吻着,那股认真劲儿,恨不得把手掌变成肉干吞进肚里。
以勒笑得前仰后合。
与小黄羊的淘气、可爱、乖巧相比,雄羊沉稳、老练、机警,似乎有谁给它画地为牢,轻易不肯离开原地。
以勒的恶作剧又转移到雄羊身上,手里拿着牧草,逗引它。它翕动嘴角,够过去,眼看要成功了,以勒猛地把牧草藏在身后,它眨动着眼睛,不解、吃惊。一连多次遭遇,它有经验了,长长的脖子绕到以勒身后,掠夺一口牧草,退回原处,有滋有味地咀嚼。
闲下来时,雄羊更多关注着门那里。只用了一天一夜,它就弄明白了,那里是离开房间的唯一通道。接下来,它给予更多的关注。当被人发现时,它匆匆收回目光,转移到他处,神情警惕极了。
雪停的第二天,一家人就忙碌起来,清理羊圈里的积雪。暴雪下了三天三夜,羊圈里已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得给羊腾出空间,让它们活动、取暖。另外一点,大量积雪堆在那里,本身就寒气袭人。
天出奇得好,没有风,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上,却异常得冷,仿佛空气中隐藏着无数利刃,打在脸上,刀拉一般。
以勒只劳动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手脚猫咬似的。奶奶让他回房间,照看两只黄羊。
就在以勒打开门时,“轰”的一声,屋门被猛地推开,力量太大了,把他撞了个屁股墩儿。多亏他头上戴着帽子,否则,他该眼冒金花了。
还没等他明白,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它行动迅敏,四蹄蹬地,一个展身,从眼前消失了。
以勒大吃一惊,出现的是雄羊。再看雄羊,纵身飞出院墙,消失不见了。院墙近两米高,连牧羊犬都难以跳过去。
“大羊跑了,大羊跑了!”
牧羊犬第一个反应过来,吼叫着跑出院子,向雄羊追去。随后,阿爸出现了。
其实,以牧羊犬的速度,就是把它累吐血也追不上黄羊,但它竟死死缠住了雄羊。原来是院墙下的积雪阻挡了雄羊的逃跑。其实,院墙外光秃秃的,根本没有积雪,这得感谢狂风。不过,院子里有大量积雪。阿爸和爷爷把院里的积雪扔到院外,堆积在院墙下。
雄羊落到积雪中,瞬间就被吞噬了。它应该牢记着深陷积雪的恐惧,一番翻江倒海般地搅动,逃出了积雪,却遇到了牧羊犬。牧羊犬张着血盆大嘴,发出闷雷般的吼声,向它扑去。
雄羊掉头,从旁边逃掉。两下一折腾,大大耽误了时间。
阿爸打出一声呼哨,在空地上活动的枣红马身子一纵,出现在阿爸面前。阿爸飞身上马,枣红马心领神会,从斜下里追了上去,拦住雄羊的出路——豁口那里。整个草地上,也只有那里裸露着地面。
前有阿爸阻拦,后有牧羊犬纠缠,迫不得已,雄羊改变方向。
三面都有厚厚的积雪,又异常松软。 雄羊在空中多个展身,彻底甩掉了牧羊犬,可它落下去,再也不动了——它的四肢又牢牢地揳进积雪里。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积雪上面只露着一颗大头。雄羊仰头望天,目光僵硬、恐惧、无奈……
以勒百思不得其解,雄羊在温暖的房间里待着,好吃好喝好招待,为什么还要逃呢?从当时的情形看,它逃得那么果决,丝毫没有留恋之意。它逃走之后,小黄羊怎么办? “它已不适合待在房间里了。”爷爷若有所思地看着雄羊。
阿爸给雄羊做了个笼头,确信不出意外,再一次用枣红马把它拖了出来。与上次相比,它的反抗是那么迫切,当蹄子踩到坚硬的地面时,便翻身站起,纵身蹿跳,但身上有两道保险,它只是做徒劳的挣扎。
阿爸在前面拉缰绳,以勒和爷爷在后面推,又是一番折腾,把雄羊弄进羊圈。
羊群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集体噤声,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雄羊身上。或许逃跑失败了,它的自尊心大大受挫,神情灰突突的,蔫头耷脑,沮丧极了。
