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介入

面前放着一本书。封面上一枝桃花斜出，工笔渲染，花开正艳，扑面而来的是满眼春光。书名是凸版胶印的，以手摩挲，一丝轻微的颤动自指间漾开去，喜爱直抵心头。

书名曰《寸寸青丝愁年华》，“青春美文精选文丛”中的一册，一本散文集，主编是高建新先生，作者是我的朋友禅香雪。禅香雪是关中的一位老师，和我教着一样的圣贤书，也差不多同时开始业余写作，都是四五年前才动笔，又都是在网上写作，但她却写着与我不一样的文字，更有着与我不一样的文运。先是她的小说《指间蝴蝶》发表在今年第三期的《延河》，紧接着又是她的这本散文集出版。如今全民写作，业余作者自费出书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禅香雪的这本散文集却是出版社给出的，自己没掏一分钱，还落下几十本样书，自己留念，或送朋友。这是时下多少自费出书的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了，似乎很难实现，然而禅香雪竟做到了，而且做得这么好，不得不让人在羡慕之外，又增添了许多敬佩。除了她特别的好运气之外，沉下心来，仔细捧读，更为她的才气深深折服！

开篇一则《自序》就很有分量。这分量不是指篇幅，而是胆识、手法和意境。禅香雪虽初涉文坛，但她并没有借名人作序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而是亲自捉刀，自序写得那么从容自信、大气美妙。窥一斑而知全豹，禅香雪最擅长的是描写，是对意境的营造和抒情分寸的把握，而这正是时下许多缺乏美学经验的业余作者最难解决的问题。千字小文，却境界开阔，风生水起，大开大合。梦呓一样的语言，冥冥中将人带入仙境，感受到佛国世界的空茫洪荒、尊严冷漠，也精确地阐释了她的笔名“禅香雪”三个字的取字缘由。正如她的笔名一样，她的文字是纯净的，空灵的，美妙的。

如果仅凭一篇自序，仅凭一个笔名就判定禅香雪的文字是充满禅意的，甚至是虚空高蹈的，那就错了。接下来的篇幅里尽是人间烟火：有一个语文教师对祖国文字的喜爱，对工作对象的关爱；有一个关中女子对亲人的感恩和铭记，对爱人朋友的珍惜；有一个知性女人对大地，对河流，对阳光，对风花雪月的挚爱深情。细数一遍，全书66篇散文里竟有63篇全用第一人称。通常情况下，第一人称写作显得更加真实、亲切、可信，但也容易使人滋生倦怠。毕竟，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外人看来都是隔岸的灯火，除非知己知心，谁愿意在这个日益浮躁的时代里花时间来感受另一个人的心思呢？然而奇怪的是，这样的类似心情文字的写作并没有让人感到厌倦，仔细想来有两点原因：一是禅香雪的文字功底非同一般，随处可见的高妙新颖的修辞足以俘获读者的眼球，更加之流畅的铺叙和宣泄，没有多少故事情节的美文也足以启迪读者的智慧，俘获读者的心灵；二是禅香雪对现实生活的深度介入，典型的女性写作，感情真挚充沛，她把自己融入一个又一个的生活场景中，一任感情宣泄，也把读者带进某种特定的情境氛围中，借情绪的渲染打动读者。虚灵的文字下面，掩饰不住的是浓重的人间烟火。

深度介入自己的职业。这需要真诚和自信，更需要持久的热情。俗话说“干什么的烦什么”，人到中年，因为普遍的职业倦怠，很少有人对自己的职业依然保持年轻时的热情的，禅香雪是个例外。在第一辑里，作者用饱蘸浓情的笔触描述了自己职业场景，这部分内容是最切合“青春美文”这个主题的。平安夜，禅香雪收到了学生送给她的苹果，她一直舍不得吃，把它们放在电脑桌上，日日暖心。补习班的最后一节课，她和同学们一起唱歌、跳舞，一个男生张开双臂对她说：“老师，抱一下，好吗？”片刻的犹豫后，她点了点头，同学们走到她面前，一个接一个拥抱她。她关注贫困学生，跟班长一起去阴森的小巷里家访；她关注早恋学生，和他们促膝谈心；她关注校园的日常风景，她能感受到阳光的香味，能感受到窗外的风雨，她甚至把自己丈夫生病在家，她因伺候丈夫而不得不辞掉班主任工作这样的细节也写进来了。向读者披露自己的家常隐私，这在别人是做不到的。无私的付出有了丰厚的回报，教师节那天，禅香雪收到很多学生送来的礼物，有漫天飞雪一样的短信，有小熊，有新书。

深度介入自己的家庭。这是个人隐私里最重的一部分，展示他们除了同样需要真诚和自信以外，还要有点胆量。在第二辑“到亲情干净的忧伤里舞蹈”中，禅香雪写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奶奶。忙碌的日子里，她总是担忧牵挂自己苦命的奶奶。放假回到老家后，她日夜陪伴奶奶。她给奶奶洗澡，给奶奶做饭，陪奶奶说话。接下来，禅香雪写了自己的丈夫，一个朴实无华，却也柔情似水知道疼人的男人，在他的精心呵护下，他们的婚姻甜蜜幸福，家庭和谐美满。禅香雪今年带高三，巧的是她的女儿今年也上高三，她寄语高烧中的女儿，对她充满期待。

深度介入命运的核心。这需要勇敢和睿智，需要思考和沉淀。《命薄如纸》一文通过回忆三个人的死，表现了青春的懵懂和冲动，生命的脆弱和单薄。我也写过一篇类似《命薄如纸》的文章，一样写三个人的死，但我却不似禅香雪那样深度介入，我写得比较冷静，甚至冷漠，那是远距离的观望。对死去的哥哥和弟弟，禅香雪含着眼泪书写对他们的怀念，读来催人泪下！接下来的篇章里，作者写到小鸟的死，写到文竹的枯骸，作者对每一个生命都充满了敬意。她讲《项羽之死》，能把自己讲得流泪。若不是她怜惜英雄、珍爱生命，怎会在课堂上如此失态？回头一想，她的散文集为什么叫《寸寸青丝愁年华》呢？这里面应该暗含着人生苦短的感慨，表现的是作者对生命的敬畏和热爱，这才是这本散文集的核心价值。因为这个价值，通篇的“小我”也就有了“大我”的社会意义。

深度介入需要的诚实和坦荡，需要热情和纯净，它拒绝一切形式的矫情和做作，它是第一现场，是原汁原味的生活。禅香雪用文字塑造了一个热爱生活，憧憬理想，满怀渴望，真诚坦率的中年女教师的形象，读来亲切感人，丝毫不让人觉得作者有哪怕一丁点的自矜。禅香雪活在当下，写在当下，文笔灵动摇曳，与时俱进。和她相比，我的文字则更多的回溯过去，沧桑抑郁，沉重感伤。由于职业和阅历的原因，也许她的视野稍嫌狭窄，但也因此显得内容和风格更为集中，更适合结集出版，也更有益于青少年读者阅读。这是一部由灵魂和血泪凝结而成的真散文，美散文。

向我的同行致敬，向我的同道学习。什么时候，我也能像禅香雪那样出一本自己的散文集呢？掩卷遐思，终于感悟到，若想让那一天早点到来，就应该向她一样深度介入。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自己的职业，热爱所有关爱自己的人。只有活得精彩，才能写得精彩。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0-5-9 08:2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