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2年第5期|李黎:礼物
2023-11-07小说天地李黎
李黎,男,1980年生于南京郊县,2001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现供职于出版社。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曾获红岩文学奖、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等。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拆迁人》《水浒……
李黎,男,1980年生于南京郊县,2001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现供职于出版社。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曾获红岩文学奖、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等。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拆迁人》《水浒群星闪耀时》,诗集《深夜截图》《雪人》等。
礼物
李黎
礼物 毕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家分头离开,各奔东西,时间不一,这也让暂时没走的人有了不断送行并抱头痛哭的机会。人越来越少,送行也显得凄惶,最后留在南京的几个人默默搬离宿舍,散落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很快,大家觉得应该有一个新的据点作为宿舍的替代和延续。小鹅在学校附近租的高层住宅是一个,滕鹏的宿舍也是一个,留校的马孟祥的宿舍及办公室也是一个,最后一个是张文永。大家原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突然间他买了房,喊大家去玩,几次下来,那里就成了一个据点。相比别的据点,张文永那里非常让人安心,房子不是哪个单位的也不是租来的,逗留时间随意,实在玩得太迟就留下来过夜。一旦发现这里可以过夜,外地来南京的同学也免去了住酒店,直接来到这里。往往,因为这些外地同学的到来,一场颇具规模的聚会也由此展开。有时候张文永自己不在,就把钥匙给别人,由那个人代替他招待外地同学。 几年过去了,小鹅搬到了遥远的东郊,滕鹏买了豪宅,马孟祥住进了女朋友家。大家发现,首先,能去的地方只有张文永家了;其次,别的人忙了半生的事情,即买房,张文永在毕业后几个月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他毫无恋爱的迹象,有人甚至认为,张文永正是为了让这里保持据点的属性才不恋爱的。和张文永聊这个话题,他叹气说,在机关里,根本没机会遇到女生的。这话让几个工作很不好的同学心情好了一点,他们想,原来机关还有这么大的问题。至于有人称赞他特别明智地早早买房,不仅地段好、价格便宜,更免去了房价节节上涨带来的焦虑,张文永则谦虚地说,这要感谢我父母,他们在我毕业后就把县城的房子都卖了,拿出全部积蓄在南京买了两套房子。但是他们也有问题,张文永补充说,买这么大的房子,我一点动力都没有了。 张文永的房子确实很大,时隔二十年看还是很大,四室两厅两卫,还有中西厨房各一个,很多人都难以体会其中的空旷和舒适。只是时间久了,大家发现这里越来越拥堵。原先四个房间全部都作为卧室,并且空空荡荡,和单身宿舍无异,张文永本人也像租住在其中一间的外来人。至于偌大的客厅,则被几个人携手改造成为喝酒、打牌和打游戏的场所,巨大的电视机如果闲下来,也会放一些大学时看过的碟片,或者没机会看的碟片。十来年之后,这里突然多出了很多的书,并且为了安放这些书做了很多的安排,比如买了很多很多的书架。 2015年左右,滕鹏因为升职而请客,吃饭时想着好久没来这里,就打电话问张文永在不在。张文永说在,你们随时来。一进门,滕鹏就质问张文永,怎么这么多书? 滕鹏嗓门洪亮,他这么一问,几个经常来的人也跟着问起来。他们早就发现这里的书越来越多,但一直不好意思问,现在纷纷加入质问的行列。这个问题的潜台词不是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书,而是说,为什么这么多年这里没有多出一个或者多个女主人,却多出了这么多的书,太不务正业了。张文永用害羞的表情说,这些年一直买书。 这不废话吗!滕鹏笑骂道。 这些年我一有不顺心的事,就买一些书,书一送到,我心情就会好很多,拆开来的时候心情最好,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张文永一边招呼大家坐下来一边解释,只是能坐下来的地方也不多了,原本四十多平米的客厅几乎成了一个小型图书馆。我以前根本不买书,想看书在图书馆里翻翻就行了,后来,就是毕业前几天,在学校后门转,看到一家书店在打折,就买了二十多本书,都赶上我以前买的全部了。