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2023-11-06小说天地何世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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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一出十五，新年的影子便了无踪迹。
村里到外面打工挣钱的男男女女到这个时候基本走的走溜的溜，剩下的还是那几个老弱病残，夏热闭着眼睛也能毫不费力地想起哪几个老……
正月一出十五，新年的影子便了无踪迹。
村里到外面打工挣钱的男男女女到这个时候基本走的走溜的溜，剩下的还是那几个老弱病残，夏热闭着眼睛也能毫不费力地想起哪几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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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一出十五，新年的影子便了无踪迹。
村里到外面打工挣钱的男男女女到这个时候基本走的走溜的溜，剩下的还是那几个老弱病残，夏热闭着眼睛也能毫不费力地想起哪几个老老小小来。每当这个时候，夏热的心里就有点沮丧。
每天去村部上班叫什么“规律”？夏热是从小电工提拔到村委的，干了十几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村党支部委员。他前面的最少是干到村主任，还有干到村支书的都退休回家抱孙子去了。在他后面上来的也是从电工干到村支书的王根尧，本来干得风生水起威风凛凛，却不料灰头土脸地辞职回家。村里人都说，这次王根尧过气，轮到刘银主任当村支书，夏热肯定要坐村主任的交椅了。有人甚至当着他的面这样猜测，猜得夏热心里也热乎乎的。是啊，怎么着也要轮到自己一回了吧？可就是在正月十五刚过，接到镇委办公室李主任的通知，让他明天到笔架山去接镇里下派的村第一书记余挺东。本来镇里的廖副书记准备亲自送余书记到象山村来履新，可余挺东坚持自己来立马做事。放下电话，夏热眼瞅着窗外。窗外田里红花草正蓄势待发，田边泛着隐隐的绿色。看来村主任的位置又是梦想了。夏热在心里对自己发出哀叹。
面包车驶到夏热家门前的水泥场基上时，王老好从车窗刚探出头，就见一个人站在车窗外眯着眼对着他讪笑。王老好思忖良久才想起来，这个人叫许茂盛。好多年没见着面，听说去福建那边打工去了，可能是年前才回来的。许茂盛见王老好打量自己遂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说，当了几天干部就不认识人了。王老好一脸无奈地说，我哪里来的干部，我是来接夏委的。许茂盛说，夏委还没高升就车接车送了，还是当干部舒服。王老好正要说话，就见夏热从家里走了出来，王老好清了清嗓子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话。许茂盛见夏热要上车，赶忙上前拦着他说，夏主任我有事找你。夏热皱了皱眉头准备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当上村主任的？略一沉吟，问许茂盛有什么事？许茂盛递过来一支烟，夏热摆摆手说，我不抽烟。许茂盛把烟夹到自己的耳朵上，说，夏主任，我想请你批准我为贫困户。夏热打量着许茂盛一眼，说你今年五十岁不到，在外面打工才回来几天，怎么想起来要做贫困户？许茂盛说，你们给我老娘吃低保，我现在回来了我也要吃低保。夏热说，你在外面不寄钱回来村里再不给你老娘吃低保，那还不把老人家饿死了。许茂盛说，这个事我要谢谢夏主任！夏热说，你不要谢我，不是我办的。夏热上车刚坐好，王老好就开动汽车一溜烟上了村路。许茂盛在后面挥着手说，夏主任，我的事还没解决呢！
在车上，王老好摇头。一个大男人身强力壮，在外面混到现在回来还要吃低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夏热说，家门口人面人情的，怎么说呢？王老好说，这样的人不能对他客气。夏热说，我们去接到任的第一书记，不能偏题了。王老好说，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余书记现在哪里不就知道了吗。夏热说，不要打的，以我的经验他一准在笔架山村部里。
面包车驶至笔架山村部门前停下，夏热下车去村部打听。好家伙，余书记已经有好几天没来村部了。夏热纳闷儿，他是你们村的干部，怎么会不来上班呢？被问的那个年轻人睁大眼睛睃了夏热一眼，想起什么似的问夏热，你是来接余挺东书记的吧？夏热点头。年轻人说，这不就对了，好像你们村没有能人，生生地来我们这抢人。夏热自知理亏，被人怼了还不能说啥。这才悻悻地到外面打余书记的电话，才知道此时余书记在“笔架山香油厂”里。
笔架山香油厂是二十世纪笔架山镇存在的时候应运而生的产物。自从世纪末笔架山乡被夏热所在的乡镇合并之后，笔架山小镇顿时冷清了不少。坐落在山岗上的笔架山香油厂愈发孤孤单单。
夏热和王老好抬头望着山岗上有些斑驳的红颜色行书体的“笔架山香油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堂堂一个村干部，跑到这面来有何贵干？王老好说，管他什么贵干，既然来了就上去呗。面包车开到山上在香油厂门口停下，两个人还没下车，车门处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对着他俩微微地笑着。车门打开，夏热还没开口，中年人自我介绍说，我是余挺东。说完伸出右手与他们一一握手。然后把他们带进香油厂的院子。院子里到处是不锈钢支架和不锈钢皮，夏热和王老好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余挺东告诉他们，就在刚才接电话之前，他还在焊接不锈钢支架，得知你们大驾光临自己才放下活计。夏热和王老好愈加惊讶，怎么你还会电焊？余挺东憨笑，我怎么就不会电焊？这有什么稀奇！
他把夏热和王老好领到一间似办公的屋子，拿出茶叶告诉他们，这个茶叶是我自家山上的。夏热拿起塑料袋，上面的注册商标是“笔架山”。夏热奇怪，离得这么近，这个牌子的茶叶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没听说过。余挺东看透夏热心思似的讪笑着说，今天你们见到了，下次可不许说没听说过。锥子一样站在茶杯清水里的毛尖茶喝到口里味道还真的清香可口，对茶叶情有独钟的夏热在心里暗暗吃惊。余挺东说，这个不稀奇，到茶叶上市的时候，我带你们去我的茶厂去参观。夏热和王老好心里愈加好奇，不是村里的干部吗，怎么又会电焊又有茶厂？余挺东猜透他们心思似的说，你们慢慢就会明白我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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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象山的途中，余挺东问夏热，现在村里最棘手的问题是哪桩？夏热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挠了一趟，他头上稀稀落落的毛发并没有给他排出目前村里最为棘手的顺序。前任王根尧的突然离开，留下了好几个在他看来都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问题。在前面开车的王老好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这愈发让琢磨问题的夏热更加六神无主。王老好毛遂自荐地说，这个事情我知道一点点。余挺东说，那你告诉我。王老好卖了个关子，说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面包车在一座高铁墩子边戛然停下，余挺东下车就听头顶的道轨上一阵响动后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余挺东明白刚刚是过了一趟高铁列车。他顺着高铁路桥朝西望过去，大工山在数里外的地方巍然屹立，高铁就是从它边上的一座叫着五条石狗的山峰下一条数公里长的隧道串过去的。关于这条隧道余挺东太熟悉了，其实自己居住的村庄就在大工山背面几里路的地方。只不过背面没有正面这样秀丽伟岸。有人喊他，余挺东回头见夏热和王老好站在路边的一洼水塘埂上朝自己招手。余挺东走过去时，王老好指着塘面说，余书记这满塘的宝贝你可认识？
