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回老家了。 下了公交车，迫不及待地步行回家。随着绿树掩映的青砖红瓦房在视线中的逐渐清晰，妈早早为我敞开的木栅栏已经呈现在我的眼前了。那个用简单的细铁丝勉强围拢起来的木栅栏，是妈用来阻挡那些时常到院心偷吃菜苗的鸡鸭鹅的，此刻，它却成了我来到妈的身边的一个唯一入口了。 妈正坐在过堂屋的小方凳上等我，许是等的时间太久的缘故，我远远望着妈时，见妈正用左手拄着额头，好似进入酣睡的状态。是女儿急促的脚步声把母亲惊醒。见了我们，妈的目光便一下变得清亮，没有了一点带着睡意的迷离。各种感官急促着在她的脸上变换，构成一个极具夸张的笑意。尽管微笑是一个人脸上最美丽的表情，可是那时，我还是一下子就从妈深陷的双眼里捕捉到了疲惫，从她黝黑消瘦的脸颊上清晰地感觉到了风吹日晒的艰辛和劳累。 是的，我坐在公交车上，通过车窗向外遥望柏油路旁无际的田野时，发现一个月前光秃秃的田地里，尽是些长的很高的玉米苗了，它们翠绿的叶子茁壮挺拔，在夏日的轻风中曼妙着舒缓的舞姿。可以想见，妈这一个月的时光里，从播种、到间苗、到除草，整天整天精心守候呵护着这些可爱的苗宝宝，身体怎么能不变得消瘦呢。 我和女儿一进屋，身子刚坐稳，妈就像肩负了重任一样，张罗起晚饭来了。女儿说吃妈包的馄饨，薄皮大馅，滋味独特，是城里的那些小餐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我一向晚饭从简，最多吃些素菜而已。妈便想到用冻在冰箱里的酸菜团，和海米、细粉条、韭菜、大蒜，为我做一道有汤有菜的素菜。妈自然不需要我的帮忙，说你晕车晕得脸色难看，快在炕上歇着吧。我躺在炕上，过堂屋便传来叭叭、啪啪等等各种声响。随后一些油煎葱花、附着各种调料的香味钻过软布帘，漫入我的鼻孔。午饭时间没过多久，我却竟然感觉自己的腹中空空了。 晚饭过后，妈拿出她从集市上为自己买的一双凉鞋给我看。带着尽是炫耀的表情，妈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双鞋一样，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陶醉着穿在脚上，走出几步，一边自己欣赏，一边让我欣赏，最后却又小心翼翼地把它脱下，按照原来的样子，左鞋尖贴着右鞋跟，右鞋尖贴着左鞋跟，原封不动地摆放在纸盒箱内。我问妈，夏天已到，为何不穿；妈说，舍不得穿。我又问既然不穿，为何要买，妈说喜欢。妈一向如此，对于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向来舍不得留给自己用。这样长期的思维定势甚至导致她犯了一个最最低级的错误——把用来穿的鞋子当成完全用于欣赏的艺术品，从而使它，失去了最最实用的价值了。 这或许就是我与妈的最大不同吧。妈是处处先为别人想，很少甚至不想自己的感受；而我则是时时处处遵循随性而为的规则，凡事为与不为，皆依据自己的喜好而定。比如，我会和女儿一起争抢数目有限的零食，会趁着她睡觉的机会试穿她新买的衣物（我和女儿的腰围相仿），会在自己不爱动时使唤她做着做那……而，我的记忆里，是没有一丝妈对我如此的印象的。我想，我如今的任性，或许与小时候妈的过于娇纵有关吧。 回家，最惬意的事情之一就是睡前与妈唠嗑。那时，家里的一切琐事都忙完了，妈终于可以闲下来了。女儿和老爸都睡了。夜色已深，也很安静。月光有时透过窗玻璃，将清白的月影均匀地洒在这个安谧的小屋内。除了睡觉，妈没有在炕上躺着的习惯，所以，那时候，她总是坐在面积不大的炕沿上，面对着舒适躺在炕上的我，用和夜色一样轻柔的语气和我说话。这时，平日寡言的妈，话语会滔滔不绝起来，声音虽不高，音调、语速却抑扬顿挫，我仿佛看到她此刻生动丰富的面部表情。妈和我谈话时，如同一个进入了状态的演员，活色生香的日常琐屑被她生动逼真的表现出来。我终于可以通过这个契机，深入老妈的真实生活的一部分了。我可以断定，通过我的聆听，可以排遣老妈的寂寞了，可以让她寻找到坚强的理由了。她跟我说村里的事情：某某好像换了绝症，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滴水不沾，好像没有多长日子了；某某光棍出了一趟门，混来个外地媳妇，这媳妇却突然携家里所有存款失踪……她还说生病的父亲脾气变得如何怪异，她如何和隔壁的赵婶搭活计种完家里五亩地的玉米…… 我也和妈说些我的事情。说我和爱人的一些小过节，说我在单位里遇到的一些烦心事，我说的一些事情，妈有的能懂，有的却听不懂，可她总是认真地听着，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 我们就这样谈着，直到困得实在不行了，我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了，妈才拖下鞋子，躺在炕上。可是，我想，妈不会像我一样说睡着就睡着的，她一定会围绕着我们一个谈话的话题继续展开想象，很久很久，才会入睡的。 临走时，妈已经把我的包裹装得鼓鼓的了。院子里的菜蔬、她自制的小菜、生熟咸等各类鸡蛋……边忙边说，以后天气更热了，能少回就少回吧，我和你爸都好着呢。我出门，见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铁丝围拢的简单木栅栏又早早地为我开着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妈更是。虽然嘴上说不让我们回去，可说不定心里正在琢磨着下次我回家时的菜谱呢。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6-10 08:5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