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河
2020-09-24抒情散文财智天下
谈 河其实，我没有太多的理由和资格说：谈河。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再次读到一首诗《黑人谈河》。在我的黄土高原，最初的河流是很小的。小时候的河流其实是山洪，暴雨过后，泥沙俱下，一片混黄，水底是细沙、碎石、树叶等杂物，挽起裤脚入水，冷不防会被打
谈 河
其实，我没有太多的理由和资格说：谈河。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再次读到一首诗《黑人谈河》。 在我的黄土高原，最初的河流是很小的。小时候的河流其实是山洪，暴雨过后，泥沙俱下，一片混黄，水底是细沙、碎石、树叶等杂物，挽起裤脚入水，冷不防会被打个趔趄。偶有青蛙上岸，总被我们一番戏弄，再扔进河里。 天晴了，水清了，水仍然很小，蹲在水边，看到自己的脸和卵石混在一起，也是扭曲的。我们学大人的样子，掬一把水洗脸，最先湿了的不是脸，而是前襟以及小衣服下面的肚皮，凉凉地。河在村前，山下。过河，就上山；再过河，就回家。 那河，其实就是溪水，纤细、娇嫩、柔弱。盛夏和严冬时候，溪水就没了，留下一河滩的石子或碎冰，像沉默寡言的孩子。 真正的河流应该是浩大的，是奔腾不息的，如黄河，如长江，千古奔流，万世不灭。人在岸边，可以感慨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话，早被孔老大人说了，我们跟在后面，只能反复琢磨。
在《诗经·国风·周南》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河里，我们已经不是懵懂的少男少女，这河不仅有了大的气象，更有了韵致。还记得老教授摇头晃脑，一派痴迷的样子；还记得我们抬头望月，憧憬淑女的样子。河流，仿佛总是在文字中流动着，因为无论面对任何一条真实的河流，我好像都没找到过太强烈的诗意。因为没有雎鸠，更没有淑女，河在水中流，人在岸上走，物我两忘，就是很正常的。 后来，读新时期文学，读到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作为一部抒情小说，《北方的河》几乎没有故事，作者通过“我”向读者展示的是一个浩大的空间：黄土高原、黄河和永定河。黄河作为“北方的河”的象征和代表，孕育了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它不仅是民族的，是历史的，也是文化意义上的。
我个人认为，如果说张承志的《黑骏马》是一个男人在大地上的驰骋与思考，是对爱的理解、迷恋和追忆的话，那么，《北方的河》则是一个人对使命、信念、毅力等一些缘于生命本体的经验主义的生动再现，既是哲学的、理性的，更是诗意的、人文的。在他的文字里，积聚了太多可以打动人心的力量。从《北方的河》里，我觉得我稍微懂得了什么是河流。但我仍然承认，我没有被河水湿透。 此后不久，大概是1985年夏天，在北京出差购得一套《美国现代诗选》上下两卷，在卷一的最后一位诗人那里，读到一首诗《黑人谈河》，我再一次被河流吸引：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河流和世界一样古老，比人类血管中的血流还要古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当朝霞初升，我沐浴在幼发拉底斯河。
我在刚果河旁搭茅棚，波声催我入睡。
我俯视着尼罗河，建起了金字塔。
当阿伯·林凯南下新奥尔良，我听到密西西比河在歌唱，
我看到河流混浊的胸脯被落日染得一江金黄。
我了解河流，
古老的，幽暗的河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和张承志的小说相比，这么一个短小的诗，竟以简洁而坚定的叙述方式，宏大的时空跨度和深情甚至略带悲伤的抒情，给我们一个警示：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母亲河，每一条河都流淌在它的儿女的血液里。 作者兰斯敦·休斯(Langston Hughes，1902—1967），是现当代杰出的美国黑人诗人，1902年2月1日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乔普林。1920年，他中学毕业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一年，1923年辍学。