余挺东低下头只见满塘水色碧绿仿佛满塘的水彩夺人眼目。这样的绿色乍看光彩夺目，细看之后发现不对头。是哪里不对头？余挺东半晌看不出所以然来，他便弯下腰把手伸进水里，手指立刻感觉到了粉末一般的浓度。就像在打湿的淀粉里那般细腻无骨。余挺东将手从塘里抽出来，满手的绿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夏热凑近告诉他，余书记这是孔雀石的粉末。余挺东大惑不解，孔雀石的粉末怎么弄得满塘都是？夏热说，这是高铁施工时候的事，也是前任支书王根尧的事。据说是高铁项目部把一笔不菲的钱款给了王根尧，让他处理这事。王根尧当时大喜过望，以为像放水一般把这些液体排到沟里再流淌到河里就万事大吉，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事耙了手。余挺东到旁边的沟里洗了半晌才把手上的绿色褪去，可手上仿佛还沾着腻滑的粉末没有洗净。
旁边来了几个村民，一个长得高高的像瘦猴一样干不拉几的中年人走近夏热面前问了句什么，夏热遂带着他走到余挺东面前介绍说，余书记，这位是老屋自然村的利光来队长。利光来连忙伸出双手，口里还念念有词的连说余书记好。余挺东没有把刚刚伸进塘里的左手递给利光来握，他伸出了右手。利光来单刀直入地说，余书记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其实我们都一直在门口等着你。假如余书记不到这里来，我们也准备去村部找你。余挺东问他，有什么事这么急？利光来用手指着眼前的水塘说，眼看着就要春耕，可我们这个水塘关的不是满塘的清水，而是满塘的孔雀石。就为这个事我们一个村庄的种田人晚上都睡不好觉，这个事情如果不马上解决，我们一年的粮食就要泡汤。听了利光来队长的话，余挺东明白了王老好为什么把面包车停在此处的用意。看来这个事情还真非同小可，难怪夏热吞吞吐吐难以启齿。想到这，他对利光来说，我今天来上班村里都没去，就到这里来了。请利队长转告村里人，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相信余书记，那我们就等着。利光来说。
在面包车上，夏热说，余书记，那个利光来可不是个好缠的主，前任王根尧书记就为了那个水塘的孔雀石，被利光来把乌纱帽给搞丢了。余挺东笑，说村干部是什么官，还谈得上乌纱帽？夏热脸一红，说，余书记，在我眼里村干部就是官，一个行政村至少有几千口人哩！余挺东说，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不小的官哩！
三个人都笑了。
气氛刚活跃起来，面包车也到了村部。临下车时，王老好对余挺东说，余书记，你刚才不该说具体几天解决孔雀石的事。余挺东不解地问他怎么回事。王老好意味深长地说，其实那个事不好办。
余挺东心里咯噔了一下。
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余挺东就听见服务大厅里传来大声吵闹的声音。他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就见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人站在大厅里，凶神恶煞地对着刘银主任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余挺东上前，问怎么回事？刘银万般委屈气呼呼地告诉他，这位是铁门自然村的许茂盛，刚才进来就要我答应他是低保户。我说这个我做不了主，得找我们新来的余书记。他立马就拉下脸破口大骂，说我们拿国家的钱不做事。
这位师傅，你有事说事，乡里乡亲的骂人做什么？余挺东听了，对站在那的许茂盛说。许茂盛咕噜咕噜地朝余挺东眨着眼睛说，哪个认识我是乡亲，我不骂人，没人认识我。余挺东说，现在我认识你了，你说你要我们给你办什么事吧？夏热上前对许茂盛介绍，这是我们村新来的余书记。许茂盛听了，说我不管什么新书记旧书记，我要求把我办成低保户。余挺东听了哭笑不得，他对许茂盛说，低保户不是我们说办就能办的。我们要查看实际情况才能定。许茂盛说，可以呀，你们去调查，我就是实实在在的贫困户。余挺东说，好，这几天我们就去办你的事。
许茂盛说，余书记，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我在家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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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再次停在笔架山香油厂的门前时，余挺东把夏热和王老好迎进客厅，给他俩泡了一杯茶。夏热闻着从玻璃杯中散发出来的阵阵茶香，不禁把玻璃杯举到与眼睛平行的位置，细细地打量杯子里竖着的像银针一般的毛尖。他有些纳闷儿，嘀咕道，这茶还不到上市的时节，余书记在哪弄来这等的毛尖？余挺东不以为然地说，你真是健忘，上次来我就跟你说过，这是我自家茶山的“笔架山”牌茶呀。
夏热想起来了，余书记是对他说过。
余挺东说，夏委的健忘提醒我，一定要把我的茶叶品牌做出来，到那时你就不会忘记了。王老好在一边插嘴说，余书记，我记得我没忘记。余挺东说，好的谢谢了！他给夏热和王老好的玻璃杯里又续满了开水，让他俩捧着杯子跟着他出了香油厂的大门，来到坡下的垃圾屋边上。指着垃圾屋问夏热，你说这个垃圾屋与别处的垃圾屋有没有不同的地方？
夏热围绕着垃圾屋走了一圈，他还真的没有发现有不同之处。余挺东又问王老好，王老好打量半晌说，好像这个垃圾屋比我们那的垃圾屋高了不少。他这一说，夏热也发现了，夏热也觉得这个垃圾屋比象山村的任何一座垃圾屋都高。
迎面开来一辆垃圾车，驾驶员熟练地利用地形调转好车头，然后把垃圾车倒退至垃圾屋边停下。驾驶员下车，按了一下垃圾屋边上的按钮，只见装满垃圾的不锈钢箱缓缓升高。驾驶员不慌不忙上车将车倒退进垃圾屋，驾驶员再下来按了一次按钮，只见不锈钢垃圾屋悠然张开一扇门，里面的垃圾从顺着门自然倾倒在车厢里。
倒完后，门关上，垃圾车开出，放下垃圾屋，前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垃圾车开走后，王老好惊讶地说，这个垃圾屋哪里跟我们象山的垃圾屋不一样？夏热接着说，垃圾装车时我们那边一桶一桶的往垃圾车里倒，要好长时间，这里只要几分钟太神奇了。余挺东笑着说，这个是我发明的专利，才批下来，很快就要在全县推广。夏热和王老好打量着眼前的余书记，眼里充满疑惑。余挺东看穿他们心思地说，不相信是吧？他指着垃圾屋上面的专利牌说，我的专利号081。夏热和王老好就抬头瞅垃圾屋上面的蓝牌，真的是081。王老好说，原来油厂院子里不锈钢材料都是用来加工你的专利垃圾屋的？余挺东说，这下知道了吧。王老好说，余书记，怎么不用别的名字，偏偏用081呢？余挺东卖了个关子，笑盈盈地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余挺东接过一个电话，他索性带着夏热和王老好走到对面的笔架山水库。垃圾屋的位置是山下，走上水库大堤等于爬了一座小山。夏热和王老好走得气喘吁吁。好在大堤上清风拂面，三面青山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水里清晰可见。余挺东指着水库大堤说，我的计划要在这里建一座天桥到水库对面的山脚下，把城里人都吸引来这里度假旅游。
