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水奔流(节选)
2023-11-08小说天地桑原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书写乡村振兴,讴歌新时代英雄的长篇小说。百年桑河村风云际会,桑云翔回乡激起又一波潮涌。面对人心涣散、田地荒败、环境极端恶劣,他负重而行,决心搞生态农业……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书写乡村振兴,讴歌新时代英雄的长篇小说。百年桑河村风云际会,桑云翔回乡激起又一波潮涌。面对人心涣散、田地荒败、环境极端恶劣,他负重而行,决心搞生态农业闯出一条路。在大家支持下逐步取得成功。而一路遭致村里恶势力的疯狂排挤打压,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其后在一场惊心动魄的选举中险胜,出任村书记,从而带领全村人经过三年奋战,把全村建成绿色生态综合发展生机勃勃的现代农业园。
小说被认为一个时代的缩影
——题记
桑 水 奔 流(节选)
桑 原
楔 子
小车冒出场镇外村巷,副省长罗凌霄眼前陡地一亮,扑面一片铺天盖地的金黄逼来,欣喜地感到这与四十多年前的情景颇为相似。那时候车出成都一路西行,颠荡了大半日,他们几个知青最后被扔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再翻山越水过了一个临河场镇,穿越街外幽深村巷,疑为山穷水尽,抬眼却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眼里出现的就是这个几面环山一马平川的原野。也正是谷黄时节,满原一片金色灿烂。只是那时远不如现在生机勃勃大气磅礴的壮美景象。满原沉甸甸稻谷的成色,也远今非昔比。再比四年前借道来看到满目疮痍的乱象,真是翻个天了!迎面一块巨型招牌——“桑河村三千亩‘金穗王’无公害生态农业园”一行大字耀眼夺目。他今天要来这里主持召开一个全省农业发展现场会。随行来的还有省电视台《川西农村生态农业的绿色明珠》拍摄组。 地处偏僻的桑河村,会跃升为一颗生态农业的绿色明珠,罗凌霄做梦也没想到。网络媒体一片热闹,他了解到情况引起特别的关注。然后派人作实地考察后,就有了今天这个会。今天正好是周末,除了从全省各地陆续赶来赴会的,许多游人也在这大好晴日里纷纷涌来。田园观光道上,到处人影攘攘,笑语欢声。桑河村的无公害生态农业园,正是观光的大好时候。以及各种特色的乡村游,吸引着八方游人。他了解这个地方,贫穷落后缺乏资源,人们一直生活在贫困中。当年来插队看到,这里的人灶里没烧的,锅里没煮的,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苦的。后来兴办沼气,派他去学习回来,跟大家一起大办沼气,才解决了一些烧的问题,点灯问题。也增加了肥料增了产,大家日子才稍好过一点。从调到县沼气办离开,辗转四十年后借道来看到,这里也没逃过同样的厄运,环境严重污糟,大片田地被严重毁坏。这是他多少次梦回的金色原野啊!真让他痛心。看到一个缠着绷带像伤兵的年轻村支书,在风烟滚滚里带领大队人马整治乱象,热火朝天地大搞农田建设。了解情况后,他当即决定划拨扶持农业的专款予以支持。真没想到,转身去四年后来就变得这样。 晴好天空下的桑河村,稻菽环绕森森竹木掩映——好一幅川西农村的田园风光图。进村口,河岸边高耸的古木好像更蓬勃巍峨。当年破败零乱的地方,变成靓丽的多功能广场。古树旁当年让他们知青常向往的鸡毛店,外观还是原来的模样。旁边常年积水的污泥荡,变为一片荷塘,蓬蓬荷叶上,还有零星的荷花亭亭绽放。亮汪汪的荡漾水波,倒映着沿塘沿河游廊凉亭,如诗如画。广场上锣鼓咚咚唢呐嘹亮。耍龙灯的、跳广场舞的、舞刀剑的,一片欢腾热闹。正中搭建的台上,有一班孩子在表演。都是古装束,古朴文静,庄重典雅。有的在弹奏古琴古筝,有的在拉二胡,有的在吹笛吹箫,有的在表演太极。还有孔夫子的小弟子们在捧书诵读。完全一派古风古韵的混搭。村里今天这欢迎仪式也搞得很有特色。 十点整,在众多游人围观下召开了个简短的会。由当地村镇领导作了简单介绍后,他欣然上台讲道,我曾经来这里插队,了解这里的贫穷落后状况,现在来看到的变化,用翻天覆地形容并不为过。这一切就是发展生态农业带来的。这里人均年收入过二万元,几乎再无人外出打工,全村脱贫奔小康,这是很可喜的。当然,比起一些多少亿元村多富裕村,桑河村算不得啥,也许他们才算刚刚起步,但这一步迈得扎实有特色。踏上这片土地,就让人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走进这里,呼吸到的空气也是生态无公害的。对于这些年吃尽了苦头的我们,这不就够了吗!这就是我们今天来召开这个会的理由。稍顿了说,这里不仅田园绿色生态,拦山造湖还山清水秀,还有他们从根本上整治环境的美好家园建设,文化建设与敬老养老事业等,都做得很好。大家今天主要就来走马观花看看,感受一下作些了解。下来我搞个调研,再以资料的形式印发各地。 散去参观,他与随行只要了村里一个讲解员。网上是镜里观花,现在身临其境看的都是实景了。上首废弃的古石拱桥头,矗立座古式牌坊,上书“仁义桑河村”。桥头有座土地庙。旁边歪斜地栽块大石头,残破里可见“泰山石敢当”字迹。他被那里大树旁石碑吸引,走近看刻的村训。讲解员介绍,很久以前,村里的出口在这里,以前就是这样的格局。牌坊是重建的。泰山石是在一家废弃的茅坑里挖出的。过去刻着村训的石碑已没法找到,重刻碑立下的。他知道,桑河村有几百年的历史,那时候听的故事很多。现在把一些古迹恢复起来,古文化与现今生活相映成趣。他看完碑文赞道,这村训很好,这是你们的村魂。 他们混迹于熙熙攘攘游人中,参观了前后原广袤的稻园。看到了满原稻田里鱼肥、虾壮、蟹黄的喜人情景。随后到后原边山里,他看到过去的荒野山地,变成一处处生态养殖和种植基地。一路游去,啥“十里桃花鸡、”“牛养满山坡、”、“野猪林、”“鹅鸭畅游岛”等等。虽有夸张花哨的噱头,处处也是名副其实生机勃勃。还见各种果树成片成林。山道幽幽绕到环山湖边,大湖里鱼跃绿波,白鹭翻飞。泛舟游艇击浪而歌。环山绕湖青山绿水间,欢声笑语游人如织。沿山间湖畔,一家家农家苑、鱼家乐和休闲度假建筑群落,一片繁华景象。游走中被一片嬉闹欢声吸引,他们步入“格林童话”乐园,各处游乐设施,吸引着无数孩子。转而进到“大山下艺术家村落,”看有画家在工作室里作画、布展。有书法家在工作室里挥毫泼墨。有音乐人在聚集演奏。特别有一些能工巧匠,现场做着琳琅满目的精美玩艺展示售卖。大到鸡公车、藤椅等木器藤编,小到剪纸窗花刺绣等。还有泥塑、糖人、皮影艺人,吆喝着招徕游人。他感慨这些开发颇有创意。 接下参观湖畔台地上各种厂场。他知道这里以前是广大的窑场,现在集中修建了各种厂场。首先参观了全村排污系统集中处理处极其配套的有机肥生产场。紧临着参观了大型生态养猪场。接着参观了从粮食到禽畜、果品等农产品加工厂。看到一座座厂房林立,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很是感慨。 午后,他们随意走进一些农家去。整洁幽深的林盘里,一座座青砖青瓦的四合院、三合院、转角房,维护整修保持了原来的模样。走进一家家美庭幽院,里面各类家用电器齐全。诸如与全村排污系统连接的“厕所革命”之类的生活内容,进行了移风易俗的改进。真是一院一景,一步一景。林盘古韵让人留恋。有的办起家庭小餐馆、小茶园、小卖部。有的开烧酒坊,有的开豆腐坊,有的开醪糟坊、酱醋坊等。都红火热闹,人气旺旺。看到乡亲们过上了富裕美好的生活,他心里很欣慰。 后被吸引进村中一座新建古式大院,迎出一老先生喜道:“罗省长好!”他认出道,你是——桑老师!桑老师惊道,还认得哟?一晃四十几年了!他说,那时你在村里教书,闲时我们常来找你借书看,与你作探讨。桑老师,你没多大变化啊!桑老师说,早退休赋闲,老了。罗省长,您气色朗朗,神采奕奕,还是那样精神,变化才不大啊!他“呵呵”笑道,七三年来的时候,我十七岁没到,现在快到点了,怎么没变呢?也老了。然后说,在这里办国学班,对孩子进行传统文化教育,你成私塾先生了!桑老师说,差不多吧。这些年大家都在努力,我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他说,今天来看到这里的变化,真让我震惊。我现在最想要拜访的人就是你,你是村里的大贤,这里发生的真是个奇迹,是怎么干成的,你该最知情,我要好好向你了解。我要住下来搞个调研,现在就由你点将,叫上一些乡亲,我们到环山湖边找家鱼家乐坐下来,好好听你们讲讲。晚饭由我做东,请大家吃湖里的生态鱼。桑老师说,咦?您现在来就是客,哪有由您做东的?晚饭由我们安排,拿出桑河村最好的东西,让我们的书记桑云翔来作陪。他说,盛情可领,但有“八项规定,”不能让我们犯错误啊!吃事小,找大家座谈事大,赶紧作安排吧。 大院里涌来了许多人,桑老师也就点了几个,热热闹闹向后原湖滨涌去。大家兴致都很高,到了家鱼家乐坐下来,就你一段我一则,踊跃地谈论起来。桑河村在一场尖锐激烈惊心动魄的斗争中,拯救家园改天换地的轰轰烈烈的生活,便一幕幕展现开来……第一章
对于桑云翔来说,二0一0年这个冬天好像特别寒冷。在县城里六年的工作生活走到尽头辞职回来,父亲立即雷霆震怒:你你必须给我走!他咋样解释,父亲都不听只嘴唇颤抖地吼:无论咋样都给我走!讨口要饭都要给我爬过这这个桑河村!母亲流着泪说,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给我们打个招呼。你走了,雨欣她们两娘母拿来咋办呢?他不敢接这话。幸好离婚的事还没说。接下来家里成天就是地动山摇。在家呆不住,就往金幺爸那里躲。躲也躲不过。三天后,折腾得像完全丧失理智的父亲使出杀手锏:你不走我就走!这一招他难以承受了。父亲咋能走?咋能自己回来把父亲逼走?只有他走了。 那晚站在家门外,冷萧萧的风吹得浑身冰凉,心里好像降到了冰点,无主、失落、怅惘百感交集,两目茫茫往哪里去呢?唯想到同学邓高阳,六年前农大毕业时,他应聘到本县城关镇工作,邓高阳回到了重庆那边的家乡。经常有着联系,晓得邓高阳这些年的生态农业搞得很好。今年国庆假期,放单跑到邓高阳那里,看到他家乡彻底变了。实现了全园生态农业。全村人都过上了富裕美好的生活。村庄变漂亮了,田园变漂亮了,山林变漂亮了。火热了乡村观光游。大湖荡漾青山绿水间,无数游人徜徉其间,他都完全陶醉了。满是羡慕。这次回来,就决定从头做起,走邓高阳的路。可站不住啊!只有到邓高阳那里暂栖身。无奈也失望的连夜走了。可到了不是张开双臂的热烈欢迎,而是遭了“赶。”邓高阳说,你不是叫苦六年一事无成蹉跎岁月么?现在一身轻松海阔天空,不正可大干一场么?他苦笑说父亲容不得。邓高阳说,容不得正常。我没给你说过,当初大学毕业跑回来,还被父亲拿棍子打出了家门,躲进山里过了好久野人生活。我在那里自种自吃活过来。还积累了生态种植经验。农大毕业的,脚踏土地就能活。后来回到大家生活里,认准生态农业的路子走。一直以来,我对你也是只报喜不报忧。干中遭受的挫折、失败与艰辛,流的血汗就不说了。还有嘲笑讽刺打击等,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许多次陷入绝境,要去投河跳楼的心都有了。但总算挺过来,逐步就走到今天。他稍感意外,但也认同,世上本就没有平坦的路可走。邓高阳对他下了逐客令,你在我这里呆几天就回去,好好看看。走时我把这几年积累的经验资料和各种实施方案都给你带回去作参考。这涉及生态农业从种植养殖到加工的方方面面,你拿回去会少走一些弯路。他笑说,那样我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发力了!邓高阳说,大学时你就比我优秀,你是班长我是副班长,你先入党然后介绍我入党,你肯定会比我干得更出色。他谦虚着。也没话可说了。留下来越看越激动。晚上与邓高阳彻夜长谈。一星期后,热血沸沸带着邓高阳给的“宝典”回转,心里却一路忐忑着。 昨晚一到家,父亲立刻爆发了。闹得翻了天。他心里整夜不安一团乱,不知啥时候迷迷糊糊睡一觉起来,感到有些异常:家里咋那样冷清?就像一场撕天裂地的狂风暴雨戛然而止后的平静。感到不正常。发现好像不见父亲的身影。从记事起,每天的生活,就是从一早起来看到父母忙碌的身影开始的。跑去灶房里问母亲,看眼红红抹着泪,问爸爸呢?满肚怨气地说走了。问到哪里去了,说不晓得。赶紧要去问爷爷,听后院牲畜房没动静,可能赶鹅鸭出去放了。