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2022年第8期|王祥夫:明年没有夏天怎么办
2023-11-06小说天地王祥夫
那是前几天的事了,有人来敲门,是一位老妇人,孟冬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问题是,孟冬想知道她有什么事。
孟冬微笑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老妇人探头朝孟冬的……
孟冬微笑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老妇人探头朝孟冬的……
那是前几天的事了,有人来敲门,是一位老妇人,孟冬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问题是,孟冬想知道她有什么事。
孟冬微笑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老妇人探头朝孟冬的屋里看了看。
刚才孟冬正在厨房里收拾水管,弄出了很大的动静,把一个储物桶不小心给碰翻了。他是想把冰箱挪一下,因为冰箱那边的墙不知怎么裂了一道缝,水就是从那里慢慢渗出来的。他要把冰箱挪动一下,冰箱很沉,里边塞满了东西。
妻子对孟冬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大事了,汤加火山爆发了,土耳其那边的火山也爆发了,听说日本富士山也差不多了,也许明年真会是个没有夏天的年份,要多买些东西放起来。所以,厨房里的冰箱现在被妻子塞得满满的。这几天妻子总是不停地往回买东西,军用的那种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罐头,成箱成箱地买回来都放在了北边露台上的储藏室里,还有各种干菜和豆类,妻子说到时候没菜吃可以用豆子生豆芽。她还仔细翻着书查了一下什么豆子最适合生豆芽,那就是黄豆和绿豆。
花生米也可以的。孟冬对妻子说,不过不太好吃。
妻子说花生米最容易生黄曲霉素,不能久存,要想不生病的话。
北边那个储藏室现在已经进不了人,想取里边的东西都很困难。有一次孟冬想去找一本书,他的一些书都放在储藏室里边的铁架子上,结果他发现自己进不去了,东西堆得太多,腿都无法迈进去。
妻子还对孟冬说要储备一些水,一旦有什么大事发生最缺的东西应该就是水,到时候你去什么地方找水?你想咱们会不会被渴死!还有电,怎么照明?还有到时候煤气也会没了,你怎么办?妻子这么一说,孟冬就被吓了一跳,他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妻子就把煤气炉子和防风蜡烛买了回来。过几天妻子又让人从下边扛上来十箱纯净水,也是整箱整箱的,都被放在了北边的阳台上。
孟冬的妻子不但自己买,还时不时给外地的女儿打电话。她让女儿也多储备些东西,能储备多少就储备多少,储备得越多越好,记住,最好还要多储存些绿豆和黄豆,还有那种干粉条,可以放很长很长时间,还有海带梅干菜什么的。女儿在电话里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说这是多余,怎么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怎么会呢?
为了这,孟冬的妻子很是生气。但孟冬很佩服妻子,他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离开了她还能不能生活下去。所以现在是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因为墙体往外渗水,小区说好了明天会有工人过来给检查一下。问题是,孟冬和妻子都担心是不是这栋楼的楼体发生了什么问题,如果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你说会不会?妻子说。
不会吧?孟冬说。
会不会曾经有过地震,只不过是咱们没有察觉,比如那种轻微的?妻子看着孟冬。
不会吧?孟冬说。
地球真是要出问题了,也许明年真没夏天了。妻子说。
孟冬接不上话来了,他去了南边的阳台,看了看天上的云。
好像不会有什么事,我看了一下云。孟冬对妻子说。
没事就好。妻子的手机里存了不少地震云的图。
问题是天上现在没有云。孟冬说。
妻子现在出去了,她前两天就预约好了,要去医院做一个检查——但主要是去开一些常用的药。她想好了,最好能准备一个家用急救箱,这种东西医院里都有。妻子一边下楼一边给她过去的一个同事打电话,说储备食品最好先查一下保质期,如果可能,还要准备一些药物,到时候你去哪里找药?