顺着余挺东手指的方向，夏让瞅见对面的山上春天的气息展露无遗，有两只野鸭在水面上懒洋洋的飘浮着。余挺东带着他俩向水库大堤的另一端走去，走到尽头爬上一座小丘，只见一辆挖掘机在对面的山上忙碌着。王老好瞅了半天不胜疑惑地问余挺东，那边山上石头岩遍地，那个挖掘机在挖什么呢？余挺东哈哈一笑，说那个挖掘机是我家的，他用手指着挖掘机工作的地方，转移到他们现在站着的山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几座山丘连绵在一起，直至到一座最高的山峰。都是皖南典型的帕斯特地貌。余挺东说，这一片有二百多亩的石头岩，我要把它们整出来栽白茶和黄金叶茶。王老好摇头，这个石头岩能栽茶？
余挺东说，不信你下半年来看。夏热也不相信，他在原地转了一圈，他愈加不相信这样的沙石地石头岩还能生长出白茶和黄金叶来？夏热去过安吉，那里的黑土和皖南的土地截然不同。更何况眼前的石头岩，能不能长出茶叶现在还真的不好说。夏热的这个想法好像被余挺东看见似的，他对着夏热和王老好说，其实自己开始还是相信绿茶，但经不起安吉茶商的软磨硬泡，他决定租下这两百亩山场来一试身手。
正滔滔不绝说得带劲，余挺东的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对王老好说，我们现在就去老屋村，利光来队长刚才打来电话，再不去那里处理孔雀石的事，他说他的皮就要被人扒了。
一行人到老屋自然村，余挺东让夏热去利光来那里叫他通知在家的男女队员开会，自己带着王老好沿着盛满孔雀石粉末的水塘唯一的出口——一条在田垄之间弯弯曲曲三四里路，出口是两边铺满鹅卵石，中间是汩汩流淌的似酒一般的河水。这条河名曰章河。她的发源地是大工山边上的姊妹峰，叫鲤鱼崂。余挺东一会面对着村庄，一会面对着河水循环往复的打量。一旁的王老好不知他在动什么心思。半晌，余挺东问王老好，这里离多远是下面的城关镇的地界？王老好告诉他，三里路不到。余挺东点头，然后两个人就转身往回走。
走进利光来家，余挺东见屋子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年龄都比利光来大。可想而知，年轻人都去了城市。坐着的几个人见余挺东进屋，都咧开嘴叫他余书记。利光来开门见山，说大家都认识新来的余书记，我就不介绍了。这样吧，余书记才来我们象山村没几天，就已经到我们老屋自然村来两趟了，可见余书记对我们老屋的重视。长话短说，现在我们就听余书记对我们村口水塘里的孔雀石粉末的处理意见。
余挺东开始就拔高在座各位的觉悟高，而后话锋一转，说把水塘里的孔雀石粉末排到下面的章河里，给章河自然消化。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见坐在凳子上的几个老者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余挺东见他们有话要说，就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其中一位老者自报家门，说自己名叫徐昌贵。既然余书记说要把孔雀石粉末排到章河里，首先我不同意。因为我家孙子孙女节假日喜欢到章河玩耍，孔雀石粉末的黏性余书记已经见识了。它们排到河里一天两天肯定化不掉。要是把我们家孙子滑摔倒了，责任算哪个的？徐昌贵话音还没落，李木金也接着话头就要余书记写一张保证书。余挺东大惑不解，怎么要写保证书？李木金说，你要保证我们家的孩子在河里不被孔雀石粉末滑倒。万一滑倒了，你要承担全部责任。后面几个人的意见大致差不多，
总而言之，就是不答应孔雀石粉末往章河里排。
一个外号叫老油条的中年人不紧不慢的大着嗓门说，我还以为笔架山调来的第一书记有好高的水平，通过刚才处理孔雀石这件事，我才知道现在的村干部都是老母猪犁田——嘴功。余挺东听了，后背像鸡蚴子在爬动，遍身难受。他准有心跟他们解释，他们的架势，没有商量的余地。
会议没办法进行。利光来在路上告诉他，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前任王根尧就不会下岗。
还没到村部，一个自称城关镇沈亭村村民的电话就打到了余挺东的手机上。他告诉余挺东不要有侥幸心理，如果把老屋自然村水塘里的孔雀石粉末排到漳河，他就要打电话到省电视台的“第一时间”来现场报道。挂断电话，余挺东觉得这个事情非同小可，处理不好，他可能马上就回到笔架山去。
怎么办？他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边的夏热和王老好。他们俩也一筹莫展。
到了村部，屁股还没落板凳，就有几个人畏畏缩缩站在了他面前。夏热过来介绍，三个人都是胡家寨自然村的。夏热介绍过后，三个人自报家门，一个叫胡德才，一个叫胡有望，还有一个叫张小货。来找余书记是前两年修高铁时的工资款到现在还没有拿到。余挺东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地问他们，这高铁通车都两年有余了，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拿到工钱？几个人把单子拿出来给他看。余挺东看后摇着头说，你们怎么这么好讲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说当时工头说，过两个月，工程款一下来就汇给他们，哪知道这一拖就过去两年。
按欠单上的电话号码，余挺东把电话打过去。电话通了，那边说工程款还没有拿到。这边余挺东告诉他，他是这个村才来的书记。居他所知，两年过去，工程款应该到手。况且就是没拿到，人家的小工钱也应该无条件的垫付。那边说，怎么着也要给他两个月的时间，现在的确没钱。余挺东放下电话，告诉他们，刚才免提你们也听到了，就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两个月还没给，那么再来找我。
三个人走后，夏热走到他面前悄悄告诉他，依讲刚才的事，你可以不管，因为那时你不在村里工作。余挺东对着夏热哈哈一笑，说，既然人家找到我，说明这个事情在他们看来已经不是一般的小事，我肯定要帮忙。再说，我对高铁上的事情，有所了解，而且不是一般的了解。
夏热愈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余挺东说，哪天闲了唠给你听，今天没有心思说。
中午在村部吃过工作餐，余挺东就把自己关在专门给他休息的小屋里。待王老好在村部门口见到余挺东时，只见他眼睛红红的一脸倦态。王老好问，余书记中午没午睡呀？余挺东说，我想睡可怎么也睡不着。王老好说，当书记要有度量，村民讲的话不要过分往心里去。余挺东说，你就不要安慰我了，他们讲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面包车到县城时，余挺东吩咐王老好开到环保局门口。
从环保局出来，再次坐在王老好车里时，余挺东垂头丧气地说，今天老屋自然村的几个人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老油条那个话有点气人。
王老好听了，左右为难不知怎么接话。他在心里说，老油条的话是够伤人的。
4
拖车把挖掘机从车上移下来时，被去地里的老油条遇见。他打量着眼前的大家伙，好奇地上前问师傅这是哪家请来的。师傅眼睛都没抬一下就告诉他，挖掘机是你们余书记家的，今天来是挖你们塘里的绿宝贝的。老油条不信，你刚才说这个大家伙是哪个的？师傅指了指挖掘机和拖车，你是问这个吗？老油条点头。师傅说，这两样都是余书记家的，听清楚了吧？老油条在心里暗暗吃惊。可毕竟是老油条，他心里的疑问没有挂在脸上。后面的他知道，挖掘机是来挖水塘里的孔雀石粉末的。