爷爷以前伺候牛,现在屋外沟渠边废水荡里放养着一些鹅鸭。出门看到水塘里鹅鸭的热闹,爷爷坐在堤埂上棚子里抽烟。老黑远远来迎着他,欢欢地引到棚边。他问爷爷爸爸呢,闷头说不晓得。再问,便是摇头叹息。他马上警觉了。田地头相邻处,到处跑了几头找不到人,便慌了。赶紧骑上父亲的摩托车,由近到远跑遍了熟知的亲戚朋友家,不见父亲踪影。也没有任何消息。到天晚,累得浑身像要散架,回来连人带车滚进门,看见院子里那样冷清,一路想着进门就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意外和惊喜,“咚”地砸到失望的谷底。心慌地去问母亲,闷头气着啥也不说。舀半瓢冷水“咕噜噜”灌了,赶紧去问爷爷,同样只是闷头叹息。整整一天过去了,爸爸到哪里去了呢? 他惶惶不安地出门,天已暗下来。扑面而来一阵猛烈的寒风,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天跑得满身汗湿,现在浑身冰凉,寒冷彻骨。大风裹着浓浓煤烟味,腥臭刺鼻灌进肺里肚里,搅着满肚凉水,发呕欲吐,要窒息般的难受。继而看远处一片红亮,烈焰火光好像把半边天都烧红了。伴随火光冲天的,是大股大块乌黑烟云团,被巍峨的环山岗滚压下来的寒流碾压得四处飘散,铺天盖地。那是后原窑场的景象。难怪听说邱老爷常晚上跑出来呐喊:窑场的大火把天都烧红了!整个桑河村都要被烤焦啊!他晓得黄家独占了窑场,不仅扩展了大片土瓦窑,还建了座座高耸的机砖厂,几十年大肆毁田掠地。桑河村因此被搞得乌烟瘴气,大家苦不堪言。这让他又感到一层寒意。父亲到底哪里去了?要是真走了,可就塌天了。家也支离破碎了。他心发慌,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当初跨出农大校门,到单位一心想干一番事业,没想搞得这样狼狈回来。决定回来搞生态农业,也是在那里工作唯一一次满怀希望的未尽事业。可却是这样。咋办?村里的情况能这样继续下去么?过去记忆中的家园越来越远。自己也面临没路可走,别无选择,只有按设想往前走。那就只有违逆对不起父亲了。也许只有努力做好了,才能得到父亲的谅解。才能与父亲和解。对不起了,爸爸!他对着渐渐降临的茫茫夜色一弯躬腰身,不禁掉下几颗泪来。然后收拾好心情,向金幺爸那里走去。 金幺爸是他从小就很尊敬的长辈。从外出读书,直到后来参加工作,每次回来不到金幺爸那里,看看他家红红火火的日子,谈谈庄稼和一些村里的事情,就跟没有回来过一样。现在当着村民小组长,又是村里田种得最多,庄稼种得最好的金幺爸,更是他回来要好好依靠的人。之前躲来,已和金幺爸谈了许多,今晚去看能不能把一些事情说定。他希望能尽快搞起来。 顺着村边沟渠不远,就到金幺爸家了。以前一座沟渠边小院,现在变成一通小楼房,盖上一段沟渠与外界连通起来。金幺爸还忙得晕头转向。金幺爸的事太多了,儿子媳妇在城里做生意,最近把母亲也叫去帮忙,里里外外都要金幺爸一人操持。而且幺婶到城里病了,让金幺爸也赶紧去。金幺爸正为这事发愁。也正在为进城去作准备。这是最让他失望的,金幺爸要走,他心里像突然塌陷了个空洞。金幺爸看到他有些意外地说,你咋个又回来了?忙完收拾了迎出在走廊上说话。 桑云翔说了去同学那里的情况。也就说了爸爸今天不见了,一整天都没找到的事。金幺爸宽慰说,你爸爸难得出门,不会去哪里的。然后摇头叹道,好不容易奔出去了,真没想到你会突然跑回来。邱半仙经常在村里说,你在外边要当官了,会在县里当大官。他自嘲道,混都混不走,还能当官?然后说,邱老爷真是很怪,总跑来家里帮腔,往火上浇油,巴不得合伙把我撵走。金幺爸“嘿嘿”笑说,就像你是他亲孙子,巴不得你就在外边当官了。然后说,你真是决定了回来种田?他说,我是学农的,只有回来干这行。我本想发动我们组大家搞,以合作社的形式,我负责技术指导,会更好,你说没人愿意,那就只有我租大家的田搞了。这没问题吧?金幺爸说,现在农村最不被打钱的就是田,只要你说要,多的是。现在当干部,最怕的就是有人把田丢荒,让上边看到要挨批评。所以我捡来的田越种越多,招架不住了。儿子他们再不愿回来种田,还反对家里种田,我正愁我那些田不好办,你倒跑回来接班了!他说,田地是那么宝贵,应该好好种。我想先搞一百亩。想尽快把田租下,快进腊月了,拿到田尽快把肥沤上,才能保证好的腐化效果。金幺爸皱眉说,这没问题,我还是担心……他说,不用担心,我决定了一定要做。我们明天就可以办么?金幺爸说,如果真那么急,明天办也可以。今晚我再好好想想,尽量帮你考虑周全些。他说了感谢。然后遗憾地说,金幺爸,可惜你要走,让我底气都有些不足了。 我愿意走么?金幺爸说,这辈子真是农民命,到那城里我就脑壳昏。一天没看到那些庄稼,就像丢了魂。你幺婶病了我去看看。等小姨妹来帮助照管一下家里这摊子事就走。去得了机会我就跑,回来跟你们在一起干。我这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民,也学学新搞法。正说到这里,一股浓烈的恶浊气味逼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搓揉出满脸苦情说,你看这就是黄家作的孽?唉,人受不了,就连田地里庄稼,都被熏得蔫头耷脑。清早起来去看,庄稼上积了黑污污一层。人都被熏跑了。哼!我偏不走。你糟污了,我就好好清理打整,多干一点勤快一点,就偏要占住那些田把庄稼种好。不然,好好的田地,真要被他们糟蹋完了。 桑云翔感动地说,金幺爸!有你这样的人,那田就不会被糟蹋完。 金幺爸说,晓得你爸爸为啥那么反对你回来么?他是被伤透心了,完全对这桑河村灰心失望了。那时候,他是村里唯一个到县中读过书的人,回来本来有许多出头的机会,却一直被黄全胜打压着。这么多年黄全胜把持着村里的一切。这些年退到幕后,让儿子当着村里书记。你爸爸怕你回来又走他的路。 桑云翔说,这事我晓得,我爸爸一辈子过得很憋屈。有时候看他难受,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办法,村里有那些人作对。 金幺爸说,现在还是他们得势,桑河村的事情复杂,我担心…… 桑云翔说,不能因为这样,我们就啥事也不做了。就像你要占住那些田把庄稼搞好,不能让被糟踏完。搞生态农业是一个好办法,一条好路子。我就好好种田,也许不会与他们有啥冲突。 金幺爸说,这想法是好的,我们同得心。可现在的情况也很糟糕,成天烟雾沉沉乌天黑地。你看小桑河流来我屋门前沟渠里的水,像酱汤一样,臭得很。 桑云翔说,要说糟糕,现在到处都一样。只要用心努力做,就能改变。我同学邓高阳他们那里,以前情况也一样糟,通过努力改造,现在就很好了。金幺爸说,好吧!我虽然有担心,你决心那么大,也只有支持你。租田的事,明天办就明天办。接下谈了一些具体事,桑云翔正要走,这时远处的田野里,一个奔跑的剪影像只浮动的大鸟,一路发出“啊、啊”的怪声。他奇怪地说,那里好像有个人朝后原山里跑去?金幺爸说,疯子。一个疯子。桑云翔说,疯子?哪里跑来的?金幺爸说,就这村里的,桑庆中。桑云翔吃惊,桑庆中?疯了?咋回事呢?金幺爸说,娶不到婆娘疯了,花疯子假疯子,成天到处逛荡不做事。桑云翔震惊了说,桑庆中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次回来正想找他们,看能不能在一起干。 离开金幺爸家,桑云翔看时间还不晚,要再到村里找找父亲。寒风飕飕里,浓重的煤烟味到处弥漫。村里那样安静。时而从一些破败房屋里,爆出老人的咳喘呻吟惊心动魄。冬天里老人们本来就不好过,成天煤烟毒雾熏着,就更遭罪。走走的巷道里突然窜出个黑影,张口就说,你还不走么?桑云翔一惊说,我以为冒出个鬼来!邱老爷,你吓我一跳。邱福庆说,我就是个鬼。我上通天庭,下达阴曹,算定你回来没有好。老汉都被气走了,你还不走么?桑云翔说,邱老爷,你咋那么反对我回来呢?邱福庆说,这里不是你呆的。你的运道在外边。我夜观天象,眼看你运势就要到了。红运到了,官运就亨通了。桑云翔不禁想笑说,当官是那么容易的么?邱老爷,我回来能照顾你不好么?邱福庆愤然说,不好!你要尊敬我,就赶紧走。不然,就让我恨了。桑云翔说,哟!有那么严重么?邱福庆说,你这是太让我失望了。也要让全桑姓人都失望。桑云翔听得糊涂,心里有事,也就告声走了。真是个怪人,当年他考上大学,那样寒碜的一个人,欢势地跑去买鞭炮来放,比自己亲孙子中了状元都高兴。现在回来了,咋就让他恨了?搞不懂。 到哪里去寻找父亲呢?桑云翔碰了几处正失望,巷道边一家传出大吵声。看是桑成兵家。走近,听桑成兵大声说:“晓得我没用,你们当初就不该生下我啊?”他父亲气得吼:“你狗东西说的是人话么?”他母亲埋怨:“你们不要吵了,成天穷争饿吵,一个家越吵越败。”父亲就调转枪口吼:“都是你惯的,惯成了个懒东西,二十七八了,成天不务正业,像个二流子到处浪荡。”母亲就苦口婆心地劝:“成兵啊,你变得这样我们还有啥指望啊?”桑成兵丧气地说:“我看到这屋里的穷酸相就来气,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父亲吼道:“穷你正要争气好好挣啊?”桑成兵马上给顶回去:“咋做?还有啥希望么?”父亲说:“你就破罐子破摔?那还莫如死到外边去!”桑成兵发狠地说:“死就死,我早想死了,免得活着受罪!”说着就怒冲出门来,桑云翔伸手托住说,成兵!天黑了你要哪里去?桑成兵怒气冲冲地说,我去死!活着真没意思啊!桑云翔说,你在说啥?有啥事好好跟父母说嘛。桑成兵才认出惊说,云翔哥!你咋在这里?桑云翔把他推回屋去。 来了外人,一家人也不避嫌,该说的说,该争的争。桑云翔在他们争吵诉说中,大概听出了眉目。因为穷,桑成兵的婚事一直是大难事,花了不少钱财,搞得家徒四壁,也终没结果。后来桑成兵感情陷得最深的一场恋爱失败,便给了他致命的打击。本来处得很好的女朋友,突然失踪了。桑成兵简直要疯了,骑辆破摩托车走州过县,遍天下寻找。最后在临县一处按摩屋,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看到不时有男的进出,知道那是啥地方了,顿时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含着眼泪找进去,女朋友以顾客的身份接待了他。这样才能瞒住店老板。一对分离的恋人在特殊的环境里相遇。一个公事公办地喊声:“脱吧。”桑成兵的眼泪就唰地冒出来,扑通跪地上,苦苦相求女朋友跟他一块回去。女朋友说不能回去,一是走不脱,二也不愿回,回去两边家里都太穷了。桑成兵哪肯答应,一定要苦劝女朋友一块走。感情失控动静过大,引起店里警觉,突然几人冲进昏暗暗邋遢小屋,把桑成兵打走了。桑成兵不甘心,来一次被打一次。女朋友不走,他一心想死在那里了。可突然一天,再见不到女朋友身影了。他又发疯地到处寻找。最后搞得像个叫花子,只得回家。回来就像死过去一头的人,掉了的魂再也回不来了。完全灰心丧气,干啥都没心思了。桑云翔更震惊了。刚才后原疯跑的身影,金幺爸说是疯了的桑庆中。小时的伙伴咋都这样了?他安慰了两位老人。劝住桑成兵,说了自己回来的事,让在一起干。 离开桑成兵家,桑云翔把心情搞得很沉重。走走的听传来二胡声,熟悉的旋律,凄婉沉郁,在静夜里悠悠流淌。拉的是《二泉映月》。阴沉沉乌天黑地,夜风搅得窑烟毒雾更浓,哪来的月呢?不过是对清明朗朗月夜的一种眷恋之情吧。谁的二胡拉得这么好?桑老师!村里只有桑老师拉得这样好的二胡。在村小时,一台破风琴像老牛喘,桑老师就用二胡给他们上音乐课。听说桑老师从镇中退休回来,为村里人做着许多好事。桑老师是长辈,也是他最尊敬的老师,正好去看望一下。而且想到,父亲与桑老师最好,说不定正躲在那里哩! 拐过几家院子,眼前出现座黑巍巍大院,他晓得来到新大院了。这是在外发达的桑老总,回来按照以前村里有名的桑大院子修建的。与以前的大院以示区别,被叫着新大院。他进去过,是很大一座古式大院。里面雕龙画凤飞檐斗拱很漂亮,很古董。二胡声从新大院传出的。桑老总早全家迁走,建了大院并不住,由自家幺叔在里面看守。里面今晚有啥热闹么?快步走去,一对石狮子把守的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黑咕隆咚里一派空荡,像走进无人的荒庙,没有聚着热闹。悠扬的二胡声从后院传来,转弯转角循声找去。绕到后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依稀可见亭台楼阁间,簇拥着桃李和各种花草树木。小桥流水处曲径通幽。后花园建得如此幽雅漂亮,可见桑老总真是用了心的。一眼看见林荫掩映的风雨亭里,蒙蒙灯光辉映处,肃然坐一老夫子在拉二胡。正是桑老师。没见父亲身影。只两位老人陪坐。