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

庄 园
　 ■洪水河畔

　　一进三堡村，外来人只要问及刘姓人家的住所，村人都用手向南一指:去刘家大庄子找吧。雅致的称呼是刘家庄园。于是，刘家庄园便成了刘姓人家住址的特指。加上恢复高考后，我的几位叔叔、姐姐都考上了大学，其中一位叔叔至今还定居在渥太华。以后，陆续从庄园里走出来了不少本科生、博士生。外姓人都说刘家庄园蕴涵灵气，出人才，出能人。 　　这被村人称作＂庄子＂，让父辈们引以为豪的庄园，着实充满了沧桑与传奇。 　　庄园是正方形的长约百米的土筑城池。它的西边和北边还留有筑墙挖土的壕沟。早些时候，站在庄园左前方的高地埂上静静地眺望，庄园顶上漂浮着云团，苍古的风吹来，云朵不断变幻，袅袅娜娜，漂拂轻盈，仿佛从莫高窟内飞至的仙子。庄子四边长约一百米，呈正方形。南面的大门，高阔、气派、沉稳。斑驳油漆掩不住它当年飞檐斗拱、立地拔天的气势。可以想象，当年的大门一定引起了路人的啧啧称赞，也一定满足了先祖们的某种心理需要。 　　据爷爷的爷爷讲，明洪武年间，我的祖先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出发，饮风啖露，翻越险山峻岭，穿过茫茫关河，来到这戈壁一隅。建宅院之于他们是再要紧不过的事。我的先祖中有一位擅长占卜相地，下罗盘，勘分水，定吉凶很有一套。一天，他看到现在的庄园处，地气充盈，方位中正，与四周青山融融相对，六气相和，就下决心在此筑院繁衍。两米宽的庄墙，五六十个汉子历时半年方才筑就。接下来的事就是分家安居，共住了二十八户人家。庄园中间有一条仅两米的通道。无法想象，鸡鸣狗吠、羊喊猪跳、少哭老怨、车进人出，该是怎样混乱的一种局面。每每想到这里，我便热汗淋漓，即使耳边是飕飕的西风，眼前是低悠的白云。但无论独做怎样的苦想，我都看不到先辈们日作暮息的身影，看不到它们身后的滚滚烟尘。但父亲说，一大家子生活得很和睦。吃着洋芋粥，喝着涝坝水，朝迎巍巍祁连山，暮休暖暖茅草屋。尊老携幼，其乐怡怡。 　　我出生时是在新修的的宅院里。懂事后，只看到偌大的庄园四角各处住着一户人家，像门楼四角挂着的铃铛，孤单沉寂，弱小荒寒。关于庄园的点点滴滴于我而言恍若前尘影事，苍茫渺远，似隔年的云翳，早已飘逝而去。 　　我第二次真正审视庄园时，已年逾不惑，心情平静了许多。坐看庄园上空云飞云扬，岚气氤氲。庄墙上边长满了随心所欲的燕麦，牵连顽强的骆驼刺，淳朴平易的打碗碗花。浑黄的墙体有了明显的裂缝，其间巢居着麻雀，就连蜘蛛、蚂蚁也随意进出，时有蜜蜂也来凑凑热闹。后来，父辈们为了取土方便，将庄墙拆低，土拿来垫圈、掺煤。看到衰颓的庄墙、窀穸般大张的门洞，心里顿时落下了箔点似地雪花，觉察到岁月的行走和无情。一座用风化的秦砖汉瓦堆砌的庄墙，几近坍圮。它像一个老人静卧在村子中央，它的远处是高耸的雪山，是荒野，是风尘仆仆的杨树。 　　庄园里还生长着传奇。老辈人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个月夜，淡蓝的月光碎绸似地洒在庄园的上空和院地，屋里的大人有的搓草绳，有的纳鞋底，干活的空隙还拉着家常。我的奶奶出来小解，到了午后，快小解完的奶奶抬头一看，浑厚的庄墙上站着一只人面狐狸，浑身火辣辣的毛发，让人感到凛然可畏。蓝盈盈的目光，深蕴着万种风情。洁净的面庞，浅笑的微翘的嘴角。它像是在巡视庄园，等我奶奶睁大眼睛细看时，它摇摇身子，倏地不见了。奶奶胆子小，大声呼喊。众人闻声赶来，什么都没有，大家猜测奶奶可能由于年纪大了，眼花而出现误判。奶奶是病了半月，每天不是高烧就是呼喊“刘家的先人，我们有啥过错请明喻”，父辈们左右打听，找了一个邻村很出名的神婆，念经画符，燃香驱鬼，再加以中药相疗，奶奶的病总算痊愈。村人也对此叽叽喳喳地议论。 　　还有一次，仍是一个月夜，融融的月华绸缎般倾泻下来，大地像铺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地毯。我父亲到后院看牲畜，也看到庄墙上走着一队小人，他们指指点点，其中有一人很像父亲的父亲。我的父亲胆子大，回来跟奶奶一说，迷信的奶奶说拆挖庄墙惹先人生气，男女先人先后都来看这些守不住家业的后人。于是，奶奶在堂屋的先人灵牌前许下重愿：今年秋后一定准备好三牲祭，拜祭先人。从此没有人再敢挖庄墙的半锨土。 　　更传奇的是，我母亲一天晚上去大队订正公分，回来的路上，牛乳般的月光下，母亲后面跟着两个银色的人影，他们似乎谈论着什么。母亲吓得急急回家，两个影子也如风而至，进了庄园大门没发现他们的去向。没过多少时日，我们就摘掉了地富反坏右的帽子，我的一个爷爷也因平反而恢复工作，并补给了八千五百元钱。村人说母亲把钱神领到了人家，应该不慌不忙地领到自己家，儿女不是发财便会成才。母亲后悔了若干年。 　　现在，庄园里四户人家，最可怜的要数杰叔。孑孓一生，身后凄凉。靠八亩薄田度日，整天枯黄着脸，胡不拉茬，深陷着眼窝，一副愤世的表情。年轻时，杰叔除了种好自家田地外，一得空就给几位哥哥家帮忙。为的是自己老病无力时几个侄子能在头下端水送药、嘘寒问暖，即使长眠地下也不会给村人茶余饭后的闲议留下把柄。哪知当几位哥哥老却，侄子们鲜有踏进他家门的。根据上级规定，六十岁以后不准进入敬老院，没办法，五十九岁的杰叔铁锁看门，去了离家较远的敬老院。 　　关山南越，谁悲失路人；萍水相逢，尽是落难之客。在那个没有亲人的地方，杰叔只好公式般的了却残生了啊! 　　没有了杰叔，庄园的一角谁来把护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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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洪水河畔 于 2010-6-6 16: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