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的陪伴

　　无论如何棉花也不属于粮食作物，但在我的记忆里，棉花留给我的最初印记恰恰却是用来果腹的。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还在上小学的我跟随了母亲去大姨家，本以为会吃到盼念已久的面食，不曾想大姨端上饭桌的竟是棉籽皮做的窝窝，而且即便这样的饭食也还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据说棉籽皮做的窝窝虽然生硬如树皮，吃了难以消化，而且容易胀肚子，但由于压榨过的棉籽总会留有些许香喷喷的残油，吃起来总比粘筋皮实的地瓜面窝窝有些味道。不知是我生性不对口路棉籽皮窝窝，还是开始时的食欲期望值太高，面对桌子上母亲和大姨相互谦让的一筐子棉籽皮窝窝，我竟吃了一两口便趴在桌沿上抹开了泪。大姨忙不迭又去给我煮地瓜粉和玉米面掺和了的面鱼儿，而母亲却一再难为情地训斥我，说我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那次的棉籽皮窝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内心深处，成了我一生也磨灭不掉的对那时岁月的印记。 　　在鲁西棉花一般适宜在春三月播种，经过间苗、去叉、掐头，夏末秋初之时棉花长至多半人高，它就会像它的名字一样花开如云了。花朵呈乳白色，开花后不久再转成深红色，等花瓣凋谢了，便留下绿色小型的蒴果，那便是被人们称之为棉铃的果实了。锦铃内有棉籽，棉籽上的茸毛从棉籽表皮长出，塞满棉铃内部，棉铃成熟时裂开，露出柔软的纤维，白花花的，其实鲁西人心目中的棉花真正的内涵就是指这种类似花朵的棉绒绒的白色纤维呢！ 　　鲁西也许算不上全国的棉花重点生产区，但种棉花的历史和遍及范围却是悠久而普及了的，是仅次于小麦和玉米的第三大农作物。还记得在生产队上时，每年秋天各家分得为数不多的棉花，絮棉裤絮棉袄絮被子，剩余了还要纺线织成粗布。我少小时穿过的最让我骄傲和难忘的衣服就是母亲用家织布给我做的一条裤子，那时节流行穿军装，母亲把自个织的老粗布漂染成军绿色，给我弟兄几个每人做了一条裤子，穿上它就真像个小解放军战士，从里到外透着精神，感觉十分的威武抖擞英姿飒爽，以至那条军绿色的裤子，成了我真正懂得棉花也是心爱之物的契机。
　
　　记得每当棉花开花的时节，田野里犹似一夜之间霞映碧海，红白相间的花簇争奇斗艳望不到尽头，特别是清晨之时，鲜亮的花朵上顶着晶莹的露珠，好似妩媚的少女露出了羞涩的笑脸，撩人心扉，动人魂魄，也就是在那时情窦初开的我有了对花的欣赏和盼念，每当看到邻家女孩头上插上粉红色的棉花花时，我的心中总是生发出奇妙的莫名涟漪，我知道，那是心中萌动了关于棉花和青春的朦胧故事。

　　而到了棉花成熟的季节，毛茸茸的棉絮大大方方地掀去压抑多时的盖头，露出柔嫩而洁白的笑脸，一朵朵灿烂的笑脸相互编织成云锦，在广袤的旷野里幸福而甜美地洋溢开来。为了及时采摘棉花，人们会送饭到田间，还会去找亲戚来帮工，有月亮的晚上也会加班干，即便这样大家也是笑逐颜开心乐如花，越干越起劲。那时节的乡村看到的是棉花，听到的是棉花，就连做梦梦到的也是棉花，村内村外除了棉花还是棉花，棉花占据了人们心灵的全部，棉花也成了一个时代结束和一个时代开始的标志和见证。而卖棉花的时日更是让人心旌摇曳，一般各家会用地排车拉上几大包棉花隔三差五到公社驻地的棉站去卖，那里每天都是人山人海，捱号的车子排出二三里，过完磅卸棉花还要爬上小山般的棉垛，当时的火爆场面就像赶春节大集，人人心里有着说不出兴奋和高兴。记得当时还没有百元大钞，一车棉花要卖一两捆十元钞票，庄户人家谁见过如此厚重的钱啊，当时流行一个新名词叫万元户，这可是绝对和棉花有关的新奇事。
　　当时我兄妹五人都正上着学，家境的贫困实在难以维持正常的生计，好强的母亲却坚持要供我兄妹几人全都深造高就。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还真就多亏了那时岁月柔软的棉花及时支撑住了我家穷困潦倒的家境，没让咬紧的牙关功亏一篑，最终使我兄妹几人都得以学有所成。而且随后还让我盼念中的棉花花真实地盛开在了我的心房，成了伴我一生的艳丽和温暖。
　　不过早已进城随我兄妹一起居住的母亲却总是念念不忘棉花的岁月，她不知多少遍地给我们絮叨过并絮叨着棉花的大恩大德，而且在她的心目中也是一直把棉花当粮食对待的。我想，虽然如今的人们再也不会去吃棉籽皮窝窝了，也已不再把棉花当做御寒的唯一，鸭绒、鹅绒，还有说不出名字的高科技们，纷纷争夺了御寒的主导市场，而且平日的衣服布料也被化纤们替代了，但人们对棉花的那分深情念结却逾久弥浓经世难解，就像如今的人们重新喜爱家织布一样，其中内蕴的本原性情感在让人们悄然打开记忆的闸门。当然如今的家织布已不再是乡下大嫂大婶们的手工制作了，多半也成了机器上简单的重复和生硬的描述。令人欣慰和庆幸的是，在我家每年秋天总会有老家的亲戚送来弹制好的棉花，母亲一再说商店里卖的再好的高级被也不如自己亲手絮的棉被睡着暖和舒服，她甚而很是怀念当年在乡下织布的情景，每当聊其粗布的种种，母亲的眼神总是顿见奕奕之采，那分缘于棉花的怀念也深深打动了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让我们也一次次真切体会了棉花的厚爱和挚情。
　　在我所住的居民小区，出门不远就是处于城乡边沿的农田，那里每年都会有成方连片的棉花，每当路过或特意去赏景般尽情观瞻，它不但会带给我永恒的亲切和温馨，更会带给我对今昔岁月的联想和对比，使我进一步懂得如何不忘曾经岁月的艰难，如何去珍惜眼前的幸福日子，因为母亲般的棉花，一直在我的内心深处，温暖地陪伴着我，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风雨雨，从来不舍不弃，直到永远。 [ 本帖最后由 茌山石 于 2010-6-10 21: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