知道一位是看守大院的,与爷爷同辈的洪兴爷。一个干瘦更老的,人都喊老秀才,是祖辈。 桑云翔走去一一打了招呼,桑老师的琴声戛然而止,惊得说,哟!桑云翔来了。桑云翔说,我是被好听的二胡声吸引来的。桑老师,今晚咋有好兴致来这里拉琴?寒夜里烟熏雾罩,桑老师捂嘴咳嗽过说,没有好兴致,只有好烦恼,借琴消愁吧。又说,桑老总修了这样漂亮座大院在这里空着,不来沾光享受一下,真是可惜了。不过,今晚还真有兴事。你晓得蔡九明吧?桑云翔眼前立刻浮现一个小小少年,光着脚板在大冬天里跑来跑去,双脚冻得像红萝卜,霜天雪地里,一路踩得“嘎嗞嘎嗞”响。后来成了少年,丧场中捧着一支金光闪闪的唢呐,瞪眼鼓腮“呜哇呜哇”吹得惊天地泣鬼神。这就是蔡九明。回答说记得。桑老师叹道,那是个苦命人。小小年纪死了父母,跑来投靠老舅舅,被领去村里的响器班学吹唢呐。老舅舅死后,有晚被风雨中垮塌的两间破房压着,挣出来跑去响器班主那里,被收留。从此把班主当师傅又当父亲。终学成金唢呐的传人。可悲的事,就在师傅死后发生了。桑云翔说,咋的?桑老师说,班主是被他女婿潘文彬害死的。那是班主年轻时以一支金唢呐享誉四乡八里,与同行结下了梁子。许多年后,那响器班后人,以同学名义接近班主的独生女儿桑秀玉,耍手腕娶为妻。不久前村里桑全银死了,那女婿带花里胡哨的乐队来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班主桑全金被气倒,就再没起来。人死尸骨未寒,那女婿就上门来把蔡九明赶走了。明显就是要把金唢呐响器班整垮。 桑云翔说,这样复杂?能写本书了。 桑老师说,围绕村里响器班那支金唢呐的故事,真能写本书了。蔡九明不能走。他是金唢呐的唯一传人。走时也只带走了师傅交给的那支金唢呐。村里的响器班已逾百年,是桑河村的一块招牌。这么大的村子,经常总是要死人的,不能没有响器班。《礼记》上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我跑了许多地方找到蔡九明,带回来暂安排在新大院住着,让帮助照顾一下院里老人。等我把响器班器物筹办齐全,就重新开张。然后又说,蔡九明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又跑趟潘家坝找桑秀玉,看能不能把这里空着的家让出来,让蔡九明还回去单门独户过。谁晓得去正碰到两口子在闹离婚。因为那潘文彬一切都是背着桑秀玉干的。桑秀玉看穿了他的阴谋,就一定要跟他离婚。 桑云翔说,真太复杂了。咋没见蔡九明呢? 桑老师说,我让去另外几个响器班人家安抚一下。这才转而说,来了这么久,没说你的事。听说你回来了,家里闹得很糟糕? 桑云翔说了回来引起的家庭风暴。桑老师听了说,真辞职回来了?该慎重,这事关一辈子的大事?桑云翔说了决定回来做的事。然后说,那年我报考农大,我爸爸反对,你支持我。说人之所好不能扼杀,只能助其发展。桑老师点头说,教了一辈子书,我认为这对一个人的一生很重要。可你这突然回来……桑云翔说,我是学农的,就回来好好种田。接着说了同学邓高阳的事。桑老师听得高兴说,这倒是好事。你从小喜欢农事,后来也报考农大,决心在农业上有一番作为,作为老师和长辈,我支持你。可村里乱啊?复杂啊?桑云翔说,要说乱,现在到处都一样。桑老师忧虑地说,是的。也许身处其中吧,感觉这里的乱象尤为严重。世事乱,人心也跟着乱,村里许多事让人堪忧啊!桑云翔说,那就一点点地做吧。不做不就更乱,更没希望。桑老师听得激动说,说得好!这想法好。我支持你,给你派员大将。桑云翔说,大将?桑老师说,蔡九明不在这里么?我让他来跟你干。他多年来撑起师傅家门户,是个得力的干将! 离开新大院,桑云翔很高兴。没找到父亲,得了个干将。又是这么多时间过去了,说不定这会回去,爸爸就出现在家里哩!第二章
回到家里,桑云翔想到明天就要给大家租田了,临到倒紧张了。兴奋中有了担忧、甚至恐惧。租下田就要马上展开了。首先一百亩需要投多少工啊?做起来可说是千头万绪。自己能行吗?虽然从小喜欢农事,喜欢劳动,可从未独当一面。现在一切就要自己担当面对了。虽然有邓高阳的“宝典,”可毕竟是别人的经验。还有家里的矛盾不可调和。面对的环境是那样恶劣,水土都严重污染。村里剩下少有劳力,能请到人做工么?自己在城里六年,也很少劳动了,能吃得消吗?许多事一下涌来,他有了担心。甚至害怕。但还能犹豫么? 现在得赶紧准备明天的事。明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准备好租田协议书。这是要很正规的,只有台手提电脑,没有打印设备,只有草拟好,明天去镇里打印回来。他打开电脑正准备写,心里突然一“格登,”有些不安起来。这样的协议曾涉猎过,在城关镇搞“招商引资”时,组里招来个项目,省里一家大商场要来镇里稻禾村建生态农产品种植基地,镇上要派个人去,上司唐镇长瞟到他随手一指说:“你是学农的你去吧。”他真是如释重负如获新生。到那里与项目组积极配合,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经过一段紧张的工作,名都起好了,创生态无公害“金穗王”稻谷品牌。可刚刚涉及与各家谈土地承包费,项目突然被县里叫停了,稻禾村要建工业开发区。他像一下从云端里跌落下来,那失落真难以言喻,大伤的元气再难恢复。这是他在那里唯一一次有学以致用要好好干一番的机会。情未了,这次决定回来就创“金穗王”品牌。马上就要给大家租田,那时谈土地承包费有些艰难,现在呢?会像金幺爸说的那么容易么?管他呢,反正有金幺爸顶着,也不去多想,思考着敲击草拟好后,认真修改几遍,感到满意了,便拷在u盘上。只是具体租金没落款。 这时瞪大眼睛看着租金落款项,他不禁一震。这需要钱啊?想到钱他真汗颜,在那里上班六年,去啥样回来还是啥样。好像这才想到干起来是需要钱的。与金幺爸合计过,种一亩田的所有开销,大约在五百元左右。每亩租金四百,那么,一百亩加起来就需要九万元。种起来那么长的周期,还有不可预测的事呢?他不禁一阵紧张,脑胀耳热,细汗憋出。这需要多少钱啊?惊慌失措中才想到,幸好带回来那张十万元的卡还没交给父母。因为离婚的事还没敢说。这成他救命钱了!只有先动用了,今后挣得再还给父母吧。也就迫不及待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卡来,看着手不由一抖。小小个卡是那么沉重。像块滚烫的石头。这是怎样的一笔钱啊!他恍惚了,颓然地在旁边床上躺倒下来。奔走了一天,也太疲倦了。满脑子翻腾滚荡混乱一团,咋样强压着抑制着,那些不堪的事,也拼命往外迸着…… 转眼而去的,是怎样浑浑噩噩的六年时光啊!当初雄心勃勃到城关镇,却被分到招商引资组。到那里也工作勤勉,积极努力,却总出不了成绩,领导的批评成常态。经人指点与同事打成一片,工作之余也就不再抱本书看,而伙同酒馆进歌厅出,酒肉穿肠过,歌舞伴人生。圈子越喝越大,朋友多了,路子却没有宽,工作照样出不了成绩。唯有好的,有晚在家歌厅认识了城里美女于晓兰。他练出了副好嗓子。漂亮的于晓兰更是歌舞全能。双方对上眼,那晚几乎成了他们二人的歌舞专场表演。下来几次接触后,有晚醉了的于晓兰要他送回家,到了却拉着不让走了。他才晓得家在县城里的于晓兰,自己也单独有房。不久于晓兰高兴要结婚了,拉去见她父母。她父母一见睥睨地说,我们家女儿那么高贵的眼睛,选来选去咋选个穷光蛋?房子都没买结啥婚?于晓兰撒娇说,你看多文雅像白面书生,俊朗潇洒多好的人才!结婚房子我现成,桑云翔说了负责买家具。他好久说过负责买家具?被于晓兰拉上结婚的贼船。可怜的一点工资常常是晨吃卯粮。只得向父母求助。父母很快送来十万元。稀里糊涂的恋爱,稀里糊涂地结婚。生下女儿雨欣后,便出问题了。于晓兰把孩子交给父母便不管,又开始了放荡不羁的生活。二人的家也懒得管。经常借故出差或开会,几天不见人。见面非争即吵。吵得最凶的一次,他气得眼冒金星直要挥拳头,被于晓兰的强势逼得泄了气。于晓兰骂他最狠的是绣花枕头,说当初看走了眼。他只有干急眼。事实就是工作无起色,无进步。那真是噩梦般的日子。 当工作也走到头的时候,这一切便结束了。干招商引资不行,领导没好气地一指说,这么大块头,去干拆迁!到拆迁组同样很努力,但同样不出彩。到今年底,拆迁工作逼紧了,拆迁组按人分片负责,限期完不成任务一票否决。有动用社会黑恶势力的,有动用警力的,大势汹汹纷纷完成任务了。只有他年底逼近了,还毫无进展。好心人劝说并帮忙,大势凶凶开来几辆警车,拉了几十人去关押。他像做了亏心事,躲躲闪闪一整天都不安生。煎熬到傍晚去派出所看情况,远远听一片哭泣声。看到他出现,都眼泪巴渣地苦苦哀求:“放了我们吧——”他犹如万箭穿心。好像看到满屋挤着村里的乡亲。里面闪着爷爷和父母的面影。恍惚中不禁失声喊出:“都放了吧!”喊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警察作了证实,也就放了人。这一放,他就晓得意味着啥了。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打电话约朋友喝酒。晚上喝到咋样被人送回去的都不晓得。睡醒来浑身滚烫,喉头像火烧,昏昏沉沉到处都找不到水喝,跑去扭开水龙头“咕嘟咕嘟”猛灌凉水。心火浇灭了,脑子也清醒了,晓得该办正事了。准备写辞职报告时,想到白天于晓兰打电话说,离婚协议放在那里,另外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签了字拿着走人,谁也不欠谁的。他异常镇定地先写下辞职报告,一身都轻松了。便看到那份离婚协议,拿过来也没用多看,就毫不迟疑地签下自己名字。看着“桑云翔”三字,还写得蛮公正漂亮的,潇洒刚劲透出饱满的力道,不禁满意地笑了。只是看看的,双手不禁发颤。颤颤晃晃中幻化出未满周岁女儿的面影,禁不住几颗大大的泪“叭叭”滴下,落纸上让手里协议变得沉重了…… 被一阵“嘎哩呱啦”的鹅鸭声吵醒,桑云翔突然睁开眼,看窗口上浮动着亮光,才晓得就那样躺着睡过了一晚,手里还拿着那张银行卡。赶紧翻身出去,爷爷正把一群饿鸭往外赶,跑去说,爷爷,天亮了你咋不喊我呢?爷爷闷头说,还早,睡你的。他帮着把鹅鸭赶到水塘里放好,便把今天要签租田协议的事对爷爷说了。爷爷嗔怪道,你真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硬要回来种田?读了那么多书跑回来种田,有出息么?桑云翔说,我读的农大,学的是农业方面的知识,把田种好就有出息。爷爷嘟哝说,反正我管不了你。你的事有你父母管。 桑云翔宽慰了爷爷,回家也对母亲说了。母亲反应更大说,你疯了?我们家六七亩田不够你种,要租别人家田?他说,我们家那点田不够。我想先种一百亩。母亲惊得说,一百亩?你要当地主么?他正要给母亲解释,院门口突然探进个头来喊道,云翔老表!桑云翔一惊,忙迎去说,蔡九明,你来了!满头冒着热气的蔡九明说,桑老师喊我来找你。我起早跑上街去,把洪兴外爷他们的菜买回来,就来了。我还怕来迟哩。桑云翔说,还没开工哩!然后想到说,你没工具吧?既然来了,我带你去金幺爸那里,把他的三轮车、圆撬、铁铲、锄头的,借一套你用。 今天就要签租田协议,签好马上就要展开了,桑云翔兴奋中有些恍惚,有些仿佛还在十天前那梦游样的浑浑噩噩里。日子却翻开了新的一页。是的,从今天起,日子翻开了新的一页。人生也翻开了新的篇章。得抛开昨天的一切,忘却昨天的一切,一心投入新的生活中。全身心投入新的事业。他振奋了精神,骑着摩托车搭上蔡九明到金幺爸家。穿过前面楼房到后院,金幺爸正忙着。这里才是金幺爸家丰富的生活内容,鸡鸭鹅舍和猪圈都在这里。另外,打米机、饲料粉碎机、抽水机、小型发电机等等,都安放在这里。还有各种农具,在角角落落规整地摆放着。看金幺爸正在打整猪圈,桑云翔说,金幺爸辛苦了!金幺爸应着,不辛苦,做惯了。抬眼看到说,蔡九明也来了?蔡九明喊声幺舅舅。桑云翔说,这是桑老师给我派来的一员干将!金幺爸说,好!蔡九明很能干。有个好帮手了。桑云翔说,你这里像农具房,我让蔡九明来借一套工具开工用。金幺爸说,还说啥借啊?那十几亩田像我儿女,我都舍得要给你,卖牛还舍不得牛绳子啊?这里的东西随便用。桑云翔一眼看到那台饲料粉碎机,眼睛一亮说,这机器能用么?金幺爸说,当然能用,去年才买的,你看还好新色。桑云翔高兴地说,那太好了,现在急需的就是台粉碎机。但看了这里环境说,只是一百亩需要好多粉碎物,这地方恐怕堆不下啊?金幺爸说,那就展到屋后去吧,那里是很大的空场地,随便堆。桑云翔就说,蔡九明来了,那就由你指挥,他在这里把机器搬出去安放好,马上就要用了。金幺爸答应了。这时直起腰来说,你好好想过么,没有一点准备,能找到种一百亩田用的肥么? 没问题。