老油条照直不打弯把刚才的事告诉利光来时，利光来不相信，他说我是队长，这么大的事情，书记怎么着也得告诉我一声才是。老油条急着说，不相信我的话你去塘边上眼见为实。利光来去时，塘边上已经不止一辆拖车和挖掘机了，又来了两辆后八轮。余书记和师傅正在车厢里展开塑料布，把车厢和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旁边围了一大圈村里的乡亲，也有路过好奇看热闹的。师傅和余书记从车厢里下来后，挖掘机开始作业。把铁嘴插进了绿莹莹的塘里，一铲一铲的像鱼冻子一样的液态孔雀石粉末被铲进了后八轮车厢里。这时余挺东又准备和另外一辆后八轮的师傅到车厢里铺展塑料布。利光来上前几乎是从余书记手里抢下了塑料布，老油条也接下了后八轮师傅的那一头。
两个人把彩条塑料布铺展好，利光来下来对余挺东说，这么大的事情，余书记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余挺东说，大家都有事，你们有事忙你们的，这里的事情我件件拿手。
第二天挖掘机再次开挖时，老屋村在家的劳动力都围在边上，抢着去车厢里铺展塑料布。一台挖掘机四辆后八轮扎扎实实地干了四天，才将一塘绿意盈盈的液态孔雀石挖走。
余挺东好多天来的一块心病总算去除了，他感到浑身轻松。利光来悄悄走过来，面有难色地告诉他，村里这几天干活的一干人向他反映，余书记能不能象征性地付他们一点工资，毕竟都吃了苦。利光来再三对余挺东说，自己的工资就算了，只要付那些几个干活的村里人工资，他也好交差。余挺东说，一个不少，就是你现在不说，我也会叫夏委记工的。
夏热过来，余挺东对他说了利光来刚才提议的事。夏热一脸不屑，说别人根本就没想起来，鬼点子就他利光来想得起来。余挺东笑着说，干活给钱，天经地义。
话音还没落，手机响了，他打开接听键，是镇派出所洪连胜所长打来的，他开门见山地问余挺东现在有没有时间？余挺东心里咯噔了一下，说洪所长有事尽管说。洪所长说，还真有事找你，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你闲了到所里来一趟。
放下电话，余挺东问夏热，村里最近可有棘手的案件？夏热忖思良久摇着头果断地说，没有。余挺东挠着头说，洪所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越说没事就一定有事。头脑还没转过弯，电话又响了，他拿起来见是老婆爱兰的号码，按下接听键，爱兰在那头问他，现在能不能走得开？余挺东心里一惊，问她出了什么事。爱兰说，能走开就回来一趟。然后就挂了电话。
家里肯定遇到什么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事。否则，妻子爱兰不会轻易打自己的电话。
余挺东在心里想。
回到爱兰在镇上开的农资店，还没站稳，爱兰就问他今天哥哥和妹妹有没有找过他？余挺东摇头说没有。爱兰说，电话也没打吗？余挺东说，打了电话不就等于找了吗。爱兰说，你猜他们来我面前说了什么话？
余挺东没有吱声。
爱兰说，你猜呀？
余挺东说，我要是能猜到不就告诉你了。爱兰说，他们俩竟然来要求参笔架山水库新栽茶山的股份。余挺东一惊，说我开始挖地前还问过他们，都说没那个意愿。现在怎么忽然又要参股份了？爱兰没有接茬，睁圆了一双杏仁眼盯着眼前的男人。余挺东被她盯得身上无端的起鸡皮疙瘩。他说，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爱兰说，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余挺东说，哪个要说半句假话，活不过今天晚上。爱兰说，那他们这个投机取巧的习惯在哪学来的？余挺东说，这我哪知道。他在心里也是服了哥哥和妹妹这一对活宝了！
他退伍回家那年本来是想去村里做个编外的出纳会计，这样一个月就有少量薪水，外加自己家里几亩责任田，他就不需要出门去打工挣钱了。他为此前前后后找了不少人，才知道这个只不过是自己的一腔情愿而已。自己家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有一官半职，没有人能帮他谋到这个职位。
这以后他就到镇上去晃荡。
笔架山镇上的东南西北他走了不下几十遍。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在镇上开起了一个卖农资和种子的销售店。店里的本钱是他退伍津贴的全部，另外还借了一部分外债。那时父母还健在，他们哪里容得下他这样冒险。他们的想法，他退伍的津贴完完全全可以娶回一个老婆。在家种田的哥哥和妹妹都站在父母一边，对他就差没有拳打脚踢。余挺东就是不理他们，好在退伍津贴他没有上交。他把店开起来，一年后就娶了镇上的美女爱兰。第三年哥哥和妹妹就找上门要求参股。要依他，怎么也不答应。可那时儿子刚刚出世，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兴旺，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他在想，真正忙不过来，就是请一个工人也不会跟哥哥和妹妹合伙。他还在犹豫不决，是不是请工人？爱兰却劝他，答应吧，钱是少挣点，可要是现在拒绝他们，你们兄妹立马就生分。
就这样，哥哥和妹妹轻而易举地参了店里的股份。
他们参股后，店里的生意还是像原来那么做，只是同样的一碗水，本来是他一个人喝，现在是三个人喝，怎么着都有影响。余挺东不愧是余挺东，他居然想出了送货上门的主意。于是，镇上的大街小巷和下面村庄的墙上出现了这样一副标语：农民兄弟买肥料，请拨打6041081。才开始没人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有人打过电话，余挺东的哥哥和妹夫把肥料送上门后，人们才相信送货上门确信无疑地真实。这以后，生意还真的比以前上了一个台阶。6041081在方圆几十里的乡村成了家喻户晓的电话号码。这样的好买卖持续了好几年后，忽然之间乡下人好像都搬到城里去了，责任田慢慢都集中在了种田大户的手中。他们先是来打听价格，然后讨价还价。出的价格接近批发价，利润大打折扣。爱兰盼望哥哥和妹妹这个时候撤股走人，可他们像看透她心思地说，他们不嫌钱少。这样店里一年到头很少看见他们的影子，到年尾分账都颠颠地来拿钱。
看着还在气头上的爱兰，余挺东安慰她，这个事你就别烦了，交给我来处理。
5
见到李作来时，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是胃癌患者。
早上他去派出所，洪所长告诉他，昨天所里带回来一对吵架的夫妻，带到所里调解。蹊跷的是，在他们家里问不出来原因，把他们带到所里他们还是不说原因。
妻子报的警，她当着警察的面虽然表情气愤难耐，就是把原因憋心里守口如瓶。洪所长见他们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到所里还这样真的少见。他一气之下索性将他们分开。分开没一会，妻子才吞吞吐吐说了原因。
男人叫李作来，女人叫吴海梅。本来李作来在外面做木匠，家里前两年还盖了楼房。可就在女儿考上县城高中那年，李作来得了胃癌。动了手术后再也不能干老本行，因为是体力活，医生嘱咐，千万不能做。吴海梅本来在县城陪读，服侍女儿，这样一来只能回家照顾男人。虽然李作来动了手术，依医生的说法，这辈子再也不能做老本行，在家歇着还要有好心情。
可李作来却不这样想，他说等我养好了，我来养一万只鸡，天天喂喂饲料不也不要出什么体力？吴海梅知道他的这个理想是好，可到哪里有本钱盖鸡棚？那个不想也罢，眼下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成问题。男人动了手术，女儿在县城读书天天要钱。家里就是不用钱，李作来吃药还得要钱。前两年盖楼房的债还没还清，现在没有人挣钱，等于是借钱过日子。吴海梅心里急，她又不能在男人面前说，只有闷在肚子里。