从非洲到法国，做过水手、各种各样的临时工，最体面的职务是一家时髦餐馆的厨师下手。回到美国后，在华盛顿一家餐馆当杂役时，他的诗作受到芝加哥诗人维切尔·林赛的赏识而有了“杂役诗人”的名声，他的第一部诗集为《疲倦的布鲁斯》（1926）；1932年，他出访苏联，之后来到中国，自称见过鲁迅。除诗歌外，他还写剧本、小说、政论，谈论爵士乐、整理黑人民间文学，作品总数在50部以上，他的诗作大都收进了他的自选诗《兰斯顿·休斯诗选》（1965）。1967年5月22日逝世时，兰斯敦·休斯已被公认为“哈莱姆的桂冠诗人。 我之所以写下本文的题目“谈河”，其实是因为这位黑人诗人，他面对河流的神情和姿势，让人感动。尤其让我感到意外的是，1937年8月，他关于中国的一首诗《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东方的老狮子！
喷火吧，东方的黄龙，
你不能再忍受欺凌。
……，……，……
他们认为你是个驯服的狮子，
睡意惺松的，好使唤的，驯顺的老狮子。
……，……，……
笑吧——怒吼吧，中国！是喷火的时候了！
张开你的嘴，东方的老龙，
……，……，……
站起来怒吼，中国！
你明白你需要什么！
要获得这东西
只有自己动手取！
怒吼吧，中国！”
这是休斯的一首抒情长诗，我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中国人看到这首诗，因此被唤醒。我们只能从现在的资料对比中发现，一年多之后的1939年初，著名诗人光未然和作曲家冼星海在延安创作了《黄河大合唱》，作为激发和唤起中华民族保家卫国的战歌，《黄河大合唱》以丰富的艺术形象，壮阔的历史场景和磅礴的气势，震撼人心，经世不衰。 如果历史本身就是河流，我们是否可以做这样的诠释：无论从哪里起步，每一条河流终要回归大海，就像面对外敌入侵，黑人诗人兰斯顿·休斯的愤怒其实和中国诗人是一样的。 今天重读兰斯顿·休斯，我仍然能感受到他奔涌的激情，一些关于河流的记忆和断片，是否能够流经我的血脉，让我在河流里洗濯自己，从而看清自己，我不得而知。 我可以肯定的是：相对于河流的绵长，我们的气脉总是微弱而短促的；相对于河流的一往无前，我们经常是委琐的，甚至是倒退着的；相对于河流的宏厚，我，和我们，注定都是轻浮的，浅薄的；无论在激流深处，还是在高高的岸上，被淹没几乎是无法逃脱的。
驭风而行，风行水止，河流表达我们，就像吐露一粒来历不明的砂石。
2010-5-6
[ 本帖最后由 财智天下 于 2010-5-7 09:40 编辑 ]
其实，我没有太多的理由和资格说：谈河。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再次读到一首诗《黑人谈河》。 在我的黄土高原，最初的河流是很小的。小时候的河流其实是山洪，暴雨过后，泥沙俱下，一片混黄，水底是细沙、碎石、树叶等杂物，挽起裤脚入水，冷不防会被打个趔趄。偶有青蛙上岸，总被我们一番戏弄，再扔进河里。 天晴了，水清了，水仍然很小，蹲在水边，看到自己的脸和卵石混在一起，也是扭曲的。我们学大人的样子，掬一把水洗脸，最先湿了的不是脸，而是前襟以及小衣服下面的肚皮，凉凉地。河在村前，山下。过河，就上山；再过河，就回家。 那河，其实就是溪水，纤细、娇嫩、柔弱。盛夏和严冬时候，溪水就没了，留下一河滩的石子或碎冰，像沉默寡言的孩子。 真正的河流应该是浩大的，是奔腾不息的，如黄河，如长江，千古奔流，万世不灭。人在岸边，可以感慨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话，早被孔老大人说了，我们跟在后面，只能反复琢磨。
在《诗经·国风·周南》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河里，我们已经不是懵懂的少男少女，这河不仅有了大的气象，更有了韵致。还记得老教授摇头晃脑，一派痴迷的样子；还记得我们抬头望月，憧憬淑女的样子。河流，仿佛总是在文字中流动着，因为无论面对任何一条真实的河流，我好像都没找到过太强烈的诗意。因为没有雎鸠，更没有淑女，河在水中流，人在岸上走，物我两忘，就是很正常的。 后来，读新时期文学，读到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作为一部抒情小说，《北方的河》几乎没有故事，作者通过“我”向读者展示的是一个浩大的空间：黄土高原、黄河和永定河。黄河作为“北方的河”的象征和代表，孕育了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它不仅是民族的，是历史的，也是文化意义上的。
