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文学》2023年第2期|冉小江:好大一条河(节选)
2023-11-04小说天地冉小江
一
我把一个小孩的脑袋给砸了,我爸十分难堪,他鼓胀着桐油般的脸膛,鼻孔里喷粗气。碍于老师的面,他没有揍我,要是换在家里,他非得将我像砖头一样扔出去。
他呢,运气总是不好。……
我把一个小孩的脑袋给砸了,我爸十分难堪,他鼓胀着桐油般的脸膛,鼻孔里喷粗气。碍于老师的面,他没有揍我,要是换在家里,他非得将我像砖头一样扔出去。
他呢,运气总是不好。……
一
我把一个小孩的脑袋给砸了,我爸十分难堪,他鼓胀着桐油般的脸膛,鼻孔里喷粗气。碍于老师的面,他没有揍我,要是换在家里,他非得将我像砖头一样扔出去。
他呢,运气总是不好。在工地搬砖,一不小心身体突然就飘了起来,事实证明人飘起来总要出事。三层楼高的竹棚架子,噼里啪啦地爆珠,嘭的一声闷响,像一包水泥砸向地面,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他们呢,真以为水泥包子砸向地面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坏了,少了一个人。
这样的事在工地上时有发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事后通知家人,按照规定赔款,五万六万总是要给的,谁也怨不得谁,都是命。也不知道谁冒出头来,探着鼻孔说还有气,鼻孔还有气就得赶紧送医院,这也是工地上不成文的规定。
工友们像平时抬水泥柱子那样,喊着号子七手八脚将他抬到医院,到医院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们说,这也是命,阎王让你三更走不会留你到五更。医生给他身上插管子、吊输液瓶子、戴氧气罩子,推进屋子动手术,再动手术。动了大半年,家里的那点积蓄就见底了。医生说,只能这样了。就只能这样了,瘦了一圈,左腿不利索,像一棵被风带偏的树,连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没个正形。
大伙庆祝他捡了一条命回来,工头却没打算再雇他,说他影响干活的心情。当然了,谁愿意一天到晚看见个瘸子在工地上晃悠,这不明摆着安全生产出了问题?
他踉跄着走在前面,我踩着他的影子,他猛地踩刹车,我突然惊醒,差点撞上他屁股。莽妹在门口搭一根板凳,说,还没吃吧,水煮鱼,鲜汤刚出炉,喝一碗能排汗,比吃人参还补。阳光照着她的脸,也照着我们的脸。
莽妹是莽妹鱼庄的老板,大伙管她叫莽妹。屁股裹着尿不湿、嘴里刚冒两颗嫩牙的小屁孩也这样呀呀地叫她,她也不恼。她不恼,大伙就这样叫上了。我爸不让我叫,要我叫大娘。他的道理很简单,喝蒲水河水长大的都得有个规矩,老幼尊卑不能乱。谁说不是,乱了套就麻烦了,儿子不认爹怎么办?莽妹没老伴,死了,儿子在外面。有一次我身上皮子痒,问我爸,被我爸踹了一脚,说你一天少扯牛犊子,别人男人怎么死的关你啥事。他说得好像也对。
莽大娘的脸圆圆的,像海绵宝宝那样软绵绵的。头发藏银丝,眼角挂皱纹。腰上系着一条蓝色的围裙,上面印着一朵同样软绵绵的云,下面跑一条河,岸边小孩在钓鱼,蜻蜓飞过来找他玩,鱼儿上钩,他正乐着。她呢,怀里拣着一箩葱苗,拔一根抽一根,坏掉的葱头搁边上一堆,然后随手扔进垃圾桶。
眼前的顾客也有事忙的,招呼都不给她打一个,冷着眼走开了。她也不计较,两只眼睛眯成缝,照样吆喝,保准吃得好,保准吃得饱。她挥一挥手,连天上的云朵都跟着走;她挥一挥手,连天上的云朵也能扯下来一片,嚼成棉花糖。
我爸耷拉着脑袋,盯着他的鞋尖,心里不知道在琢磨啥。他那人就这样,好也不说,坏也不说,统统憋在肚子里。在肚子里憋着容易长虫子,虫子在肚子里就容易生病。我妈在世的时候也这样恼他,他总是犟得跟牛似的听不进去。
莽大娘说,今天的太阳把人晒蔫了。谁说不是,秋天的太阳总要把人烤得蔫搭搭的才罢休,仿佛只有这样,人们才愿意乖乖地等待着大雪的到来。我爸也常对我说,皮子贱,一顿棍子就收拾得服服帖帖了。真印证了那句老话,棍棒里出真理。莽大娘说,蒲水河的娃儿打架从来没输过,难怪今天屁股翘得比天高。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死她了。要是换作平时,我噘起嘴巴非朝她吐一泡口水不可——不对,是两泡口水。我朝她翻白眼,她假装没看见,拿后脑勺凸眼睛似的瞅我。
她老这样挤兑我,上次我被揍了半晚上,抽得皮开肉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了半条街。天亮鸡叫第一声时,她就杵在窗户下拉开嗓子吆喝,你们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昨晚那棵大杉树上老鸹叫得厉害,鬼似的吵得人没法安身。羞得我无地自容,我恨死她了。年纪大了睡不着,拿我们娃儿寻开心。