一次去镇里新农保窗口去报药单。工作人员把单子给她报过，她嫌钱报少了。里面的小姐姐让她放心，钱是国家的，她不会给她多报也不会给她少报。假如她想多报，那只能是贫困户还能上一个档次。吴海梅好奇，说我现在就是贫困户，男人生病，女儿读书家里欠债不说，还要借债过日子。小姐姐说，阿姨，你家真要是这样，你回去到村里找村里的领导，告诉他们情况，只要情况真实，你马上就被评为贫困户。吴海梅说，贫困户还要评吗？小姐姐看她一无所知就告诉她，成为贫困户后，一个月还有几百块钱的生活资助金，你女儿在县城读书，学费也可以免掉。吴海梅听了，谢谢都没有给小姐姐说，就骑士电瓶车回家。
到家把刚才的好事一股脑儿说给男人李作来听。她本来以为李作来听后肯定和她一样喜笑颜开，没曾想他听后没有一点反应。吴海梅好奇，是自己没有说清楚吗？她又像打机关枪一般嗒嗒嗒说了一遍。李作来这回有了反应，他告诉她，我是靠体力吃饭的一个男人，养家糊口是我的本分，怎么能让人家把我划到贫困户的行列？李作来说到这，几乎是咬牙切齿。吴海梅不解，贫困户怎么啦，我家现在这样不就是贫困户吗？再说成了贫困户公家每个月都给我们几百块钱，女儿在县城读书，学费都不要交的，这样不好吗？李作来说，不好，我不想成为贫困户，等我病好了养鸡挣钱，自食其力。吴海梅的眼泪挂在脸上，她说，你现在是病人，你还没好。这话把李作来说毛了，他上前就伸出右手，在吴海梅脸上左右开弓。两记响亮的耳光过后，李作来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吴海梅双手捂着火辣辣被打的脸，准备上前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拼命。可她看见眼前的男人已经瘫坐在椅子上，他还是一个依靠她服侍的病人。她不能上前抓男人，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好，你打我，我这样可着心服侍你还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就瘫在那哭天喊地了一会，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到房里拿起手机打“110”。
警车在门前闪着灯停下时，李作来硬着嗓子对吴海梅说，你要是再说贫困户的事，我还找你算账。
这样的事，余挺东没有遇到过，更没有听说过。洪所长说，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我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更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所以，我要亲口告诉你，我相信你这个大支书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洪所长的话让余挺东的心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掣了一下，在余挺东的心里，李作来是条汉子，而且，是一条硬汉子。余挺东告诉洪所长，我尽力而为，如果还有难处，我来找洪所长帮忙。
与眼前这位叫李作来的木匠拉了近两个小时的家常，这个男人在外面打工长见识也吃了不少苦。就像李作来自己说的，女儿出生时，按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他还能让妻子再生二胎。妻子倒是有那个意愿，被他挡了。他想他这辈子只要把女儿培养出去，一点不比儿子差。还有就是多一个人多一份负担，他不想这辈子过得太累。想是这么想，可命运捉弄人，女儿是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可自己却生病了。李作来心里不服。现在妻子让他加入贫困户的行列，他不会答应。他觉得人活在世上就活一张脸，没有生活自己去打拼，哪怕肉少吃点，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心里才安稳踏实。
余挺东告诉他，首先你要明确一个概念，不是拿到这个钱，就是“贫困户”。这是国家给予生活暂时遇到困难时的补助金。你有这个想法当然是好，但问题是你现在生病了，眼前的生活还是要过，几口人的生活需要钱来运转。再说等你病好了日子好过些，这项补助你想要都没有，肯定要取消。
李作来的眼睛亮了一下，可转瞬又暗了下来。他说我是一个病人，我好不起来了。余挺东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只要好好保养，肯定能好起来没有事的。李作来说，余书记是在安慰我，我知道。余挺东说，我没有安慰你，我是说心里话。他说着站起身，就要走。李作来说，余书记，我想养鸡。余挺东说，可以啊，这个想法好。李作来说，可我没有本钱。盖鸡棚的钱都没有。余挺东说，这样吧，你想养鸡我肯定支持你，但有一个条件。李作来的表情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余书记说的是什么条件？他有些结巴地说，只要我能办到，余书记我答应你。余挺东说，我说的条件也不高，你肯定能办到，不过，我不为难你不要你马上答应，你考虑好了答应我。李作来急切地点着头说，行，余书记，你说吧！余挺东一字一顿地说，眼下第一步，民以食为天，第一步你考虑一下拿国家补助，帮助你一家的生活和你女儿读书。李作来听后，脸上的肌肉痉挛般的抽动了一下。半晌的工夫，他才慢悠悠地对余挺东说，余书记的这个条件，我还真的要琢磨一下。余挺东说，没事的，你考虑好了，给我一个电话。
走出屋子拐到扇墙的位置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迎面站在余挺东面前，她低着眉说，余书记，你要救救我这个家。说完她“扑通”一下给余挺东磕了一个响头。这让余挺东没有想到，他慌忙拉起吴海梅，说请放心吧，你要想开点。
女人点头。
回到村部，他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倒不是吴海梅给她磕头，而是李作来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倔劲。他喊来王老好，让他下午去附近的养鸡场打听与公司合作的路径，然后去县城的温氏公司去询问农户加盟的具体条件。王老好一头雾水，问余书记打听这个做什么？余挺东就说了他去李作来家的经过。
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一根筋的人，王老好很是不解。余挺东纠正他，不是一根筋，而是他们有想法有气节，这有什么不好？再说，现在的村干部，就是不收公余粮，不搞计划生育，再不把村民服务好，就对不起自己的这份工资。王老好听了狡黠地问，余书记，这个扶贫上面有任务吧？余挺东望着王老好讪笑着的脸说，今天见着李作来，的确发现他不一样，我甚至在他身上看到我当年的影子——所以他触动了我。王老好说，这样啊，那余书记说给我听听。余挺东说，你先把刚才我说的事办了，哪天闲了，我慢慢告诉你。
走出门时，王老好还回过头来说，余书记讲话可要算话哦！
6
以为第一次去李作来家把事情搞定了，第二天余挺东派夏热煞有介事地去他家。不一会，夏热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村部。他告诉余挺东，李作来说他根本就没指望村里给他办什么贫困户，他的生活好着呢。余挺东说，是我大意，是我没有做好工作。