桑云翔说,各种牲畜肥乱排乱倒,各种杂物渣滓乱放乱扔,是现在到处的普遍现象。我跑去看过了,只需就近收集一下就够了。要扩展开去,种多少田的肥都能找到。金幺爸又说,我还在想一个问题,不用化肥农药真的行吗?桑云翔说,用化肥农药就不叫搞生态农业了。种出的就不叫无公害食品。我们尽量把沤肥搞充足,再尽量多储备一些肥。金幺爸说,看来你都考虑得很周全了。那就除了在田间把底肥沤充足,我这里是沼气池用着的大粪坑,储备一二十亩的追肥没问题。你们家也是沼气池用着的大粪坑,也可以尽量找粪来装满。桑云翔说,我正是这样考虑的,再另外找几家大粪坑储满,就完全能保证后期用肥了。 作好安排,桑云翔骑车到镇里办好事情回来,就跟金幺爸一道去签租田协议。先到一家,灰不溜秋的几间破屋门前,正坐个老人在痛苦地咳喘哀叹,这人咋不死呢?咋要活这么长啊?一边捧钵喂鸡的老女人愁苦地说,老天爷不收你,要让你把罪受够。金幺爸接上说,你两个老辈子才怪,人家都在想咋个活好,巴不得长命百岁,你们却在想死!老人悲叹,活着受罪啊!你队长晓得的,我以前可是铁钉子都咬得断的人,这些年就连几口恶痰都抵挡不住了。清早起来一口一口吐着黑痰,就像要咳得断气,生不如死。金幺爸说,不仅你吐黑痰,人人都吐黑痰。抵挡不住的就死,今年入冬村里已死几人了。人受罪,就连竹林树木和田里的庄稼,落雨滴下的也是黑水。甚至有时老天直接落下的就是黑雨。有人作孽啊!老人苦叹,苦日子哪是个头啊?老女人接去说,不能做只能张口等吃,老而不死是为贼。 桑云翔听得心惊,他知道两位老人的不幸,唯一的儿子成家后不久病死了,媳妇嫌穷丢下个女儿跑了。二老把孙女拉扯大后,招个山里孙女婿上门。他问王大哥和翠霞姐呢?老人说,上场看病去了。金幺爸叹道,真够不幸了,翠霞生了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经常病秧秧的。这个家要没有个好孙女婿撑着,真难想象。老太婆抹着眼泪说,孙女婿也难啊。要出去打工挣钱,又要顾着那些田。田里又挣不来现钱,要丢又丢不脱。这日子……金幺爸接过说,嫌那些田拖累,接手的上门来了。 正说到这里,王宝生吭哩哐啷骑辆旧摩托车搭着女人回来了。问候过后,寒暄几句,就谈租田事宜。院子里摆张简易桌子,看热闹的就打了堆。桑云翔心里激动也有不安,铺排好了说,王大哥,我们谈转租费吧,协议书我准备好了。忠厚的王宝生说,金幺爸说了你需要,就拿去种吧,我正愁那些田丢不脱。桑云翔很吃惊,日子过得这样,还不看重那些田。这家人除了那些田还有啥呢?他感动着有些恍惚地突口说出,我按每年每亩给你们五百元租金行么?刚说完,围观的人一下炸开了。金幺爸赶紧提醒说,不是说好每亩不超过四百么?桑云翔也感到冒失了。但却是由衷的,也就说,在这方面多开销一点,我们在干中抓紧一点,节省工时补回来吧。金幺爸说,种庄稼可不能大手大脚的。王宝生老实地说,要不了那么多啊?窑场那边被占被毁坏的,一亩也就给二三百。前原占几百亩良田搞园林,每年一亩也就给三四百。金幺爸说,所以说不能给来跷起了,会让人不好看,恐怕惹来麻烦。桑云翔晓得,黄家在窑场毁了那么多田地,在前原又占几百亩良田,借大家不愿种田,就给得很低。看着一张张围拢来企盼的苦脸,他心里真不是滋味。也就说,田对每家都很重要,我们就这样给吧。然后还说,我拿去尽量搞好,有了好的效益,二天再给大家一些补偿。马上有人惊呼,哟!二天还要分红啊!闹哄哄中,桑云翔便在每亩租金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填写下五百元。接下该签字按手印。王宝生一脸为难,几乎被桑云翔强按了手印。金幺爸作为中人也签字按了手印。当场付清租金,王宝生捧着钱手抖抖的眼睛都有些发潮。这下可热闹了,一片欢颜热议纷纷,都提出要租出田。金幺爸亮出挡箭牌说,只需要河边挨着的那一片百十亩,其它免谈。现在说第二个事,王宝生你想好没有,能不能跟桑云翔在一起干?桑云翔马上说,王大哥,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来跟我在一起干,就当出去打工。工钱按时兑现。王宝生高兴地说,云翔兄弟,我来跟你在一起干。就近也好照顾家里。 接下来到计划内的各家,不用说都签得很顺利。甚至有许多不在计划内的,跑来诉苦叫难一定要租,桑云翔只好耐心作解释。后来到邱福庆那里,却出问题了。金幺爸说去租邱半仙的,桑云翔吃惊地说,邱老爷那么大年纪还种着田?金幺爸说,对付的。二亩大一块田,每年种来还不够他们两爷子吃。他那田挨在那片。桑云翔说,那就给他租吧。让该好好休息了。 邱半仙名邱福庆,谐音加好与人打赌,还被人叫着㞗不信。家住在后村边,低矮的两间破房子,靠近村外的坟场。二人找上门,老汉正好在,却昂首好像不认识似的喊道,唉唉,你们是不是走错门了?金幺爸说,没走错,我们就来找你。桑云翔说,邱老爷,我们来找你租田。老汉板着脸说,谁说我的田要租?金幺爸说,啊哟!还抱着你那田不放?老汉气冲冲地说,不放!就是拿金子也不换!金幺爸说,哟!真是金不换啊?你每年那种的叫啥庄稼?老汉恼怒地说,我那田就是放烂在那里,也不会租给你!桑云翔惊讶地说,邱老爷,啥事得罪你了?老汉说,你回来就得罪我了!半月前我刚在驼子的店前发了预言,话都还没冷你就跑回来了,你要我漏黄(出丑)么?桑云翔听得糊涂。金幺爸耐不住说,就说你租不租?老汉直着脖子说,不租。金幺爸不屑地说,要不是为了方圆,你那田就是白给也不要。每年就几把化肥一撒,农药一打,把田搞得像石板。然后对桑云翔说,走!离了红萝卜就不办席了? 在邱老爷那里受了措,桑云翔真是没想到,搞得心里有些堵堵的。那么大年龄的人了,真是要坚持种田么?听说那些话就是赌气。想想他那么强烈地反对自己回来,也释然了。加之金幺爸说那田就挨在那片,可有可无不是很要紧,也就不去纠结。接下也是很顺利地签着。很快签得差不多了,金幺爸家的加上他家的,足足一百亩。他完全放心了。心里高兴着激动着。只是在签协议中,看到大家真不重视那田了,都巴不得当包袱甩,甩不脱还很焦急难受,他感到这是不正常的。也就提醒自己,拿去一定要搞好,让大家得益,也看到那田里的希望。这时候想到该向村委会报告一下。金幺爸说不需要,都是各家自愿把田作些调整,并没作他用,组里有权决定。但他感到是这么大件事,应该去反映一下。回来了,给村里报个到。黄大龙是村里书记,顺便去见个面,说了这事。不管以前咋样,现在回来了,就要打交道了。而且希望能获得村里支持。与金幺爸分开,他便向村委会走去。 桑河村很大,从上到下密布有二里,以前分为上中下三个生产队,现在是三个村民小组。与上游的吴林盘,下游的黄墩子和后原的环山村,组成整个行政村桑河村。以前的大队部在村子中部,新建的村委会展到村子最东面,桑云翔很少去过。穿村过巷走过三个组才到。这里靠近村边。背靠村子面临小桑河的村委会,由政府统一修建,很是气派。一通楼房加两边转角楼,前面一道院墙,围成一个大院子。桑云翔走进很安静。往里走才见楼下办公室里有动静。走去看到只有个人在办公,稀稀几个人来办事。都不认识,就礼貌地问,请问黄书记在么?几个人都吃吃地笑。有个人说,你要找黄书记,恐怕比会神仙都难啊!然后说,这是余会计,有啥事你就找他吧。正埋头做事的余会计说,人家找的是书记,我能解决啥问题?正在这时,有个人还没到,声音就像喇叭轰轰传来,余会计,你还在忙啊?你太鸡巴辛苦了!有个人马上说,黄主任来了,她是管计划生育的,要是来要生育指标,你就找她吧。 哪个要生育指标?黄琼英鼓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一头走进来说,这是随便说要就能要的么?屁股一翘就能随便生的么?这才看到个俊朗朗的年轻人,马上认出说,你是上村那边刚回来的桑云翔!你有啥事?该不是真像他们说的来要生育指标啊?你的关系不在这里,你的事可不归我管啊?哈哈哈!桑云翔听她连珠炮似的放完才说,我来找一下黄书记。黄琼英直通通地说,你咋想到要找黄书记?你连这里的规矩都不懂么,一般都是桑主任在处理事情。桑云翔说,啊。桑主任在么?黄琼英说,桑主任许多时候在窑场,你要有事,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桑云翔说,有事反映一下,那就麻烦你打个电话吧。 黄琼英打了电话。不多时,村主任桑万水就回到村委会喊道,哪个有啥事找我?看到村主任,桑云翔本该称呼长辈的,却应答道,桑主任,是我有事向你反映一下。桑万水愣怔了一下:桑万河的儿,找我干啥呢?拉下脸来啥话也不说就朝楼上走。桑云翔晓得是要到楼上谈,也就跟了去。到楼上,桑万水到办公室里稳稳坐好,桑云翔看着像个判官,自己像来受审了。走进没让坐也没喊站,只听拿腔拿势地说,啥事说吧? 桑云翔站到办公桌前,又感到像学生被老师罚站了,也就说,我最近回来了,在我们组里租田,准备搞百亩生态农业。桑万水听得烦说,到底要干啥,说简单点。桑云翔只好简单说,也就是种田。桑万水没好气地说,回来种田你跑来说啥?脱裤子打屁,多㞗一则。桑云翔说,我向村委会报告一下,问问需不需在村里具备啥手续。或者有没有啥规定。桑万水不耐烦地说,种田办啥手续?有啥规定?下边组里的事拿来这里说个啥?乱弹琴!桑云翔很吃惊,咋是这态度呢?好像多大的官威。忍着说,桑主任,既然不需要,那我就走了。还想说希望村里多多支持,也免了。威严的“判官”鼻子也没拱一下。桑云翔转身走去,感觉背脊有些发凉。心里惴惴的不是滋味,村主任为啥对他是这态度呢?第三章
桑云翔很快抛开了一切,一心都在百亩园了。决定明天就要正式动工了。许多事情都生疏了,到晚上才腾出空来抓紧恶补功课。重点对邓高阳“宝典”的土壤改良部分,进行认真分析研究。结合自己的学习实践体会和本地实际,作出实施方案。直到很晚熬不住才睡去。警觉着睡不踏实,一觉醒来天刚发亮,赶紧翻身起来,向爷爷和母亲打了招呼,就蹬着早准备好的三轮车出发了。 车里载着铁铲、圆撬、锄头等工具,一路吭哩哐当响到田间,沉睡的田野被惊醒来。昨天签完协议,金幺爸领他来看了,一百亩就集中在靠近河岸这片。河对岸是吴林盘的土地。他对这片土地再熟悉不过了,且有亲切感,从小就跟着大人在这里玩泥巴,滚爬着。稍大就跟着大人学做活路。他对农活兴头高悟性好,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各种农事,常受大人们夸奖。读书期间从没断过农活。就是上了大学,凡节假日回来,也一头钻到田里来,从课堂走入实践。现在一心回到这里了。从小热爱的土地,成了希望的土地。现在的庄稼远不如以前的好,稀稀落落裸露出片片白亮的土。成块连片铁板般冷硬板结。干裂处斑斑点点,盐渍化严重得像盐碱地。真像金幺爸所说,经过一夜的沉淀,庄稼叶子上积了一层黑尘,乌焦焦的。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跳到田里掰块土放嘴里嚼着。正这时身后响起吃惊的声音,云翔老表,你在吃土么?咬得嘣嘣响像吃干胡豆哩!桑云翔说,我尝尝。现在这土,苍白干硬,食之无味,如同嚼蜡。蔡九明奇怪地说,土还有味道么?桑云翔说,有。以前的土黑油油的,有种腥腥的香甜味。 呵呵!桑金良扛着锄头铁铲走来接去说,你说这些蔡九明可不晓得。你小时在地上爬,就爱捡土吃。现在还有这习惯啊?又正好让王宝生蹬车来接过说,云翔兄弟从小爱吃土的事,我听说过。说还能治拉肚子哩! 真是。桑云翔说,我小时爱吃土,感到是香的。有时拉肚子,吃了还不拉了。五月婆说土是味药。现在的土,恐怕没那功效了。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大难题。看人都来了,也就说,我们的百亩生态农业园,今天就正式开工了。我们要创无公害“金穗王”品牌,不再用化肥农药,难度肯定很大。你们看我尝土,干硬无味,严重板结,这就是很大的问题。所以,我们首先就要从改良土壤着手。我们开头就用土办法,在田间挖坑沤肥。 桑金良担心地说,这么多年的化肥农药,把田土搞坏得这样严重,这办法真行么?说着不禁打了个寒颤,一看总亮不开的天地间,寒风卷着煤烟毒雾滚荡而来,更是乌天黑地了,不由发愁皱起了眉头。 桑云翔说,面临的问题很严重,困难肯定很多,我们努力做好一定会有改变。改良土壤,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尽量把沤肥搞充足。管理好保证很好地腐化。另外把储备肥也搞得很充足,会行的。我同学邓高阳他们那里,就是这样搞好来的。 王宝生信心满满地说,云翔兄弟是有本事的,一定会搞好。蔡九明跃跃欲试的。 桑云翔说,我说说具体办法,就是按田块的大小在田边挖好坑,然后一层牲畜粪一层杂物渣质的沤上,直到压实填充满后,用塘泥或河泥严实地封顶,最后再密封上薄膜,就好了。