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2022年第1期|马拉:大江分子云(节选)
2023-11-08小说天地马拉
马拉,一九七八年生,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硕士。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刊物发表大量作品,入选国内多种重要选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余零图残卷》等五部,中……
马拉,一九七八年生,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硕士。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刊物发表大量作品,入选国内多种重要选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余零图残卷》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广州美人》等三部,诗集《安静的先生》。
大江分子云(节选)
马 拉
凉亭正对着枣红色的屋顶,再远,白色的云朵在蓝色的天空中堆积,摇摇欲坠的样子,底部的铅色充满雨气。把镜头往下摇,绿的叶子,三角梅红色的花瓣在逆光中呈现出暗褐色的剪影。到了低处,鱼池中肥硕的锦鲤鲨鱼一般缓缓游动,显得沉着自信。院子里还有一棵芒果树,高过了屋顶。这个季节,芒果尚未成熟,散发出青涩的香气。下午四点,还没有人来,只有服务员不时走出来看看,把挂着“正在营业”四个字的木制大门推开又关上。树木太茂盛了,屋子的窗又太小,坐在院子往里面看,屋里一团淡墨色,隐隐绰绰勾勒出餐厅的痕迹,倒挂的杯架,房顶灰色的方木和收银台拐角处正摆手的招财猫。服务员再次推开门,放下一杯加了柠檬的冰水,这个季节坐在外面最舒服了,又没有蚊子。五点,一天中光线最柔美的时刻,空气中似乎添加了滤镜,透明干净,连芒果树上的叶子都发出细腻的黄色光线。该来了,他看了看表。 你没点杯喝的?我以为你会先喝起来。曼帧把包放在椅子上,随手推了推烟灰缸。烟灰缸本来放在桌子中间,她把烟灰缸往他面前推了一点。独自坐了一个多小时,他抽了三根烟,脑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想,屋顶、云、三角梅和光线引导着他进入寂静。他想起他为什么要约他们一起吃饭了。有些天没见了,他有些想他们。他们,一男,一女。你等得有点无聊了吧?太早了,上午去广州,刚回来。还好,我也没想什么,抽了几根烟。他拿起打火机,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我平时很少抽烟了,除开出来喝酒,几乎不抽烟。他熟练地把烟点燃,抽了一口,又是你先到,好几次了。她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每次都这么凑巧。我刚给临溪发信息了,他也快到了。他吐了口烟,望着院子外面,还早,外面的人还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几次了,总是她先到,他有些不习惯。她的头发剪短了一些,刚到脖子的位置。理了理垂下来的刘海,她说,你要不要先喝杯酒?我记得你喜欢冰啤的,春夏秋冬都是如此。等会儿吧,他说,一个人喝酒也没什么意思。我可以陪你喝点儿,临溪马上就到了,我们把菜先点上。她放下手机说,我在车上问过老板娘,有几个新菜。他笑了起来,也好,喝点吧,这天气,反正呆会儿总是会喝多的。你们两个一起喝酒,有哪次不喝多的。曼帧看了看他,你真有那么喜欢喝酒?他弹了弹烟灰,有,你也见过了。 她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她打开包,伸手进去拿了点什么。等她走进里面,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她身材很好,个子高挑,长得也漂亮。烟还剩下几口,他抽了一口,把烟掐灭。现在,烟灰缸里有四个烟头。烟灰缸很小,只能装七八个烟头。等喝完散场,大约要倒三到四次烟灰。冰啤酒放在桌上,摆了三个杯子。啤酒瓶身凝结着一颗颗水珠,还有顺着滑下来的水痕。他拿起一瓶啤酒,倒了一杯,分两口喝完。啤酒还不够冰,如果再冰一点,会有更好的口感。除开清凉,它丧失了任何酒类的特征。他想要的正是这样。喝完第二杯,张临溪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说,曼帧到了吧?又伸手拿了个杯子,这么快喝起来了。他摸了摸瓶子,这酒太冰了,换两个常温的吧。张临溪和曼帧都不喝冰的,太凉了。曼帧从屋里出来,看到张临溪,两只眼睛弯了起来,满是笑意。她坐下来,挪了挪包,让张临溪坐得更舒展一些。张临溪有点胖,白得有点过分。和曼帧坐在一起,他的肤色比曼帧更像女人。曼帧说,我们已经喝起来了,你要啤的还是白的?还是白的吧,啤的太撑了。张临溪摸了摸肚子,你看,好像又要胖起来了。曼帧看了张临溪肚子一眼,不胖,挺好的。张临溪举起啤酒杯,也就你不嫌弃,太热了,先喝杯啤的簌簌口。放下酒杯,张临溪说,我们还是坐里面吧,安静些,这儿也还有点热。 你想吃点什么?张临溪拿着手机问,他扫了一下餐桌边的二维码,开始浏览菜单。几乎没有必要,他们每次都点那几个菜,烤羊排、爆炒羊肚、椒麻鸡、酱牛肉,浏览菜单更多像是一个形式。