再一次去李作来家，余挺东首先致谦，说自己把对他说的事情忘记了。李作来表情木然，他说他为自己感到羞愧。人活一生，自己都保不住自己的生活，这样的人可耻。余挺东听了心里为之一震。他安慰他，千万不能这样想。余挺东接着问他什么文化？没想到李作来听了立刻像被霜打一样，脑袋耷拉下来。余挺东感觉莫名其妙自惭形秽，他不知道自己问到了李作来的痛点。
半晌的工夫，李作来暗淡沮丧的表情才慢慢有了一丝活力。他说他之所以不想办低保，走入贫困户的行列，是他在少年的时候曾经向死去的父亲保证过，这辈子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余挺东好奇，还有这么回事？李作来接着说，在读小学的时候，他一天到晚就想着玩，他恨死了天天去学校读书。蹊跷的是，目不识丁的父亲却义无反顾地对他上学读书寄予厚望。在读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怎么着也不愿去学校读书。父亲先是骂，然后是打。不管用，他铁了心不去学校。父亲没法子，就带着他下田做农活，还带着他山上去砍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父亲摇头，骂他天生是个种田的料子。这以后父亲只要在路上看见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背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父亲就回头骂跟在后面的儿子没出息。有一次，父亲又一次骂他时，他反问父亲，读书是不是将来过好日子的唯一出路？
父亲被他问住懵了。
他告诉父亲，我长大后自食其力，不给你丢人现眼，也求求你以后再不要骂我！没想到，打此后，父亲真的没有骂过他。
鸡厂开始搭建的时候，李作来许久没有笑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启动资金是余挺东带着他去银行办的无息创业贷款。鸡是本地温氏公司加农户的饲养模式。这样的方式能保证李作来免去市场风险。这样的模式吸引了本地好多农户加盟，只要鸡养得好，不愁卖不出去。收入也有相对的保证。
这样的模式也让余挺东放心。虽然为这个鸡厂他绞尽脑汁，但他的心里还是挺佩服李作来这个人。这样的人在农村少见，可能在城市也不多见。
到村部刚坐下，许茂盛大大咧咧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夏热跟进来告诉余挺东说，余书记，许茂盛早上来过一次，不睬我们，一定要见到你。夏热退出去后，许茂盛煞有介事地伸出右手跟余挺东握手。余挺东要给他沏茶，许茂盛说，这倒不必，余书记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我的事情给办了。余挺东说，是你困难户的事吗？许茂盛说，怎么不是的？我当余书记忘记了，你还没到村里来的时候，我就在跑这个事情，你来了这么久，我的事情还没鼻子没眼的。听说李作来不想做困难户，你到他家去了好多次劝人家做困难户。还帮人家联系养鸡的事情。我不知道是李作来会撒娇还是他的老婆吴海梅人长得漂亮。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抬眼看余挺东的反映。余挺东喝了一口才沏的绿茶，又喝了一口。然后他问许茂盛，怎么不说了？许茂盛说，我心里生气。余挺东说，我是镇里下派来的第一书记，我跟村里任何人都不熟悉。李作来为不当贫困户，跟老婆干架，他要自己挣钱养家，这样的人你见过吗？许茂盛说，我也是说气话，余书记，今天挨也挨到给我办贫困户了吧？余挺东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说你吧，你在青年的时候盖了两间两层的楼房，你现在没病没灾，一个人养一个人，你要当贫困户，你自己觉得你有没有资格？许茂盛有点吃惊，余书记你到我家去过？余挺东说，哪个自然村我没到过？因为我要熟悉。
听了余挺东的话，许茂盛有点垂头丧气。这么说来，余书记还真的去过自己的村庄。那栋楼房的确是他在血气方刚的年龄自己打坯自己上山砍柴自己打的土窑烧制的。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有了楼房，就有姑娘上门跟自己成亲。没想到的是，楼房盖好后，还是没有姑娘找上门来跟自己谈婚论嫁。他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乡村的男子到了三十岁，就预示着跟婚姻的诀别。更何况村庄里已经见不到年轻的姑娘和青壮年男子。他们好像在一夜之间飞去了城市。留在家里的只有老人和小孩。许茂盛此时才发觉自己被捉弄了，曾经在乡下有房子就能讨到老婆的年代怎么无形中被一阵感觉不到的风儿卷得无影无踪。不行，他要追。他追到了城市，辗转反侧。他还是被人带到了离城市很远的乡下制砖厂打坯烧窑。仿佛在转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原点。毕竟这是一份熟悉的工作，对自己比较适合。
本来在这里吃苦耐劳是为自己发家致富的，是为自己成家立业的。干了两三年后，就有工友为他撺掇婚姻的事。他满口答应。见了面，一介绍，女方的男人出车祸死了，身后带着一双儿女。他几乎是愤怒地离开了现场。自己虽然年龄大点，还不至于到跟一个二婚女人结婚的地步吧？这也就罢了，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让我为人家养儿养女，呸！
之后，好心的工友只要给他介绍对象，他第一句肯定要问，对方有没有结过婚没有没有儿女？上帝好像是在跟他开玩笑，给他介绍的这些女人都带着儿子或者女儿。这样的情形他连见面都免了。这以后，工友知道了他的脾气。带他去消遣，那里的女人玩过用过付了钱拔腿走人，没有任何后遗症。本来他也是抵触的，可去了两次过后，他觉得这个不错，这样的生活也充满了色彩。
离开窑厂的时候，许茂盛发现自己都快近五十的人了。这不对呀，自己刚来的时候，才三十大几，怎么一晃就到了这个岁数？他严重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让他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他回到村庄见到六指的那一刻。小时候曾经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六指，年龄跟他一般大，在他离开村庄的时候，还畏畏缩缩见人不敢说话。在他离开后，跟人学做道场，专为亡人布道场，给坟场看向。虽然还是一个人，可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些许茂盛不眼红，让他眼红的是，他居然还是村里的贫困户。贫困户虽然名字难听一点，可每个月都有好几百块钱打到他的银行卡上。他就是不出去布道场，也会过着吃喝无愁的日子。
眼瞅六指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反观自己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有，许茂盛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才知道，人活在世上，能吃苦不一定有好日子过。六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在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他问六指，怎么把贫困户搞到手的？六指瞪着他那溜溜的小眼睛，神秘地告诉他，其实贫困户就是先到村干部面前装孬。如果成事，就孬到底。如果不成，就装疯骂人。现在的村干部都怕事，这样几回一骂，事情也就成了。许茂盛本来是要学装孬的，让他泄气的是，他还没去村里，第一书记就换了人。这让他的计划落空不说，装孬是万万不行的。他在余书记面前只有老老实实说他穷，穷得叮当响。
