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记忆

立夏记忆薄 暮
清明节的余韵还在村头的小路上徘徊，燕子刚刚在房檐下修筑新巢，年少时的我们就盼望立夏日来临，至于夹在中间的劳动节简单得很，只是睡了一个懒觉。

雨后的竹园里涌动着一股泥土的体香，晚竹笋被陆续挖出，成了农户家瓷婉里的美味菜肴，到最后所剩无几。待到立夏之日，人们盼望蚕豆快快成熟，可它们青涩的模样不够丰满，一旁的苋菜也才刚刚出现二三片嫩叶，所以故乡有这么一个习俗：“立夏尝三鲜”，即春笋、蚕豆、苋菜。

立夏这天，乡邻们吃青青的蚕豆是必然的，还会煮几个咸鸭蛋，这叫“补夏”，因为咸鸭蛋中钙质、铁质等无机盐含量丰富，并且夏日吃清爽可口，在我的家乡，这一天的每家每户会做立夏饼，大多用咸菜或豆沙做馅，先在放了一丁点儿菜油的锅里稍稍煎一下，再加水煮，这饼质地松软，口感特好。晚饭后，大人们会按惯例聚集在一起，把生产队里的一杆大秤拿出来，给每个人称体重，称大人时，把秤挂在横梁上，大人双脚悬空，双手拉住秤钩；称小孩时，让孩子坐在箩筐里，大人把箩筐绳子打个结挂在秤钩。真是应了那句古诗：“立夏秤人轻重数，秤悬梁上笑喧闺。”据说这一天称了体重之后，就能健康地度过炎热的夏季，不会因吃不下饭而消瘦，否则会生病。

在乡下，一过清明，田里的活就繁忙起来。那时，一些田里都种满紫云英（也叫红花草），割红花草的农活属于轻松的了，一般都安排老人和小孩干，那会儿，我和几个伙伴常常会干着就躺在红花草上看蓝天白云，畅想自己长大后会不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无聊时，把红花草的茎放进口里慢慢嚼，有一丝甜味。

村里的壮劳力在这时节大多摇船出去罱河泥，停靠在河浜里的水泥船不见了影，这是农忙前的开场戏，一个椤前躬身罱泥，一个橹后弯腰撑篙，听不到号子声，但他们配合默契，此起彼伏中将河底的烂泥罱了上来。那罱泥的工具极像一张一合的巨型蚌壳，男人手握竹杆子用力插入河床，待手里感觉到了份量，便将竿子缓缓上提，慢慢一荚子的黑油油的河泥旋风般地卷入船舱，循环往复，即使赤膊流汗也不停歇，罱满船舱后摇回来，停在河滩边，上面和岸头架一条木制的板，女人们便像接力赛一样，把河泥装在两个泥篮里，用扁担挑着，步履沉重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有的还打着好听的号子，挑到预先挖好的田头大坑里，再把我们割下的红花草也倒进去，搅拌一起。小孩在这当口最兴奋了，因为河泥里有许多大蚌小蚌，每每都能捡个一小篮子回家，剖开挖出蚌肉，再切细，放了咸菜或韭菜炒，嚼起来劲道好，味道更好。

割完红花草的田地，大多是在沟渠一边的，村里的阿黄伯便忙活开来，有时通宵不睡，要把每条沟渠疏通，连夜开闸引水，使渠道里的水满满的，流进田里，滋润田脚，也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原本在这里灿烂过的红花草这时已心甘情愿地在别处化作有机肥，等候下一场的主题，以丰富土地。

立夏以后，人们在做秧田前先要把留着的稻谷日晒 三个晴天，再用清水漂掉秕粒、半饱粒及病粒，然后放入药水里浸一天半，最后装进箩筐催芽。下田的光景，水还有些凉，但人们全然不顾这些，绾起裤管，直至膝盖上，人们用磨得铮亮的铁铲和铁耙，将水田划分成一长垄一长垄，把泥土捣弄的细碎滑腻；然后，两个人在秧版的左右边弯腰用一块木板把秧田压平，一副服帖规整的样子；接着，男人们的右肩或臂弯处挂一桶沉甸甸的希冀，一把把地撒向温床，这些稻种长得虎头虎脑、金光饱满，一头扑入母亲的怀抱；女人们紧跟其后，将稀泥薄薄的糊在上面，再撒一些柴禾的灰，这样，才算完成了“做秧田”的农活。

随着季节的深入，小村公房里越来越热闹，养的蚕儿从开始的四五张圆竹匾 ，渐渐扩大到需要几间屋子。那时，晚上常常会跟着母亲去队里的公房看蚕宝宝吃桑叶，母亲怜爱地用双手拢住一个白白胖胖的蚕儿，告诉我，这小家伙身上真凉真滑，只见它在母亲的肌肤上蠕动，忽而摇摆生姿，母亲心领神会，似乎懂得它的肢体语言，把它放回蚕匾，它便一下爬上了刚刚铺好的碧绿桑叶间，尽情地享受它的营养物。遇到繁忙紧张阶段，我们小孩就会帮大人一起摘桑叶，背着箩筐，穿行在一棵棵桑树下，小心地摘下每一片嫩叶，到最后，双手黏乎乎的，原来是沾了桑叶的乳汁，难怪蚕宝宝那么喜欢吃。

然而，这阶段还是不属于农忙，傍晚收工后，夕阳洒落在村里的小河上，波光粼粼，也在人们的衣衫上，枣红的脸膛上跳跃着。男人们张网捕鱼，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光着膀子下河摸螺蛳，男孩们在岸头追逐嬉戏，女孩们则喜欢站在一棵小木香树下摘花，这花儿三朵五朵的一簇簇圆圆柔柔，洁白鲜嫩，清秀淡雅，远远就可闻及幽幽的清香，深深地吸上一口，沁人心脾。我站在树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朵一朵地数，像数星星一样，回家前摘一把，插在瓶子里放置于床头，做梦也在嗅着这香气，第二天上学，取几朵别在发上或衣襟上。那个时候，感觉自己也跟着这花疯了起来，怕是此花之后再也看不到自己喜爱的花了，真可谓“一年春事到荼靡。”

所有这些，重现时，宛若现今的绿，一大片，一大片的。那种久违了的却又极为亲切的感觉，在回忆里才真正享有的欢喜与激动，都在此刻交错重叠着回归再现，很想和身旁的人倾诉一番，可是，我更希望这些美好的记忆安安静静地走向深处，一直，永远。
于2010年5月5日（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