我问过老板娘,说有几个新菜,待会儿问问她。曼帧笑眯眯的,你先点几个,先吃着,今天我买单。他想起了下午看到的朋友圈,曼帧晒了张图片,红通通一团,像是嘉奖令。确实值得骄傲,曼帧拿到了又一个单笔千万大单。这个月她第二次拿到这种大单了,也是上半年第二次拿到。整个春天,曼帧的运气不太好,签的单少,而且全是三四百万的小单。对曼帧来说,这种单形同鸡肋,不跟可惜,毕竟也是笔业务,花那么多精力又有点不值得。曼帧做金融理财服务,单笔业务三百万起步。张临溪看着手机说,既然曼帧老师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千万,理当庆祝一下。曼帧拿起水壶,水有点烫,她把手往后面挪了挪,朝碗里倒了点水,边洗杯子,汤勺边说,这两个月还可以,前几个月可把我愁死了。张临溪说,这个月都两个一千万了,愁啥,你这也太凡尔赛了。曼帧朝张临溪笑了笑,一年一点二亿,我这才七千万,还差得远呢。张临溪放下手机说,一年还没过半,你销售额完成大半了,下半年很轻松了。曼帧说,希望吧。张临溪说,肯定的。一千万,他想了想,他所有的资产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半,更不要说现金了。他的现金,五十万都没有,能够一次拿出一千万现金是什么感觉?他想象不出来。你有一千万现金吗?他问张临溪。我没有,张临溪说,有一千万现金的那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出一千万现金来做理财,意味着至少十亿资产。说了几句,张临溪突然停顿下来,我们为什么要聊这个?有意思吗?有点好奇,他说,这么多钱干什么不好。张临溪喝了口水,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没人跟钱过不去。眼下生意不好做,你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利润率可能还不如做做理财。又说了几句,张临溪说,不说这个了,没意思,我们祝贺曼帧老师就好了,还是喝酒愉快。菜上了几个,烤羊排还没有上。曼帧带了六瓶小老窖,她新疆人,对小老窖有着特别的热爱。曼帧还在等老板娘过来,她想试试新菜。这家餐厅她来得太多了,一个礼拜两三次。有时陪客户,有时和闺蜜,偶尔也和张临溪一起过来。除开出品和口味,她也喜欢这里的环境,适合谈事情,张弛有度。刚和张临溪一起时,她问过张临溪,为什么她的业务总是不好不坏,怎么努力也做不到最上游?张临溪说,你要是做到最上游,那我就有些担心了。见曼帧不解,张临溪意味深长一笑。这一笑,曼帧明白了,不会吧?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张临溪说得有道理。 你最好喝点白酒,毕竟,啤酒太凉了,而且容易尿酸高。张临溪说,啤的我是真喝不动了。就算偶尔喝点儿,我也得常温的。你这太冰了,怎么喝得下去。服务员再次过来,将两瓶啤酒放在桌子上,她放下手里的开瓶器说,我放个开瓶器在这儿,你们自己开吧。外面已经黑了,墙面高处的通风孔收起了射进来的光斑,只剩下一个个花瓣形的黑影。要不,你也喝点白的,曼帧带了六瓶,我们两人怎么喝得完。他打开啤酒瓶,倒了杯啤酒,这是第三瓶了,正常情况下,他能喝六瓶,再多就会醉了。啤酒冰凉,拿在手上清爽舒服,他拿着酒杯和张临溪碰了碰杯,我还是喝这个吧,大热天,白酒太燥热了,受不了,还是喝点啤的舒服。他又和曼帧碰了碰杯。他们两个的杯子都太小,每次碰杯他都收着力气,免得把他们的杯子碰翻。如果大家都是啤酒杯就好了,碰出“哐哐哐”的声音,气氛热烈欢乐。他们三个人,通常喝得不少,高兴起来也唱歌,却少了喧闹。这样挺好,适合这个年龄的心态,想放纵一下,又难得做到彻底。最近还顺利吧?他问,应该挺不错的,看你情绪很好。张临溪放下酒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对我是真了解。给他倒了杯酒,张临溪又把曼帧的扎壶加满,她喝完第二个扎壶了,四两。不过,对我来说今年算是过完了,下半年随便混混,也不折腾了。张临溪举起筷子,夹了个羊肚说,他们家羊肚真不错,脆爽。有些店里没做好,嚼起来跟橡皮筋似的。放下筷子,张临溪接着说,总算把两个事儿摆平了,折腾了大半个月,愁死我了。你知道吧?没订单着急,有订单也着急。没订单愁活路,有订单又缺芯片,一大摊子烂事儿。好了,总算做出来了,集装箱一出去,在海上给你停半个月,天天都是钱。现在反倒好些,不想这事儿了。我不是还有个五金厂做铝合金门窗吗?这个还不错,没亏,还能养着。去年到今年,投的几个项目,死的死,没死的吊口气,能养就养着,扔了一分钱不值。曼帧给张临溪夹了块牛肉粒,老板娘亲自过来上的新菜。牛肉粒焦嫩,带着清淡的奶香味儿。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不说了不说了,又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吃完牛肉粒,张临溪举起酒杯说,我们聊点别的吧,反正,不管怎样,曼帧老师总会包养我的,这软饭我是吃定了。对吧,曼帧老师,你会包养我的吧?曼帧笑了笑,和张临溪碰了碰杯说,会会会,我包养你。他也笑了起来。每次吃饭,这个玩笑至少要开三次。张临溪单身离异,曼帧也是,不同的是曼帧还带着一个十岁的女儿。自第一次见面,两人互有好感,两年下来,关系自然更进一步。和别的情侣相比,又有些特别,他们保持着微妙的间距。 …… 本文节选自2022年第1期《芳草》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