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学》2021年第9期|石钟山:莫拉哨所•狼牙(节选)
2023-11-10小说天地石钟山
石钟山,男,作家,编剧。著有长篇小说《大院子女》《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五湖四海》等三十余部,中短篇小说三百余部篇,影视作品四十余部一千四百余集。作品获中宣部“五个……
石钟山,男,作家,编剧。著有长篇小说《大院子女》《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五湖四海》等三十余部,中短篇小说三百余部篇,影视作品四十余部一千四百余集。作品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四次,飞天奖三次,百花文艺奖三次。
编者说 藏南的边境线上,大雪封山,莫拉哨所的方排长为了尽早通路,组织战士们铲雪开路,不料却遭遇雪崩。5319哨所海拔高,距离界碑二三十米,地缘重要。中印洞朗对峙事件爆发,哨所内外气氛紧张,军犬狼牙one和狼牙two以英雄的姿态捍卫着祖国的领土。作家以感人的文字讲述着两个发生在边关哨所的故事……莫拉哨所•狼牙(节选)
石钟山
莫拉哨所 莫拉哨所在藏南的边境线上,海拔4678米,一排石头垒起的房子,半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最高处山石缝隙中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是一面猎猎飘扬的国旗。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山外,极目远处,路便若隐若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山路连着一条公路,通往几十公里外的团部,团部在山的褶皱里,在一个叫北莫拉的镇子旁。说是山下,其实海拔也将近四千米。因烟火气重了些,在战士们心里,那就是人间的天堂。 米小冬命运的改变一切都因那场突然而至的大雪。那是六月初的雪,来得猝不及防,下得昏天黑地。米小冬听排长方江南说:莫拉哨所五六月份下雪并不稀奇,有时七八月份飘雪花也稀松平常。但在那一年,在六月初,下了那么大的雪还是第一次碰到。那场雪一连下了一天两夜,哨所的房舍几乎被大雪覆盖了,那条通往山下的羊肠小道,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扯地连天,没有尽头的样子。 米小冬的命运就是因为这场雪发生了改变。米小冬已经是第二年的老兵了,高中毕业,他和所有同学一样,也参加了高考,虽然考上的学校并不理想,但好歹也算是省内的二本类大学。他参加高考时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考的并不是这个二本,其实是一所在他心里已经扎下根的著名军校。眼见着自己的考试分数离心仪的军校差距较远,他下定了决心,放弃这个二本大学,先参军,后考军校。 参军的过程,得到了父母亲朋的一致拥护,先成为一名军人,再成为一名军官,不仅是米小冬的理想,也是全家人的念想。于是米小冬便顺利参军,他从家乡带来最多的东西就是高考复习资料,足足有半箱子。在参军后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投入到这次考军校的准备中了。 排长方江南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军校生,对米小冬考军校的行为赞赏有加,方排长对米小冬的支持,不仅停留在口头上,还落实在行动中。每次巡逻回来的业余时间,他都会把米小冬安排到自己的排部兼宿舍中,不仅给他提供复习的环境,还经常上阵充当米小冬的老师。 排长方江南就经常冲排里的士兵说: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排就会再出一名军校生。方排长就是在莫拉哨所考上军校的,也是在当满一年兵后参加的全军统考。四年军校毕业后,他便又回到了莫拉哨所当上了排长。 那场六月初的大雪不仅改变了米小冬考军校的命运,还改变了方江南排长的婚期。方排长的婚期定在7月1号,这是一个伟大而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为了落实婚期,早在半个月前,方排长的未婚妻林渝北就来到了莫拉哨所。 林渝北从名字上看,便知晓她是重庆人,她读的是地方大学,和方江南读军校时在一个城市,两所学校相距不远,且又是共建单位。两所学校经常在一起举办活动,方江南代表学员去林渝北的学校搞军训,当时方江南是林渝北他们这班的军事教官,两人就是在那时相识相恋的。