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2022年第3期|邹谨忆:南方以南(节选)
2023-11-07小说天地邹谨忆
邹谨忆,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写作者,曾出版,曾发表,过往不计。
《南方以南》选文
邹谨忆
……
说是古玩市场,规模并不大,也不尽是古玩。百余米的过道两旁,排布……
邹谨忆,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写作者,曾出版,曾发表,过往不计。
《南方以南》选文
邹谨忆
…… 说是古玩市场,规模并不大,也不尽是古玩。百余米的过道两旁,排布着数十个门脸,有古董店,钱币行,油画室,有卖旧书的,卖文房四宝的,卖祖先牌位的,也有踩着缝纫机做窗帘、改裤脚的,有帮十字绣划玻璃配框的,还有茶馆,按摩房,小诊所……不一而足。市场生意能淡出个鸟来,常常十天半月没顾客上门,郊区老农倒日日挑着畚箕前来叫卖。因二楼荡出来近两米宽的走廊,这些门脸有了屋檐,家家户户就在檐下架起煤球炉,剁肉的,淘米的,烧水的,洗碗的,过起烟火日子来。都说古玩这一行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商户们好像从来不急,守着从农村收来的石头水缸,从河里捞些水草浮萍,隔壁花鸟市场捉两三尾锦鲤,间或金鳞“拨喇”一响,竟也生机勃勃;也养文竹、君子兰,也养云雀、百灵、虎皮鹦鹉;要不就半躺在扶手竹椅里,跟着收音机哼“苏三离了洪洞县……” 我妈的“宝泉币庄”就在市场一隅。 说来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爷爷在小城开着一个南货庄,生意好像不小。到了我外公,就只会读书吟诗呷花酒了,又沾上了大烟,很快就败光了家业。不过也因祸得福,土改时评了个中农成分,算是团结对象。无奈弟妹成群,家徒四壁,我妈白白读了女中,十四岁即出门修水库、挣工分,十八岁就随随便便把自己给嫁了……她这些年做古钱币生意,应该与她的家世有关。 我磨磨蹭蹭到了市场,远远就看到店门口蹲着一坨人影,走近一瞧,是赵南方。水龙头开得细细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找了个旧牙刷,正在刷那一桶黑里透红的小龙虾。刷完一只丢进旁边盆里,再去捡另一只,吭哧吭哧刷得起劲。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刷子,拽着衣领就想把他提溜起来。 赵南方回头一瞧,涎着脸笑了:“几天没碰面,见了男人倒直接上手了?” 我有些气急败坏,脚尖一送,愣是将他坐着的小马扎顶翻了:“谁让你献殷勤,送货上门还提供售后服务,算咋回事?” 赵南方差点一头栽进龙虾盆里,得亏双手扶住了盆沿:“半天莫得见你来,就先给洗了。魔芋豆腐跟啤酒都买了?” “买你个头啊,我家怎么吃法,倒要你管?”我没好气地吼他。 这时,我妈已经到了店门口。 赵南方当即起身,把手上的水渍往牛仔裤上胡乱抹了两把,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阿姨好,我是朱小筠的同学,赵南方。” “哦,就是那个驾校司机啊……”我妈一口气没喘匀,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这当儿,我赶紧推搡他:“走走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赶紧赶快!” 赵南方仍旧憨笑着:“阿姨,你评评理,哪见过这样的人?我赶早钓了这么一桶小龙虾,巴巴地在这洗了刷了,还想着尝尝阿姨的手艺呢,她倒好,一来就要轰我走。” 我妈掏出钥匙开卷闸门,突然回头:“我就讲这声音耳熟,从前老打电话来我屋的,就是你吧?” 赵南方没有回答电话的事,赶紧帮忙将卷闸门抬起:“八角桂皮香叶,阿姨你店里都有吧?” “这些倒是有,不过这虾子要开背,不然进不去味的。”我妈漫应着。 我正满头雾水,我妈已经进门,还破天荒地给赵南方倒了杯水,又跟我嘀咕:“你晓得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讲,一条街的人都鼓起眼睛看着哩,有个男人上门,别人再想欺负我们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快,去买魔芋豆腐!” 也许我妈有她的道理,这市场平日里门可罗雀,相互间排挤倾轧倒十分厉害,我家生意稍过得去些,就有人得了眼红病,背地里拆台抢生意。赵南方那身坯子,干别的不好说,当保安倒合适。可是,我妈之前明明百般嫌弃赵南方来着,莫非当真见面三分情? 我端着块魔芋豆腐,一路滴滴答答走回来。赵南方已刷完小龙虾,清水过了一遍,又忙着去头,开背,抽肠。忙完这些,他靠在玻璃柜上,看那些银圆,铜钱,各国纸币,铜烟斗,纪念章,玉吊坠,玛瑙串,银链子,老式雕花床上锯下来的木麒麟,早已停摆的上海牌手表……一边不住地乍呼:“欸欸,这些都是真家伙吗?阿姨,你们家当真是财主啊!” 我妈嘴上不答,却一脸得意。烧大火,架起油锅,开始爆炒小龙虾——哗啦,主辅料一齐下锅,锅铲翻几个来回,便将所有调料一齐撒了,最后又翻两锅铲,啤酒盖子在灶台沿上一拍,吨吨吨倒入,盖上锅盖。隔着玻璃锅盖,看着虾尾稍向内弯曲,形成道道圆弧,慢慢开始变红,红得均匀,饱满,艳丽。灰色的魔芋豆腐在红油汤中咕嘟着,一股动人的异香瞬时让我原谅了她厨艺的粗陋。 小龙虾出锅,饭也焖熟了。三人正待开餐,只听得“哎哟”一声,逆光中闯进一个胖大男人,说:“我今日有口福,来得正是时候——” 话音未落,手已伸到盘里,也不怕烫,拈起一只小龙虾往嘴里送,随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两行红油沿着他的嘴角向下滴落。 “刘老师来了,快坐。”我妈冲我使个眼色,“快加副碗筷。” 我却不情愿。店铺本来就小,除去货柜、货架和一个小橱柜,平日里,这小方桌都是折叠起来靠在货架后面的,临吃饭才展开,这会儿再多两个人直接就转不开身了。 “不用不用,我呷过饭了,看你家来了客人,才过来的。”那刘老师也是个人精,一看我脸色,赶忙摆手。“是新女婿崽上门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赶忙解释:“刘老师莫乱讲,这是我同学。倒是你老人家,每天在手机上摇一摇,摇出好多美女,排排坐到你店里不肯走,怎么,我同学来串个门,倒要领证了?” 赵南方原本尴尬得脸都紫了,听我这样一讲,倒呵呵笑开了。 刘老师脸上就更挂不住了,说:“哦哦,倒是我老眼昏花了……这位小兄弟,莫怪,莫怪啊。” 说着,抬起手背揩掉一嘴油,拔脚往外去了。 “我的老娘欸,这样的人你也喊他吃饭?倒胃口!”我余怒未消。 “做生意嘛,三教九流都要接洽,面子上客客气气,吃不了亏。”我妈坐回来,用筷子点着我鼻子,“就你这个脾气,人都给你得罪完了,喝西北风去!”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来来,吃点喝点。”赵南方忙拧开可乐打圆场。 “就晓得吃,吃,平白无故做了人家上门女婿,你倒高兴了。”我恨得踹了他一脚。 ……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莽原》2022年第3期)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