我个人认为，如果说张承志的《黑骏马》是一个男人在大地上的驰骋与思考，是对爱的理解、迷恋和追忆的话，那么，《北方的河》则是一个人对使命、信念、毅力等一些缘于生命本体的经验主义的生动再现，既是哲学的、理性的，更是诗意的、人文的。在他的文字里，积聚了太多可以打动人心的力量。从《北方的河》里，我觉得我稍微懂得了什么是河流。但我仍然承认，我没有被河水湿透。 此后不久，大概是1985年夏天，在北京出差购得一套《美国现代诗选》上下两卷，在卷一的最后一位诗人那里，读到一首诗《黑人谈河》，我再一次被河流吸引：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河流和世界一样古老，比人类血管中的血流还要古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当朝霞初升，我沐浴在幼发拉底斯河。
我在刚果河旁搭茅棚，波声催我入睡。
我俯视着尼罗河，建起了金字塔。
当阿伯·林凯南下新奥尔良，我听到密西西比河在歌唱，
我看到河流混浊的胸脯被落日染得一江金黄。
我了解河流，
古老的，幽暗的河流。
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和张承志的小说相比，这么一个短小的诗，竟以简洁而坚定的叙述方式，宏大的时空跨度和深情甚至略带悲伤的抒情，给我们一个警示：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母亲河，每一条河都流淌在它的儿女的血液里。 作者兰斯敦·休斯(Langston Hughes，1902—1967），是现当代杰出的美国黑人诗人，1902年2月1日出生在美国密苏里州乔普林。1920年，他中学毕业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一年，1923年辍学。从非洲到法国，做过水手、各种各样的临时工，最体面的职务是一家时髦餐馆的厨师下手。回到美国后，在华盛顿一家餐馆当杂役时，他的诗作受到芝加哥诗人维切尔·林赛的赏识而有了“杂役诗人”的名声，他的第一部诗集为《疲倦的布鲁斯》（1926）；1932年，他出访苏联，之后来到中国，自称见过鲁迅。除诗歌外，他还写剧本、小说、政论，谈论爵士乐、整理黑人民间文学，作品总数在50部以上，他的诗作大都收进了他的自选诗《兰斯顿·休斯诗选》（1965）。1967年5月22日逝世时，兰斯敦·休斯已被公认为“哈莱姆的桂冠诗人。 我之所以写下本文的题目“谈河”，其实是因为这位黑人诗人，他面对河流的神情和姿势，让人感动。尤其让我感到意外的是，1937年8月，他关于中国的一首诗《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东方的老狮子！
喷火吧，东方的黄龙，
你不能再忍受欺凌。
……，……，……
他们认为你是个驯服的狮子，
睡意惺松的，好使唤的，驯顺的老狮子。
……，……，……
笑吧——怒吼吧，中国！是喷火的时候了！
张开你的嘴，东方的老龙，
……，……，……
站起来怒吼，中国！
你明白你需要什么！
要获得这东西
只有自己动手取！
怒吼吧，中国！”
这是休斯的一首抒情长诗，我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中国人看到这首诗，因此被唤醒。我们只能从现在的资料对比中发现，一年多之后的1939年初，著名诗人光未然和作曲家冼星海在延安创作了《黄河大合唱》，作为激发和唤起中华民族保家卫国的战歌，《黄河大合唱》以丰富的艺术形象，壮阔的历史场景和磅礴的气势，震撼人心，经世不衰。 如果历史本身就是河流，我们是否可以做这样的诠释：无论从哪里起步，每一条河流终要回归大海，就像面对外敌入侵，黑人诗人兰斯顿·休斯的愤怒其实和中国诗人是一样的。 今天重读兰斯顿·休斯，我仍然能感受到他奔涌的激情，一些关于河流的记忆和断片，是否能够流经我的血脉，让我在河流里洗濯自己，从而看清自己，我不得而知。 我可以肯定的是：相对于河流的绵长，我们的气脉总是微弱而短促的；相对于河流的一往无前，我们经常是委琐的，甚至是倒退着的；相对于河流的宏厚，我，和我们，注定都是轻浮的，浅薄的；无论在激流深处，还是在高高的岸上，被淹没几乎是无法逃脱的。
驭风而行，风行水止，河流表达我们，就像吐露一粒来历不明的砂石。
2010-5-6
[ 本帖最后由 财智天下 于 2010-5-7 09: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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