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二题
2023-11-04小说天地高春阳
石头记•大锯工
我以前在东北经营过一家石材厂。
石材厂的技术工人分为大锯工和切机工，大锯工负责把原石切成“土豆片”，切机工负责把“土豆片”切成“土豆丝”。摆弄石……
我以前在东北经营过一家石材厂。
石材厂的技术工人分为大锯工和切机工，大锯工负责把原石切成“土豆片”，切机工负责把“土豆片”切成“土豆丝”。摆弄石……
石头记•大锯工
我以前在东北经营过一家石材厂。
石材厂的技术工人分为大锯工和切机工，大锯工负责把原石切成“土豆片”，切机工负责把“土豆片”切成“土豆丝”。摆弄石材不像摆弄土豆，技术过硬的锯工干起活儿来那是又快又好。
大锯工都是外地人，辽宁内蒙古一带的居多。那里是传统石材产地，资源多工厂多，培养出来的大锯工也就多。大锯工都是当地的农民，一般都是老婆在家种地带孩子，男人外出务工，赚的钱要比在本地多一些。
由于气候的原因，在东北，加工石材的活儿只能干半年，春季开工，冬季水一上冻就得停产。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必须是全天 24 小时不停工，黑白两班倒。这些外来的务工人员，自然是要由厂子包吃包住。
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特点，一个群体也有一个群体的性格。同在一口井，你看的天和我看的天能有多大区别？跟大锯工们混了几年，我发现了他们的优点：不善言谈；也发现他们的缺点 ：不善言谈。
大锯工都是一衣带水的关系，或是同村的，或是邻村的，或是亲戚，或是朋友。他们只相信老乡不相信老板。
大锯工几个人分成一伙，一伙人的工资是平分的。石材厂都是计件儿，按照每天平方米产量计算工资。比如一伙大锯工 4 个人，俩人一组白班，俩人一组夜班，每个人负责的工种又不一样，有人专门上料，有人专门切料，有人专门下料，干多干少没法细分，工资只能是混在一起平分。这样一来，也容易产生问题。
对于老板来说，用同一伙大锯工是把双刃剑，好处是，有利于团结；坏处是，不利于管理。比如辞工，一走就走一窝儿，会直接导致厂子停摆。
大锯工们不善言谈的优点是省心，可不善言谈的缺点是任性。他们通常是想干就干，不想干抬屁股就走人。一般来说，正大光明地辞职，老板都会同意的，前提是，你得给老板十天左右的时间找来干活的人。道理很简单，人能停，锯不能停啊。
奇葩的是，很多大锯工都是一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开溜。厂里都是当月工资下月开，可经常是 1 号开支，2 号就有不辞而别的。我后来把开支日期改为5号，又改为10号。心想，押你 10 天的工资，你们就不会这么任性了。
我跟同行的打法不同。首先，每月 10 号准时开支，从来不拖欠 ；其次，工人辞职立马放行，不差钱不差事。
做了这么长的铺垫，接下来，当然有故事要讲了。
那年春天准备开工时，在厂里干活儿的老孟这一伙大锯工，因为自家亲戚开厂了，不能给我干了。
老孟在我这干了两年，相处得不错，我就委托他给我介绍几个大锯工来。老孟很轻松地就给我找来了四个人，巫振领头儿，另外三位是巫生、巫明、关松。巫振能说会道，巫生和巫明是巫振的本家，关松不是。关松头几年在我这里干过，老实本分，我了解。
原本我担心，关松能不能跟他们尿到一个壶里，俩月干下来，还不错，没啥异常。可到了第三个月，意外来了。
10 号那天下午，开完工资，当晚，巫振、巫生、巫明就失踪了。
第二天上班后，厂长发现了情况，赶紧打电话告诉我。
我匆忙赶到厂里，打电话给巫振，人家根本不接。
我问关松，这几天有征兆吗？关松一脸的茫然，说这几天巫振总是背着自己接打电话。然后就问我，老板昨天开工资了吗？我说，开了呀，巫振没给你吗？
每个月开工资，都是开给领头儿的，他必须要现金，回去他们再平分。
关松说，昨晚我和巫明是夜班，后半夜三点左右，巫明说他拉肚子回宿舍吃药，然后再没回车间，我寻思人家身体不舒服，可能睡觉了，就自己干到了天亮。六点下班后，我发现他们仨的行李不见了，心想，肯定是跑啦。关键是，巫振没分给我工资啊！
这下我明白了，我让厂长马上算出他们工资的总额。算完后，厂长苦笑，巫振太贼了！他们上个月工资是 36 000 元，4 人平分，每人 9 000 元。跑路那仨人，有 10 天的本月工资押在厂里，算了算，仨人 10 天的工资，刚好9 000元。就是说，巫振拿走关松的9 000元，等于那仨人在厂里没有任何损失。
我和关松惊呆了，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捋了一遍又一遍，结果是大眼瞪小眼。
关松反应过来了，说，老板，我那 9 000块钱的工资找谁要？
我说，当然找巫振要。
关松说，巫振仨人，这个月前十天的工资在你手上啊。
我说，两码事。他们跑路了，就等于9 000 元的工资不要了，当然归我了。
关松挠挠脑袋，说，巫振能给我吗？给我就不会跑路了。
我讲我的理，巫振拿你的工资属于欺诈行为，你当然要找他要。
关松讲他的理，说，他们仨人有 9 000 块钱在你手上，明摆着是留给我的呀。
我说，那是我的押金啊。
关松说，那是你的押金吗？那是我们的工资呀。
我俩都瞅向厂长。厂长建议，让我给老孟打电话，看看他咋说。
我一想也对，人是老孟找来的。
没想到老孟听明白之后，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哎呀妈呀，我学了一招儿啊！
石头记•吃二馍
我以前在东北经营过一家石材厂。