当然,考试复习的书不算。几年后,我在先锋书店瞎逛,那里搞活动,花一千块钱就可以办一张永久性的打折卡,七五折,我一激动就办了,然后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去书店逛一下,买一堆的书。我发现书是最好的礼物,又便宜又神秘,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张文永指着几个房间说,后来我胃口重了,遇到不开心的事也多了,买书就多了,从十本八本变成了四五十本。 就是你每次不高兴,就要买这么多书?小鹅问。 是的,而且人到中年,不高兴的次数越来越多,单位里的、家里的,还有自己的事。我就把一个房间搞得跟图书馆一样,打了六排书架。张文永说着,指着第二个房间说。后来还是放不下,我就花了一笔钱,把第一个房间也改成书房,两面墙全是订制的书架,中间放了一张大沙发,打算在那里好好看书,结果经常在那里睡觉,我一看书就要睡觉。 那这些书你看了多少?滕鹏问,小鹅插嘴说,等一下,要先问问这些书有多少。 张文永说,我估计有四万本吧,我看过百分之一。 那你为什么要买啊? 礼物啊,心情不好就送一批书给我自己。我奶奶去世,我买了五百多本书,分好几次,刚去世、头七、百日祭,还有后面想到她的时候。我师傅被上级查,我也买了三四百本;失恋那次,我买了几十本。这些都是大的事情,小事情更多,被领导批评也会买书;看到喜欢的女同学结婚了,也买一点;哪个名人去世了,我觉得难过,也会买一点书。最近一次是金庸去世,我把网店上所有关于研究金庸的书都买了,一百多本,心情才感觉好一点。还有上网看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心情特别难过,就买几本书。反正书是最好的礼物,好书太多了,我感觉书这个东西吧,是上天给人类的礼物,要是没有书,估计人还是动物,当然很多人也配不上这个礼物,不知道书的好处。 你又没看,怎么知道好坏?神童讽刺道。 我再没看,翻了这么多我也知道好坏啊。不要说书了,就算是古玩,盘多了还不是能看出来? 那你哪次感觉最爽? 张文永想了想说,就是2010年那次吧,我爸爸查出胃癌,我吓坏了,而且他还怪我,不结婚不要小孩,要是他死了都没看到孙子怎么办,以前他这么说我就顶回去,那次不敢,也很愧疚,后来转到一家少儿书店,随手翻,看到很多绘本很好看,内容也很高级,就全买了。书店的人看我的样子,以为我给小孩买的。也不能说最爽,就是非常过瘾。 几个人沉默下来,他们刚知道这件事,不知道该说什么。神童大大咧咧地问,你爸现在怎么样? 基本好了吧,发现得早,然后特别注意。这话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如果张文永说他父亲已经去世,大家可能会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那你这些年花了多少钱?神童继续追问。张文永想了想说,没统计,我估计一百万应该有了吧。 一辆豪车没有了,滕鹏说。小鹅说,滕鹏你太庸俗了,买书和买车怎么比!应该说,另外一套房子没有了,这几年钱不值钱,以前还是很值钱的,完全可以首付再买套房子了。滕鹏没好气地说,到底谁庸俗!又掉脸问张文永,你后悔吗? 怎么会后悔呢?我父母的房子比我这套还值钱,我有两套房子,根本不需要再想房子的事情了。几个人叹息一阵,感叹张文永太有追求,不仅买这么多书,还基本不看,还一直买。神童说,你有这么多钱,还不如请领导吃饭呢!买书也要花时间吧,有这个时间不如请领导吃饭呢。你这种鸟人,难怪不能提拔!张文永说,无所谓了,我一拿到这个房子的钥匙,就觉得这辈子也没什么追求了,知足了。 但张文永还是提拔了,非常突然,力度也特别大,局长助理。毕业二十周年聚会他没参与筹划,但一直说,你们张罗,我肯定到,你们在哪个酒店吃饭,告诉我,我打个招呼。这话让滕鹏几个人五味杂陈,想不到这个二愣子也能说出“打个招呼”这种话。 可聚会当天,张文永迟迟没出现,而且联系不上。一直到凌晨时分,他才联系神童,和还在熬夜的几个人汇合。当张文永疲惫不堪地出现在杨恒清住的“海源阁大酒店”时,大家都有些肃然,这种缺席和失联正是领导的处境。张文永解释说,实在是倒霉,我被举报了,谈话谈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现在没事了。 几个人惊叹起来,让他说说怎么回事。张文永苦笑着说,他妈的,我提拔了之后,单位里一个鸟人,非要送我一套书,是1958年出的十卷本《鲁迅全集》,估计值好几万吧,他知道我喜欢买书,就买了送到我办公室了,我气坏了,把他臭骂一顿,好好羞辱了一番,连人带书都请了出去。从此这个人就盯着我举报,说我索贿。搞来搞去,下午我被喊去谈话,整整谈了八个小时。 那你有事没有? 张文永脖子一歪说,我怎么可能有事?我工作这么多年,每一顿饭、每一个礼物我都记录在案的,别人送我的东西,要么退回去,要么我送他类似的礼物,完全没有任何受贿。