即便如此,阿爸仍不敢掉以轻心,拴牢了缰绳,关紧了圈门。
6 失败的逃跑
每天,小黄羊过得有滋有味。
早晨起来,额吉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收拾卫生,把尿湿的牧草、麻袋弄出去,清洗地面。
这时,以勒加入进来了。
小黄羊看到以勒,嘴巴伸了过去。 “老实点儿。”以勒把一只手伸到它面前,一只手捏它的鼻子,批评道,“你要注意卫生。”
它意会了,趴在那里,目光偷瞄着额吉,一副害羞的样子。
额吉抱来牧草,在上面铺上麻袋。两人一起把小黄羊抬到上面。它懂得配合,如果不是四蹄被绑着,将主动走到上面。作为奖励,以勒给了它半块奶豆腐。
以勒把脸贴在小黄羊面部。最初,它有些不适应,但时间久了,就习惯了。有时,以勒来不及做这个动作时,它竟主动把面部贴过去。
一家人忙碌起来,出来进去的。
它的目光不够用了,追随着每一个人,直到对方消失,才收回目光。
闲下来时,爷爷总是笑呵呵地看着它,大手摩挲着。它异常可爱,把头伸过去,在爷爷身上蹭来蹭去。爷爷始终微笑着,如果它能说话,或者它能听懂,爷爷一定要跟它聊一聊。
平时,陪伴小黄羊最多的就是以勒和爷爷。
晚上,随着阿爸抱来牧草,它一天的生活即将进入尾声。随着灯熄灭,房间里静寂起来,渐渐有了鼾声,它好奇地望着,仿佛夜色里还有人。确信没有人陪伴,它才懒洋洋地把头搁在身上,进入梦乡。
小黄羊的生活多姿多彩,雄羊却生活在 “水深火热”之中。它之所以有这种生活,是逃跑导致的。
爷爷把雄羊关进羊圈,是它身体彻底恢复了。另外一点,它是野生动物,不喜欢与人类相处。不过,考虑到情况特殊,它还要与人生活一段时间,所以最好的去处就是羊圈,与羊生活久了,它就有了牲畜的习性。
事实证明,雄羊在羊圈里待了四个多月,确实有了牲畜的习性——对人的依赖。这既是爷爷希望的,又大大出乎爷爷的意料——
没有想到,它对一家人的依赖那么严重。 羊群热情极了,纷纷走过去,咩咩叫,
嗅闻,围着雄羊转……它目光凌厉,神情拘谨,机警地注视着每只羊。羊只是好奇,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它放松了警惕,却一副冷漠如冰的样子。
它对于笼头很不习惯,晃头,甩身,一心一意甩掉这个累赘。有时,它用力太猛,拉得木桩“咔咔”作响。
它很会察言观色,当有人出现,哪怕是瘦弱的奶奶出现,它要不低头吃草,要不注视羊群。奶奶待的时间长了,它又开始做甩头动作。
它持续不断地做这些动作,终于赢得一次逃生机会——绳结开了。它纵身跳出院墙,结果可想而知。
这次,它的遭遇更惨,没入雪窝中。
同样的道理,羊圈外堆积了大量的积雪,几乎与院墙平了。
恰巧爷爷来看雄羊,羊圈里竟没有它。爷爷心里一沉,看着院墙外,注意到一处雪堆在晃动,吓了一大跳。
一家人齐上阵,才把它救了出来。
如果不是爷爷出现及时,雄羊真就可能葬身积雪下。
阿爸吸取了上次教训,把绳结系了死扣,考虑到它要活动,有意把缰绳弄长些。阿爸没有想到,他的好心再次帮助它逃跑。
即使大雪后,羊群也要离开羊圈,去野外活动,一是补充草料,二是靠运动取暖。每次把羊群赶出羊圈, 一家人如临大敌——担心雄羊趁机跑掉。
它的表现还算正常,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变成一只羊,离开羊圈。看归看,它并没有奔跑、跳动、挣脱……
其实,它的表现再一次骗过了一家人。当羊圈里静悄悄时,它跑动起来,随后做出一个弹跳动作,缰绳就像有魔力,它跳到半空中,突然把它拉了下来。它毫无思想准备,重重地砸在地上。它摔得太狠,半天没有站起来。
摔过数次之后,它仍钟情这个动作,跑动,跳起,被绳子拉回来,或是提前落地,或是倒在地上。