当年建厂后准备开工，找工人有点难。尤其是大锯工，本地没有，都是从辽宁内蒙古一带来的。刚进入这个行业，我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后来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李三。第一次见面，李三蓬头垢面的，我不好意思叫人家外号，就问他的姓名，他说，叫俺李三就行了。
李三是大锯工出身，接触本地石材行业比较早。他人很机灵，一个认识的客户找他下单后，他就尝到了甜头儿，就不再干锯工活儿了，开始做起销售卖石材了。李三没有工厂，只做对缝儿生意，都是这边买那边卖。李三认识的工厂多，单子给谁不给谁他说了算，居然越来越吃得开了。
我直接和李三说，人家说你讲话不靠谱，办事靠忽悠，跟我办事可不能这样。我这人较真儿，一是一、二是二。
李三听了，苦笑道，俺总得活着啊。说完，眯起眼看着我说，你就说，用不用俺帮你找人吧？
我说，当然用了，只是，你别忽悠我。
李三说，你就没忽悠过人吗？
我想了想，说，分对谁吧。然后，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我说，哥们，你能不能穿得干净利索点？
李三稍显羞涩地说，女朋友不让俺打扮，三天才让俺洗一次脸。
我瞪大了眼睛，问，为啥？
李三说，怕俺打扮得太精神了，出去招风。我听了，笑喷了。
几天后，李三从火车站接来了四名大锯工，安排在火车站前他长期租住的小旅店里，然后在楼下跟我谈条件。
李三说，人，俺给你找来了，但得有条件：第一，大锯工每月的工资必须给俺，俺再给他们开工资 ；第二，大锯工的计件工资每平方米得给俺加两毛钱，但你不能告诉他们。
我听了，差点跳起来，说，李三，你这是巧取豪夺，早说我就不用你找人了！
李三却振振有词，说，俺是“吃二馍”的，咋能早告诉你？这么直接，就是不想忽悠你，换别的老板，俺得好好捏咕捏咕。同意，你把人领走 ；不同意，老板自己走。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哪去找人啊？我愤愤地看了一眼李三，说，你够狠，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马上把人领到厂里去。
开工两个月后的一天，李三突然来厂里了，还带来一个客户。俩人从出租车下来，李三抢在前面冲我挤咕眼睛，回头大声告诉客户，来来来，王总，介绍一下俺的合伙人，高总，哈哈哈……
我跟王总寒暄了几句，王总便去货场看货了。
看着王总的背影，我低声对李三发泄着不满，你胡说些什么！我的厂子，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李三嬉皮笑脸地搂着我的肩膀说，哥哥，厂子是你的不假，跟俺没有一毛钱关系，但现在得有两毛钱关系。高总你可要信守承诺，有你这每平方米两毛钱的回扣，俺的基本生活就解决了，您是大善人，俺知道您会成全俺的，俺可是感激不尽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说，去去去，别忽悠我，冒充我搭档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李三的声音立刻弱了下来，说，哎呀，这不一直跟客户在一起，没机会告诉你嘛。高总多聪明，咱俩扒瞎还用打草稿？一个眼神足够了嘛。
滚！你小子心术不正。
李三苦笑道，俺总得活着。
半个月后，李三兴冲冲打来电话说，王总相中了咱的货，下单啦，可是两千平方米啊！告诉大锯工，是俺李三的订单，都好好给俺干着！
我打心里鄙夷他，哼了一声，撂下电话。第二天，李三又打来电话跟我商量，高总，客户没给俺定金，俺就一平方米加了两块钱。俺现在手头没钱给你，免了定金行不？
我一听就火了，这哪行啊？这也太不讲规矩了。李三听了，低三下四地说，大哥，要是有钱，俺能住火车站 15 块一宿的小旅店嘛，连洗澡水都没有。您就高抬贵手，让俺挣点钱吧。
我叹了口气，说，行吧，那就不要定金了。
两千平方米是四车货，可李三只要了两车石材，就没了下文。没有定金，第三车的货我就不敢加工了，因为每个客户的订单规格都不一样，如果加工完了，客户不来取货，压成库存就不好卖了。
我给李三打电话，他要么不接电话，要么关机，好几天都在失联状态，我只好停工了。
一周后，李三突然来到厂子，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骂道，臭小子，你死哪去了？
李三恬不知耻地说，高总，俺没忽悠你，确实是两千平方米啊，只不过赚你两块钱太少，其他厂子有更便宜的石材，每平方米俺能赚 5 块，就给别人做了。
我说，你真是钻钱眼儿里了。给别人你得告诉我一声啊，干吗不接我电话？
李三哭丧着脸说，哎呀别提了，看俺挣钱了，女朋友就把俺缠在家里，逼着俺关了手机。结果这三天，没盯着那家厂子的质量，第三车货质量不好，客户退货了，俺只得来求您了。
我怒斥道，你当我是啥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三可怜巴巴地说，客户退货了，可石材厂家说眼下资金紧张，没钱退给俺。高总啊，求求你救救急，咱们厂先给客户加工，等那家厂子把货款退给俺，俺再给你。或者，在大锯工工资的提成里月月扣钱，也行。
我盯着李三红肿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步步玩儿我？
李三苦笑道，俺总得活着啊。
（选自《天池小小说》2023年2月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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