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2021年第5期|郊庙:铆钉蝙蝠黑坤包(节选)
2023-11-12小说天地郊庙
导读
私家车后座上凭空出现的一只铆钉蝙蝠黑坤包,让陈晓对丈夫起了疑心。过着浑浑噩噩、貌似幸福日子的“我”,在帮助闺蜜陈晓寻找她老公出轨证据的过程中,却意外洞悉了自……
私家车后座上凭空出现的一只铆钉蝙蝠黑坤包,让陈晓对丈夫起了疑心。过着浑浑噩噩、貌似幸福日子的“我”,在帮助闺蜜陈晓寻找她老公出轨证据的过程中,却意外洞悉了自……
导读
私家车后座上凭空出现的一只铆钉蝙蝠黑坤包,让陈晓对丈夫起了疑心。过着浑浑噩噩、貌似幸福日子的“我”,在帮助闺蜜陈晓寻找她老公出轨证据的过程中,却意外洞悉了自己婚姻的可怕真相。每桩婚姻中都隐藏着一只铆钉蝙蝠黑坤包,你以为它只是幻觉,它却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飞出来,播下怀疑的种子,撕碎美满婚姻的包装。
一
陈晓似乎不认识我,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往楼道间眺望,好像我带了人。她的双手局促地交织在肚子上。
晓晓,我是毛毛。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她的拘谨感染了我,处于异常状态的女人,是有可能六亲不认的。
当然,当然。她简直欢呼雀跃,太好了,毛毛,你终于来了。她浓重的鼻音提醒我,她感冒了。
我吃惊又不满,我可是接到她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为此,我还把下午的第二节语文课匆匆“转让”给了语文教研组的另外一位老师。
毛毛,她的语气里有做作的责怪,我老请假,你是第一次到我家看望我吧,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请假?
这不是废话吗,我平白无故地上她家做啥?哪个高中老师不是忙得要死。朵朵上幼儿园全得我接送,家务活儿也全摊在我头上,麻德诚就是个百般“闲事”不管的主儿。陈晓倒好,这学期不知哪个神灵附体,动辄请假,对得起孩子们吗?她年龄比我大,教学资历比我老,结婚生孩子比我早,三年生两个,那可是在尚未全面放开“二孩”政策的时候。一家人也因此历经苦难。她不会破罐子破摔了吧?也不对啊,苦日子过来了,她的两个儿子都上小学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生硬地回答,今天我特意上门看望一位患了重感冒的病人,顺便问问她为什么一直请假。
感冒算什么病呢——怎么会没事呢毛毛?瞧你说的。她总算把我让进家门。
我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冲着她喊道,晓晓,过会儿我还得接朵朵去。她正背对着我往厨房里走,要给我泡茶,虽然我声明过不渴。
沙发上丢着一条毛毯,扭曲凌乱。我猜想她刚才就蜷缩在沙发上小憩,满心欢喜地等我上门。我以最快的速度上门,打搅了她漫长的午休,以至于她反而一时没能“认”出我来。她不肯在电话里和我明说啥,只说找我聊聊。
茶几上丢着十几团用过的纸巾。我似乎闻到了纸巾里挥发出来的她眼泪和鼻涕的味道。
我们在沙发上挨着就座。她的脸依然迷人,呈现苍白洁净的椭圆形,近乎完美。她不是十四中教师里的“校花”,因为从没人如此盖棺论定过,但我认为她就是。
请喝茶,她指着茶几上的纸杯说,蔡长虹你还记得吧,不不,还有点儿烫。
你现在的老公?
我还有前任老公?她嗔怪道。
我只能尴尬地笑。她的前男友是个官二代,两人恋爱期间,多次请我和十四中的几位同事一起吃饭。如果我没记错,她和前男友谈了两年左右,却突然和“现在的老公”——对,蔡长虹——结了婚,这感觉就好比是桃树上结梨子。
蔡长虹怎么啦?
他只是个网约车司机,开着不足十万元的吉利帝豪满大街跑,之前还是个汽车修理工,我却嫁给他……她自怨自艾,不加掩饰。
小两口因为超生,蔡长虹被双开,之前他是区公安分局的法制股副股长,显然领导对他身为法制股副股长却缺乏对法的敬畏颇为怨愤。陈晓不是党员,被给予行政记过处分。当初双方单位领导为如何处理此事开过几次碰头会,决定给予女方从轻处理,既然蔡长虹口口声声全部的责任由他来承担,是他以离婚相威胁逼迫女方同意生二胎的。更早呢?陈晓说过他是复员军人,副营级,到地方就业,连降两级,但好歹是公安部门,响当当的政府机关。
我以不肯定的语气说,你说过他是从部队回来的,还在部队里立过小功劳?
