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记

城市记
武志强

　　以我的眼光来写城市，来写我生活的这个太原城，其实在我的存在看来，城市更多是虚幻的，就连太原这个词在我看来也是虚幻的，可有可无的，它可以让随便另外一个什么词来代替，这都无关紧要。 　　城市是繁华热闹的，它有350万的人口，它庞大的疆域横卧在那儿，走进里面，你都担心自己走不出去。 　　这里的春天多阴，灰灰的，就像有雾弥漫着，树枝上，街道上，人们的衣着上。城市在我眼里像是个悬浮物，像一个黑色的大云团，飘忽、虚无地存在，并把它的暗影投到地面上，我就走在这样的暗影中。 　　在我看来，我只能止步在它的边缘，而不能进入到它的内里，它对我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走在街上，我都能感觉到一种它对我的冷漠的抗拒。我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朋友，这是一个空旷的城市，一个荒城。以前我对这个城市说过许多话，现在再见到它，我已变得无话可说了。心里没有话，就觉得空，空空的，像是有风吹过，风就这样穿堂似的吹着我，直到把我吹干了，如一片枯叶。我探手往自己内心里抓一把，一抓一把尘土，可见这里对我的落尘量有多大，大有要把我埋没了之势。 　　我对面走来一个男人，他像我一样，灰眉土眼的，我们彼此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就走过去了。谁也没有回头，看前面就和回头看见的一样，都是灰扑扑的人影。我内心淡漠，感觉自己正站在一片荒漠上，荒原的气息包围着我，荒原上的凉气抽吸着我，这像是来自远古的荒凉气息，抽得我脚步踉跄，即使平坦的马路走起来也是坎坎坷坷的，不平坦。荒原冰凉凉的，一切繁华都是在身外的。 　　我走在这个城市里，感觉我还是在它的边缘徘徊，我只能徘徊在它的边缘，进不到它的里面。在它的里面是水泥钢筋的森林，我走在这样的森林里面，森林的气息迎面扑来，感觉是那样的荒芜啊。空虚的心境在上面飘浮着，不知何处是归处，何处才能让自己着落。转过身来，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站在它的边缘，远处是没有遮拦的旷野。像是那旷野把我独自抛弃在这儿了。 　　当在异乡，有人对我提起这个城市的名字时，我感觉就像是对我提起另一个荒凉星球的名字，一个听在我耳里没有什么反应的名字，好像那里没有过生命。我的心里没有一种依赖感和归宿感，我不把它看作是我的城市，我也不是那里的居民，我只是在它的边缘，被它挂着，悬浮在半天空，没有着落，也没有安全感。那不是我的城市，我想说，我的城市还没有诞生呢，或许它正在诞生。我就是冲着这莫名的诞生而徘徊在它的边缘的，从白天到黑夜，一直这样徘徊着，也似乎在等待着。但等待什么呢，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想要得到的，就总是得不到。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我是一个没有城市的人，那么我又是哪里的人？我来自哪里？来自边缘，来自宇宙的某一瞬间的疏忽和滑落。我就这样被悬挂在这儿了，一只手紧抓着上面的绳索，整个身子吊在空中，呈下坠的姿态，就像挂在一个大气球上，全凭我的拉直的手臂支持着，我还有多少这样的臂力呢？我还能支持多久呢？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断裂了，身体都要在拉扯中被地心强大的引力撕开了。那种从虚空里要掉下去的感觉，有如要掉到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去，有着无底的空虚。我在这个姿态里，想象着自己终有一刻会成为一只断翅的鸟儿，或者一片辞离了树枝的落叶，那就会是我不幸的结局吗？ 　　像人一样，每个城市也都有它的结局，如果所有的城市都一样，那么它们的结局也就都是一个结局。我在一个城市的外面犹疑，徘徊、不定。在它的边缘徘徊的时候，我常常有一种要进入这个城市的感觉，仿佛那是一种心理趋向，在拽扯着我，让我往那边走。但我从来没有真正进入到一个城市里面，不了解它的内部结构，和纷繁复杂、纵横交错的管道布局，它那四通八达的道路对于我就像伸在天空的树枝，看似伸向一个方向，但不知道要伸向哪个方向，究竟要到达哪里。还有它那高耸入云的烟囱，直指天空，仿佛不满意天空，在对天空发问，要刺穿天空似的。 　　我在城市的边缘徘徊，因为它的大门不对我开启，因为我找不到进入它的路径，我从来没有找到通往它的路径。天色是昏暗的，白天里看不见星星和月亮，来自上面的凉飕飕的吹着我，把我的头发和衣服尘土一样吹扬起来，然后又松松地落下来。 　　遇到有人向我打听的时候，我不能说出这个城市的什么，我总是显得很尴尬，不知所措，无以应答。关于眼前这个城市我的确不能说出什么，无法美化它，我总是心不在焉，平淡的应付一句，就像是提起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关的事物一样。我是奇怪自己呢，我怎么会来到这儿，怎么会与这个城市发生关系。我从来没有亲切的称呼过它，像呼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一样，我从来没有以手指抚摸过它，就像抚摸我自己一样，就像抚摸我眼前可信赖的一堵墙壁一样，让我觉得可靠，可以去依靠。我从来没有以自己的心灵贴慰过它，因为它冰冷的面颊从来不需要我的贴慰。它在我眼里，在我的感觉上就是冷漠、无情的。说无情是因为我这一时多情了，我很反感自己多情，这让我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我孤单的身影就这样徘徊在城市的边缘，找不到回去的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城市庞大的形象横卧在那儿，像一个巨大的动物，酣睡着，或发出着喘息声。它以它庞大无边的形象征服了我，并把我远远的推拒开来，让我在内心里敬畏它，不敢靠近它，远离开它，躲在一边偷偷观察它的外围。而它的大门对我紧锁着。它不断接纳的是风和尘土。一脸的风霜冷漠。 　　日渐的也就培养了我的冷漠，把我培养的一脸风霜，面无表情，对什么都无动于衷，难道这就是我多年来徘徊在这个城市边缘的结果吗？这个时候，我开始确信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自己，只剩下了我自己面对的这一个城市。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爬虫，爬在那儿，纹丝不动。而在某一时刻，它在我眼里就是空的，空荡荡的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甲虫的躯壳，风一吹就吹走了。 　　这世界上其实没有一个城市属于我，我知道的，我从来就知道的，有的只是一个影子，它在远处，或者在近前，正对我轻轻摇着尾巴呢。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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