当然,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两周后,它成功逃出羊圈。
每天,它不厌其烦地跑动,蹿跳,绳结一点一点地上移。木桩异常光滑。当绳结从木桩上脱落时,机会来了,它应该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不是跳墙而过,而是从圈门逃脱了。
羊群也只是在附近活动。四野都是厚厚的积雪,根本没有去处。陪伴羊群的是牧羊犬。
牧羊犬一眼瞥到了雄羊,怒吼一声,扑了过去。
雄羊有经验,大头一偏,没等牧羊犬接近,几个展身跑远了。
牧羊犬迫切的吼声惊动了一家人。
爷爷看到远远跑掉的雄羊,狠狠拍着大腿,后悔不已。
牧羊犬没有放弃,追了上去,哪怕它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追上雄羊。
雄羊向豁口那里跑去。突然,从一个雪堆后面跳出一个身影,仿佛是个雪鬼,一团雪烟拔地而起,挡住了它的去路。它惊魂未定,收住四肢,匆匆打量着。雪烟还没有散尽,又一团雪烟紧随其后涌了过来。雪烟里藏着模糊的身影,从那里传来古怪、喑哑的吼声。
从雪烟里跳出来的是老獾。
它逃跑的路线恰恰是老獾的领地。老獾正蹲在雪堆上晒太阳。当时,老獾就恼了,这是谁啊,竟如此胆大包天。
老獾出其不意的举动,帮了一家人的大忙,又有牧羊犬相助,雄羊方寸大乱。以勒紧跑几步,抓住缰绳,最终拖住了雄羊。
雄羊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呼地喘着粗气,腹部一起一伏,这既是奔跑的结果,也是意外受惊的原因,更有多次失败的懊恼。
以勒心疼地抚摩着雄羊的大头,看它心灰意冷的样子,不解地说道:“你怎么就喜欢逃跑呢?”
爷爷一脸疼爱,神情又是那么无奈,拍了拍雄羊的头,却说了一句与它无关的话。
“小黄羊赶快好起来吧。”
以勒看着爷爷,似乎明白了。
阿爸不敢掉以轻心,把缰绳拴在羊圈的大梁上。它再想逃跑,除非拖动整根大梁。
7 雄羊驯服了
接下来,雄羊又逃跑了数次,但大都被一家人事先发现了苗头,可以把它的行动归为雷声大,雨点小。
一家人提高了警惕,一是对雄羊严防死守,二是安抚它。
每天,以勒准时出现,远远地把手伸到雄羊面前,手掌上有半块奶豆腐。它目光闪动,盯着奶豆腐,张开嘴,滑出若有若无的气流。以勒有意吊它的胃口,放慢脚步。它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嘴巴一扫,奶豆腐进入嘴里。它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目光不离以勒。
“好吃吧?”以勒笑呵呵地看着它,“如果你表现好,还有更多好吃的。”
它似乎听懂了,目光盯紧了以勒,嘴巴翕动。
奶豆腐进入唇齿间的那一刻,应该激活了它对这种食物少许的记忆。不要忘了,以勒曾喂过它奶豆腐。
第二天,以勒又准时出现了。
它目光里漾着水波似的,熠熠生辉,嘴巴伸了过去。
以勒抚摩着它的脑门,话源源不断地飘了出来:“大羊,你不能老想着逃跑。”“你跑掉了,还有机会吃奶豆腐吗?”“你走了,小羊怎么办?”……
它神情郑重,目光少有的严肃,注视着以勒。
以勒看它出神的样子,转过身,憋不住笑了。
它听到笑声,仰起头,侧视着,尽管没有看到以勒的表情,却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匆收回目光,望着屋门那里。
以勒的行为越来越亲昵,再出现时,一手抱着雄羊的脖子,把脸贴过去。它懂得配合,大头不动,目光瞟着以勒的另一只手。以勒把手伸到它面前,它翘起嘴角,把奶豆腐收进嘴里。
它一边享用奶豆腐,一边享受以勒的抚摩。