是,他回到嘉州还被评为见义勇为者呢,有什么用,反正老陈两口子一致反对我和他交往,一心盼望着我嫁给胡新亮。
我点点头,表示我想起一些事了。作为十四中她最要好的闺蜜,她对我说过有新男友了,却从没告诉过我为啥移情别恋,我也不好询问这个。男女感情的事,欲说还休。但我们的“要好”,只限于校内,性质上属于一位语文老师和一位数学老师的“跨界”要好,两个家庭基本上素无来往。
比起胡新亮,当初我是屈尊下嫁于那个副股长。她在“下”字上加了重音。
你后悔了?我脱口而出。
老陈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不仅企业做得成功,政治上的野心也大,其时是嘉州市政协常委,与众多市领导关系密切。十来年前急于谋求市政协副主席的虚位,就把女儿陈晓介绍给了胡新亮,他父亲是当时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陈晓虽然一开始可能的确是受老陈的使命重托和胡新亮谈起了恋爱,但在我的印象中,两人在一起时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我和一众同事理所当然地认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哪知到头来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把他们的好事搅黄了。个别受邀参加婚礼、事先未仔细查看请帖落款人的同事还以为新郎就是胡新亮,结果到了婚宴现场才知城头变幻大王旗,大跌眼镜。我虽然此前和蔡长虹没见过面,但陈晓多少和我说了一些他的事,除了在部队里开车出事故,我印象较深的就是他曾被评为嘉州市见义勇为者。事迹却简单,只是在冬夜小巷偶遇酒后冻僵的老头儿,送老头儿去医院。他担任法制股副股长时,经常加班,有时至深夜才回家。
老头儿趴伏在地起不了身,他的车子差点儿就从老头儿身上碾压过去,最后关头刹住了车。真是午夜惊魂。老头儿意识迷糊,嚷嚷着浑身冒汗,热得受不了。他在部队、在区公安分局都学过一些急救知识,知道这是人体受冻后濒临死亡的机理反应。因此,尽管老头儿一再声称只要把他扶起来,他就可以走着回家,蔡长虹还是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车里径直送往最近的医院。在当年的全市见义勇为者颁奖现场,有记者问蔡长虹当时有没有想过受助者或其家属会讹诈他。因为按照那些年的法院判例和社会风气,老头儿家属完全可以质疑,你没撞到人,为啥要送他去医院?蔡长虹只是朴素地回答,群众都快死了,我是警察啊,我还怎么可能想那么多,我跟领导说过一百遍了,见义勇为者称号不应该授予警察……婚宴上一对新人喜笑颜开,老陈两口子却只能强颜欢笑,一转身就板着脸。也难怪,女儿不孝,官商未能成功“勾结”,截至目前,老陈依然做着他的市政协常委,不过是第二届了。时过境迁,他该是死了“仕途”这条心了。
谈不上后悔。她轻描淡写,颇有点儿死鸭子嘴硬。
你和蔡长虹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在他的车上捡到一个坤包。
肯定是哪个客人遗留在车上的,我哑然失笑,女性用的?
陈晓和我提起过,蔡长虹被双开后,先做汽车修理工,后来网约车这个新鲜事物出现,他新买了一辆吉利帝豪做上了网约车司机。
废话,她困惑而气愤地看着我,坤包哪有男人用的?
好,好。我息事宁人地一摆手,借着喝茶以掩饰我的尴尬。
她见我把纸杯放下,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知道坤包里有啥吗?
不会有安全套吧?我挑衅地回看她。
算你说准了,她竟然显得有点儿高兴,拆封的安全套、女人平日里用的卫生巾、一瓶迪奥100毫升喷装香水、纸巾、唇膏、小圆镜,啥都有。她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我意识到事态严重,似乎活生生地看见了一个年轻漂亮、又带着几分妖娆的女子坐在面目不详的蔡长虹身边,左手举着小圆镜,右手拿着唇膏,涂抹完了,认真地抿了抿双唇。我应该只在他们的婚宴上见过蔡长虹一面,陈晓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时,我和几个同事去她家吃纱面汤,但他不在家,估计上班去了。第二个儿子出生,他们开始打算瞒天过海的,没邀请双方的任何一个同事去家里吃纱面汤。
有客人联系蔡——你老公了吗?