这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劳动强度大。离过年还有一月多一点,我想最好能在年前把一百亩全沤上肥,才能保证腐化时间。就我们几人……没说完被王宝生接去说,没问题。这活路简单,就我们几个人也保证没问题。蔡九明也说没问题。桑云翔说,那我们就动工吧。挖好了一些坑就去找粪。昨天下午试机器,粉碎好的杂物可用几天了。 其实,他们昨天下午就算开工了。金幺爸那里的粉碎机展出安装好后先试,一试不可收拾。收集杂物到河边,还闹出个趣事。旧石拱桥处的河边树林间,有一大堆废弃的秸秆稻草,几人蹬车去运。蔡九明正兴冲冲拖拉着,突然感到手里很沉,拖着不动,一看才抱着一双人脚,惊得抛丢了说,里面有个死人!桑云翔与王宝生赶紧过去,看到草里掩着一堆黑物,也感到很吃惊。正惊诧莫名,那黑物动了。蔡九明说,没死哩,还在动!黑物动动的拨开一些草,露出一张大不满的脸来埋怨说,哪个讨鸡巴人嫌啊,人家好好睡觉跑来打搅?桑云翔惊讶地说,桑庆中!有家不好好回去睡,咋跑到这烂草堆里来睡?桑庆中烦得说,我安逸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王宝生说,你是狗么,钻草堆里来睡?桑庆中说,狗都比我安逸,那些公狗母狗跑来河边随便相好,嘻嘻嘻!笑着顶着满头草屑跑了。桑云翔看着真不是滋味。才听王宝生说,桑庆中耍得很好的女朋友突然消失了,他遍天下去寻找。最后在外县一个地方的按摩店找到,可女朋友不愿跟他走。他就赖在那里,被人打都打不走。人家见他经打,也就留下他,让帮着送货。没送几趟就被抓了,因为送的是毒品。被抓去关了一年回来,人就变这样了。桑云翔听了跟桑成兵情况差不多,两人都是被不幸的爱情废了。以前他们都是很能干的,在镇里初中毕业回来,帮助把家里搞得很好,很让他佩服。现在变得这样,他心里真难受。小时候常一块跑到后原山里摘野果,找鸟窝。夏天在小桑河里洗澡逮鱼。在古桥处河里藏猫猫。秋收时跑到大人们割谷的田里逮油蚱蜢。晚上到村外坟地里捉噪鸡子。冬天跑到后原窑场去烤火,打仗。那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他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晚上去叫上桑成兵,一块去找到桑庆中,让大家在一起好好干。昨晚二人答应了,今早却没有出现。 桑成兵他们没来,只四人也干得热气腾腾。很快挖好了一些坑,大家验看大小合适了,桑云翔一抹额头上汗水说,我们边挖坑边沤肥,趁坑还热着效果才好。现在分下工,金幺爸回去运粉碎物轻松点。蔡九明去运塘泥。我与王大哥去上面吴林盘收集粪运来。蔡九明说,咋个要去吴林盘呢,我们这边的粪到处摆满多的是啊?桑云翔说,小桑河从大桑河出山口不远分流而来,上游就一个很大的吴林盘。小桑河的水浑浊污脏,主要就是那里乱倒乱排的原因。我们先从那里收集,整治了那里的环境,堵住了污染源,让河水变清了,也有利于我们种庄稼。搞生态农业,解决了土和肥的问题,优质水也很重要。 四个人分头行动,在田野里奔来忙去,也显得很有气势。很快吸引来许多村里人围观。桑云翔回来种田的事,成一大新闻,已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都好奇跑来看。大家来看到,田间挖出大坑小坑的,感到奇怪。问明情况,看沤着肥,便评头论足。有说,没啥新鲜么?以前集体的时候好像也这样搞过,也没有多好?饿肚子还是饿肚子。有说,还给那么高的租金,肯定要出问题。有说,是啊,这种田从老辈人起,种了那么多年,能搞出啥名堂来?有人却说,不一定啊?你看他们多大干劲啊!还有说,桑云翔班都不在外边上了,跑回来种田,恐怕会搞出名堂哩!有人马上摇头否认,我不看好!在外边败走麦城,回来搞得好啥子啊?种这田是没名堂的事。 田野里正热闹,村头河边冒出沿河打捞“浮财”的邱福庆。邱半仙捡破烂本为生计,因为还要供养一个完全是废人的老儿子。困难却不想靠别人养着,要定为五保户还坚决不干,说是有儿子的人。说自己能养活两张口。捡破烂他却美其名曰是村里的义务清洁员。人觉得也不无一点道理,捞捡些总要干净些,也没谁给一分钱工资。邱福庆本意,也有让桑河村干净些体面些。他骨子里对桑河村人心怀感恩,爱屋及乌爱着桑河村。这会顺流而上来到村头,看到田间一片热闹,知是桑云翔干起来了。恶着心理走来,看见自己紧挨在旁边那块田,好像被欺负的小儿,在一边闹得地动山响里惊颤颤发抖,马上拉下脸来喊,唉唉,你们闹那么大气势,惊吓了我的庄稼咋说?有人马上嘲笑说,㞗大爷,你这叫庄稼么?瘌痢头都比这好些。有人讥笑说,你的庄稼是老母鸡抱蛋么,怕被惊醒就抱不出了?“哈哈哈!”“嘻嘻嘻!”众笑里,邱福庆横眉列眼地说,再不好我的也是庄稼,结的也是粮食果果。反正影响了我的庄稼,我要你们赔偿! 正在一边奋力挖坑的桑云翔接过说,邱老爷,影响了你的庄稼,我保证给你赔偿。好像不招惹还好,这一招惹,邱福庆就怒冲他说,你拿啥来赔?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倒南墙不回头。到时候惨了,我叫你哭都找不到地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才看到挖了那么多坑,怪里怪气地说,你们这是种田,还是要埋人哩?有人回敬他说,㞗大爷,就埋你啊!邱福庆倒不在乎地说,埋我好啊!反正我那老儿子没中用,死了你们来埋,当我的孝子贤孙。都不给计较,嘻哈笑过。王宝生冒了一句,邱大爷,把你的田租了吧?你看你种的啥庄稼?邱福庆斜眼说,我说了,就是让这田烂在这里,也不会给你们拿去乱整! 哟!有人看不下去说,你跟人家有仇么?咋说人家乱整呢?桑云翔那么大的决心,回来说干就干,你看多展劲?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这样吃得苦的? 邱福庆耻笑说,种田能搞出啥名堂?谁看到种田出息了? 有个人说,我看你是戳锅漏啊!人家干得多展劲,你跑来说泄气话,打妑脚杆。 有个人说,㞗不信,你总绷着是邱半仙,那你预测一下,这真搞不出名堂来么? 邱福庆一口说出,搞不出名堂。能搞出名堂,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这时站出个人来说,你一辈子就是个球不信,我们来打个赌,人家要是能搞出名堂来你咋说? 邱福庆一看是桑光大,向来最爱与他抬杠,好像这又杠上了,就“嘭”地一拍胸脯说,能搞出名堂,赌打着倒立沿桑河村走三圈,我没那力气了,我赌手板心里煎鱼。 桑光大说,真的? 邱福庆说,真的。手板心里煎鱼,你记好了。 桑光大说,好!说话算数,这么多人听到,到时候可要兑现?要看到你手板心里煎鱼! 邱福庆振振地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一片嘻哈笑声中,桑成兵与桑庆中在村边探头探脑张望,桑云翔看见,不禁一阵高兴,赶紧招呼二人快来。寒风萧萧里,二人紧抱着身子缩头缩尾走来。桑云翔马上给安排,二人都懒眉懒眼地说,我们又没带工具,就来看看的。桑云翔说,没带不要紧,这里有多余的,你们喜欢挖坑铲土都可以。二人看那阵仗,怕兮兮直往后缩说,好久没这样干过了,怕吃不消。桑云翔鼓励说,不要紧,干多少是多少,干累了就休息一会,又没给规定任务。 许多人就起哄。有人说,你看人家桑云翔,还是大学生哩!跳下田就变了农民,多大的干劲!有人说,你两个以前也很能干的,现在变成了懒汉,成天疯头疯恼的到处乱逛,咋娶得到婆娘啊?有人说,就该把这两个大懒汉好好夹磨下子,不然烂下去咋收场啊?这一刺激,二人立刻反目,不认黄地说,谁是懒汉啊?横眉瞪眼像要与人打架。然后,都气鼓鼓地说,不就是挖土么,以前啥没干过?说着,都不服气地干起来。众人都看着笑了,真是遣将莫如激将。 二人干不一会,身上像爬满了蚂蚁,扭屁股抽肩膀浑身都不自在,龇牙咧嘴受不了,都把锄头一丢,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喘着说,受不了,太累了。算了,这样干,真是吃不消。众人都哄笑起来。桑云翔鼓励说,你们好好休息一会再干吧。久没干了不适应,慢慢干着就好了。二人赖在地上再不想动了。正这时,桑成兵眼睛一闪亮说,那边有美女来了!桑庆中也看到了。二人赶紧弹跳起来,马上去拿起锄头干起来。 那是这天早晨,汪慧照例早早来桑河村上班,想到也没啥事,就闲步塞着耳机一路听着歌曲:“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我的心在那河水里游。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我的梦都装在行囊中……”走出镇街外长长的村巷,面对桑河村的原野,便关掉了音乐。踏上桑河村的土地,难免就会碰到村里的人和事,就等于面对工作了,不能再心有旁骛。 寒冻的田野里很安静,到处不见人影,优美的旋律还在脑子里回响,还陷入被歌曲深深打动的情感里。隐隐一种说不明的情绪,久久在心里萦绕。缘在哪里呢?好像一直并没多顺的,并没多有缘。两年前走出大学校门,怀着一腔热血踏上社会,想找个理想的工作,几经碰壁后,应聘到这里的镇里工作。来后很快也调整了心态,决心努力工作。被分派到桑河村驻村,她也是热气勃勃的,村里的工作也是镇里工作的组成部分。可来了以后,很快让她失望了。村里的工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丰富、更多彩。来看到,浊雾弥漫乌天黑地的景象里,说走得十室九空夸张了,反正许多家庭就留下一些老人和孩子。种田大都是一些老人和妇女,死火趴烟没一点气势。村里许多事情好像都没怎么有人管,让人感到那么大一个村,好像死水一潭。村里干部都在干啥?抓经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策,在这里倒贯彻得不折不扣。后原广大的窑场,一大片碉堡似的土瓦窑和座座机砖厂高高的烟囱,日夜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只有那里日夜热气腾腾人欢马叫,一派繁荣热闹的盛况。还有就是前原大园林里洪福苑的餐饮娱乐,也办得红火热闹。可听说那都是这里的书记家企业。真让她很吃惊,怎么一家全占了村里的企业?她来村里基本无多少事干,也就按要求作些走访,了解一些情况,统计一些数据。走访中,看到村里还有人极其贫困。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问题也很严重。特别到冬天,烟熏雾笼里,呛得满村都在颤抖,让人揪心的咳喘声成独特的风景。她有拍摄的爱好,拍一些贫困现象等放到网上,除了在网上引起围观与热议,也引起切实的关心,有热心人士送来温暖。有给贫困人家送钱粮的。有给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送关爱的。这是她来唯一做的一点切实有益的事。她希望轰轰烈烈的火热生活,却没有。工作事业不如愿,就缘情,经人介绍在县城里谈个男朋友,也说不上有多如愿。唉——难道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么?…… 汪美女,你真早啊! 突然被一个粗门大嗓的声音打断,汪惠看已来到村口,黄琼英主任正对她笑着。她也对她笑笑。黄琼英说,你每天都来,反正村里也没啥事,那么认真啊?汪慧说,工作咋不认真呢?黄琼英突然想到说,嘿!又快到过年了,村里那么多很困难的,你多拍一些放到网上吧,让外边人来送温暖。汪惠说,咋就光想着让外边人来送温暖呢?村里的困难现象严重,村里咋就没想到,如何开展一些工作,解决存在的问题呢?黄琼英“嗞”地一鼓眼说,村里谁管?有谁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汪惠说,你是计生主任,村里留守儿童的问题就很多,你就该想些办法。黄琼英鼓圆眼说,我能作主?我敢自作主张?况且我就管计划生育,管男人女人底下那东西,就够我伤脑筋了。汪惠绯红了脸说,你说话也太粗俗了,不能学得文明一点么?黄琼英哈哈大笑说,啊!面前是个黄花大姑娘。不要见怪,我是个敞口飙。汪惠说,你现在去干啥?黄琼英说,外出打工的陆续回来了,凡是育龄妇女,我每家都要去打招呼,要男人女人都要好好管着下边点,不要放敞火搞得过完年弄去检查,出了太多肚子里的问题,解决起来麻烦事多。哈哈!你看又粗俗了。汪惠笑说,你这嘴粗俗惯了,喊你文雅也文雅不起来。我跟你一块去吧,年底了,了解一些情况。 