以勒的行为越来越大胆,竟趴到它身上,伸胳膊,伸腿,看样子要骑它。它呢,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回望身后。
每天黄昏,阿爸都要给羊群饮水。进入冬季,羊群的待遇也提高了,饮用温水。
这是一个长长的铁槽,可以在下面生火。铁槽里升起缕缕热气时,羊群就可以饮用了。
阿爸劳作时,雄羊的目光追随着,看到火的那一刻,它特兴奋,目光里润着水波一样的温情。它在房间里待了几天,应该对火印象深刻,知道那是取暖的象征。
阿爸把它牵到铁槽前。它瞟着铁槽下的火光,嘴巴小心翼翼地落在水面,当温热的气息钻进鼻孔,它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来。
第二天,它不请自到,主动走向铁槽,也少了顾忌,表现自然。其间,它还抬起大头,环视着四周。
爷爷尽心尽力照顾它,送来富有营养的牧草,给它收拾卫生,主要是陪伴它。爷爷注视着它,喃喃自语,仿佛他们是一对老朋友。
它长长的耳朵抖动,不时眨着眼睛,神情丰富极了。谁看到这一幕,都不难看出它在配合爷爷。
一家人之所以关心雄羊, 是担心它跑掉。暴雪后,整个草地变成了雪原,牧草消失了。黄羊是群居动物。雄羊独身一羊,一旦跑掉,就面临着饥饿、寒冷,如果这些能克服,万一它落在别有用心人的手上,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还有一点,雄羊跑掉了,小黄羊怎么办?
最终,它们要回归荒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半个月,小黄羊后胯间的伤口已结痂了,腿上的伤呢?
爷爷打开绑带,断纹隐约可见。爷爷又一次处理过伤口,重新打上绷带。小黄羊只有痊愈了,才能行动。
一个月后,爷爷撤掉了绷带。一家人关注着小黄羊。
爷爷解掉绳子,它行动迅敏,前蹄点地,轻松地站了起来。
一家人惊喜不已,小黄羊的伤好了。小黄羊挪动着,左后蹄虚点着地。
爷爷心里一凉,它腿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事实的确如此,小黄羊虽然能行走了,但左后蹄不敢用力,走路有点儿一瘸一拐。一个月后,小黄羊结束了优越的生活,回到羊圈里。
雄羊看到小黄羊,神情激动,颠跑过去,要用大头勾住小黄羊。小黄羊看到雄羊也很高兴,左后蹄用力,身子停顿,战栗。不过,它反应很快,几乎拖着左后肢,跑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只黄羊长时间嗅闻着。小黄羊自然而然地融入羊群。
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羊群离开了羊圈。小黄羊看看走远的羊群,又看看雄羊。
雄羊神情平静,望着它呢。小黄羊会意了,向羊群走去。
雄羊看到小黄羊离去,有些焦急,跑动着,表现也仅是如此。羊群就在附近活动。雄羊一抬头就能看到,它时刻关注着羊群,并没有出格的行为。
是的,它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了。
爷爷看到这里,既欣慰,又辛酸。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小黄羊腿上的伤赶快好。
一天,巴图大叔突然来了。
爷爷听到骏马的嘶鸣,知道巴图来了,
迎了出去。巴图一个劲儿地看爷爷。无意中,他向羊圈那里瞥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一眼发现了雄羊。这也不能全怪巴图,雄羊个子高,一身金黄被毛,不想被发现,都难。
“哟,黄羊。”巴图一脸错愕,跑过去,细细打量着,意外发现了小黄羊,“这里还有一只。”
巴图欣赏够了,一脸神秘,压低声音: “怎么弄来的?”