这些都是我爸爸教我的,每次说到这种事,都让我一定要注意这些细节,这些小事把握好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大家一阵轻松,神童已经喝多了,就指着张文永鼻子问,按照你的说法,你们单位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的为人处世,那为什么还有人举报你? 我把送书那个人骂得太凶了,他气坏了,伤自尊了。 大家点点头。滕鹏问,人家给你送礼,不收就算了,为什么骂他? 恶心啊,实在是太恶心了。他让我帮他解决部门正职的问题,送我书就是为了这个。我都恶心坏了,这么好的书,怎么能用来干这么龌龊的事呢?他送我钱我都不会生气,要肯定不会要的,他怎么能送我书呢?还是鲁迅的! 滕鹏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杨恒清说,文永,你还是去冲个澡吧,衣橱里有没穿过的衬衫。张文永想想也是,就去洗澡了。几个人继续聊他的事,主要就是买书,但不看,作为礼物,以及他刚刚经历的事。滕鹏对几个女生说,你们谁要离婚的话,就把他收了吧,多好的人,心细如发,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那这些年他那件事怎么办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王小融问。 几个人沉默了,谁知道张文永怎么回事呢?万一他前世真的是一只无性繁殖的书虫,岂不是连累了别人?小鹅咳嗽一声说,张文永没事的,一切正常,有一次我在他家住了一周,没事就翻他的书,发现很多书里有些纸黏在一起。大家愣了几秒钟,随即哄笑起来,几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脏话随着笑声一起喷得到处都是。滕鹏感叹说: 多好的人啊,他也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囚服 除了市区走读的同学之外,同学当中距离学校最近的是王渊。大家多次提议,让王渊带领大家去他家玩一趟,王渊全部拒绝。有时以粗暴的方式拒绝,有时以沉默的方式,实在躲不过去,他就解释说,转车太麻烦了!跟你们说说我怎么到学校吧:先从山里走出来,走过一段特别长的下坡路,来到村里的主路上,然后走几公里到镇上,当然这段路可以坐车或者骑车,然后在镇上等小巴车,到梅山换车,挤上去之后坐到雨花台,再步行几百米,坐121路,一共12站,到学校附近,再走几百米到宿舍,你们看看中间停了多少次、换了多少车。如果行李多,或者下雨,就特别痛苦。所以没办法请你们去玩。他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作罢,只是很多人心有不甘,如此之近,又如此繁琐以至神秘,似乎王渊的家在白云深处,而这高山白云就在离南京不远的地方,甚至一直在微弱地移动,就是为了躲开从南京来的人。 转眼十多年过去,大家突然之间都有了车,按照神童的说法,这是小时候想都不敢的事情。几个人碰到一起,有人对王渊说,现在大家都有车了,可以带大家去你家玩了吧?王渊脸色凝重,看上去还是想拒绝,但实在没有借口。神童说,你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就查一下导航,看看多长时间能到。按照你以前的说法,我估计一个半小时肯定可以。 王渊说,苏皖交界。 几个人哭笑不得,苏皖交界太大了啊,你家有那么大吗?王渊自己也笑了,然后强调说,去随时可以去,不过你们不要以为去了就是吃喝玩乐,到处都是农家乐、度假村什么的,你们不要失望。几个人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但都是同学,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真正到了王渊家,每个人都沉默了。破旧的平房,和周围雪白高大的楼房对比鲜明,和一路上不断闪现的农家乐、度假村更是天壤之别。更让人有些无语甚至畏惧的,是房屋里的漆黑,房屋周围已经被从大地上涌上来的黑暗所淹没,但这份黑暗带着苍白,门洞成了最黑的地方,像深渊一样,旁边厨房微弱的灯光让这个深渊更为确定和清晰。王渊冲着厨房喊,妈妈,妈妈!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你们自己进去,我的脚受伤了。你们吃过没有?没吃过的话到梅邬那边的饭店去吧。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往那个黑暗的门洞里走,还是去吃饭。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去看一看王渊母亲受伤的情况,但王渊不动,大家有些无所适从。王渊站在那里,有一个明显的停顿,说沉思也行。他知道几个人都在看着他,于是在十几秒的静默之后深吸一口气往厨房走去,并且说了句,你们等我一会儿。几个人都等在那里,但神童想都没想就走进去了,而且挤到了王渊前面,随后其他几个人也和王渊并排走进了厨房,王渊母亲坐在一张矮小的板凳上,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衣服,整个人瘦小而苍老,每个人都要往下、再往下看才看清她,似乎她不是一位母亲,而是一只动物。