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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原》2022年第3期|胡炎:失踪在1947(节选)

2023-11-07小说天地胡炎


胡炎,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平顶山市作协副主席、市艺术研究所所长。已在《北京文学》《时代文学》《清明》《莽原》《黄河》《天津文学》《文学界》《作品》《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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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炎,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平顶山市作协副主席、市艺术研究所所长。已在《北京文学》《时代文学》《清明》《莽原》《黄河》《天津文学》《文学界》《作品》《雨花》《广西文学》等全国各地文学期刊发表小说百余万字,出版小说集四部,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作家文摘》等文摘报刊、教材教辅及年度选本转载评介并选作语文试题,另有多部舞台剧上演并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曾获《莽原》文学奖、冰心图书奖、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首届河南文学期刊奖、《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河南省戏剧大赛文华奖、黄河戏剧节金奖等多项。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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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在1947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文/胡炎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1947年一个阒寂的秋夜,大耳朵踩着霜白的月光向村外走去。在村头的老槐树下,他回过头望了望家的方向。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望不到家,那三间瓦房同所有的村舍都淹没在了诡谲的月光里。邻居赵来顺家的疤瘌狗用特有的破锣音梦呓似的叫了两声,丝毫没有惊扰每一扇窗里酣沉的呼吸。大耳朵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月光把他的两个耳朵剪影出硕大的轮廓。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恍惚,甚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树枝上夜宿的麻雀从梦中醒来,不安地抖了抖翅子。大耳朵激灵了一下,便接着向前走去,越过田垄,穿过丛密的小树林,爬上了斗折蛇行的山道。月光冰凉,照着他脸上缓缓淌下的泪水……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多年后,大耳朵秋夜出走的情景依旧萦回在柳眉儿的梦幻里。她确信那天晚上大耳朵是含泪离开的,他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不停地回头,就像一场身不由己的梦游。他被月光裹胁,走向了未知的远方。柳眉儿想,如果不是中了邪,他怎么舍得抛下年迈的父亲和刚刚半岁的儿子,当然,还有柳眉儿——四邻八乡的人都说:“大耳朵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个比花还好看的女子哟!”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然而,大耳朵终究还是走了,在那个秋月高悬的深夜,无声无息地远去,然后彻底消失了。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此后的时光中,柳眉儿常想:我的大耳朵到底去哪儿了呢?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个疑问贯穿了她的一生,成为她后来三十余年苦苦寻找的谜底。她问过赵来顺,可赵来顺蜷缩在破烂的黑袄里,揉着惺忪的醉眼说,那晚他喝了半瓶苞谷烧,睡得死沉。她又向全村的人打听,同样没有一个人知道大耳朵的下落。她甚至在恍惚中问过赵来顺家的疤瘌狗,她说狗啊,大耳朵平日里待你多好,怕你饿着,省下半块馍都尽着你吃。你和大耳朵最亲,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对吧?听不懂人话的疤瘌狗只是无精打采地吠了两声,便趴在墙根下打盹去了。后来,她几乎把能走到的地方全部走过了一遍,这样就几乎走完了她的一生。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当柳眉儿再也迈不动双腿的时候,儿子盼归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在熹微的晨光中对儿子说:“盼归,你该去找你的爸爸了。”她在石榴树摇下的碎月中对儿子说:“盼归,打听到你爸爸的消息了吗?”然而,盼归用一成不变的沉默和摇头,让她的失望在星移斗转中成为绝望。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佝偻着腰,虚弱地对着一个雾霭沉沉的黄昏说: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你这个浑货,你是被旋风刮走了吗?”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我多次试图告诉柳眉儿关于大耳朵的下落。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大耳朵的下落。在漫长的黑夜里,我悄悄地对柳眉儿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大耳朵。但她毫无反应,只有眼角微微晃动的泪水倏地滑入暗夜。我叹了口气,觉得她日渐增多的白发和皱纹刺痛了我,甚至连她纤弱的呼吸都像刀刃抹过我的脖颈。我说,你这是何苦呢?大耳朵走得那么决绝,他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这么绝情的男人值得你一生寻他、等他、盼他吗?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似乎听到了,猛地坐起来,看着我,尖叫了一声: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当然没听到,她只是无数次地在梦中遇见了她的大耳朵。即使在她老态龙钟的时候,梦里的大耳朵依旧是年轻时的样子。嚯,他可真帅,高挑个,宽肩细腰,鼻直口阔,尤其那两只威风凛凛的大耳朵,被日光映得赤红剔透。她捣着碎步追上去,嘴里叫着:“大耳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朵,你这个冤家啊……”但是,辽阔的夜色铺天盖地降下来,大耳朵在冰凉的月光中转眼便不见了,只有那条骨瘦如柴的疤瘌狗匍匐在老槐树下,吐着暗红色的舌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就是大耳朵。作为柳眉儿的亲人,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朵花儿一天天褪色,慢慢枯萎,寂然凋零,我怎能不心痛?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大耳朵,又是谁呢?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大耳朵,你怎么那么狠心呢?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坐在一块石头上,傻愣愣地看着天,不说话。