我拿给你瞧瞧。她起身离去。这究竟是个何方圣物,搅乱了陈晓这个“老女人”平静的一池春水,我真是一头雾水。
过了五六分钟,她才把黑色坤包递到我眼前。我怀疑她是敝帚自珍般地把包藏在类似保险柜的安全之处。我略懂几个英文单词,知道这是迪奥某一年春夏款新潮时尚单肩包,肩带是金色拉环链子,一环扣一环,其中挨着包的一环上挂坠着一只迷你型毛绒小熊维尼,神气活现地走在星光大道。扎疼我眼睛的是遍布黑皮坤包的铆钉,仔细瞧,每一颗铆钉都是蝙蝠头造型。想起一度流传的蝙蝠是新冠肺炎病毒宿主,我不由得打战。
你紧张啥,她讥诮地说,打开瞧瞧。
我掀起翻盖,拉开埋伏在翻盖下的拉链,扫一眼,便断定她所说的安全套等物一应俱全,只是香水瓶深蓝色的玻璃旋盖似有裂缝。再仔细瞅,确有裂缝,被透明胶带纸缠紧了。黄灿灿的瓶身朝我眨着魅惑的眼。
我随口问,香水瓶盖子破了?
胶带纸是我缠上去的,毛毛你说,他们得疯狂到何种地步,才会把香水瓶盖子拧破?
我不能接这个无厘头的茬儿,瓶盖子破损和人之疯狂没啥联系,再说“他们”是谁?我问,就没人家的身份信息或联系方式啥的留下来?
没有——这说明什么问题?她指着包,饶有兴致地问我。
什么时候的事?
啥——你是问我什么时候捡到这个包?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来,你频繁地向学校请假,就为这事?我心里哀叹,这个学期快被她折腾完了。
是,三个月前我在他车上捡到这个包,就没一天安心过。
三个月前你捡到这个包,一直没交还给他?
那天上午学校里有课,我就开他的车去学校……前一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那是个下雨夜,他回到家时我已经睡着了。我是第二天出门才发现地面湿漉漉的,车顶积着一层水,副驾驶位上也有水渍,座位前的脚垫上也有,可以想见雨下得不小……我们经常这样,他开夜车回来,第二天上午我有课的——其实我上午基本上都有课——就开他的车去学校……我一路上晕晕乎乎,车子在学校里停下来,才意识到车子里弥漫着浓厚香水味。我平时很少用香水,我没立即下车,而是开窗通风,无意中回头瞅了一眼,在后排发现这个铆钉蝙蝠黑坤包……对,我与你想的一样,肯定是哪个女乘客遗落的,我拨打他的手机,他没接,准确地说,长音,打通了,他没立即接上,我想到他还在睡觉,就把电话挂了……通常,我在学校食堂吃过中饭,就会回家把车子还给他,如果时间差不太多,他出车前就先送我去学校,如果我下午刚好没课,他就从家里直接出车……
我不得不打断她,后来他就没问起坤包的事?
对,我一直等着他问我这个,遗憾的是,他装作啥都没发生,三个月了。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
你也没主动和他提这个?你本来不是要打电话告诉他了吗?
是,当时那个电话他没接,事情的走向就发生了变化。
啥意思?
那天快中午时他给我打过电话,我是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才看到未接来电的,但我急着去食堂吃饭,才不理他。
你……
你什么你,是他活该,我的想法变了。
我莫名其妙。你的什么想法变了?你变成了什么想法?
毛毛,我和你想的一样,他开的是网约车,如果是哪个乘客遗落的,肯定会通过平台联系他,他找不到包,肯定会问我这个事,目前的情况说明了什么?那个所谓的女乘客,纯属子虚乌有!
假设——我是说假设——是他的某个红颜知己,不,是某个熟悉的女性把包遗落在他车上,他也可以谎称是乘客的包遗落在车上,从你这里把包要回去。
他在装,装作啥都没发生过,装作安然无事,装作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你不是小人。
我是,她艰难地咽下口水,那个——那个女人也真算沉得住气哦,毛毛,你知道吗?