大家围过去,纷纷喊着“阿姨”,问她怎么了。王渊母亲伸出一只脚说,前几天脚背被锄头伤到了,已经去医疗站裹起来了。 王渊脸色很难看,为母亲难受,更因为这件事他竟然和一起来的同学同时知道而难受。伤口已经处理完毕,除了行动不便和锥心疼痛之外,大概也没什么问题,这反而让大家不知所措,不能带她去看病,更不可能帮忙,只有不断安慰。 滕鹏说,王渊,我们还是在家里吃饭吧,一起陪陪阿姨,我去买点菜回来。说完他站起来拉上神童,开上车去之前路过的饭店,点了一桌子菜,又从后备箱里拿了几瓶酒。堂屋的灯已经亮了,王渊收拾出了八仙桌和四条板凳,大家坐在这里吃饭喝酒,王渊母亲依然在厨房里。几个人反复说,阿姨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喊阿姨过来一起吃吧?说多了王渊有些恼火,把筷子扔在桌子上说,你们别说了,她怎么过来啊?大家都不确定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脚上受伤不能过来,还是她和大家实在无话可说所以没办法过来,只是被王渊的怒气镇住了。 神童叹口气说,我看阿姨身体其实挺好的,受伤就是意外,不像我老娘,全身都是病,要数的话大概有十几种,反正家里的药有好几排。这是一个开始,大家开始说起自己的父母、老家和少年经历,而没有像往常的聚会那样说一些房子、汽车、升职或男女之类的事。丘陵的风从饭桌上一次次吹过,菜很快凉了,一口口冰凉的菜在提醒每个人从何而来,而烈酒又让他们说个不停。 王渊的母亲还是挪到了堂屋,站在门口,小声说,你们慢慢吃啊。 大家纷纷放下筷子,一起走向王渊母亲。她又说,你们多照顾王渊,他脾气不好。这也怪我,我从小对他不是打就是骂,都怪我啊。大家一通安慰,其实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渊母亲在纷扰的缝隙中大声说,你们都大了,要多做好事! 虽然清晨时分的丘陵地带有一种古典而朦胧的美感,空气清新,绿树成荫,一片安宁又生机勃勃,但大家再也没有要求王渊组织去玩,甚至没有人在王渊面前提他的老家和母亲。渐渐地,连王渊似乎都和大家疏远了。 转眼过去了七八年,就在大家几乎要忘记那次乡村游、那个老房子,忘记王渊母亲乃至王渊本人的时候,一组王渊的照片由他的死党赵一诚传了出来。照片大约一百张,每张照片,都是王渊穿着他母亲的衣服,在他母亲日常生活的地方摆拍。因为王渊脸略大,而母亲的衣服穿在身上偏小,所以照片上的身体和脸有一种分离的感觉,像两部分被强行拼在一起,而最显目的地方,是脖子和衣服交界处的不和谐、牵强和割裂。这份割裂出现在厨房门口,出现在堂屋门口,出现在房子前面,出现在卧室里,出现在厕所旁边,出现在菜地中央,出现在后院的田埂上,出现在家附近的池塘边。王渊穿上了母亲一年四季不多的五六套衣服,在母亲生活的各个地方一一拍照,表情麻木,甚至有一丝的怪异和虚幻。看不出悲哀,也看不出留恋,不过大家知道,这确实是性格怪异的王渊的风格,大家总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拍这组照片的前提,是他母亲去世了,这也是赵一诚说的,不过大家都没有太多的悲痛,毕竟不是自己的母亲,同时生死问题也越来越频繁地摆在这个年龄段的人面前。只是在知道王渊用这种方式纪念母亲之后,大家有很多感受,有人羡慕,甚至想着模仿一下(但最好穿父亲的衣服),有人觉得有点恐怖,生死这件真真切切的事在同样真实的图像里,突然变得抽象和虚妄,时空出现了怪异的组合。 神童忍不住问赵一诚,照片是王渊自己发给你的? 赵一诚告诉神童,是王渊的办公室主任帮他拍的照片,那个人也算是我的远亲,也希望我在王渊面前多帮他说话,就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就去找王渊聊了这件事,安慰他一下。他把照片发给我,没有让我发给你们,也没有让我不发。 显然,王渊深知,告诉一个人等于告诉所有人,这一点倒也很睿智。大家忍不住感慨:想想太虚无了,王渊现在位高权重,可惜他父母什么都没有享受到,父亲不多说了,去世三十多年了,母亲偏偏在他提拔前过世,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二十周年聚会的筹备会上,有人提议,让王渊负责组织,就是安排场地并买单,但有人否决了这个提议,这是私人聚会,不能让王渊犯错误,还是大家凑钱好了。这话说完没多久,王渊的另外一张照片在少数几个同学之间传来传去,他被抓了,任何项目他都要收取百分之十五的回扣,触怒了诸多同僚,当然,更是触犯了法律。 整个聚会过程没有人提到王渊,没有人提议敬他一杯,这倒不是出于对贪污犯的厌恶,而是王渊似乎从来就和大家格格不入,有人默默回忆王渊那几年的样子,非常模糊,只有一个松松垮垮的印象,因为他的衣服都是别人给的,叔叔伯伯的、堂哥表哥的、左邻右里的,各种衣服大小不一,但大的居多,没有人会把穿不上的衣服送人。很多衣服看上去像一个罩子,王渊就在罩子下过了好多年。 