走在村里,汪惠说,我咋觉得黄书记的心思,好像没多少放在村里?黄琼英说,他的心思就是逛。就是咋样好耍。从小就是个浪荡公子,从不管事的。当了村里书记有了管束,还好多了,镇里开会还能到场。有时也能回来交代一下工作。汪慧说,这远远不够么?一个村书记,该有多大的责任啊?要考虑全村该咋样发展。要想办法解决村里的贫困问题,以及存在的许多问题。黄琼英说,你这就难为他了。汪惠好奇地说,他们家到底有多大财富?黄琼英说,大得很。有说几千万,有说过亿。反正钱就是多。在县城里置了许多产。汪惠说,我一直很奇怪,村里前后原的企业都是他们的,就他们一家那么发达,村里人没意见?黄琼英说,有意见咋样?村里几个老革命,告状告了那么多年,泡泡都没冒一个。上边号召发展经济,人家干的都符合政策。就是以前承包村里的企业,也是当时的形势。 啊。汪慧想想说,还有黄书记那人,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看人的眼睛怪怪的,像要把人吃了。黄琼英嘻笑说,谁让你长那么漂亮呢?皮肤白嫩能绞得出水来,还高高挑挑那么好的身材,不要说他们男人,就是我是女人,也想咬你一口哩!汪惠笑说,来咬吧,我给你咬。黄琼英笑过压低声音说,跟他老子是一样的货色。汪惠说,很难见到黄书记的人,他到底在干啥呢?黄琼英说,在县里逍遥啊!他老子从当了县政协委员,就常跑去县里呆着,专在那里走上层路线。他也跟着跑到那里逛,县里更好耍么。凑近小声说,听说他在那里不仅有了女人,孩子都有了。当然就难得回来了。汪惠说,都跑到那里去了,他们家的企业不都在这里么?还有村里的事呢?黄琼英说,搞了几十年,顺风顺水了,各方面都有人好好管理着,不需要操多少心了。村里的事,就由桑主任管着。都放心得很。 啊。汪慧说,黄书记在这里有家有女人的? 黄琼英说,当然有。抢来的! 汪惠吃惊,抢来的? 黄琼英四下看看说,好些年前的事了,村里有个在县里读高中的桑云翔,星期天回来,初中女同学来耍,下午离去走出村,被黄大龙看见使个眼色,几个跟班就开车在半道劫了人。说是在镇里读书时,黄大龙就很喜欢那女同学,专门降来在一班。可那女同学一直没理他,只与桑云翔谈得来。来了机会就半道劫人,搞霸王硬上弓,就这样结了婚,不是抢来的么? 汪惠震惊地说,还有这样的事?那女的叫啥名字?就那样被抢去就与人结婚了? 黄琼英说,他们家多大的势啊!多的是钱。黄大龙想要天上的星星,老子都有办法给他戳下来。那女的叫秦春莲,很漂亮的。 汪惠说,秦香莲? 黄琼英笑说,还陈世美呢?秦春莲! 汪惠也笑了,我以为这里出了秦香莲! 黄琼英哈哈笑说,恐怕也差不多。就差带女儿去闯开封府找包青天了! 汪惠说,现在又是那样的情况,那秦春莲咋不离婚呢? 黄琼英说,人家没说离,她敢提么?能离得成么?正说到这里,前面巷道口突然有个年轻人,像故意躲着似的贼头贼脑地跑过,她一眼逮住说,麻耗子!跑啥跑?你见我真是耗子见到猫么?打工回来了,看你红鼻头涨脸像头骚公羊,好好把底下那东西给我管住哈?生了女娃听说你还想生二胎,少㞗给我乱想。过完年我第一个弄去检查肚子的就是你老婆。那人嘻笑说,我敢么?赶紧跑掉了。汪惠也看着笑了。 二人穿村过巷,走访一些人家,了解一些情况。有感触的,汪慧习惯地拍摄一些。黄琼英一路打招呼发警告,搞得有声有势。走走的来到上村边,看见村外的田野里一片热闹,汪惠好奇地问,田里那么多人在干啥?黄琼英鼓眼惊奇地说,啊!就是我刚才说到的那个桑云翔,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外边工作了一些年,不知为啥突然跑回来种田来了。汪惠说,有这样的事?去看看啥情况? 二人走到田间,不仅汪惠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就连黄琼英也被震惊了。她感到好多年没看到这样的气势了,真像大集体时和集体刚散伙时那样热火朝天的场面,走去奇怪地说,桑组长,你们又要恢复集体干了?桑金良爽声说,不是恢复集体,是桑云翔回来领着新的一种搞法。正对热闹场面感兴趣的汪惠,两眼突然怔住了:那个人多特别,英气勃勃的面孔,高高俊朗的身材,昂首挥臂精神抖擞,不停地挥铲抛土,裸露的光洁肌肤上浸一层细汗,泛着亮亮的光彩。好英俊潇洒个人!被晃耀得有些晕眩,正要不好意思地避开,突然感到咋那么眼熟呢?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黄琼英惊乍乍地说,哟!桑云翔,真的说干就干起来了?邱半仙不是到处说你在县里的城关镇要当官了么,要在县里当大官,咋个跑回来种田了? 正恍惚的汪惠,突然被“城关镇”三字一撞,恍然记起曾经在县里参加一个会见过的,不就是这个人么?那天的参会者都来自各乡镇。她跟城里一个女同学坐在后排,躲清闲,也看会场风景。从门口鱼贯而入的人中,突然走进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她眼睛一亮说,好帅气的一个人!哪里的?女同学笑说,不要自作多情,城关镇的桑云翔,早名花有主了。不!他不是女的,我找不到合适的词了?她说,随便说说,咋就多情了?没错,那印象太深了,就是这个人!他咋会在这里出现呢?镇静了一些走近说,你是桑云翔? 甩开膀子干得正欢的桑云翔,听一个柔美的女声喊出自己名字,抬眼看去,顿时两眼倏地一亮,灵魂都为之震颤了。不仅惊讶于被人认出,更震惊于被认出人的文静美艳。而且完全陌生。也就礼貌地说,我是。 汪惠惊奇地说,你咋在这里?回来种田了? 桑云翔说,是的。 汪慧说,真回来种田了?咋回事呢? 黄琼英鼓圆眼惊讶地说,你们原来认识啊?像老相好说得好投机,不需要我作介绍了。 汪惠说,不认识。说了曾在县里开会的一面之缘。然后,等着桑云翔的回答。桑云翔只好说,没啥事,就是回来种田了。汪慧说,大学生回乡创业?桑云翔好像有些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说就算是吧。简单说了回来的一些打算。汪慧听了激动不已地说,搞生态农业,这很时新啊!她马上感到这事不简单。看来这里要发生一些大事了!然后,看到他们挖坑沤肥,感到很新鲜,真是另一套搞法,不禁高兴地说,你们搞这百亩生态农业园,我要对你们全程跟进,把怎么搞的整个过程拍摄下来,放到网上去。我当你们的宣传员。说着,就兴致勃勃拿出手机来拍摄。 一边的桑成兵与桑庆中都张口吐了下舌头。看到美女要拍照,还说要放到网上去,他们都庆幸要是还赖在那里不动,被拍个懒汉形象,且不说在美女面前丢丑,更怕放到网上,让全天下人都看到。要是让他们失落在外的女友看到,就更坏事了。赶紧都卖力地干着。 有了六个人,场面更大,气势也更大。大半天时间,就挖好坑沤好了一片肥,田间像耸然一座座新新的坟垒。下午,田间的劳动和热闹继续着,没人注意到走来两位老人,里途劳顿疲惫不堪的样子。都眉头紧锁满面愁绪。走在前面背微弯躬的老人问,桑组长,你们这是搞啥?桑金良喜色地说,沤肥啊!吴书记,还记得我们以前也这样搞过么?老人说,这沤来啥用?桑金良说,当然是种田啊! 一边的桑云翔看见,向两位老人打了招呼。他晓得说话的是村里以前的老书记吴金堂,住在上游吴林盘。另一个是出名的老积极赵世元,住在后原环山村。也晓得他们从解放以来就是一对老搭档。两老人却对他眼生。吴金堂想想的记起来说,你是、桑万河的儿子?不是大学毕业在外面工作么?桑云翔说,我现在回来种田了。吴金堂惊说,回来种田?就这样干?桑云翔简单说了回来的想法和作法。二老革命听了,惊为天事。吴金堂震惊地说,才走了三四天,这里就要变天了么?赵世元激动起来就充涨得脸红筋涨地说,你们这阵势这干劲,真像以前我们领导集体生产的时候啊!吴金堂兴奋不已地说,真是有人要好好种田了! 桑金良说,你两个老革命,是不是又去跑上访来啊? 吴金堂马上变了脸色,抖抖索索从身上摸出几张纸来,气愤地展示着说,你们看,每次去跑,我们就用这材料复印几份,这材料都变成啥样了,还没个结果啊?大家看那材料,纸张已发黄,一抖动,破损处纸屑飘飞摇摇欲散。赵世元愤慨地说,只要还有口气,就要往上反映。吴金堂气愤地说,已占了毁了那么多田,据说最近又有人在大桑河边田里搞测量,真要把桑河村的田都毁完么?赵世元说,决不能再让他们打那里的主意。那片田多来之不易啊? 桑金良摇头说,没得用啊!跑了这么多年,你们都成镇里县里挂牌的上访专业户了,有啥用么?他们照样想咋干就咋干,照样越发越大。黄全胜还当了县政协委员,名声都响到县里去了。神通更广大了。吴金堂不服气地说,那有啥呢?我以前还当过县委委员哩。 桑云翔听出了眉目,很感动。两位老人一辈子为革命奔波,现在这么大年纪了,顶着满头白发,还在不辞劳苦地奔走呼吁,好像拼着老命在维护着村里的土地。想到金幺爸坚持种着那么多田的用心。其实村里还有不少人在坚持种庄稼。他们都是在抗拒着某种势力,尽力维护着宝贵的土地。他们都是他很尊敬的人。对跑上访这样的事,他也很有感触,在城关镇工作时,类似的情况也很多。他有些不理解,现在的有些政策有些作法,明明不可行,却偏偏要做,强行推动。结果搞出许多民怨,又得不到好好解决。群众中压抑着许多不满情绪和积怨,找不到正常的通道发出,就跑上访。甚至堵路堵政府搞示威。他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如果现在的形势是这样,有些事情不可逆,或者我们无能无力,我们就只有认真做好一些事情。 说得好!吴金堂赞赏地说,他们在搞糟搞乱,我们就是要把一些事做好。我历来很欣赏桑组长,这么多年一直好好坚持种田,一家种那么多田,种出那么好的庄稼。我们就要有自己的立场。现在看到你们这样搞,我真感到高兴。这片土地有希望了! 桑金良说,这可是新的一套搞法。不再用化肥农药,种出无公害的粮食,可有很好的经济效益。桑云翔回来要闯出一条新路子。 吴金堂感慨道,真没想到跑几天回来,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们也出把力。虽然老了出不了多大力,帮着看看,跑跑腿。或者帮着做些宣传,解决一些问题是可以的。 桑云翔说,你们是老前辈,希望你们多多指导,多多支持! 赵世元充涨得脸膛发红说,支持啊!这么好的事,坚决支持。就要像以前对待集体一样维护你们。 大家热情很高,直干到天晚,除了桑成兵和桑庆中在那里“唉哟唉哟”直叫苦,都还不想收工,桑云翔强让大家回去了。他在后一个人留下来,天渐渐暗下来,田野里一片昏茫。只有那座座“坟垒”格外亮眼。他感到今天的战果真可喜。还感到可喜的,之前担心会找不到人做工,就有六个人了。小有气势了。他感到松了口气。谁知这一松劲,浑身的零部件都松动了,浑身像灌满醋的酸痛起来。一整天都像开足马力的机器,好像啥事也没有,现在停下来,感觉就来了,像轰然压来一座山,承受不了垮塌在地。他想借机小歇一会,浑身却像散了架,要挣起来不得劲。感到双手像在跳脓一样的疼,一看,原来打起了血泡。他咬牙强撑着站起,像踩在了铁钉上,双脚一软,又跌坐下去。脚上肯定也打起血泡了。他本想再好好检查一遍沤好的肥堆,手脚都钻心的痛不得劲,试着几下都没站起来,直憋出满头汗水。正这时蔡九明慌里慌张地跑来,一见吃惊地说,云翔老表,你咋了?他掩饰着无事地说,没啥,我休息一下。要站起来还不得劲,蔡九明好像看出了问题,吓得说,你是不是伤着了?他说没有。笑伸手去说,拉我一把。蔡九明赶紧拉住他。他借力站起来,尽量表现出没事的样子笑说,也许今天做太久了。蔡九明明白过来说,你累倒了!你整天都没歇过一口气。都是很强的劳动。你要注意啊?他说,没事。也许好久没这样干了。他咬牙忍着告诫自己,一定要首先过了劳动这一关。这才问蔡九明,你咋来了? 蔡九明又那样慌里慌张地说,有人从镇里回来,说桑河村出名了。村里人都在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啊?桑云翔说,有这样的事?我们回去看看。第四章