我一生气手就痒。他们家的鱼真多,有草鱼、鲫鱼、江团、黄蜡丁、鲤鱼、胡子鲢,个大,肉肥,囫囵着身子在玻璃缸子里游来游去。十多个缸子砌成一面墙,上面插氧气管子下面冒泡,瞧着我心痒痒的。我心痒痒的我的手也跟着痒痒的,敲着玻璃罩子啪啪响,吵得整个大堂都烦了。我爸斜睨了我一眼,我赶紧收敛,缩着脖子乖乖地蹲在凳子上。
莽大娘说,大兄弟,日子不能这样过。她说完,瞥了我一眼。她的话,我爸立马明白过来,谁愿意把日子过得这么窝囊,可日子又不是谁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爸像猫头鹰一样缩着脖子,吞一口烟吐一个烟圈,玻璃门上印着他消瘦的脸,胡子拉碴,领子浆稠了一圈,都辨不出色了。他像不认识里面的人,端详了老半天,那人都被他瞅得不好意思了,他才悻悻地转过头来。
莽大娘给我爸倒了一杯热水,沸水氤氲,几片茶叶困在里面彼此纠缠,像一团扯不清的乱麻。我爸不喝,嫌烫嘴,蹙着眉头说,大姐,你没瞧见我现在啥模样。我爸说话时,特意瞥了一眼玻璃上的自己,再次确认自己的窘迫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莽大娘捏着一把掐好的葱头,在他面前晃悠,说,上次给你提了春勤,也没见你有动静。那样子像介绍的是葱,而不是人。
“嗯……嗯……”我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好像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那口痰软弱无力,半道掉在了跟前,他只好蹭干净。他那腿又不好使,涨红了脸,跟猪腰子似的,十分狼狈。
莽大娘说,别闷不作声,你点点头。
二
他们聊天,我可竖起耳朵全听进去了。他们说的春勤,是我同学春天的妈妈。春天爸爸早没了,春天的爸爸是患上癌症走的,和我妈住同一个病房。早年,我们两家挨得近,她爸爸在蒲水河山洼子里犁田,鞭子抽得啪啪响,山谷带回声,连旁边的草也得萎腰杆。牛在前面,他在后面撵,三分地的水田赶一上午就耕翻了,他那柱子般滚圆的膀子黝黑发亮,有使不完的劲。田埂上放两斤酒,来回呷一口,田耕结束,酒壶就见底。下河捞鱼也是一把好手,一个猛子扎下去,一里水域不带冒泡。农活收工,我们常常跑到河边去看他凫水,只见他从河中央跃起又落下,像一只八爪鱼,噗嗤地喷着水柱,老朝我们小孩泼水,溅起水花扑打我们,吓得我们赶紧跑。我们就骂他,要和水鬼打架。
一语成谶,他在河段打捞尸体,洪水犯浑,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染成了疾。请僧人做了几场法事也不见效,给钱别人也不收,推脱着说无能为力,留着办后事吧。后来春天的爸爸瘦得跟一根柴火似的,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枯死的井,感觉嗓子眼被完全堵住了,一句话也冒不出来。春天的妈妈抹眼泪,春天睁着大眼睛跟着哇哇哭,俩人哭得跟决堤似的,哭得一屋子的人跟着伤心,说老天爷不长眼。书上说女娲补天,她连一条缝都给塞上了,我想哪里还有眼睛呢?她们哭完,我妈也哭。我妈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白帕子,窝在枕头里喝我爸喂的粥。她眼睛温柔,说话声音很轻,像看不够我似的,每天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吹粥,我吹了半天,险些把口水给喷出来了,她也不恼。
她就笑,说傻孩子。然后叹息地说:“没了我,你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没有了她该怎么办。我就哭,她也哭。
晚上亮灯,病房里床椅嘎嘎响,春天爸爸就被拉回去了,奇了怪了,之前不见动静,他那会儿眼角掉泪,好像仅剩的几滴,看得人揪心。送他的是一辆面包车,能坐七八个人,她爸爸被人抱着就塞进去了,像一堆烂棉絮。她妈妈说是医院烧钱,干脆回家,回老家没过几天就说他走了。
那几天山上雨水泛滥,滚泥石流,老天爷好不容易停止了折腾,太阳又不冒个头。全村就那么几个老老少少,捏拢来还不够两桌,大伙脚下像打烂田一样,山路泥泞不堪,挪一步一个趔趄。送葬的人恼怒,棺椁险些就甩出去了。我们这里的风俗是棺椁没到墓穴,万万不能落下,要是中途有闪失,定会不吉利祸及子孙后代。眼见大伙吃紧,扛着大杠咬牙切齿,豆子般的汗珠滚落,春天妈妈赶紧牵着她一一磕头。那时她还小,头埋下去就起不来了,陷进稀泥里了,哭得稀里哗啦。一轮头磕下来,两人早成泥人了,露出两只烧红的眼球,死死地盯着面前灰暗黏稠的天空,好像两只恶狼要把它撕了吃了。