赵一诚在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欢腾喧闹中有效地控制了情绪,但还是在酒后,单独对滕鹏感慨了一句:他一辈子都在穿别人的衣服,好不容易这些年可以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但还是穿上了囚服,那件衣服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他后面要一直穿着了。 滕鹏说,幸亏他妈妈已经死了。赵一诚翻了个白眼说,你妈妈也会死的!大概觉得这话太狠了,赵一诚又说,你也注意一点! 胜出 十几个人喝了两个多小时的酒,但似乎没有人愿意就此结束。喝醉的人也在那里滔滔不绝,难分难舍,心意难平。滕鹏也在亢奋中,清清嗓子说,这样吧,我们都说说毕业二十年来做过的最厉害的事、最牛的事,恒清你第一个来。 杨恒清自嘲说,让我第一个说,不就是想让我说我娶了个有钱的老婆吗?然后你们就会反驳我说,娶老婆有什么牛的,但我还是要说,真的很牛,我看你们这些人,把你们放到他们家里,估计一个都做不到我这样。 怎么做不到?小鹅一脸不屑地问。 有两点你们做不到,一个是在老岳父面前那么低调,而且保持了这么多年。你们要知道,他是一个大老板,那个区十分之一的税都是他们药厂交的,人又土,又霸气,没文化,平时那种指手画脚的样子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的,十几年来我没发过一次脾气,自己都佩服自己。说到这里杨恒清停住了,似乎在回味这番成就。小鹅问,还有一个呢,是不是你老婆很丑?几个人笑起来,杨恒清倒没有生气,而是叹口气说,已经不是丑不丑的问题,这样说吧,我跟她睡了这么多年,其实和跟牛山、滕鹏、小鹅你们任何一个人睡一起很多年也没区别。滕鹏大笑起来,牛山抢在他的笑声泛滥之前大声说,牛逼! 杨恒清问,牛山,你说说你最厉害的事情吧。滕鹏意识到自己笑得不妥,就笑着对牛山说,对,牛山你呢? 见义勇为过一次,你们都看过新闻的。就是在路边等安琪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一个人疯了一样从一家古玩店里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把刀,后面有人喊“抢劫”“抓小偷”,但不敢靠前。那个人比滕鹏还高,估计有两百斤,我当时心情非常差,追求安琪好久了,现在在她家楼下等着,她也未必会下来,我一想,算了吧,就冲了过去,扑在那个人腰上,然后两个人都滚到一边,我也是有点发疯,用膝盖撞他的脸,又死死勒着他的脖子,旁边过来几个快餐店的小伙子,把他按在地上,一直到警察过来。后来那个店老板送了我一块玉,又对我说,还是注意一点,跑就跑吧,他反正也跑不掉的,你刚才有点危险。不过安琪从此对我态度就变了……小鹅你呢?轮到你说了。滕鹏说,等一下,我们敬牛山一杯,敬你有血性,也敬你命大福大,两百斤的大块头拿着刀,你要不是偷袭,肯定被他砍死了。说完他大笑起来,笑得高亢而流畅,似乎把两次的大笑集中在一起了。 小鹅说,先让女生说吧,别总是男生说啊。说着他看向王小融几个人。王小融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就是生孩子后开始跑步,十几年了,每年都跑三四千公里吧,我也没记录。今年开始认真记录的,到现在已经快两千了,应该可以超过五千吧,没什么了不起的,贵在坚持。 王燕不等大家赞叹就说起来,我和小融差不多,一直在坚持爬山,登过两次珠峰。她的话带来一片安静,随后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每个人都说了好一阵,马波波说,该男生说了吧,我来说。我最自豪的是买了十三套房子,不是为了发财,是为了自己不焦虑。 牛山说,少来,想不焦虑两套就够了,这么多还不为了发财! 马波波谦卑地说,真的不是想发财,我多买点,想的就是万一没工作还可以靠房租生活啊,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什么事都干不成。马波波说着看向牛山,不知道他是在期待牛山说说他和刘燕霏之间的事,还是让牛山千万不要说。牛山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把头扭到一边。神童说,房子这件事你不就干成了,应该位于全国人民的前列吧,冠军!说着他伸出大拇指,几个人笑起来,神童说,下面该雁雁了吧。 常雁雁说,资助了二十几个小孩,自己有小孩那年开始的,一次两三个,现在最大的已经结婚了,最小的读小学。鹅总也资助了不少,我还是他介绍的。 小鹅一脸羞愧,不敢看大家,最后冒出一句,总比烧香拜佛要好。 大家看着子弹,子弹摊开手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什么火做什么,做好了就卖掉,有钱人。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神童说,你们一个个太牛了,我跟你们不能比。