后来虽然各自毕业,一个来到了莫拉哨所,另一个毕业回到了重庆,但他们的爱情并没因此中断。两人相约了婚期,这次林渝北来到哨所接方江南就是回重庆完婚的。林渝北来到莫拉哨所,也是他们婚期的一部分。 林渝北来哨所那天,排长方江南带着几个战士下山去接,米小冬也去了。从团部开来的补给车只能开到山脚下,林渝北就是搭乘团部给养车来到山脚下的。米小冬记得林渝北那天穿了一件红风衣,她站在补给车上,不仅风衣在飘舞,头发也像扬起的一面旗帜。 那天,她随着战士们和排长一起上山,走几步就要喘上一阵子,方排长下山前特意给她带来了一只氧气袋,此时的氧气袋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米小冬等人肩扛手提着给养,走得并不算太吃力,一年多莫拉哨所的生活,他和战友们早就适应了。他却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刚到哨所时,样子比此时眼前的林渝北还要狼狈,就连背包和手提箱都是战友们帮他扛到山上的。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脸红。 林渝北虽然一边吸氧一边走,仍显得吃力无比,米小冬走过去,腾出一只手,把林渝北的挎包抓在自己的手里说:姐,让我来吧。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林渝北。按部队规矩,林渝北是方排长未婚妻,早在这之前,方排长就对他们宣布,这次未婚妻来队,是来完婚的,甚至还计划好,米小冬去团部参加高考的日子,他们将一同下山,然后搭车去日喀则,再由日喀则乘坐飞机到重庆,在7月1日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完婚。明明知道按部队的规矩,他应该喊林渝北一声“嫂子”。未来的嫂子也是嫂子。他却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姐。 林渝北的目光投向了他,那张虽有些苍白却不失生动的脸上,此时掠过一抹红晕,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冲他笑了笑。方排长就介绍道:这是米小冬,未来的军校生。说完又补充句:是不远的将来,他一定能考上军校。这回轮到米小冬脸红了,不知为什么,他在林渝北赞许的目光里,脸还红了红。 林渝北来到莫拉哨所,这是件历史性的大事件。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女性来过莫拉哨所。林渝北的到来,给莫拉哨所带来了一丝阴柔,某种叫“微妙”的东西在莫拉哨所悄悄弥漫着。 方江南排长当天晚上搬到了三班,把自己的宿舍兼排部留给了未婚妻林渝北。方排长住在米小冬的下铺。熄灯哨也是方排长吹的,方排长躺回到铺位上之后,不知为什么,许多人都寂静无声。若放在往常,常班长在此时一定会和战士们开几句玩笑,聊几句家常。战士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搭讪,虽然都是老旧话题,但每次聊都像第一次聊一样,兴致很高的样子。也许半小时,也许十几分钟,战士们的睡意袭来,不知是谁先打起细细的鼾声,这鼾声传染似的,少顷便响成一片,梦便从这里开始了。 这一晚,方排长似乎没有睡着,过了许久,也没人扯出细碎的鼾声。先是常班长翻了个身,接着就是战士们不停地翻身,常班长终于说话了,他先清下喉咙说:排长,你不应该搬到班里住,应该去陪着嫂子。 方排长也辗转了下身子,轻声细语道:我们7月1号才结婚。 常班长在暗处笑了一下,嘴唇咧开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排长,你装正经,我就不信,你和嫂子谈了这么久的恋爱,就没那个?常班长和方排长是同年兵,在排里两人兵龄是最老的,只有常班长敢和方排长开些玩笑。早在林渝北来队前,方排长与林渝北的爱情故事已经在排里传开了。关于林渝北与方排长是不是那个了,也成为他们聊天的内容之一,当然,这话题都是背着方排长说的,不料却在这天晚上被常班长当着方排长的面挑明了。众人的情绪似乎被点燃了,暗夜里涌起一层又一层的躁动。 方排长的床铺轻轻响动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飘出几个字:别胡说,快睡觉。方排长这句话,让瞬间躁动起的情绪又沉浸下来。 常班长啧了下嘴,也说了句:睡觉。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有细鼾扯出,少顷便响成一片。 荒凉的莫拉哨所,突然来了林渝北,似乎一下子变得鲜亮起来。 五月中旬后的莫拉哨所,早晚还是冻手冻脚的,可是到了中午,穿一件衬衫还是显得有些热。