哪知道余书记要来他家查看。来就来，我虽然有楼房可我没日子过。哪知道他暗地里来查看，还真的是楼房挡了道。这让他有些底气不足生不逢时的感觉。许茂盛垂头丧气地走到家门口，被六指叫住了。六指说，一看嘴巴就能挂粪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许茂盛叹了口气，把刚才余书记对他说的话对六指说了一遍。六指听了，沉吟片刻，然后问他，你的想法，这就完了？许茂盛点头。六指抬起他那多长了一根指头的右手，指着他的鼻子说，这样你许茂盛就是一个熊包。许茂盛递给六指一支烟，问他还有什么好法子？六指说，先把烟抽了。
7
把面包车开到笔架山香油厂，也就是现在余书记的专利垃圾屋生产厂的路边，王老好给余挺东发去一条微信，说自己已经到了。微信刚发走，电话响了，王老好一看电话是余书记打来的。他让王老好把车开到笔架山水库上的茶山边，他在那里等他。
王老好把车开上水库大堤，来到茶山下的小屋边时，就见余书记拿着一把焊接机，从茶山上下来才走到小屋边。王老好说，余书记这么大老早的都上山做事了？余挺东说，山上有几处管子炸裂了，我去修一修。王老好说，余书记怎么不请一个师傅修一下？余挺东一笑，说那样不是要给人家票子？王老好点头又摇头。王老好看见，满坡的茶树，在秋天的早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王老好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在正月里还满坡石矶，看不到土层的荒凉之地，竟然成活了茶树。他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是为余挺东开车去江西永安县，给胡德才，胡有望，张小货们讨高铁的打工欠款。
在路上，王老好不解地问余挺东，余书记，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把茶山经营得那么好，原来的笔架山小镇上，到现在还在卖农资和种子。日子这么好过了，还当村干部，不知你怎么想的？余挺东对王老好说，我猜你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好久了，一直逮不到机会，是吧？王老好咧着他那个厚边的嘴唇呵呵地笑。余挺东说，其实笔架山的人都知道我的过往。他们都知道我当时的理想就是做一个村干部。可偏偏不能遂愿。于是我就到当时的笔架山小镇上开了农资店。待几年后我又承包了几百亩地的茶厂时，笔架山镇已经被现在的大工山镇合并了。那时的乡下青壮年基本都到城里去打工，乡下已经看不见年轻人。这个时候，村里想起了我，要我去村里当村干部。我当然乐意，可我手下又有农资店，又有茶山，这个怎么办？村里的老支书通情达理，他说早晚和节假日，你还是忙你的农资店和茶山，村里上班的时候你不耽误就成。就这样我把自己白天交给村里，早上和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茶山。一干就是好多年。
到2010年的时候，有一次去镇里开会，从领导口中得知，我们这里要修一条高铁。南边到沿海，北边直通省城和北京。测绘工作已经做了几年，现在已经到了实施阶段。说实话，我在村里上班，一直就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商机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我那天遇见了。这次会议没过几天，就有人马陆陆续续往这边聚集。我有事没事就往镇里跑，往人马聚集的地方去。我在寻找可能的机会。说实话，我当时就想做一段路的承包工程。我就往才搭建起来的项目部里跑，这样跑了几趟，他们根本就不搭理我。但有一个消息是坐实了，那就是笔架山到大工山之间要贯穿一条十几公里的隧道。通过测绘，这条隧道的土石方之大不说，还都是坚硬无比的青石块。项目部的意见，把青石拉倒十公里之外的搅拌站敲碎制成各种型号的石子代价过大，他们派人与镇里商量，能不能就近划给他们一个山崂，把这些青石倒下填埋。这样会节约一大笔成本。他们与镇里协商了几次，都是无果而终。他们又一次来镇里协商的时候，被来镇里开会的我知道了。我利用会议间隙，跑到镇里周书记办公室，打听隧道的事。周书记看着他一头雾水，说我为这个事伤透了脑筋。他们那么大的土方量，想倒进一个山崂，这个要涉及方方面面许多人家。这个也就罢了，还有好多人不在家。高铁方面催得又紧，真让人大伤脑筋。
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因为余挺东手里还经营着农资店和茶厂，周书记对这位下属与其他村干部有一些微妙的区别。今天周书记倒完苦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余挺东，你问这个干吗？余挺东说，周书记，关于隧道青石填埋的事，我倒有一个主意。周书记一惊，示意他往下说。余挺东说，我想在那就地办一个石子厂，把青石填埋变活为用。周书记沉吟了片刻，问他是怎么想起来这个主意？余挺东说，不瞒周书记，我关注高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周书记说，既然这样你写一个书面报告，越快越好，
石子厂成形开建时，人们才知道，原来是余挺东承建的。余挺东答应周书记，石子厂的工人不得少于三分之二是贫困户工人。石子厂的所有机械是余挺东在网上购买的一家已经停业的石子厂的二手设备。这为他省下了一大笔钱。到要开业的时候，哥哥和妹妹又来到他面前，说他们俩也要参股。余挺东瞪着眼睛问他们，你们早去哪里了？哥哥说，早就知道你在弄这个，不还是担心你办不起来吗？余挺东摇头。可也没办法，石子厂里的事，村里的事，他的确需要人手。他本来开建这个石子厂是准备把这些割碎加工后的石子卖给县城或附近的工地。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一批石子加工出来，就被高铁项目部看中了，他们既看中了质量又节约了成本。就这样，他的石子源源不断的供应给了高铁。
几年下来，高铁建成，他的石子厂也完成使命。十几个在厂里做事的工人也甩掉了贫困户的帽子。周书记为此还在县里和市里受到了通报表扬。这之后不久，他被派到象山村任第一书记。说实话，镇里下派的第一书记都是镇里机关的在编干部，派一个村干部到另外一个村当第一书记，还真的是第一次。这样的荣誉，曾经让余挺东心里欣喜若狂了几天。待到他上任后见到老屋自然村满塘的孔雀石粉末，他才发现自己肩上的压力原来如影随形地紧跟着他。他才知道，自己就是来干事的。如果眼前的孔雀石粉末都处理不好，他可能就要滚蛋。
面包车到达修水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王老好环视了周围的街道和建筑，惊乍乍地对告诉余挺东，余书记，我怎么觉得他们的县城没有高楼？余挺东听了，也东南西北地瞅了一圈，还真的像王老好说的。他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乡风，兴许是这里不作兴高楼呗。王老好说，这里肯定比我们那里落后。余挺东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他掏出手机，找欠款的牧老板。手机打通了，牧老板说，我不在县城。余挺东说，我在老家你让我来这里找你，我来县城了，你说你不在县城。你说你在哪里？牧老板说，他现在离县城有七八十里路，晚上要是回不来，明天一早肯定回来。余挺东说，那我在县城等你。放下电话，王老好说，余书记，你怎么不吓唬他，说你在县劳动局等他。余挺东说，人家又没有说不见我们，怎么能说那样的话。王老好憨笑，说书记说话就是有水平。
8