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那么漂亮的小媳妇,你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瞧了我一眼,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耳朵。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你拍拍屁股走了,让柳眉儿苦了一辈子,你心里怎么过得去?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叹息了一声,开始发狠地揪自己的耳垂。他应该自惭形秽,他欠柳眉儿太多了,他拿什么去偿还这个女人的一生呢?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你好好想想,当年你走时,你的儿子还在襁褓里。他连你的样子都没有记住,就失去了父亲。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好好一个女人,辛辛苦苦拉扯着孩子,还给儿子起名叫“盼归”。一辈子没有改嫁,一辈子孤苦无依,一辈子受尽磨难,一辈子就这么毁了……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把耳垂掐出了血痕,两行泪无声滑落。半晌,他向着遥远的天际喃喃道: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对不住柳眉儿,她是个好女人,好女人……”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和盼归出现在潘教授的家中,是在1992年的夏天。那时潘教授正坐在阳台上,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他没有想到家里会突然出现两个不速之客。67岁的柳眉儿看上去像一个极度衰弱的耄耋老人,被盼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潘教授的面前。还没等潘教授开口,柳眉儿就双手合十说: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教授,求你帮我找个人吧!”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这个燠热的夏日,党史专家潘教授和柳眉儿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交谈。到了后来,潘教授竟然落泪了。当然,年逾八旬的潘教授本身就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耳朵当年出走前有没有什么迹象?”潘教授问,他试图从遥远的岁月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或许是通向谜底的线索。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想了想,说,在大耳朵失踪的三天前,他对她说,家里地里也没有多少活了,你和孩子回娘家耍耍吧,不少日子没有回去了。他还说,别急着回来,在那儿住上一宿两宿的,好好和娘家人热呵热呵。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怎么没有想到,他这是有意把我支开呀!”柳眉儿老泪纵横,似乎为自己当初的愚钝懊悔不已。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潘教授说:“还有吗?”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用枯黄的手抹了抹眼窝,眼神倏忽空洞下来,茫然地摇着头说:“没有了,等我回来,就再也见不着他了,一辈子也见不着他了……”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潘教授沉吟了一刻,他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把你找过的地方都给我说一说,越详细越好。”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如数家珍,县里、市里、省里的民政部门都去过了,亲戚邻居、田间地头、荒村古道、陵园墓地……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哪里也没有大耳朵的踪迹,倒是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在大耳朵出走后的几年里沸沸扬扬。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都是些什么传言?”潘教授扶了下老花镜,问。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突然陷入了沉默,仿佛那些传言还像毒蜂一样在她的生命里飞舞。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直低头不语的盼归搓了搓手,终于说话了。潘教授注意到,这个木讷汉子的手有些发抖。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盼归说,当年父亲失踪后不久,有关他的传言就在村里传播开了。有人说他当了土匪;有人说他八成是到蒋介石的队伍里当了兵,后来逃到了台湾;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并未去台湾,而是在一次战斗中成了俘虏……至于是死是活,没人能说得清。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不是没可能。”潘教授拧着眉头,沉思一会儿说。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柳眉儿突然愤怒了,她站起来,枯瘪的两腮剧烈地痉挛着。“大耳朵是个好人,他怎么会去当土匪?他怎么可能跟老蒋?他一定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鬼迷心窍,把自己给弄丢了……”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潘教授对柳眉儿如此激烈的反应始料未及,他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所措。呆愣了一刻,赔着笑说:“别激动,大妹子,坐下慢慢说。”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不坐,全身都在战栗。她瞪着潘教授,好像这个她费尽千辛万苦打听到的“活菩萨”突然间成了她的敌人。他怎么可以随口胡说呢?他不老是宣称“不能让烈士的鲜血白流”吗?大耳朵就算当兵,那也一定是共产党的兵,一定是的。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寻找大耳朵。”潘教授说。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柳眉儿扬起拐棍,坚决地截断了潘教授的话:“不用你费心了,他死了!”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潘教授哑口无言,他看着柳眉儿转过身,狠狠地捣着拐棍,穿过卧室、客厅,拉开门走了出去,下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地。盼归急忙扶住她,回头歉疚地看了一眼潘教授,嘴唇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死了!”柳眉儿又厉声说,声音像折断的兵刃,在回旋的楼梯间猛烈跳荡。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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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读完,全文刊载于《莽原》2022年第3期VWp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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