再怎么折腾,人是妥妥地安葬下去了,晚风吹拂,天空像一块铁板,黑得没半分光泽。瞅着母女俩孤苦伶仃,甲摇头叹息,说,不晓得春天爸爸走了,春天母女俩怎么过日子?乙说,这日子,这日子到底是为了啥?丙说,这日子就是杀猪不让猪叫唤。
消息从蒲水河传来,瞅着隔壁空空的床位,我妈在床头淌泪,枕头都给打湿了,粥也不喝。我爸说,连自个都顾不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我妈说,我爸心硬。
我不知道我爸心硬不硬,我只知道他不落泪。
春天的爸爸走后,没两年,我妈也走了。我妈妈走的时候,山上的荒草发了疯似的长,长得比人头高。村里的人说,这草吸了地下的人血了,长得有眼睛了,长得有鼻子,长得有心眼了。人有了心眼就会变坏,草也一样,它们沿着蒲水河的岸头,把天空都给遮了,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暴动。村里老人说,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究竟是出什么大事,谁也琢磨不透。
我和春天藏在人高的草丛窝子里。春天说,哭吧,把眼泪哭干了,就再也不会流眼泪了。蒲水河就在我们脚下,它哗啦啦地跑得太远了,我们看不见它的头,也收不住它的尾。秋风萧瑟,风吹我也吹春天,吹着她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她说完就开始咳嗽,脸色霎时惨白,我都习惯了。她打小就是药罐子,病恹恹的,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生下来两斤多,像一只小耗子,所有人都说养不活。医生说,就算养活了也得烧钱。她爷爷奶奶含着眼泪抱着她往蒲水河跑,那时二月龙抬头,水冷得像刀子。他们说蒲水河带来的,就让蒲水河带走。没想到这下惹怒了她的爸爸,他顾不得手里的绳子还拴着耕牛,立马从水田里跳了起来,拼了命地去抢春天。说日弄的老天爷这怎么成,日弄的老天爷难不成这不是我闺女?
她妈妈春勤正在月子里,头上缠白帕子,又气又恼,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此后就埋下了病根,时不时犯病,容易晕倒,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不省人事。医生也束手无策,告诫要经常服药。那药贵,一盒子五六百,花再多的钱跟掉进蒲水河似的,连个水泡都来不及冒就没了。
晚风再次吹来,吹着我和春天。我没有哭,不是我不想哭,是因为我哭不出来,我搞忘记了哭。她说,哭怎么会搞忘记呢,我奶奶走的时候我哭,我爷爷走的时候我哭,我爸爸走的时候我也哭,我们都有亲人要哭,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亲人要哭,再往后的亲人也会哭我们。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咳嗽起来,连喘气都困难。
山洼子里一只白鹭正在寻找回家的路,我们凝望着眼前苍苍茫茫的群山。那些曾经在我们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人,此时都躺在了这片静默的土地上,他们埋在那些疯长的野草下面,像捉迷藏一般,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笑,瞅着我们哭。
三
夏天的蒲水河泛起波浪,蜻蜓乱飞,鸭子争着涉水,我们脱衣脱裤光屁股扎猛子,一群小孩叽里呱啦地比潜水。村里的女人们在堰坎上捶衣服、洗袜子、洗鞋子、洗被子,风吹衣襟,心情畅快,沿着两岸的田畴飘出稻谷的香。
我爸脚踩突兀的岩石,挺直了身板下网,那网在阳光下铺开又收拢,捞起来一网的鱼,有草鱼、鲤鱼、赤尾、翘嘴鲌、大口鲇,在竹篼里活蹦乱跳,像一篼金子那样,十二分地惹眼。
孩子们在浅滩处捞螃蟹,水淹脚背,水藻痒脚心。我们先是搬开一块大石头,不等水浑浊,一抓一个准,但也得小心它的两只螯,那可不是吃素的。
收了网回家,我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爸背后,阳光洒满脚丫子,暖融融的。我奶奶最爱吃酸菜,我妈老给她夹鱼。我奶奶嫌弃鱼肉里的刺,我妈就赶忙解释说,赶明儿河里应该长没刺的鱼。我和我爸就哈哈大笑,我奶奶也跟着笑,那皱纹跟跳舞似的在她额头上乱跑。
我说,我想我妈做的酸菜鱼火锅了。那一口酸汤跑进肚子里开胃,每次我都能扒拉三碗饭。我嘴巴漏饭粒,我奶奶嗔怪我,让我慢点。我妈就说,你是上辈子没吃饱,这辈子跑我家来要饭的。我才不管她们,吃饱了才放下碗。