从春天开始,孟冬的脖子上就长了不少疙瘩,到现在还没好,而且总是有新的长出来。关于疙瘩的问题,孟冬的妻子还查了一下资料,她告诉孟冬长疙瘩跟一个人的荷尔蒙分泌有关,所以那几天他们总是吃完晚饭就早早上床,孟冬总是一躺下来就马上睡着了。
孟冬的妻子还准备给孟冬再开点外用药。
孟冬问站在门口的老妇人有什么事,其实他想对她说自己现在正忙。
老妇人又朝屋里看了一下,小声说,我听到你们家的声音了。
我就住在楼下。老妇人说。
孟冬不知道这事,他好像从来都没见到过她。
老妇人对孟冬说自己是刚搬过来的,还不到一个月。
就我自己,我儿子住在另一个地方,在南方发展。
哦。孟冬应了一声。
你们不是在打架吧?老妇人又小声问。
没有啊。孟冬回过头朝屋里看看。觉得这个老妇人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没有就好,两口子过日子千万不要打架。老妇人说。
孟冬觉得和老妇人的交谈应该结束了,这种事他还从来都没有碰到过,这让他多少有点尴尬,尴尬之外还有那么一点温馨。
都三九了,天还不冷。老妇人又说。
真对不起,我以后争取小声点儿。孟冬说。
人老了就是睡不着觉,越安静越睡不着,有了动静就更睡不着。老妇人说。
孟冬想笑,但没笑,这句话其实是在说怎么都睡不着。
天气确实不错。孟冬说。
外边的阳光很好,虽然是冬季,但气温不是很低。有一只珠颈斑鸠落在窗子外一直不走。珠颈斑鸠的两只小爪子是红色的,很好看。它现在还待在那里,孟冬想给它找点豆子什么的。孟冬在窗台上放了一个碗,时不时地会给它放点食物在里边。有时候他会朝楼下的院子里看看,看看那几只过来吃东西的流浪猫在不在。他不知道原来的那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老妇人又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孟冬此刻又想到了那些流浪猫,孟冬不知道那些猫还会不会过来找东西吃,老妇人会不会像以前那家人给猫准备一些猫粮。
对不起,我还有事。孟冬小声对老妇人说。
那你忙吧。老妇人说,但她并没有走的意思。
晒晒太阳很好。老妇人说。
是很好。孟冬说,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您看您搬来这么长时间我们也不知道,您是自己吗?孟冬说。
就我自己。老妇人说。
我女儿也结婚了,他们在另外一个城市。孟冬说。他奇怪自己怎么会说这些。
别打架,好好吃饭过日子。老妇人又小声说,要下楼了。
我们中午吃饺子。孟冬觉得自己更奇怪了,怎么说这些。
我以前是教员。老妇人突然说。她为什么介绍自己?她岁数确实已经不小了。
我们中午吃胡萝卜羊肉馅儿饺子。孟冬又说。
孟冬觉得自己更奇怪了,怎么说这些。
妻子走的时候已经从冰箱里取了点羊肉馅儿出来,还有三根胡萝卜,都放在水池子里,妻子说中午要吃一顿饺子,上次买的饺子皮还有,在冰箱里冻着,但要化得迟一点,一般是,做饺子馅儿的时候把它们从冰箱里取出来就行了。
化早了就会粘在一起。妻子走的时候对孟冬说。
孟冬觉得自己待会儿就应该把胡萝卜弄出来,把馅儿拌好,等妻子回来包就行。妻子这几天太忙了,除了购物,她还会到处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说气候的事,说火山和海啸的事,说科学家们对明年夏天还会不会来的种种预测的事。说到最后,重点都会落在这句话上:要把食物和其他的生活必需品都准备好。
梅林牌的,记住,还有冠生园的,这两种罐头最好。妻子在电话里不知对谁说。
孟冬在厨房又捣鼓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南边的阳台,他想看看下边,结果就真的看到老妇人在那里晒太阳。夏天被吹倒的那棵老槐树还躺在那里,但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树根,像磨盘那样侧立着,树干已经被什么人一段一段地锯走了。跟老妇人家紧挨着的那家人的院子里,那条狗在不安地走来走去。这是条灰白色的大狗,很不好看,虽然脖子那地方有一片颜色比较深,接近咖啡色。这只狗很少叫,总是走来走去,总是很不安的样子。
狗看见二楼的孟冬了,停了下来,仰着头,孟冬朝它招了招手。
再往下看看,楼下晒太阳的老妇人,像是睡着了。
孟冬返身又进了家,继续去挪动那个冰箱。其实他可以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取出来再挪,那样就轻多了,但他嫌麻烦。冰箱里的东西被妻子放得有条有理,其实是塞得满得不能再满,但很有条理。他怕自己一旦把冰箱里的东西取出来,那些东西就归不了位了,所以他懒得往外取。虽然明天小区才会派人来检查,但孟冬想早早把它挪开收拾一下最好。而且,他下午还要去参加一个小区的会议,据说要讨论一下一旦有突发事件发生,小区的食品供应该怎么解决,比如食品和蔬菜怎么分配到每户人家。
你去了千万别忘了说水井的事。妻子对他说。
没有比水井更重要的事了。妻子又说。
这种事一般人肯定想不到。孟冬说。
水最重要了,比什么都重要。妻子对孟冬说,你等着看吧,到时候乡下日子要好过一些,有粮食和水就什么也不用发愁,钞票和金子又不能吃。