林渝北便成了莫拉哨所上的温度计,早晚的时候,林渝北就穿风衣,不仅是那件红色的,还有件米色的。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她会换上裙子、T恤衫。林渝北不论穿什么都很好看,大城市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很洋气、时髦。 一天,林渝北先是在中午时分,在哨所的那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晾衣竿上,搭出了洗过的床单被罩,战士们知道这是排长的,洗过的床单被罩散发着清香,还有一股太阳的味道。战士们望着洗过的床单被罩像面旗帜似的在高原的风中飘舞,就想起了林渝北,一头蓬松漂亮的长发,配着好看的身材,躲闪着在哨所的空地上走来走去的样子。 这期间,方江南带着全排的士兵去边境线巡逻,莫拉哨所的边境线有一百多公里,往返一次需要三天时间,吃住当然也是在外面。为了林渝北的安全,方排长这次特意把米小冬留在了哨所,以前每次全排巡逻时,都会留上一两名战士留守在哨所,方排长这次留下米小冬的理由是:米小冬即将参加军校考试,留出时间好好复习。对于排长留谁不留谁,这是工作,都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战士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在米小冬脸上。米小冬似乎做错了什么事,脸上也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方排长走时,拍拍米小冬的肩膀说:你安心留守复习,有疑难杂题不会,可以问小林,她可是高考状元。 米小冬听了,头就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内心愉悦还掺杂着莫名的紧张和兴奋。 全排人马在米小冬和林渝北目光的送别之下,踏上了巡逻之路。全排人走了,莫拉哨所空了,只剩下米小冬和林渝北了。 林渝北正穿着来时那件红风衣楚楚地立在他的面前,莞尔一笑道:听你们排长说,你马上就要参加军校考试了,有不会的题你只管问我。说完又好看地笑一笑,向哨所宿舍走去。 米小冬在心里已应承了百遍千遍了,嘴上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现在的任务是回到宿舍,争分夺秒去复习考试。当他在宿舍里再抬一次头时,看到门前空地上的晾衣竿上,已经有几条床单被罩被洗过了,透亮地晾晒在空地上。米小冬看到了阳光透过床单被罩暖暖地洒在地面上,林渝北正站在这些床单被罩前,挽着衣袖,像一名阅兵的女将军。 米小冬兼起了炊事员的工作,全排人巡逻,炊事员每次都会随行,留守的士兵只能自己做饭了。米面都是早就从山下的团部送来的,还有些罐头、脱水蔬菜、压缩饼干什么的,堆放在炊事班的库房里。对操作这一切,米小冬早就不陌生了,他来到排里,就开始帮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正当米小冬忙着做饭时,林渝北悄悄地走进了厨房,站在灶前,看着他忙碌着。米小冬就暖暖地叫了一声:姐,你累了,歇着去,一会儿饭好了我给你送到排部去。 林渝北却没动,歪着头,欣赏地看着他。他脸又一次红了,抓抓头说:姐,做饭没什么好看的,你洗那么多被褥,就好生歇歇。 林渝北就啧下舌道:你们边防军人真了不起,做什么像什么。她的话是由衷的,脸上露出欣赏的笑。 米小冬就说:你是说我们排长,我们和方排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米小冬这么说时,并没停下手里的忙碌,把米淘洗干净,放到高压锅里,高原缺氧,没有高压锅饭就不会煮熟。他又挑了两棵脱水蔬菜放到水盆里,他要让这些脱水菜充分浸上水,恢复菜本来应该有的模样。他又打开一听罐头,在他的心里,林渝北是哨所的客人,理应招待好她。 林渝北蹲到了灶前,往灶下加煤,因为缺氧,煤总是燃烧不好,林渝北就鼓起腮去吹火,吹了一气,似乎自己缺氧得厉害,便扶着墙坐到了地上。被米小冬发现了,又叫了声:姐。忙过来把她搀到炊事班门外,责备她:姐,你在这儿待着,什么也别干,饭一会儿就好。此时的米小冬像一名家长似的责备嗔怪着她。到了门外,缺氧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一些,她苍白地冲他笑一笑,孩子似的依顺下来。她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张着嘴,等把气喘匀。 吃完午饭不久,米小冬透过宿舍的窗子看见林渝北正冲他招手,他站起身,又听见她说:把你复习的书本拿出来。他走出去,她指着身边的石头说:咱俩去那里,一边晒太阳,我一边给你讲课。 