也不知道怎么的,春天哭了。她捧着自己的脸,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珠子一样从她的脸上滚下来,噗噗地掉落在地上,草丛里闪动着鱼鳞一样的光,很快消失在了土地里。
在蒲水河,你做不出一道像样的鱼都不好意思。人们就会说,怎么可能呢,你绝对不是蒲水河的人,蒲水河的人都会做鱼,鱼汤、鱼片、鱼丸子,你至少会一样。人们做出的鱼太香了,有烧辣鲫鱼头、黄辣丁煮豆花、清炖鲢鱼、水煮鱼片、酸菜鱼火锅、麻辣烤鱼,只要有一口锅,每家都可以做出十几种不同的鱼。只要有一勺辣椒,有一块豆腐,有一把酸菜,甚至一撮蒜头,做出来的鱼一辈子都吃不腻。
春天想吃鱼了,我不知道她想吃清蒸还是红烧,麻辣还是水煮,可我知道她想吃鱼了,想吃她爷爷奶奶爸爸做的鱼。可他们都走了,他们连同一锅香喷喷的鱼也带走了。春天的妈妈呢,春天的妈妈太忙了。那样的鱼要一个好心情才能做出来,那样的鱼需要一家人坐下来吃,一边吃,一边聊,聊什么无所谓,可以聊山上挂穗的苞谷、聊田埂上伸出头的稻谷、聊哪家的小孩子被揍、聊谁的学习考好了。聊什么都可以,只要一家人坐下来吃鱼,围坐在桌子边,听见筷子敲碗的叮叮当当响,日子就有了响动。我们小孩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吐出刺,没刺也可以吐一吐舌头,那是被椒麻了,朝嘴巴里灌一口水,灌一口水就可以把所有的麻烦冲进肚子里消化掉。
春天把眼睛都哭红了,眼皮哭肿了,她想把眼泪都哭干,那样就再也不会掉眼泪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算有那么一锅鱼,也不能把他的爷爷奶奶爸爸还给她。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我就吹一根猴毛,给她变一个戏法,帮她完成一个心愿,不对,她有什么心愿我全满足。
上次几个学生欺负她,他们拦住她,骂她的妈妈,编着儿歌骂,张春天,李春天,春天的妈妈在洗脚城……春天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春天呢,她只能哭,她那么瘦弱,一阵风就能掀起来,除了哭,她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妈妈在洗脚城上班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大伙都知道,不然怎么办呢,她不是没有干过体面的工作,超市上班,街上扫地、给人当月嫂,可那点工资呢,还不够她自己买药吃。
那天的阳光跟着屁股,刺得眼睛撑不开,趁他们不注意,我捡起地上的砖头,朝着他们头上猛砸去,只听背后啊的一声惨叫,也不知道谁中了着,管不了那么多,我扭头就跑。在蒲水河岸长大的孩子,没有谁比我跑得快,我跑起来耳朵灌风,脚后跟装发射器似的。我跑得太快了,他们谁也没能跟上,我好久没有这样跑过了,有一次我妈抄起笤帚追我,湿漉漉的蒲水河岸头我滑得像泥鳅一样,谁也抓不着。我妈坐在田埂上又恼又笑,旁边的人说,稻子成熟了要离开田,儿子大了不由娘。她叹息地摇摇头,像一颗金黄的稻子那样坐在那里,由着风吹着她漂亮的头发散开又合拢。
春天终于抬起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说,给我唱支山歌吧。我知道春天的爸爸最爱唱山歌,耕地的时候唱,砍柴的时候唱,编竹篾箩筐的时候也唱,甚至没事的时候也唱。他唱,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再学着女声唱,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
我装模作样地唱,像马戏团的小丑那样舞动着滑稽的身体,山谷里传来我们的笑声。我看见春天笑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水,而我突然间想哭,因为我从此没有妈妈了。
……
详见《南方文学》2023年第2期
【冉小江,男,8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二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十月》《诗刊》《中国作家》《民族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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