爷爷没有隐瞒,简单说了过程。爷爷这样做,是有意低调处理,不想声张。但爷爷忘了叮嘱巴图,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恰恰巴图心里又藏不住事,离开后,就把这个消息传播了出去。
当天,就有人来看黄羊。这情有可原,别看是草原人,很多人没有见过黄羊。
好在,黄羊沟只有几户人家,来的人也是有数的。
人们围住两只黄羊,品头论足,甚至有人走过去,要摸一摸它们。
小黄羊十分好奇,一点儿不怕人。见有人伸手,它主动伸过嘴巴,瞄着手掌。如果手上有块奶制品,它将毫不客气地收下。
雄羊呢,一副警惕的样子,抬起大头,侧视着,耳朵削立,目光机警。与当初相比,它的表现很沉稳,起码没有对人的惧怕。
爷爷看到雄羊的表现隐隐担心,心里又隐隐作痛。
8 它们又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雪原消失了,裸露出草地。风变得柔和了,阳光变得灼热了。
两只黄羊与人类生活四个多月了。
小黄羊腿上伤彻底好了,奔跑、跳跃,娴熟自如。有时,它有意表现给以勒看,风驰电掣般跑过去,却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只小羊跳到面前。如果小黄羊不放慢速度,就有可能撞上。它一点儿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撞上了,纵身,灵巧地从小羊身上跃过。小黄羊如此表现,一家人也放心了,该把它们放归荒野了。
今天,天气出奇得好,金煌煌的太阳升到头顶,阳光暖融融的,枯黄的草地披金挂银一般。
一家人欢送两只黄羊离去。为了不让羊群捣乱,阿爸破例把羊群圈在羊圈里。
爷爷牵着雄羊,来到大门处。雄羊心领神会,跟在后面。小黄羊还赖在羊群里,被以勒推了出来。
雄羊走出院子,看到眼前开阔的草地,目光里闪过渴望的神情。
爷爷及时摘掉笼头,用力推了它一下。雄羊划动四蹄,“腾腾”跑远了。小黄羊高举着头,颠着碎步,紧跟在雄羊身后。一家人看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原以为两只黄羊会依依不舍,却没有想到,它们没有流连之意。退一步想,这不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嘛。
果然,雄羊越跑越快,越跑越尽兴,蹿跳而起,几个展身后,消失在小溪那里。小黄羊当仁不让,虽然它没有雄羊跳得高、蹦得远,但频率已远超过雄羊。给人的感觉,它不是在跑,而是在飞。每次跳起,身上闪过一束光晕,又被风吹散了。
再望去,两只黄羊已越过小溪,跑上土丘,不见了。
“它们就这样走了。”以勒一脸伤感,眺望着土丘那里。
一家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感。
连牧羊犬都发出一声无奈、低沉的吼声,大概在埋怨两只黄羊不近人情,说走就走了。
一家人本以为,两只黄羊这一走,从此就没了消息。
哪知道仅仅过了一个小时,院外传来牧羊犬兴奋、欢快的吼声。从吼声判断,有熟悉的人出现了,会是谁呢?
以勒抢先跑了出去,看到远远而来的两只黄羊,兴奋得又蹦又跳:“它们回来了,它们回来了!”