孟冬觉得妻子说得对,乡下起码还有井。
孟冬又去了南边的阳台,又朝下看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秋天的丝瓜还在楼下那棵树上挂着,有七八个吧,都已经枯萎了。
下午很快就到了,孟冬去了小区开会的地方。
其他人早就都到了。人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说最近火山的事,虽然火山离他们都很远,在太平洋那边,但他们说得特别上劲,说火山的事就离不了说海啸,他们是说一阵火山再说一阵海啸,说过来说过去好不热闹,这让他们很兴奋。他们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汤加,他们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个国家。
孟冬进屋的时候冲那个胖子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也许明年就没有夏天了,那就凉快多了。胖子也正在和那些人说火山的事,他把这话又说了一遍,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完这话还看了看左右,笑了一下。但别人都没笑。
就这个胖子,是小区居委会的头头。
咱们开会吧,胖子说,他先来了一个开场白。
轮到孟冬发言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有人跟着就笑了起来,但马上有人说你们别笑,他的这个想法太好了,因为什么,因为现在的城市,不单单是咱们这个城市,其他城市都一样,几乎都没有水井了,过去的井都被填了,要是真有了什么大事供水一停,人们还真是要抓瞎,饿不死也会渴死。
人们突然都觉得这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冬就把自己的想法又重复了一遍。
最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在小区里打一口井。孟冬说。
如果真出什么大事,饮水应该是最大的问题。孟冬又说。
是的,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了。胖子想了想,好像是恍然大悟,如果没水澡也不能洗了,整个人都会臭了。
孟冬不知道胖子的名字叫什么。孟冬总是记不住这种事,但他有时候能在超市里见到这个胖子。他们的小区对面就是超市,他们没事总爱去超市溜达。孟冬没事总爱随手买些东西,昨天他还对妻子说超市里边有两种胡萝卜,一种是洗过的,一种是没洗过的,其实两种胡萝卜都一样,但洗过的要比没洗过的贵一倍。所以孟冬就买了没洗过的那种。
孟冬有点走神了,但他马上又回到他们讨论的事情上来。
小区里可以打井吗?有人看着孟冬,地下会不会有水?
地下会没水吗?孟冬说,我们生活的地球实际上是一个水球。
是水包着火的球。旁边马上有人补充了一下。
然后人们就讨论应该在小区院子里的什么地方打井。
一般来说树长得茂密的地方下边就一定会有水。孟冬说。
孟冬这话是妻子告诉他的,因为那几天孟冬的妻子没事就会查一查资料,她知道了许多种打井的方法,其实这种知识对她一点点用都没有。她最近最爱查的资料是什么食品的保质期最长。结果让她大吃一惊,有一种澳洲进口的奶粉居然说可以保存五十年。这让她发愣了好一会儿,她对孟冬说这不太可能吧。
五十年?咱们也许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也不相信。孟冬说五十年不可能,说话的时候他正对着镜子练习发声。
但蜂蜜可以保质一千多年。孟冬的妻子说。
人类离不开蜜蜂,孟冬说,蜜蜂要是没了,人类恐怕也没了。
蜂蜜真了不起。孟冬的妻子说埃及出土过两千年之前的蜂蜜,结果你猜怎么着,人们把那蜂蜜拿去化验了一下,发现其品质没产生一点点变化。
孟冬准备把那支歌唱得每一个音符都十分完美。问题在于不是人人都能领唱的。孟冬已经好多年没有领唱过了,这让他多少有点兴奋。
小区的会开了一会儿就散了,除了打井的事,他们还又研究了一下联欢晚会合唱的事,因为孟冬是领唱,胖子有什么事都喜欢跟孟冬商量,当然也仅限于联欢的事。胖子说是不是应该把大家叫到一起合起来练练,手风琴也借来了。孟冬说先分开练吧,大家现在都很忙,到时候合两回就行。
都是唱过的老歌,没什么问题。孟冬说。
胖子说他会马上就去打听一下可不可以打井,这事很重要。
对,这事才重要。孟冬说。
过了年再说吧。胖子又马上改变了主意,让打也是明年春天的事了。
也对,孟冬笑着说,先好好儿过个年。
过年应该吃素。胖子接过了孟冬的话题。胖子的思维特别活跃,总是跳来跳去,一下子从联欢跳到井,一下子又从井跳到春节吃素。孟冬又笑了一下,说实话,他在心里有点瞧不起这个胖子。
每年过年我都会胖上四五斤。胖子又笑了起来,他总是认为自己说话很幽默,或者他以为自己是幽默大师,他看了看左右,旁边的人好像都没什么反应,人们正在往外走。
联欢会全靠你了。胖子拍拍孟冬。
大家一起玩儿。孟冬说。