吃饭时,两人商量好了,下午她要给他补课。 莫拉哨所此时的阳光正好,每个角落都被阳光洒满了。她穿了条黑色裙子、白T恤,身上不知化妆品还是香水的味道,正淡淡地弥散着。 她开始给他讲题,确切地说,是归拢考试中经常会出现的常识性错误。果然,林渝北不愧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不仅头头是道,还深入浅出。以前复习都是孤军奋战,有了她的指点迷津,米小冬脑子似乎在一瞬间就通络了,灵醒了起来。 他感叹道:姐,你不愧是高考状元,讲得这么好。 她又一笑道:别听你们方排长胡说,我只是区里的状元而已,别当真。 在他心里,不管是什么级别的状元,都是他遥不可及的。 吃完晚饭后,太阳就沉入到西山,天空中有钩弯月挂在了天际,不多时,星星就铺满了天空。 他例行公事地在哨所周边巡视了一圈,枪就背在他的肩上,沉甸甸的。他看见她就在白天坐过的石头上坐着,托着腮,望向天空。此时的天空,有月有星正繁华着。他立在她一旁,又叫了声:姐,天凉,快回去歇着吧。 她没动,目光似乎被天上的某颗星星粘住了,不回头地问:你说你们排长他们巡逻到哪儿了? 冈巴山。他不假思索地答,这条巡逻线路他走过无数次了。每次的第一天晚上都在冈巴山的山脚下宿营,然后第二天还有个半天的巡逻路程。对全排辖区的一百多公里路程,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要翻越三座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还有四条河流,三处悬崖绝壁……他一一地给她介绍了。 他一口气说完,她似乎并不吃惊地说:你们方排长早就在信中和我说过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们走一次巡逻线,可你们排长不同意。 他没说话,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别说排长不同意,他们全排的人不会有一个人同意。虽说三天才走一百多公里的路,往返也就二百多公里,可那却是条什么路哇,压根儿就没有路,只不过他们走得多了,脚下硬生生地踩出了一条路而已。 他记得,第一次参加全排巡逻时,还没翻越完冈巴山,他就晕倒了,是排长和三班长架着他往山上走。后来,几个战士用背包带捆在他身上,轮流拖着他往前走。冈巴山是他们巡逻途经的三座山中,海拔最低的一座,还有那两处峭壁悬崖,脚下根本没有路,是他们扒着石壁,一点点蹭过去的。方排长介绍过,他当新兵时,老兵给他讲过,这里曾掉下过两名巡逻的战士。过悬崖时,排长教他的方法是,不要往脚下看,眼睛要盯紧下一个攀爬的石头。第一次巡逻的经历让他终生难忘,那次巡逻回来,他似乎脱了层皮,又似乎换了一个灵魂。一直到经历了几次,路走熟了,他才适应了这条巡逻路线。 他把第一次巡逻的经历和她讲了,她久久没有说话,目光仍盯着遥远的天际,半晌才说:你说,你们在这儿守着边防点,一次次这么巡逻值吗? 她说完这话,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突然眼圈有些发热。他刚到哨所时也这么问过自己,后来,陆续有家人、同学也这么在信中问过他,他当时一律回答:边防因为有了我们的守护,我的身后才有了安宁的万家灯火。这是他们边防战士很平常的一句口号。他当时也是这么回答的,听起来,很诗意也很官样,可当他成了一名老兵之后,他对这句话却有了别样的领悟。这句话一点也不诗意也不官样,就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话。他也问过自己,假如,边境线上没有像他们这样的一群军人,那国家又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的声音突然潮湿起来:我没来到哨所前,我也没有感觉。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你们边防军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听了她的话,心头震了一下,身子悄悄挺起来。 那一夜,每隔两小时他就要起来巡逻一次,这是以往对留守人员的规定,也是纪律。这次因为有了林渝北的到来,他觉得肩上的责任更加重大。每次巡逻,子弹都上膛,枪横在胸前,随时做好战斗状态。 下半夜,莫拉哨所竟刮起了大风,风呜咽着,飞沙走石的样子,整个边防点都在风中摇晃着。 他持枪奔出宿舍,穿着大衣,他的执勤目标就是排部,因为那里有林渝北在。他立在排部门前,有几次,差点被大风吹走。他用背包带把自己和石头系在一起,迎风而立。 不知何时,她竟走出门来,和他站到了一起,她穿的是排长的军大衣。 他大声地朝她喊:姐,你回去,这里有我! 她也冲他喊:我也要站在这儿,让我体会一次做边防军人的感觉。 