雄羊在前,小黄羊在后,追风赶月般奔了过来。牧羊犬迎了上去。雄羊身子略有停顿,抬起前蹄,从它身上跃了过去。
看到一家人欢迎它们归来,它有意展示给全家人看,前蹄高高地抬起,身子拉得笔直,后蹄蹬地,“腾”,跳了起来。一束阳光来不及散去,它又开始展身。几个展身后,它来到一家人面前,围着他们跑动着。
小黄羊跑着,叫着,径直来到以勒面前,扎到他怀里,一甩身,又奔向爷爷,奔向阿爸……
一家人误以为,两只黄羊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与他们告别,将很快离开。可它们根本没有这想法,与一家人亲昵后,主动向羊群走去。
整整一天,两只黄羊都与羊群待在一起。爷爷不无忧虑地看着两只黄羊,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爸有意把羊群赶得远远的,有意拖到天黑,这样一来,两只黄羊就悄然融入荒野了。
想象的一幕没有出现,没有想到的一幕却出现了。
雄羊看看天色,主动离开羊群。阿爸观察着雄羊,它竟向家的方向走去。小黄羊紧随其后。两只黄羊越走越快,竟跑动起来,似乎回去晚了,怕主人不放心。
一连多天,两只黄羊都是如此表现。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一家人面前,两只黄羊对人有了深深的依赖。
“不能这样下去了!”爷爷果断地说道。第二天,天边灰蒙蒙的,爷爷和以勒就
出发了——把两只黄羊放回荒野。
一路上,两只黄羊有着无限的好奇,东瞧瞧,西望望,路过巴图大叔家时,雄羊竟主动停下来,望着那里。小黄羊更大胆,径直走了过去。
爷爷向牧羊犬挥出一个有力的手势。 牧羊犬紧跑几步,插到它面前,发出低沉、有力的警告吼声。
小黄羊怪怪地打量着牧羊犬,神情丰富极了:此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牧羊犬不予理睬,跳起,张开血盆大嘴,扑了上去。
小黄羊一甩身,回到雄羊身边。
雄羊愣愣地看着牧羊犬,牧羊犬威风凛凛,它胆怯了,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爷爷的想法很简单,把两只黄羊送到去年秋季发现黄羊群的地方。在那里不可能遇到黄羊群,但有一点,那里没有人烟,对两只黄羊来说就少了危险。还有,风中有荒野的气息。两只黄羊将循着蛮荒的气息,回到荒野中。
雄羊知道要离开人类,进入荒野,行走开始缓慢,还多次停下来,回望身后,能隐隐看到远处的房子。
爷爷驱动枣红马,大吼一声,驱赶雄羊。半天后,他们来到那片荒野,天空幽蓝如海,几朵云悠然飘动。
雄羊站在土丘上,出神地眺望着远方,风捎来了远处的气息,那正是它所向往的地方,它轰隆隆跑下土丘,向远处飘去。
小黄羊紧随其后。
爷爷看到这里,紧皱的双眉舒展开了。以勒望着地平线,那里只有一片蔚蓝的天。
黄昏时分,祖孙两人才回到家。一家人听说两只黄羊顺利回到荒野,放心了。
突然失去了两只黄羊,以勒像丢失了什么,自言自语:“两只黄羊怎么样了?”“它们不会遇到危险吧?”“它们能找到吃的吗?”……
爷爷心里也不平静,眼前老是浮现出两只黄羊离开家时的情景,不过,回想起它们果决跑下土丘的情形,心情稍稍放松了。
两只黄羊走后,一家人恢复了正常生活。不知不觉,两天过去。
祖孙两人回来的第三天黄昏,放牧归来的牧羊犬刚进入院子,突然跳起,转身跑出院子,兴奋地吼叫。循着它的吼声望去,远处草地腾起一片烟尘,滚滚烟尘裹着两个身影,向这里飘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骏马制造出的效果。
以勒看清前面那个身影,惊呆了:“它们又回来了!”