我这些年做过的最牛的事,是有一次晒衣服,我坐在阳台上一直看着衣服变干。我每次晒衣服都会小心分配,让衣架尽量不出现一边高一边低的情况,看着难受。那天架子朝一边歪得很厉害,夹了一双皮手套,我尽量在另一边平衡,但还是太重了,怎么也不能两边平衡,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过了一会儿,我干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看着这个衣架,我知道等衣服都干了,它就会基本平衡了,现在主要是因为手套的内胆是羊毛的,吃水很多。当时大概是晚上七八点,我就一直坐在那里看,一直看到凌晨,实在困了,就靠在那里睡了一会儿,醒了继续看着,一直盯着看。天气很热了,衣服干得还算比较快。中间至少有十次,我看到衣架晃了一下,从特别斜,变得不那么斜了。第二天中午吧,全部干了,两边也基本一样高低了,我才走。 就是说你在那里坐了十几个小时? 十六七个小时吧。神童说,一直盯着看。 这和钓鱼有什么区别? 小鹅插话说,钓鱼怎么跟这件事比?钓鱼比这个好玩多了啊,特别是上钩那一下,让人很兴奋,这个事没兴奋的点。而且钓鱼一般都要跑远一点,这也让人很兴奋。我觉得这件事更像跑马拉松吧。 牛山说,比跑马拉松还无趣,跑步要拼尽全力,但脑子相对是放空的。这个反过来的,不费什么体力,脑子会想很多事,所以会很烦,随时就会不想干了。对了神童,你当时都想了什么? 什么都想了,也等于什么都没想。神童说。 不无聊吗? 无聊,所以我后来放了音乐在听。 牛山说,音乐嘛,就是听上去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滕鹏说,神童的这个最厉害!什么买房子啊做生意的,跟这个不能比! 杨恒清不服气地喊,这玩意有什么牛的啊,文艺青年才干的事嘛!而且最后一个出场也有优势。他喊得很较真,大家不由得严肃起来,开始回忆之前几件事并盘算着它们的顺序。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议论起来,然后又争执起来。 滕鹏大声说,我说神童最牛神童就是最牛的!女生除外,你们每个人都说了假话,只有神童说的完全属实,这还不是最牛吗?! 大家都不说话了,也不议论,各自看着一处,过了好一会儿,杨恒清小声嘀咕,神童这件事编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啊。 滕鹏又大声说,好,就按照你的说法,神童这件事是他现编的,那他还是最牛。你们每个人说的,都是有真有假,既不全是真的也不全是假的,只有他说的全部都是假的,这还不是最牛吗? 几个人沉默着捧杯,似乎除了喝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王小融说,恒清,你不要上当了,滕鹏这是挑起矛盾,他自己还没说呢。大家想想也是,就让滕鹏说他最牛的事。 滕鹏说,这件事是我提议的,我相当于主持人,哪有主持人也参加比赛的呢?大家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说,不说不结束。滕鹏已经喝了太多的酒,情绪起起伏伏了很多次,现在又来到一个高峰之上,他咳嗽一声,大声说,是你们要我说的,不要后悔哦!大家说,不后悔。 我这些年做的最牛的一件事就是,还没毕业呢,我就把自己阉了!说完,滕鹏在大伙的错愕中站起来,高举酒杯说,他妈的,你们非得让我说,我说了啊,干杯!从侧面看,他的剪影像极了德拉克洛瓦的一幅油画的画面。 她没有白天 刘燕霏当年是大家仰望的对象,成绩优异,四年都是学习委员。毕业前,当我们还在苦苦挣扎时,她已经可以在保研和多份工作之间做选择。最后她去了报社,进入要闻部,成为重要人物。除了成绩好,并且在德智体美劳诸方面都有所建树之外,刘燕霏最大的特点是爱笑,她略带婴儿肥的脸、矫健的身姿、她说的话、特别适合暗恋时写下来的名字,所有一切,全都包裹在灿烂的笑容之下。只要眼前有人,她的笑容就不会消失。有时我甚至觉得她笑得太多了,太一视同仁了。我只是这样认为,但不敢质疑,相信她的诸多好友会有所质疑,而她不予接受,继续保持无时不在的温暖人心的笑容,因此,她给我以及很多同学最大的印象是:坚定的笑容。 在毕业之后晦暗或者无聊的日子里,几个男生聚在一起,都有喊刘燕霏出来聚聚的冲动。鉴于巨大的差距甚至鸿沟,我们只停在回忆和议论的阶段。她一个人的时候笑不笑?她睡觉的时候笑不笑?她上厕所笑不笑?她哭的时候笑不笑? 去报社的同学还有几位,关于刘燕霏的消息不断传来,她一年之后就成了要闻部的主任助理,两年后成了要闻部副主任,我们看到的国内国际大新闻,都是经过了她的笑容后才出现的。再后来,刘燕霏的消息少了一些,这或许是毕业太久有所淡漠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忙于生计,无暇关心往事的细枝末节。 毕业十周年的聚会刘燕霏没有出现,几个月后我们四五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滕鹏实在忍不住了,冲我们喊,我们都聊了十几年刘燕霏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追她,吃饭也不喊她,我们是不是太虚伪了?!