我愣了一下,附和道,是沉得住气。
不,不,我不是说那个女人,毛毛你不知道,我本来打算待两个孩子再长大一些,一家四口去和老陈和解的,我妈心软,只不过她在家里没地位,她到我这里来都显得偷偷摸摸,唉声叹气着转述老陈的意见,他已经仁至义尽……毛毛你不知道啊,我和蔡长虹是奉子成婚,你知道这不是婚内出轨,只能算是我和胡新亮恋爱期的意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总不能肚子里怀着蔡长虹的孩子却去和胡新亮结婚……你明白老陈的意思吗?他承担了我的婚礼费用,收的所有人情归了我,帮我付了婚房首付款的大头……对,蔡长虹只出了首付款的小部分,他是乡下人,在城里参加工作没几个年头,没多少积蓄……毛毛,我是说眼下,两个孩子总是老陈家的心头肉吧,我还考虑着将来把蔡长虹安排进老陈的公司,我还要把孩子送进最好的初中,小学马马虎虎不要紧,关键是初中啊毛毛,上不了好的初中就考不进好的高中,高中决定人的一生对不对?我们都是重点高中的教师,明白这个道理,但中考成绩是硬杠杠,学校又不是我自家开的……这些对老陈是不费吹灰之力,我是他的独生女,不疼我疼谁啊,难道他死后要把公司捐给政府,要政府给他封一个市政协副主席的谥号……
我数度摆手,试图制止她胡言乱语下去。
毛毛,这一切全毁了,后院起火,我还有何脸面去找老陈低声下气地寻求帮助?老头子的心肠怎么这么硬啊,不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市政协副主席吗?耿耿于怀多少年……
我认为她偏题太远了,断然地说,他不会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车里遗落了一个坤包,或许那乘客不知道坤包是遗落在他车上,或许知道但无所谓,不是没啥值钱的东西吗!我几乎高兴得嚷嚷起来,好像为自己的推断找到了可靠的论据。
她无力地摇头,一脸悲伤。毛毛,你想到的我都想过了,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苦思冥想……我为了嫁给他,为了给他生两个孩子,吃的苦头罄竹难书,到头来……
她脸上绽开凄惨笑容,呼吸骤然急促,大口喘气。她穿着厚实的睡衣睡裤,睡衣右手袖口上有一块发黄污渍,头发也显得油腻,用橡皮筋胡乱地扎在脑后。她显然不该是这样不修边幅的人。三个月来,她整日整夜地被坤包折磨,疑神疑鬼,筋疲力尽,却又无端地亢奋,弄得自己形销骨立。
她抽了一张纸巾擦鼻子,依旧不管不顾地揉成一团丢掷在茶几上。我很想提醒她我得动身了,朵朵不能在幼儿园久等。我忽然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湿的,很奇怪我进门时没察觉到这一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唯一为坤包而倾诉的人,她就像一列脱轨火车,需要上帝之手把她重新纳入正轨,而我就是那个必须伸手拉她一把的人,即便我不是上帝。为了防止一不留神说出告辞的话,我借上洗手间给麻德诚打了电话,压低声音告诉他,他得去接朵朵。他讪笑着,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前提是我保证下不为例。他还提醒我,晚上吕总要接待外地重要客户,他还得马上回单位。
我重新坐回她身边,只有一个简单想法,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不能眼看着她缓慢死亡般地消沉下去,虽然她身上的记过处分早已解除,这只来历不明的铆钉蝙蝠黑坤包却似乎再次给了她一个记过处分!我从没失去过爱情,但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女人在失去珍爱的男人时是如何的饱尝哀苦。
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单刀直入。
我、我还没想好……毛毛,我不想拉你下水。
晓晓,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助你。
她咕哝着啥,声音比蚊子腿还细,我根本听不清。
坤包事件很可能只是个乌龙,很可能有个十分清白的解释。我的立场往后收缩了些,即便帮忙,我也不能火上浇油。
她睁大双眼看我,似乎弄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或许认为我的话很荒谬。
毛毛,我只需要真相。她这回吐词清晰。
那怎么样才能得到真相呢?我虚心请教。
她艰难地俯身拉开茶几抽屉,取出一捆百元大钞,往我面前推。我知道她有钱,老陈不疼她,还有老母亲和她暗通款曲呢。她吃力地笑笑,毛毛,钱你收下。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我要知道他出轨多久了,是不是婚前就有情人,现在还在藕断丝连,是不是当初就是贪图老陈的钱财而故意接近我。
我定睛看着她。她得知晓一切,并宁愿承受获悉真相带来的痛苦,而后才能获得或许有的安宁。否则,她将饱尝一无所知的折磨,会在怀疑、猜忌和噩梦中煎熬余生。她看上去心神不宁、精神错乱、哀戚凄楚,实则眼神坚毅、目标明确,甚至志向远大。
得知真相后,你会怎样?