这几天,因为联欢会的事,孟冬每天早上都要练练声,有时晚上也练,对着卫生间洗脸池上的镜子,用手机放着要唱的那首歌的音乐,跟着唱。
这天晚上孟冬练声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再敲一下。
孟冬抢着去开了门,想不到门外又是那位老妇人。
孟冬不知道老妇人又有什么事,都这么晚了,孟冬笑着看着她。
你们家是不是有客人?还有人在唱歌。老妇人小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孟冬说,过几天咱们小区有个联欢会,我有几个音符上不去,我练练,吵着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一个老太太也睡不着,你好好练。老妇人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冬说。
你练得怎么样啊?没事,你好好练吧,反正我也睡不着。老妇人又说。
孟冬把一只脚探出去猛地跺了一下,门外的灯又亮了起来。
孟冬回头朝厨房那边看了一下,妻子正在收拾下午买来的那一大堆东西,主要是牛肉和猪肉馅儿,当然还有鱼。她准备给女儿煮一些牛肉再炸一些丸子,还得烧一些肉条,她现在正在忙。这够她忙一阵子的,她准备把这些东西做得稍微咸一点,可以多放些时候。
谁知道明年什么样呢。她对孟冬说,那个火山,昨天又喷发了一次。
要不这样吧,您岁数大了,上楼下楼也不方便,您加我个微信,我有什么事先告诉您,免得您还要为我们担心,您还得上来下去的。孟冬对老妇人说。那天他在阳台上看到老妇人在下边用手机看东西。现在人人几乎都有一部手机。
真的很抱歉又吵着您了。孟冬说。
孟冬和老妇人互相加了微信。
这就好了,有什么容易惊动您的事我就先发微信给您。孟冬说。
孟冬又把一只脚探出去猛地跺了一下,灯又亮了。
老妇人返身下楼,下得很慢。
孟冬又猛地跺了一下。
老妇人下到了下边一层,开门关门,进家去了。
孟冬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到那地方又长了几颗疙瘩。接着他又去了卫生间,找了一面小镜子,他把小镜子放在后脖子那地方,然后对着洗手池上边的大镜子看。他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抹了一点妻子上午给他买的药。
怎么样,用我帮忙吗?孟冬对妻子说。
我在想,明年要是真的没有了夏天可怎么办?妻子正在用力切牛肉。
孟冬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看着妻子。
可不是几天,是一年,也许两年,这种事情有过。妻子说。
孟冬直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什么叫没夏天,是怎么回事。
太阳给火山灰遮住了,整个地球都没了温度,到时候夏天会下雪。妻子说。
地里什么都不会长吗?孟冬说。
你想吧。妻子说。
真可怕。孟冬说。
所以要多储备些东西。妻子说明天还要出去多买点东西。
对,应该的。孟冬说。
刚才是不是送快递的?方便面?妻子问孟冬。
是楼下的老太太。孟冬说。
她上来做什么?妻子说。
她听见我唱歌了。孟冬说。
这老太太以前是个老师。妻子说。
你怎么知道的?孟冬说
我前天给她送了一袋猫粮。妻子说,夸克牌的。
应该的。孟冬忽然稍稍有点感动,为妻子的这种举动。
咱们家可是有三个冰箱。妻子突然说,你好不好把小冰箱里边的茶叶都倒腾一下,里边也可以放一些肉,如果明年真的没了夏天,肉可要比茶叶重要。
妻子把又一块肉切开了,她用抹布擦了一下台面上的血水。
没有夏天也就不会有茶叶了。孟冬说。
你什么意思?妻子看着他。
我说得不对吗?孟冬又说。
到时候肉比茶叶重要。妻子说。
孟冬马上去了客厅,那个小冰箱就放在客厅靠阳台的一个方桌下边,方桌上那个方盆里是前几天才种下的水仙,才长出很小的叶片,一点点。放在桌下的小冰箱里都是茶叶,主要是绿茶。孟冬的妻子从不喝茶,但茶叶又都是她弄回来的,她去外边开会总是会带回来不少茶。她喜欢看孟冬没事坐在那里喝茶,是在她的劝说下孟冬才戒了酒开始喝茶的,他以前可真能喝酒。孟冬把小冰箱里的茶叶都取了出来,放在一个很大的手提包里,还真不少。
妻子继续在厨房里收拾她买来的牛肉和猪肉。孟冬又去了厨房,他想不到肉被妻子收拾了一下显得更多了,简直是太多了,一盆,一盆,一盆。
这么多?孟冬说。
要是明年没了夏天你就不会觉得肉多了。妻子说。
我可吃不了多少。孟冬说,人胖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妻子说这些肉做好后一半都会寄给女儿。
咱们只留一半。妻子说。
我还要炸一些面食。妻子说。
我还要炒一些不甜的炒面。妻子说。
炒炒面做什么?孟冬说。
咱们要多存一些能放得住的东西。妻子又说。
妻子把一部分肉切成了很小的块儿,她现在开始剁肉馅儿,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她认为剁的肉馅儿要比用绞肉机绞出来的好吃。
孟冬忙去了另一间房,他给楼下的老妇人发了一条微信:我爱人正在剁肉馅儿,她白天实在是太忙了,请您原谅。
老妇人马上就回了一条微信:是牛肉还是猪肉?