她最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背包带把自己系在石头上,和他肩并肩地立在一起。他不再冲她喊叫什么,泪水涌出来,被风吹干,又涌出来,又吹干…… 六月初,那场罕见的大雪一落,莫拉哨所就成了孤岛,与外界彻底隔绝了。他们能做的,就是沿着那条通往山下的蜿蜒小路,打开一条雪路,他们知道,山下团部的官兵也将全力以赴,开通雪路和多个边防哨所重新建立起来联系。 雪路一点点向前延伸,米小冬从来没有觉得雪竟是如此沉重,悬在头顶,立在身旁,他们几乎被雪包围了。 林渝北也加入了他们清雪的队伍中,她穿着战士们的军大衣,俨然就是哨所的一分子了。 方江南排长几天几夜下来熬红了眼睛。以前,他们也经历过被大雪围困十几天断粮的困境,但他们也熬过来了。这一次,米小冬的心境和以往不同,如果道路不能及时打通,他将错过考军校的时间,也许他的一生将就此改变。方排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动员着战士们说:为了我们哨所多出一个军校生,战友们加油哇!不仅排长急,全哨所的人都急,为了早日打通通往山下的路,战友们冲着雪一次次发起了冲锋,铁锹、铁镐并用。 常班长几次晕倒在雪地里,醒过来又发疯地冲在最前,他气喘着冲米小冬说:小冬,我现在要是变成一只老鹰就好了,叼着你飞到团部,保证你误不了军校考试。他的话让战士们紧绷的神经轻松下来。米小冬何尝又不想让自己变成一只鸟呢? 就在雪路即将开通到山下时,意外发生了,那是一次雪崩,雪崩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米小冬正沉浸在雪路即将打通的兴奋之时,他似乎已经隐隐地听到了山下团部推雪车隆隆的马达声。就在这时,他的耳旁响起一声大叫:快,躲开!这是排长的喊叫,紧接着他的腰眼就被踢了一脚,他顺着雪路身不由己地滚了出去,滚动过程中,还带倒了几个战友,也一同随他滚落下去。 等米小冬抬起头来时,半个山坡的雪已经滑落下来,一座山似的堆在他们的面前。这时他的耳畔划过一声凄厉的叫:方江南,你在哪里呀?林渝北疯了似的向那座雪山奔过去,同时奔过去的还有全体哨所的战友…… 通往山下的那条雪路终于打通了,此时全军统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失望的米小冬立在方排长遗体前,已经是另外一种心境了,错过全军统考和方排长的牺牲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方排长大喊一声,一脚把他踹开,躺在雪崩中的就不会是排长了,而是他和他的这些战友了。 方江南排长遗体告别仪式很隆重,团首长都参加了。方排长的墓地就选在莫拉哨所山后,墓前立了块碑,碑上写着“烈士方江南”几个大字。 团长在方江南墓前说:方江南同志是为守护莫拉哨所牺牲的,如今他的身下就是我们边防军人寸土不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 全场肃穆,一排枪声是给方江南排长送别的鸣响。 林渝北在队伍里摇晃了一下晕倒了。 几天后,林渝北穿着来时那件红色风衣形只影单地离开了哨所,她离开那天,哨所全体官兵都来到山下为她送行。在山脚下,她坐进了团部派来接她的车,她登上车的一瞬间,又停下了,回过头,向莫拉哨所方向望了一眼,战士们看见她眼里蓄满的泪水。她的目光慢慢收回了,冲排成一列的哨所士兵弯下了腰,抬起腰时说了句:谢谢你们。这次,她不再回头,登上了汽车,关上车门。 战士们透过车窗看见,林渝北已经擦干了眼泪,米小冬突然觉得,林渝北和刚上山时已经不一样了,似乎变了一个人。 再说以后的故事,就是几年后了。 先是米小冬又在莫拉哨所服役了两年,然后复员了。 又过了两年,突然,莫拉哨所来了两位客人,有老兵眼尖,认出了是米小冬和林渝北。他们来到莫拉哨所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了山后的方江南墓地前。他们在方排长墓地上摆了鲜花。米小冬还在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瓶酒,一半洒在墓地前,另一半放在墓地上。做完这一切,他举起手,向墓地敬了个礼,然后说:排长,我和林渝北来看你了。 从那以后,米小冬和林渝北都要到莫拉哨所来看一看,在方江南墓地前说上几句话。他们来了,又走了…… 从此,在莫拉哨所流传开一段曲折又美丽的爱情故事。 …… (试读结束,全文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9期) 很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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