爷爷看到一马当先的雄羊,心头五味杂陈,眉头拧成了疙瘩。
9 跨过小河
一家人做出重要决定: 把两只黄羊送到罕山自然保护区(位于内蒙古扎鲁特旗境内),那里应该有黄羊。
爷爷做了充分准备,给枣红马、白马配上马鞍。马鞍上挂满了东西,包括在野外过夜的毛毡。
雄羊一副警觉的样子,不时打量着全副武装的两匹骏马,偷瞄着出来进去的爷爷,或许它从爷爷凝重的神情里预感到了什么,开始注意家里的每个人,没有人接近它。它看到以勒,张开嘴巴,滑出重重的喘息。
以勒只给了它一个背影,它一愣,神情落寞。
小黄羊看不出眉高眼低,像以往一样缠着以勒。
“去去……”以勒狠狠推它。
小黄羊伤心了,垂头,注视着蹄下,半天不动。
以勒回头,与雄羊目光相遇,看到它可怜巴巴的眼神,匆匆转移了视线。
此次之行,当然少不了一个伙伴——牧羊犬。
老獾看到这一奇怪的队伍,站在土堆上,给他们送行。
雄羊注视着老獾,神情友好,忘了老獾曾为难过它。
他们来到发现黄羊群的地方,雄羊停下来,望着那里。
爷爷驱动枣红马,往草原深处走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草地上遍布着起起伏伏的土丘,这些土丘若即若离,从远处看,连绵不断。
以勒眺望着前方,又看看身后,果然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大沟。如果不是亲身体验,他不会有这么深的印象。
爷爷告诉他,这条黄羊沟有一百多里长。半个多世纪前,这里生活着成群的黄羊,因此得名“黄羊沟”。黄羊沟的尽头是罕山自然保护区。
天空微蓝,高远。云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形状各异。阳光金灿灿的,风飒飒而鸣。偶尔,从头顶传来百灵鸣唱,衬托得四野寂寥。
不管走多远,都是相似的地貌,相似的景色,却看不到住户。
夕阳落到远处的土丘后面,把那里的天空映得通红,各色火烧云齐集在天空下,美得如画。
转身间,阳光消失了,火烧云散去。暮色从天边涌来,伴随着坚硬的风。
爷爷找了个临时过夜处,准备休息。 奔跑了一天的枣红马、白马分散开,匆匆掠起牧草。雄羊和小黄羊静静地注视着爷爷和以勒,看到以勒手里拿着肉干,小黄羊凑了过去。
以勒看看小黄羊,又看看爷爷,爷爷摇了摇头,他把肉干塞到嘴里,两手一摊,展示给小黄羊。
小黄羊神情诧异,目光里分明有一句话: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对待我的。
雄羊不可思议地看着以勒,又转向爷爷那里,爷爷转过身去。
虽然是春天,入夜后,还是很冷的。 原本爷爷要燃起一堆篝火,烤火取暖,吃些热的食物,但这样一来将深深吸引两只黄羊,索性取消了。
浓浓的夜色涌了上来,重重包裹了他们。以勒身下垫着毛毡,头枕着爷爷的腿,与牧羊犬相拥而睡。
爷爷毫无睡意,瞄了一眼身边,两匹骏马身子放松,低头弓腰,进入梦乡。小黄羊倒卧在地,又一次眼巴巴地看着爷爷,确信爷爷不会理睬它,失意地把头搁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雄羊主动接近爷爷,头伸了过去。爷爷闭上眼睛。它愣住了,看看身后,又看看四野,无奈地退了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圆月钻出云层,把夜空照得银亮。草地上一片银白。
爷爷睁开眼睛,雄羊很机警,知道爷爷在看它,凝视着爷爷,那目光分明要说什么。爷爷合上眼睛。
夜异常静寂,远处传来令人惊惧的啼叫,那应该是鹰一类的猛禽发出来的。
半夜,以勒被冻醒了。爷爷始终没有睡。
爷爷看看四野,四野灰蒙蒙的,能看清附近土丘的形状。