手机铃声响时，余挺东还在睡觉。为了省钱，昨晚开的是标间。哪知道王老好自打上床后就鼾声大作。余挺东这时懊悔可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任凭王老好的鼾声不屈不挠地响了几乎大半夜。到了下半夜不知道是有所适应还是睡意来袭，他才勉勉强强闭上了眼睛。接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一觉睡过了头，天早已大亮，人家牧老板都从乡下来到县城了。连忙起身洗漱，牧老板来的时候很过意不去，他说要是知道余书记真的过来，他怎么着也把钱打过去了。余挺东说，现在给一点不迟，我也顺便来开开眼。牧老板说，说实在话，这个钱我早就在公司接了过来，只是回家后我鬼使神差，种了一百多亩的青梅，这才耽误了。余挺东一惊，青梅，他在口里念叨了一遍。牧老板见他惊讶，说你那里没有吗？余挺东说，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旁的王老好说，我们余书记虽然是村里的领导，可他自己却是种植能手。你们高铁隧道那边的石子厂就是我们余书记开的。牧老板听了，眼睛一亮，他说这是真的吗？那个石子厂我去过一次，真的有规模，原来余书记还是企业家！说完话，他上前双手握住了余挺东的右手。恳切地说，我有一个请求，只要余书记今天上午去我的青梅基地去走一趟，我中午就把几个工人的工资打到他们卡上。余挺东说，我又没见过青梅，去那里还给牧老板添麻烦，还是不去了吧。牧老板说，你这么多年的种植茶叶，肯定有不少经验。你去看看，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牧老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余挺东也不好再推辞。再说人家许诺，只要他去立马付工人工资，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到了山上已近中午，牧老板的妻子早已在厨房里忙得烟雾弥漫。余挺东要看青梅，牧老板先是开车带着他围着青梅园兜了一个圈子。余挺东感觉，这哪里何止一百来亩。牧老板憨憨地笑，说余书记的眼力着实厉害，实不相瞒，三百亩山场。
眼前这个叫做青梅的小树，让余挺东吃了一惊。它们在秋天的阳光下，满含生机地各自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不明白，牧老板何以一次投了这么大面积的种植。牧老板说，我在你们那见到蓝莓也惊讶。要说蓝莓认可度没有青梅大。蓝莓是宣传到位，而青梅的食用范围很广。每年到腊月过年的时候，广东一带家家的桌子上，都有青梅。香港和东南亚一带就自不必说。另外，我们内地的超市都卖真空包装的青梅。牧老板头头是道的解说，把余挺东和王老好听的一愣一愣的。牧老板后面的话，把余挺东和王老好说得差点跳了起来。牧老板说，我几年前也是村干部。也是高铁修到我们家门口，我跟他们混熟悉了，这才到你们那里承包了工程。余挺东说，这样啊。牧老板说，我在村里当村干部时，做得也不错，可是，跟现在的你比起来我差得太远了。余挺东不置可否地摇头说，一样的，我也是。牧老板说，给村民到外地讨债，我想都没想过。余挺东说，现在的村干部首先是做好服务，我觉得这是我分内的事。牧老板说，就冲你对村民的态度，我现在就把款打到他们的账户。不过有一个条件，牧老板欲言又止。余挺东说，牧老板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到。牧老板扮作鬼脸说，你中午要陪我喝杯酒。余挺东说，虽然我酒量有限，一定奉陪。
余挺东歪歪扭扭被王老好扶到面包车上时，手机的铃声响个不停，余挺东眯着眼睛把手机递给王老好，卷着舌头说，你给我接。王老好接了，电话是胡德才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谢谢余书记，他们的钱都已经收到。
回到家，王老好以为余挺东会在家里休息一天，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到村部，召集刘银和夏热开会。刘银对他说，就在他去江西那天，许茂盛来找他，要他批准他是扶贫户。余挺东说，你叫他来找我。刘银说，我说了，他说他不找，就找我和夏热。余挺东说，下次来我跟他说。开会时，余挺东说，我这次到江西去，见到了青梅。他知道村里林场有几十亩空山场，他想利用那片山场栽植青梅。到有经济价值的时候，少许补助村里像许茂盛这些不是太穷条件又很是一般的村民。刘银和夏热说，这样好，许茂盛这些人说到底，就是贪小便宜一类的人，一个村里，遇到像他这样的人，真的是头痛。
挖掘机进山场时，王老好告诉余挺东，这片山场是村里的痛。说来话长。余挺东说，说来听听。王老好说，在前任王根尧之前，那时村里不像现在条件这么好。村里当时就把那里的几十亩杉木林卖给了一个树贩子。树运走后，有人举报树贩子给村里几个干部行贿。镇里下来调查，树贩子还真的给村里几个干部都送了烟酒。就为这事，几个村干部集体辞职。那片山场就一直空到现在。余挺东说，基层干部不好做，几千双眼睛盯着，一点不能马虎。
青梅的苗子是牧老板联系的，很顺利。青梅苗运到时，余挺东告诉刘银，去通知一声许茂盛，让他来栽植青梅，按天算工钱。刘银把电话打过去，许茂盛说，栽树累，挣不到几个钱。你们要是真心喊我做，就把那栽青梅的活都包给我，我来喊小工。刘银哭笑不得地放下电话，把许茂盛的话转给余挺东听，余挺东摇头，这个人怎么是这样？
几十亩地青梅栽植到第二年的正月才全部完工。总算了却了余挺东的一桩心事。第二天他去镇上开会，散会后周书记让他去一下他的办公室。他去后，周书记说，这段时间栽植青梅累坏了吧？余挺东说，不累，做事习惯了，没事做才累人。周书记说，几年后，你那个青梅有经济效益，我们在全镇推广，就全靠你了。余挺东笑，说，听周书记的。由于还要去村里有事，他问周书记叫自己来，可是有事？周书记说，最近有人告你拿青梅苗子的回扣款。余挺东一惊，说，周书记信吗？周书记说，既然有人有鼻子有眼地告，我们肯定要了解。我完全信任你。
从周书记办公室出来，他开着自己的宝马轿车去村部。路上他一直在想，告自己的人是哪个人哪些人？今天心情很好，他开自己的轿车。平时他让王老好开面包车来接，开宝马上班，他担心村民说闲话。自打周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他的心情变得很糟，坏透了。
还没到村部，就见村民围了一个大圈，看热闹的样子。那正是村部的停车场。余挺东把轿车停在外围，下车去看究竟。到近前一看，他大吃一惊。就见许茂盛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迎面拦堵着刘银。刘银在一辆车的车尾，许茂盛拦在车头。许茂盛准备去车尾，刘银又溜到了旁边一辆车的车尾。路的出口在许茂盛这里，刘银被堵住了。刘银警告许茂盛不要胡来。许茂盛说，你答应给我扶贫户我就不胡来。旁边的人都不敢靠近，许茂盛说，谁来捅谁，没有人敢靠近。
这样的架势很危险，如果不上前制止是会出事的。余挺东没有多想，冲到许茂盛面前，对他说，放下水果刀，这样会出事的。
听到声音，许茂盛转过头，瞅见了余挺东。他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找你，请你识相点。他说完这话，回过头，刘银已经无影无踪。许茂盛愣了片刻，然后他对着余挺东吼叫，好的，你们合伙骗我。
话音未落，许茂盛挥舞着水果刀对着余挺东扎去。
【作者简介：何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清明》《安徽文学》《鸭绿江》《山东文学》《文学界》《绿洲》《满族文学》《滇池》《当代小说》《红豆》等多家文学期刊发表多篇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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