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这只是表达情绪的一种说法,当你讨厌某个人到极点时,可以说我要杀了他。我像是在课堂上对学生说话。
我说不过你,反正我饶不了他。
你是数学老师,应该有清晰的逻辑分析,真相如果是误会,而被他知道了你在怀疑他,甚至跟踪他,事情将无可挽回,如果你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你要么原谅他,要么和他离婚……不如你也装,向他好好学习怎么装,装作啥都不知道。
我已经在装了。
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你的异常情绪。
毛毛,这不是数学逻辑,是生活逻辑,所以我让你请人跟踪他,你不用自己出面,你去雇私家侦探,有什么信息你反馈给我。你说过你真心实意地要帮助我从这场梦魇中解脱出来,你不会否认吧?她逼视着我,我会提供所有他们需要的信息,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不,得有勇有谋,非得查出结果不可……我想,有机会现场捉奸的话,一定要现场捉奸,让他们多去一些人,最好赤条条像两条蛇那样把他们捉住,一定要提前通知我,我要好好看看……
她愤然地把手里的一张纸巾一撕为二。也只有无边的哀伤、巨大的失落和发狂似的痛苦,才让她憧憬着现场捉奸的“美梦”,快意复仇,仰天长啸。
钱拿去,毛毛啊,我不想牵累你,所以没往你卡里打钱,也不给你支付宝里转钱,怕万一出事说不清楚。
那么,我把钱拿去了?
我想,唯有如此,她才暂且心安。
二
第二天我送朵朵上幼儿园后,顺路先去了趟农行,把十万元存进卡里。我不想被麻德诚发现家里多了一笔来历不明的巨款,以免多费口舌。但几天后我即向他坦承了陈晓所托之事,事后看来,我是有多傻。
我本无此意,只是陈晓死鬼似的催我,才几天,她就一再追问事情进展如何。我什么都还没想好,只是在备课室闲来无事时鬼鬼祟祟翻阅过报纸中栏广告,确实有所谓的调查公司的信息,一抓一大把。言简意赅,令人浮想联翩的余地很大。表面上我仅凭有限信息反复权衡比较、理性逻辑分析,说到底只能凭直觉,如果非要选一家的话。
麻德诚错愕中夹杂着恐慌的神情令我莫名其妙,我本以为他会显得风轻云淡,给我指点江山。陈晓的枪口顶在我后脑勺,要不是一筹莫展,我还真没打算向他请教呢。他在“工投(嘉州市国有工业资产投资有限公司)”一路升迁,可以说是从腥风血雨中一路厮杀过来的。吕总调到“工投”时,他还是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在吕总手里转了正,据说吕总退位之前,还将向市委组织部举荐他担任副总。
不过,比起蔡长虹在部队里经历的真正冰与血的洗礼,麻德诚只能算小菜一碟。按照陈晓的说法,蔡长虹在部队里当的是运输兵。他在云南服役,路面冰雪融化湿滑,有一天夜里大卡车翻到了山沟里。他当时坐副驾驶位。山涧深,谷底是湍急溪流,但幸运的是卡车几个翻滚后,在坠到谷底之前被几棵大树的树干卡住了。车头和车身的连接处嘎吱作响,声音瘆人。满卡车的军用食材食品和枪械弹药,却没有被服,即使有,他们也没办法爬到车厢里拿吃的、穿的。他们用海事卫星电话向后方部队求救后,只能坐以待援,不,是躺着待援,因为车头悬空,他们是平躺在驾驶舱(只有安全带绑缚),那姿势甭提有多别扭。车门还遭撞击变形,开车的战友左小腿被夹住了,一直在流血。蔡长虹的身子相对“自由”,但必须控制动作幅度,哪怕再小心翼翼,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车头一阵晃荡,惊心动魄。他能做的,就是费尽千辛万苦脱下身上的棉袄扎缚在战友流血的小腿上,给他止血、保暖。即便人不动作,车头也不时一阵晃荡,连接车厢的钢绳和线缆随时有可能断裂……援兵终于赶到,失血昏迷的战友立即被送到战备医院抢救,蔡长虹受冻发烧三天三夜,事后战友立二等功,蔡长虹获三等功。他们是以命搏来的。
我为什么要拿蔡长虹和麻德诚比较?我从来不会拿麻德诚和别人的老公比较的,我这是疯了吗,哪根神经搭错了?