孟冬又回了一条:牛肉猪肉都有。
老妇人的微信又马上回了过来:牛肉里边一边剁一边多加点水,猪肉少加点。
孟冬去了厨房,把手机上的微信拿给妻子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老妇人挺可爱的。
孟冬又给老妇人回了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好的。
孟冬的妻子把肉馅儿剁完已经不早了,但她还坚持要给孟冬调理一下荷尔蒙。当然是用她的方法,用大家都会也都乐于做的那种原始方法。
你不累吗?今天就算了吧。孟冬说,看着自己的光脚。
妻子说生理性的调理有时候要比药物调理好得多。
孟冬的妻子把床单换了一下,脱了衣服躺平了,调理完荷尔蒙,两人才分开,他们要睡了。孟冬却突然低声叫了起来,他想看看楼下的老妇人给自己回了微信没有,却发现自己刚才打错字了,手机经常会出现这种低级的错误。
孟冬发给老妇人的“好的”不知怎么变成了“妈的”。
“妈的”——妻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孟冬也忍不住。
孟冬马上又给老妇人回了个微信,说明了原因,说明了这不过是手机出的错,问题是手机总会出这种错,这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已经好多次了。隔了一会儿,孟冬又给老妇人发了微信,这一回,老妇人那边还是没一点动静,她不回微信了,不像往常那样马上会把微信回过来。
也许已经睡了?孟冬对妻子说。
也许吧。妻子说,看了看表。
也许她已经气坏了。孟冬说。
孟冬的妻子忽然就又笑了起来,她怎么也忍不住想笑。她这么一笑孟冬也就跟着笑,两个人觉得这件事太好玩儿了。
也许是真气坏了。孟冬又说。
孟冬的妻子说老年人一旦生气都是真生气,要不她肯定会回微信的,我相信她肯定没睡,这一夜她也许都睡不着了。
后半夜孟冬起身去卫生间,顺便看了一下手机,老妇人那边还是没有回微信,孟冬又轻手轻脚上了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笑了好一会儿。
早上刚过六点,孟冬就起来了,他又给楼下的老妇人发了一个微信,但老妇人那边仍然没有一点点动静。
妻子已经做好了早饭,有孟冬喜欢的培根,煎得很好,但他没有一点点食欲。
我都不想吃早饭了。孟冬对妻子说。
妻子摇了摇头,你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
我不明白手机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出这种错。孟冬说。
解释完了就不要再说了,这种事越说多了越不好。妻子说。
孟冬想想也是,就坐在那里,闭上眼,居然睡着了。
早饭在桌上放着,孟冬的妻子下去了,因为送快递的来了,她在网上订的方便面送了过来,在这方面,她比较迷信上海,她买的是上海的那种老牌子方便面。而罐头不是梅林就是老冠生园的。
好家伙。孟冬叫了一声,他醒了过来,看着面前那好大一堆的方便面。
这么多。孟冬说,他数了数,整整十箱。
这还多,要是明年没了夏天怎么办?你想想看?妻子说。
也是,到时候也许夏天都得穿棉衣,因为没夏天了。孟冬说。
孟冬没了胃口,他不想吃早饭了,他去了南边的阳台,现在时间还早,下边没什么动静。到了中午,妻子在厨房里炸丸子,油烟滚滚的。妻子的丸子炸得真好,颜色也好看,红红的,孟冬尝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胃口。他又去了南边的阳台,他站在阳台上朝下看,又看了看手机,手机里还是没任何动静。
下边那条狗看见他了,仰着脸,也不叫。
孟冬朝它挥了挥手,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闭上了眼睛。他想用手机对老妇人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反正到了明年也许连夏天都不会有了,管它呢。
孟冬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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