“我们行动吧。”爷爷轻声对以勒说。他们收拾一番,重新上路了。
爷爷在前,身后跟着雄羊与小黄羊,断后的是以勒。牧羊犬跑前跑后。
天边涌动着一束火红的霞光,霞光越来越亮,似乎带着“哗”的响声,太阳跳出云层,草地上笼罩着金色。
天空幽蓝,一丝云也没有。前面的天空下出现两个黑影,黑影越来越大,那是两只草原雕。草原雕伸展着宽而大的双翅,滑翔而来,如果被人发现了,就仰起头,直插云霄,消失在天际下,连点儿痕迹都没有。
走出没有多远,从头顶隐隐传来尖厉的哨声,仿佛硬风打在金属板上发出来的。
牧羊犬发出低沉的吼声。
以勒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两只草原雕又出现了——就悬在头顶上,如钩的喙,坚硬的脚杆,褐色的羽毛……清晰可见。一只草原雕似乎有意展示给以勒看,一翅高,一翅低,盘旋而下,黑色的硬羽上闪动着光晕。他细看时,光晕消失了。
离罕山越来越近,不时有草原雕、鹰从头顶滑过。
随着太阳落下去,夜如约而至。
两天来,无论是爷爷,还是以勒,都有些疲惫。两匹骏马也少了来时的兴趣,寂寞、空旷、蛮荒……把它们紧紧包裹了。两只黄羊目光总是停留在爷爷和以勒身上,尤其是小黄羊,每当休息时,就凑到两人身边。
爷爷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还是生活在荒野深处的黄羊吗?不应该对人这么依赖。
第三天中午,远远看到了罕山。
从附近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这是一条小河,河水从山上一路欢畅而下。
爷爷眼前一亮,这应该是个理想的分别之处,两只黄羊只要跨过小河——河水就能斩断它们与人类仅有的联系——气味。
雄羊意识到爷爷要把它赶过小河,转身就走,牧羊犬挡住了它的去路。它向爷爷那里奔去,爷爷一驱枣红马,手舞马鞭,挡住了雄羊的去路。
雄羊一看不好,转身向以勒那里跑去。以勒心领神会,稳坐在马鞍上,把马鞭舞得虎虎生风。
雄羊转身向来路跑去,遇到了凶相毕露的牧羊犬。
“啪”,爷爷向空中甩动鞭子,牧羊犬吼叫着扑了上去。爷爷的用意很明显,给雄羊留下唯一的退路——小河,只要它顺利跨过小河,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雄羊急得团团转,再次向爷爷那里奔去。爷爷眼疾手快,“啪”,鞭子落了下去,砸在雄羊面部上。雄羊一惊,要纵身跳开,牧羊犬扑了上去。爷爷、以勒配合牧羊犬,慢慢收缩包围圈。
雄羊被逼得退向小河,它看看缓坡下的小河,纵身飞起,轻松地越过了小河。
爷爷重重喘息一声,紧悬的心放下了。现在,只要小黄羊跨过小河,就大功告成。眼前情形突变,小黄羊慌了,向以勒奔来。
“拦住它!”爷爷命令道。
以勒挥鞭砸了下去,鞭子落在它身上,顿时戗起一道被毛。以勒心里一抖,仿佛鞭子落在自己身上。小黄羊愣在原地,他又高高地举起了鞭子。
牧羊犬张着血盆大嘴,紧逼。
小黄羊怕了,转身向小河跑去,看到湍急的水流,它犹豫了。这时,牧羊犬已到了身边,铁爪拍了下去,血盆大嘴落了下去。
“牧羊犬……”以勒下意识地喊道。 牧羊犬顺势用大头一顶,小黄羊跳起,跨过小河。牧羊犬站在高处,发出闷雷般的吼声。
雄羊看得真真切切,反应过来,几个展身,进入了丛林。
小黄羊一边奔跑,一边回望。它没有看到雄羊,一心一意去找雄羊了。
阳光金灿灿的。
四野幽静,耳边回响着风擦过的“嗡嗡”声。
爷爷、以勒和牧羊犬遥望着罕山那里,神情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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