邱福庆说的半月前在村口发预言,是那天他与黄全胜有了交集。 那天,黄全胜一早从县里赶回家里稍事休息。这段时间他总感到很疲惫,常常胸紧胸闷,应酬多了当然是主要原因。摊子摆那么大,儿子又不让放心,不作好铺排咋行。在县里有了个名分,正该好好抓住这机会,打点各方神圣,搞好各种关系。也是为这里一切的稳固。但近来身体总出状况,让他感到也该当心,好久该到医院看看。坐会精神甫定起身上楼。也就一底一楼,没到顶就有些气喘,还心跳心慌的。走上楼台推开佛堂门,一种让人安宁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缥缥缈缈间端坐莲台上的菩萨,他心安静气,顿生敬仰神情肃然,虔诚地燃烛敬香。然后,在蒲坦上跪下来,口中念念有词作揖磕头。这佛堂以前没有的,是近些年在外面一些有头面的政界商界人家走动,看到好多家里都设有这样的佛堂,他也就请风水大师看了,然后请庙堂里高僧开光,请回来菩萨供上了。在县城的别墅里和这里都是这样。早晚给佛上炷香,祈福祈平安。 从佛堂里出来,心静了许多,站在楼台上,前原后原包括整个桑河村,也就尽在眼里。这楼房当初建的时候,请风水先生看了,这里介于老家黄墩子与大村之间的一段开阔地带,背靠北面的整个前原,面向南面的整个后原。坐北朝南依水含山,东聚紫气东来。像一块镇原之石嵌在这里,镇着整个桑河村的势。这是刚刚发达的时候建的。是桑河村的第一座楼房。也是四乡八里的第一座楼房。那时候的轰动真大,四面八方的人一拨一拨涌来观看,就像看西洋景。也像朝访圣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楼房早没有了往日的风光,显得很普通了。但那“镇原之石”的意义还在。有它的存在,那气场就在。势就在。 从楼上下来,看见媳妇秦春莲正在收拾小木兰,准备送孙女去读书。孙女看见甜甜地喊一声爷爷。他笑应着走去,亲昵地抚抚孙女的头说,我孙女真乖。好好去读书,等长大些,爷爷带你去城里高级的学校读书。说着掏出一叠钱递去说,天冷了,拿去让妈妈给你买新衣服。孙女含羞,便给塞进鼓囊囊的书包里。 目送着媳妇搭着孙女出门,黄全胜渐渐有些失神。这样年轻漂亮的媳妇,儿子却经常在外荒唐。而且最近做出更荒唐的事来。家里人丁不旺,是他一大憾事。当年结婚后多年无子,让他心里都发虚了,担心是不是太放纵把枪使坏了。幸过了四十得子。也就凑成从父亲到他名下三代单传。儿子结婚后生了个女儿。当着村里的书记,计划生育也不敢明目张胆违犯,只有伺机而行。可最近儿子突然对他说,在县里有儿子了。他一听喜忧参半。其实担忧多些,成了一块心病。 哟!有那样色迷迷地看儿媳妇的老人公么?一辈子在外风流还不够,还想吃干谷草么? 听到老伴的怪话,黄全胜应道,你说的啥子话啊?这太荒唐了么? 也是当年造反女英雄的郑卫红,不仅再没有了当年的风采英姿,而且变成了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当初那女中学生温尔文雅的性格也荡然无存,变了一副郁郁寡欢刻薄尖酸的怨妇形象。——这是婚后几十年造黄全胜的反,与黄全胜打持久战的结果。她冷笑着鄙视地说,你黄全胜还有啥荒唐事做不出来呢? 黄全胜马上举手投降,免战免战。老说这些就没意思了。 郑卫红说,我晓得没意思。几十年也说够了。现在躲到县城里的花花世界去,连这家也不要了,我想说也没办法了。唉,不过,你在哪里都一样,我这辈子就这命。 黄全胜说,哪里是躲呢?我们好多大宗的生意都在那边,现在城里的建设大,在那里处理方便些。除了生意上的事,现在身份不同了,有时县里要开一些会。还有一些重要应酬。 哼!郑卫红冷笑道,你以为当个政协委员真是啥官了?人家说的参谋不带长,打屁都不响。你那个委员离啥长的八竿子也打不着,你还真当回事了? 黄全胜说,你咋这样说呢?政协也是政府的一大部门,被你说成像火把摊摊了。当委员是个身份,也是荣誉。何况县里开会,也要堂堂正正坐一席。特别现在搞好上面一些关系也容易了。 郑卫红说,还要铺好大排场么?就那么大的贪心,要把这世上的钱都挣完么?你挣得完么? 黄全胜笑说,我还没听说过赚钱怕多的?都在一个比一个富。况且我们到了这样的时候,想停也停不下来了。越在这样的时候,越需要搞好上面一些关系。也许说这些你都不理解。 郑卫红突然像失了理智,近乎声嘶力竭地喊道,你黄全胜这么多年我不理解你?你一肚子烂肠子花花肠子我不晓得?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被逼疯就是万幸了。到了现在我还有啥想的呢?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要咋干我不管,你把儿子给我喊回来。问他有好久没回来过了?心里还有这个家么?还有老娘么?更还有他妻女么? 黄全胜笑了说,那不是你儿子么?打个电话咋个吼咋个骂都要得。 郑卫红气愤地说,你以为我没打电话?见不到人也没办法。从小就不是个东西,在外边咋浪以为我不晓得?有其父必有其子。恐怕这是你们的好家风! 这话像猛地扔来一块石头,“咚”地砸到黄全胜那根最隐秘、也是最痛的神经上,心里不禁一阵痉挛,霎时脸色阴冷。往往在这时候,他就赶紧挂免战牌,不再恋战。正这时,桑万水裹着一身窑烟寒气撞进来说,黄主任,你回来了!黄全胜顿感不快,但马上觉得不是来得正好么,他正好借此抽身。稍点头作了回应。桑万水像条邀宠的狗直往里拱,黄全胜往外堵着说,我们出去说话。 到了外面,黄全胜马上换了副威势的面孔,不快地说,不要我一回来你就跑来。前头书记也当了那么些年,现在又当着村主任,资历和经验都该够了,你还不能独当一面么? 桑万水心里想,再独当一面,也有你们两爷子在头上罩着。却以一贯讨好的口气说,能当书记当主任,全是你的栽培。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经常来听你吩咐,我心头才踏实。 黄全胜爱听这样的话,历来欣赏的就是他这忠心。但也说,跟了我那么多年,也该学到一些东西了。我现在的许多精力都放在县里,我们需要稳固,需要做得更好,把上面的关系搞好很重要。大龙从小就没操过心,村里这摊子事主要靠你。这么多年我把底子都铺好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就是错了也有我给你承火。 桑万水说,我晓得。你们许多时候都不在,我感到责任重大,每天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我怕出了啥事,不好给你和大龙交差。也对不起你多年的栽培。 黄全胜说,你不用搞得那么紧张。村里这么多年被我治得风平浪静。就吴金堂几个老家伙在那里啾蹦啾蹦的,虱子把铺盖拱不翻。你该咋干就咋干。有拿不准的,多向杜镇长汇报。你晓得杜镇长这么多年与我们的关系。然后说,去办你的事,我要去老家那边一趟。桑万水马上说,我陪你去。黄全胜不禁眉头一皱,心生厌恶:真是个遣不脱的跟屁虫!压着不快说,不用陪我,我去办点私事,你忙你的去吧。独自走去。 今天对黄全胜是个特殊的日子——父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他一般都要到父亲坟前,烧点纸,与地下的父亲作一番神交。父亲的坟就在老家黄墩子脚下。后原长着许多小丘样的土墩,高的三五丈,低矮的丈许。正因为有那么多土墩,大队以前才在那里开办了窑场,有干部说,把那些土墩都烧成砖瓦变成钱,全大队就发了。结果,集体一直搞得死火趴烟的没有发,到最后散伙了,到他手里发达了。从接手后一直红红火火,直到有了今天的辉煌。父亲能想到这些吗? 有着一身匪气的父亲黄二莽,在环山岗深山的老家杀了人,逃出躲到桑大院子当长工。后来与大院里小老婆偷情,一晚被主人发现,被撵走了。父亲连夜出门无处可去,山里的老家不敢回。月黑风高里往下走走的,眼前突然阻挡个荒野土墩,又累又怕再不想走了,一头栽倒草窝里睡了。第二天醒来无处可投,也就落脚下来。垦种了一些年,扎下根后,又从山里搬来一些同族人,直至在土墩下发展成一个村子,就被叫着黄墩子。后来闹土改,黄墩子被归入桑河村——那时田地已连成一片,离大村也就近了。父亲看到来了机会,就跑出去当了民兵,抱着枪冲进桑大院子报仇。那时老地主已死,就拿现当家桑洪章出气。捆绑吊打狠狠斗争了几场,开了场声势浩大的公判大会,五花大绑押桑洪章去山边枪毙。父亲与同样怀着仇恨的桑全银争着行刑,都开了枪生生把个人打爆。父亲作为土改积极分子,本该当干部的,却又因抱那小老婆在柴房里重温旧梦,被人撞见告发,被工作组清理出了。这是多年深藏他心里密不可宣的家丑。也是常被老婆揭的短。 又回到黄墩子的父亲心不甘,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那时他正懵懂贪玩。玩到大村里,恋上了大村的热闹,常常玩得乐而忘归。玩到大大的少年了,突然有一天,传出桑万河考上县里中学,全村都轰动了。他才不以为然,从没把小几岁的桑万河放眼里。在村里玩,在读书的路上,都是他欺负的对象。考个破中学有啥了不起?读那书有卵用!在村口凑着热闹心里正得意,突然“噼啪”的,劈头盖脸被打了,他痛得抱头龇牙咧嘴惨叫着直跳脚要骂,被身后老子先骂出声来:“不成器的狗东西,成天就晓得逛,你看人家那儿子多长志?多给娘老子争气?”他要逃跑慢了半拍,又挨了重重几下,才跳起脚跑开了。他晓得父亲指的是桑万河。被打痛打惨,流着眼泪跑过桥去,冲着上村桑万河家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呐喊道:狗娘的桑万河,这辈子比不过你压不倒你,我就不姓黄! 被一顿棍棒打醒,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了出人头地的努力。田里劳动太苦,瞅到机会就跑去帮干部跑腿拿东西。吹哨出工敲锣开会,他都抢着干。很快在队里博得干部欣赏,渐渐有了一些出头露面的机会。见他机巧很来事,又有股猛打猛冲的劲,有时就让他为集体跑些采买。这对他后来的人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集体经济再难,鸡脚杆上也能刮点油,他每次都会想方设法揩点钱。有了钱买烟酒孝敬干部,就更得信任。他深得了钱的妙处。更领略了弄钱的奥秘与乐趣。感到钱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很快,他就不满足于生产队的小平台了,看到了大队的大舞台。苦于没机会出头,终于有一天,到场上为队里办事,突然满街大躁动起来,跑去看到街头的旧戏台上,有一些手戴红套套的人高呼着口号,在斗争一些挂着大黑牌戴着高帽子的人。他吓了一跳,其中有公社干部,有学校的校长和老师。看到一个戴着红套套的小孩子,认出是村里的桑万水,挥舞着鞭子对那些校长老师耀武扬威地吆吆喝喝,不时挥鞭就打。他挤到台前招呼过来问,桑万水,啥叫走资派?桑万水像只亢奋的斗鸡得意地说,凡是当官的都是走资派!他说,都是要斗争,要打倒么?桑万水说,当然都要斗倒斗臭,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他说,那大队生产队的干部,算不算走资派呢?桑万水头昂昂地说,当然算了!我说了凡是当官的都是走资派。他马上欣喜地说,那也是可以斗争打倒了?桑万水老练地说,不是可以,而是必须。凡是走资派都要统统打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回村就请桑万水作指导,马上成立了造反组织。很快一场声势浩大的斗争大会,便把以吴金堂为代表的全大队的走资派统统打到了。批斗大会上,从大队到生产队的公章没收了一串。他从此登上了大队的舞台,呼风唤雨风光得很。带领队伍出去搞文化大革命,很快跻身公社几派造反头目的行列。有次与一派大辩论演变为武斗,打斗失利被撵到环山岗山里。是夜被郑卫红带人潜入引领逃脱。郑卫红是环山岗山里人,一个漂亮文静的女中学生,已是一造反组织小头目。为了感激郑卫红,也贪其美色,也就在女人方面有了收敛,一心追着与之相好。很快便如愿以偿,与郑卫红结为夫妻。后来一纸“抓革命、促生产”文件下来。接着成立了革委会。大队被打倒的吴金堂重新出山。一棒子被打回原形他不甘心,终于瞅到一晚从大队散会出来,“扑通”跪在吴金堂脚下,痛哭流涕地说:“吴书记,我错了。”吴金堂惊得说:“你干啥?这像啥话?快起来快起来。”然后宽容地说:“知错改了就好,以后好好干。”就这话让他看到了希望。此后就在吴金堂身边跑前跑后,积极表现。很快取得吴金堂信任,被集合进大队革委会当了副主任,让管理全大队副业。这对他后来的发达至关重要。他摇身一变一心经营。那时全大队的副业,只有两座碾房、一块菜蔬地、三台拖拉机。只有后原窑场有一定规模。他打关系通关节,很快干得风生水起。应势而生的威望,在全大队仅次于吴金堂。他就在那个时候,报了当年嫉恨桑万河之仇。晓得吴金堂有意要起用有文化的桑万河,便让桑万水揭发桑万河不关心政治,思想觉悟不高,没有积极性。热衷搞自留地。下雨天没事,就抱着一些书看,走白专道路等等。吴金堂听说也就打消了念头。他这一脚踏下去,桑万河就是一辈子不得翻身。 来了改革开放,开启了他发达的快车道。实行承包制,大队副业自然落到他手。特别是窑场,他拿到手后,迅速扩展更大规模土窑群的同时,建起大型机砖厂。很快富甲一方。也就在那个时候,感到早看不顺眼的吴金堂该让位了,一句话杜镇长上门去,以年龄到点为由,吴金堂黯然下台。