神童说,我马上打电话喊她出来,她不出来我们就去找她。但神童存的刘燕霏的手机号已经停用了,我们面面相觑,觉得被刘燕霏抛弃了。某种意义上这也激发了一些人的斗志,马波波就自告奋勇去打探刘燕霏的消息,一有重要的消息就告诉我们。在马波波长达几年的讲述中,我们知道了刘燕霏的一些情况。最大的状况是,她不再笑了。 事情源于一次葬礼,报社的总编辑突然心脏病发作死亡,全单位无比震惊,悲凉与虚无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想必刘燕霏也不例外,她是不是还保持灿烂的、及时的微笑以及不必要的大笑,我们就不清楚了。在追悼会上,已经转岗为行政副总监(主持工作)的刘燕霏,负责迎接报社、报业集团、兄弟单位和主管单位的领导们,把他们带到家属面前表达哀悼,再领到合适的位置站好。在悲痛而忙碌的现场,刘燕霏依然保持微笑,甚至时时笑出声来。总编辑夫人和丈夫关系不好,面对突然的死亡,她更多的不是悲伤而是愤怒,愤怒丈夫的离开让她失去了家庭的完整和诸多名义,让她失去了不菲的收入和太多的便利。一直有传言总编辑和报社某位记者关系不寻常,总编辑夫人在追悼会现场努力寻找。她没有像十几岁的儿子那样哭得不能自控,更多是哀嚎、哀叹,并且目光炯炯,在每个女性身上扫视。报社社长有某种程度的迷信,坚决不参加追悼会,本该由他主持的追悼会因此改为刘燕霏主持。刘燕霏忍住习惯性的微笑,严肃而沉痛地拿起话筒介绍来宾。这是一个很长的名单,她念着念着,突然间,又露出了令人着迷的、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并且忘记及时处理掉。当她满脸笑容念悼词的时候,现场很多人已经被往事和死亡联手夹击,泪流满面,总编辑夫人猛地冲向刘燕霏,怒吼着,你这个婊子,你还笑,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去死啊!啊……她的双手直奔刘燕霏的脸颊,鲜血顿时涌出来,在一阵虚无的流淌之后融进了黑西装,散发出甜腻的腥味。六七个人立刻冲上去拉开总编辑夫人,最奋勇的是她的儿子,他认为妈妈这是在大闹现场,是让爸爸死也不得安宁,生生把母亲的手指掰断了两根。直到这时,总编辑夫人才痛彻心扉地哭起来,瘫倒在花圈前,一声声凄厉的号叫从她身体里喷薄而出,“老罗啊,你走得太早了啊,让我们怎么过啊!”“老罗啊,你的新闻理想还没实现,根本没有实现啊!”“我们高中就认识了,十六岁就认识了!”“老罗我要跟你一起走!”一句句话像一把把刀刺向人心,更多的人围上来,安抚劝慰,让儿子不要这样对待妈妈,并且商议怎么让追悼会继续进行。一时间刘燕霏被大家遗忘了,她带着多年练就的笑容和新鲜的伤痕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之外。过了几分钟,刘燕霏转身离开了现场,关掉了手机。后来,她离开了报社,没有人知道她做什么工作。 马波波告诉我们,他为了弄清楚刘燕霏去哪里了、做了什么,几乎可以做私家侦探了。可让人厌恶的是,马波波总是把他知道的事分成几份告诉我们,或者说,等他知道更多情况后,才告诉我们他之前打探到的。好在,我们也不是真的急。 几年前,我作为协办单位人员,参加了一个网络文学论坛,一众大神和期待成为大神的网络写手齐聚一堂,言谈中充满了数学课的气息,一天写多少字、一年写多少;一部挣多少钱、还能挣多少钱以及签约时的注意事项。茶歇时,我在嘉宾席上看了一张席卡,写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笑”,因为字太多,被分成了两行打印。席卡后面坐着一个脸色苍白、五官集体朝下的女生,很漂亮,但看着瘆人。这个作者我知道的,专门写穿越小说,每部作品的开篇都是关于一位现代青年生存状况的冗长描述,此人有三大特点,一是像原始人一样长时间住在户外,二是恐惧社交,三是一旦开口就特别啰嗦,滔滔不绝,尤其热衷哲学。我走过去打个招呼,并且想请教一个问题:主人公的这些特点为什么一成不变?这些设定对他今后的穿越以及穿越后热火朝天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帮助,甚至有冲突。等我走近一看,忍不住脱口而出:刘燕霏! 她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我又喊了一声,她眼皮缓慢地翻上来,轻声说,认错人了。几个人从我身边走过,把我撞向一边,同时把我想说话也撞没了。这时主持人宣布会议继续,大家入座。我远远坐着,散会时在人群里绕了好一会儿,走到刘燕霏身边,小声说,刘燕霏,我是牛山,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不可能啊! 她没有理会我,继续往前走。我跟在后面,但又做不到一把抓住她,读书时她笑容可掬,但其实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人,现在她连笑都不笑了,更有距离感了。