或许,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显然不是麻德诚擅长处理的领域。我只能这么理解。我提醒道,怎么办,我可是从人家那里当面承接“业务”了的。
你真把她给你的十万元存进你的卡里了?
还能有假,不过我想最好是原封不动地退还,我不是可以担当此等大任之人。
毛毛,你本来就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赶快把钱退了。他显得语重心长,像饱经沧桑的睿智老者。
我是不该不知天高地厚地介入此事,我预感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陈晓“止损”。但麻德诚颐指气使的架势又让我受不了,他是不会理解在那种情境下,如果我拂袖而去,她将陷入怎样的绝境,想一想就让我的心悬空。
我想给陈晓缓一段时间,给她一点儿希望。我实话实说。
不行!他断然说,你是公职人员,怎么能真的请调查公司去跟踪人,还要现场捉奸?这可都是违法的,我都替你害臊。
我确实羞得脸红耳赤,但不知咋的,倒好像是我无端怀疑麻德诚在外头做可耻的事,我真的请了调查公司去盯梢他,不料打草惊蛇,反而落入他设下的圈套。这感觉怪怪的。
麻德诚你少抽点儿烟,酒也要少喝。
又来了,等我当上副总就戒烟戒酒。他瞟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显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转移话题。
你应该向吕总学习,至少人家不抽烟。我看着他,自认为眼神意味深长。吕总就是他的那位女老总,或者说“他娘”,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抽烟,只能依据女人不抽烟的常理推断。
她酒后偶尔抽烟。
她喜欢往身上喷香水吗?
那瞬间他似乎浑身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杆子。此时朵朵已在她自己的房间入睡,我和麻德诚是站在我们房间外头的阳台上聊天。因为洗衣机里还有衣服在洗,缸筒还在咕噜咕噜转动,我得等着把衣服晾出来。他则松垮垮地斜倚在阳台另一侧的洗衣台上悠闲地抽烟。
你马上把钱退给人家!他回避我的问题。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毛毛你别疑神疑鬼,我偶尔饭后陪部门领导和重要客户上KTV唱个歌,那地方洒满了空气清新剂,难免沾到衣服上,你搞混了。
小姐们喜欢往身上喷香水吗?
他嘴里嘟囔着啥,又好像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目光掠过我,投向了窗外。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应该是在权衡某种利弊,以确定某种合适立场。
那不是她们的工作需要吗?毛毛,我做的一切都是工作需要……他仿佛意识到了某种话语表达上的不妥,不,不,毛毛你听我说,我麻德诚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些公关活动吕总不方便出面,比如请客户唱歌洗澡……
还洗澡!话一出口,我就懊悔得要死,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不,不,就是唱歌,我只是负责买单……
哐啷一声,接着是三声悦耳长音,洗衣机提醒我可以收工了。我转过身,还没弯腰呢,身边却旋风般掠过一个人,把我挤开了。我看着他弯腰把洗衣机的门打开,耐心地把缸筒里卷成一团的半干衣服一件件地分开,回头瞥我一眼,见我似乎不大乐意配合从他手里把衣服接过去,勉强咧嘴笑笑,把衣服一件件地摆在洗衣机台面上,像摆地摊。他突然的示好举动把我打蒙了,如同他突然扔给我一只铆钉蝙蝠黑坤包。
灵魂出窍没持续多久,我便莞尔一笑,从洗衣机台面上把他分拣好的衣服一件件挂到晾衣竿上。我行动利索,他手艺生疏,我很快就赶上了他的进度,然后我就等着。他从缸筒里掏一件出来,我就接过来挂上去。单看这画面,甭提有多温馨,简直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他手里举着朵朵的毛衣,表白道,毛毛,我加班加点,忙于应酬,陪你和朵朵的时间太少,我都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都是为朵朵的将来打基础。
我们回到室内,他表现出了少见的温柔,从背后搂紧了我。他似乎说“想要”,我一阵恶心欲吐。我说要刷牙洗脸去,不管不顾地从他的怀里挣脱。
我掩上卫生间的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口喘气。我想我被陈晓附体了,那只来历不明的坤包,不仅介入了她的生活,也介入了我的生活,无论是为了闺蜜两肋插刀,还是为我自己的发疯,我必定不能完全听从麻德诚的主张,把钱退了,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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