对觊觎多年的书记位置,他现在不需要了。但要牢牢把控着。让多年的跟班桑万水修成正果,当了村里书记。桑万水很懂事,时机成熟就让大龙入了党,几年后自觉让位让当了村里书记。从权势到财势,在桑河村完全实现了大一统。要是父亲还活着,会作何感想呢?抬眼看黄墩子已近在眼前,父亲高大的墓碑已赫然在目,他迈步快速走去。 这天,邱福庆一如既往早起,在村里转悠了一阵,捡些烂纸壳塑料瓶铁铁片片的。然后,从上村头顺着小桑河往下巡视,河里漂着的塑料瓶、废纸片的偶有斩获,渐渐装了半蛇皮口袋。走走地突然看到河里酱汤样的水里一漂浮物,近了是只死鸡,看着还很新鲜,凭经验判断是刚刚死去的。不知是被人丢弃的,还是掉河里淹死的。不管咋的,打捞起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还很新鲜,伸手到翅膀底下,好像还温乎乎的。也肉乎乎的。高兴地在捞网竿上挑了,喜喜地走去。 轻薄霜冻里,弥漫着各种怪味。晃悠悠中“啊嚏”打个喷嚏,惊天动地震得岸边树颤晃,抖落颗颗黑露珠滴嗒洒河里,溅起也是黑色的水花。树上几只寒颤颤藏头藏尾的小鸟,也扑刺刺惊飞走。一个喷嚏打得浑身通泰,鼻子却奇痒难耐,浓重的煤烟味河水的腥臭味,直通通钻进肺里肚里,发呕欲吐。他受苦受难地一搓揉鼻子,搓揉出一脸鼻涕眼泪。紧接就是撕心裂肺一阵咳嗽,咳出浓浓的黑痰“呸”地喷向河里。抬头两眼昏花的吓了一大跳,满天拥堵堆挤的乌黑云团,万寡悬岩滚滚荡荡像要垮塌下来。就破口大骂黄家作孽,要祸害到啥时候啊? 恶着心理拐进村口,店前聚着几闲人,像比赛着似的咳咳喘喘。他大声喊出,看啊,这天要垮了,天要变了!有人喘着接去说,㞗不信,你清早八晨的发啥神经啊?邱福庆说,你们看好吓人,天上黑云乌团堆山塞海的,天都不堪重负要垮了。天要变了! 呵呵!正好让祭奠完父亲走来的黄全胜接去说,邱胡子,你在乱说啥啊?又在卖狗皮膏药,神吹鬼侃。共产党的天不会垮。共产党的天也不会变的。 邱福庆看到突然冒出的黄全胜,就像碰到鬼一样。正要回怼不觉一惊:狗东西走路飘晃,少了精气神。华盖罩顶,笼着阴气。狗东西气数将尽。也就没好气地说,你才会抓辫子哩?我说的天象么。 黄全胜和气地说,天上的事也不能乱说。天咋会垮?咋能说变就变呢? 邱福庆振振地说,咋不会变?世上万年红都要吹变色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夜观天象,这天真是要变了。 有人嘲讽说,你充半仙一辈子都在发预言,哪回有准头么? 邱福庆说,这回肯定准,我可以打包票。这是个定数,是天机。天机不可泄。天意不可违。堆满天上的黑云邪气散尽,风清气朗当是晴明,天不就变了! 黄全胜不给计较说,说啥乱七八糟的?你一辈子就神神道道的。这才看到说,你后面挑着个啥东西?邱福庆得意地说,好东西!这世上,有人吃酒吃肉,有人吃干吃稀,我可怜人凄惶,只有在河里捞。捞生活,捞日月。黄全胜厌恶地说,河里捞的东西咋能吃呢?快拿去丢了。邱福庆说,河里捞的也是好东西,拿去煮好照样吃着香。你们害怕我可不怕。啥还能恶得过我的命?黄全胜好言说,现在这些东西真是吃不得。你看那河里的水像酱汤一样。快拿去丢了,回来我给你钱,拿去买肉打牙祭。邱福庆马上两眼诡诈地一闪说,你真要给我钱?黄全胜说,真给你钱。快把死东西挑去丢河里回来拿。 邱福庆研究地看出,他不像是谎说,也就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你要给我钱,我咋不要呢?反正你铲地皮发的也是不义之财。也就挑转去,看好靠近河边流水缓的地方,把死鸡扔了下去。然后看了河里情势,才走回来。果然看到黄全胜手里拿着一叠钱,他眼睛一贼亮。黄全胜递来说,这是五百块钱,拿去买点好吃的。只是特别叮嘱,管好你的嘴,不要到处神说乱说。他“唔唔”点头又摇头,有些恍惚地接过钱走了。走出一段,避了人拐去捞那死鸡去。 凭着判断绕到下游,邱福庆喜喜地重新捞起那鸡,一如既往绕着人家走。而且也绕着自家走,自家有时也喂养些鸡鸭,也怕有传染。直接挑到屋外坟场边棚子里,就动手打整煮食。凡从河里捞来死物,都拿来这里煮食。今天运气真好,又得了口好吃,又意外得了笔横财,他心里很欢喜。黄全胜给这钱,九牛一毛没有么!嘿嘿,儿子孝敬老子。烧水烫毛兴好好地干着,想到这棚子,初始可不是这用途,而是为掩着一个秘密。 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很感谢桑河村人。能来这里落脚生根,他一辈子不忘的大恩人是桑洪章大爷。那年,跟着父亲流浪到桑河镇一家茶馆落脚。父亲测字算命兼看风水,人称邱神仙。有时也拉琴说唱,讨得些钱过活。到秋天,有天早晨起来父亲没动静,呐喊没应声,推着不动,一看,父亲已死了。他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惊动店里感到晦气,要他赶紧处理死去的父亲。他小小年纪,咋处理?就跑到店外哭。正哭得凄惨惨情动满街,突然有人在跟他说话,抬眼看,是常来茶馆闲坐的桑洪章大爷,就扑通跪地告说父亲死了。桑大爷遗憾地说,这里少了邱神仙,少了许多趣,可惜了。然后扶起他说,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来帮你安埋父亲吧。他听了又跪下磕头,磕得头都破了。桑大爷从买棺材、请人帮助料理,到抬到场外乱坟岗埋葬,都好好安排。他那天披麻戴孝在前捧着灵幡。吹吹打打,鞭炮声里一路抛撒买路钱,排场不压于一般人家操办丧事。操办完了,他又跪地重重地给桑大爷磕头。被桑大爷扶起来说,父亲死了,你准备咋办?他茫然地摇头。桑大爷说,你跟着父亲四海为家,现在无依无靠了,跟我走吧。他就这样跟着桑大爷走了。出场走过一些村巷,眼前一片金灿灿,满原谷黄。他惊喜地说,谷子黄了!好多谷田一眼望不到边哩!桑大爷说,差不多半数是我家的啊!他吃惊地说,你们家有这么多田?桑大爷叹,累赘啊! 被领进桑大院子,啥事也没让做,他就像个书童,帮桑大爷提包拿伞。到镇街里来来去去没几年,突然闹了土改。冲进许多人来,风风火火又绑又吊斗争了几场,桑大爷被押去枪毙了。那天“砰砰砰”的枪声响后,他恍恍惚惚到处奔走呼喊:“天被打破个窟窿了!还流眼泪呢!”人就说他吓傻了,变不正常了。加之尚未满十八,分啥都没他的分。大院快分完了,有人要当野孩子撵了他。是桑洪顺一些桑姓的人,力主留下他。正好大院后还有间牲口房,就分给了他。后来,大院被纷纷拆散,他也把那牲口房,拆到临近坟场的村边,建成两间简易房屋住下来。搬到那里是他有意为之。因为桑大爷被枪毙那晚,他深更半夜还恍恍惚惚到处奔跑,像条无家可归的狗。看到桑洪顺几人,悄悄去收桑大爷尸,抬回来就埋在临村的坟场边。没垒坟就平平的埋了,上面遮掩些烂草,让人看不出痕迹。他一直远远看着。等人散了,便跑去跪在桑大爷平坟前磕头哭了一场。把家搬到那里,就是想守住那个秘密,一辈子陪着桑大爷。到了年节,也好偷偷给桑大爷烧些纸钱,磕几个头。 桑洪章大爷是他大恩人,后来桑姓人也很照顾他。啥都不会做,村里人帮他教他。在集体不会劳动,就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甚至避开干部,啥也不让干,就让给大家讲故事。他从小跟着父亲浪迹江湖,易经八卦前朝后传,所经所见奇闻异事,肚子里的故事比蛔虫都多。这样讨得了好,坏的是不会做永远都不会做。并且还落得许多坏毛病,好夸好与人打赌。常夸天上的事知一半,地上的事晓得完。通天通地能下阴曹。还能夜观天象预测吉凶。他有依据服人么?土改桑大爷被枪毙时,他说天被打了个窟窿,还流泪,后来的几十年,动荡不断灾灾难难,天下太平过么?到了集体散伙前夕,有晚他在村口的大树下,津津乐道天下事总是分分合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久集体就分田散伙了。人还不得不信其一半。有个邱神仙的父亲,起码也算个邱半仙。他好发预言,常常与人赌输赢。赌实物,或几个鸡蛋,或一把挂面。他逢赌必赢,强辩也要辨个理。因为能赢得些小实惠,苦寒的日子,也滋润些。到了四十多岁还打光棍,村里来个逃荒的女人,村里人也首先想到他。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天早晨还赖在床上,有人突然跑来对他说,村口来个逃难的女人饿昏在那里了,你不是没女人么,快去看看背回来做你的女人吧。他一听马上喜颠颠地跑去,生怕迟一步被人抢去了。跑去看到是个还年轻的女人,乐得像天上掉下仙女,背起就往家里跑。回家细心照料,自己不吃让她吃。从此就有了女人。他很感激,村里光棍可不只他一个。 即使后来那女人一场暴病死去,给他留下个小儿麻痹症的儿子,那是另一回事了。各人有个命。该来的要来,该去的会去。命里有的终归有,命里无的莫强求。他不自弃不抱怨。留下啥样的儿子,都好好养着。桑姓人待他不薄,他一直心怀感恩。也一心向着桑姓人。桑河村是桑姓人的。以前桑大爷晾晒族谱,对他讲过桑河村的由来。湖广填四川时,桑姓人的老祖宗桑明道,带着他女人和兄弟桑明理,被绑着移民来四川。那晚夜宿成都天回镇,解差对桑明道的年轻女人起了歹意,桑明道听呼救冲去,愤怒之下夺下解差佩刀宰杀了解差,带着女人和兄弟连夜奔逃。也随身带走了解差染血的佩刀。他们惊惶中翻山越岭几天几夜逃到一个地方,被大河阻隔,扎简易竹耙渡过。穿过一片荒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金黄色的大原,以为是成熟的庄稼。走近一看,原是秋后枯黄的野草茫茫,完全荒无人烟。只有天上飞禽,地上狼嚎。看这里几面环山,正好躲藏。他们就躲进荒原深处,斗飞禽战野兽,秘密垦种。刀耕火种战狼豹,解差那佩刀可帮了他们大忙。到两兄弟暮年,直至以小桑河为界,开垦出前后两片原。蓬蓬勃勃繁衍出一个桑河村。他常乐此不疲地讲着这个故事。 到桑大爷那个时候,大院也还聚着桑姓旺旺的人气,彰显着桑姓人的势力。可从土改桑大爷被嘣了,大院被分掉拆去,桑姓人的势就散了。吴金堂那些人主政多年,那是在国家形势里走,倒没啥好说的。大家乱在一起乱,饿肚子在一起饿。搞不好最后就散伙了。可后来这几十年,就全是黄家的势了。黄全胜得势把持了整个桑河村。占田毁地,拼命在这块地皮上挖金掘银,把个桑河村搞得乌烟瘴气。他恨黄家从黄二莽那个老杂毛起。土改就是那家伙伙同桑全银,冲进大院寻仇,最后嘣了桑大爷。他恨那老杂毛进骨子里。对黄家的得势便深怀大恨。诅咒过他们。向神鬼那里奏过本。一直希望桑姓人里,出个人物来撑起势,重振往日的辉煌。可被排挤的排挤,打压的打压。走的走散的散,尽了气数。后来桑万河的儿子考上大学,他夜观天象,看到有星宿闪现。高兴桑姓人里要出人物了。也就掐指算出,桑云翔命里有贵人相助,出去定有大出息。一旦在外当了官,就能为桑姓人撑起势了。他高兴,买了鞭炮去庆贺。后来听说分到县城里,那就是要当县里的官了。那完全就能福荫到村里。那就能把黄家的势头盖住了。重振桑姓人的势。掐指算来,已是数年过去,那当官怕也就快了。今早发的预言,除了观天象,也就来自这底气。村里的乱也到底了。久乱必治。 烧煮得满棚子飘香,看差不多了,邱福庆就准备回家叫老儿子来一起吃了。煮吃这样的死物,他不会敬旁边的桑大爷。现在已为桑大爷垒了高大的坟。也专门请人立了碑。碑上刻明“义子邱福庆立。”只有每煮真正好吃的,才先敬桑大爷。并带儿子一起磕几个头。准备好了回去,儿子已起来,三四十岁才长了半人,像只呆鹅在那里愣眉愣眼的望天望地。邱福庆高兴地说,乖儿子,我们快去吃嘎嘎喽。儿子马上喜喜地回应说,吃嘎、嘎——只有他和儿子说话,才能回答得这么多。换了别人只能嗡嗡的回应一个“啊,”白眼翻翻露一脸痴痴憨态。正要领着儿子走,突然才看那头发长了,就让乖乖坐着,找出剪刀来要给剪剪。眼睛已大不如前,手脚也不灵便了,有些颤颤晃晃的。但他干得很认真,大瞪着眼睛一边梳理着剪着,一边对儿子说,头发不能太长了,衣服不能太脏了,出去邋邋遢遢的,遭人嫌。儿子“啊、啊”的回应。忙一阵修剪好了,又好好给洗抹过,感到满意了,便欣赏地看着儿子说,你看这样多漂亮!就是要这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每天好好活着看看这个世界,总是很有意思的。儿子像听懂了,兴奋得嗡嗡地回应:啊——啊——2018年一稿于天府新区光明城市
2019年二稿于大邑中铁龙郡
2020年三稿于郫都中信未来城
(作者李康明。笔名桑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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