刘燕霏走到一辆宽大但便宜的越野车前,马波波猛然转出来说,散会啦,我们去幕府山吧。我喊道,你还说不认识我,这不是马波波吗?!他如果是马波波,我就是牛山,你就是刘燕霏…… 马波波满脸通红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刘燕霏停顿了一下,还是爬上车,关上门。马波波对我说,老牛我回头再跟你说啊,走了走了!车子颤巍巍地艰难起步,飞快地不见了。 我们并不真的关心刘燕霏,但特别关心马波波和她的关系。几个人约马波波出来,团团围住,问他是不是和刘燕霏在一起了。神童说,太经典了,打听一个人的消息,然后就在一起,这是规定动作?马波波做了充分的准备,解释说,确实在一起,但不是男女关系那种在一起,我只是陪着她,想让她笑,让她说话。 她在那次葬礼后几个月就辞职了,辞职前也不上班了,成天缠着社长闹,要求赔礼道歉,要求赔偿,因为她是代替社长去主持的。社长认为这是无理取闹,不予理睬,刘燕霏就一直闹。开始时只是不上班,后来干脆辞职了,再后来就写网络小说。 我们很好奇,那这些年她都住在哪里?靠什么生活呢?马波波解释说,她就一直在周边的山里露营,晚上露营,白天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连她什么时间在写小说都不知道。现在呢,她勉强答应让我送她去露营的地方,偶尔也同意我陪她一晚,别误会,就是聊聊天,回忆回忆,最多就是抱抱,但天一亮,她就让我走。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看,有些联想,又不敢多想。马波波转移话题说,她可以住回父母家,但她父母是特别传统的老领导,报社里都传她和猝死的总编辑关系不一般,她父母也相信了,她不想面对他们。 来来回回问了好一阵,最后我们关切地问马波波,不扯别的了,你跟她到底想怎么样?是让她恢复如初然后你们在一起—反正你也离婚了,还是纯粹帮忙?马波波哭丧着脸说,我真的就是陪她,反正我时间多,又是老同学,你们几个当年不都是很喜欢她吗? 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知道啊!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随时可以不去找她,但实在不忍心。我觉得只有她能笑、能多说话,我才能不管她。 神童问,她不想笑了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不想说话? 滕鹏讥讽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一脸悲哀同时又喋喋不休的?一个不笑的人怎么可能说很多话?亏你还叫神童呢。 马波波说,对了,二十年聚会时我争取带她过来参加,人多她应该会开心一点。要不这样吧,你们一个人准备两个笑话,也转告一下其他人,几十个笑话听下来,她应该会笑的。 只要能笑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再笑笑,就能恢复当年的水平!神童总结并鼓励大家。 非常可惜,二十周年聚会时刘燕霏没来,几个人闹着要去把她找来。马波波幽幽地说,别找了,白天都找不到她,她没有白天。他的话让大家一阵发冷,好在话题迅速被子弹几个人的遗嘱事件转移走了。 去洗手间时,我问马波波,狗日的,你跟她到底有没有办事?马波波把鸡鸡拽到我眼前说,对天发誓,办过事就让它永远硬不起来。 不需要这么狠,我们以前龌龊地想过一件事。 马波波说,我知道,但现在要换个问题了。我点点头,表示默哀。马波波说,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吗?她这些年一直缠着她原来的报社社长,前几天,社长的夫人过世了,才六十五岁,社长答应和刘燕霏结婚,她这几天正在忙着拍结婚照呢。你不要跟别人说啊。 那她开心吗?笑了没有? 马波波没回答,大呼一口气,低头往回走。我在后面说,我给她准备了一个笑话,说给你听吧: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发现一个学生靠掷色子做题目,而且每道题要掷上好几次,就问学生为什么要这样,学生无奈地说,数学老师说过,每道题目都要验算。 马波波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哈哈哈、哈哈哈”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每个“哈”之间的间隔很长,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九华山玄奘塔下或者紫金山顶上练习狮吼功。马波波一边推开包间的门一边高喊,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很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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