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小说天地

小说天地

《上海文学》2021年第3期|李月峰:速度(节选)

2023-11-12小说天地李月峰
第二天,接近黄昏,他们找到了安娜。老虎崖谷底地势比想像的复杂,灌木丛,乱石,沟壑。一个搜救队员先发现了她的手机,距离十几米远的地方,安娜在那儿,脖子摔断了。我不幸成为了目击者……
第二天,接近黄昏,他们找到了安娜。老虎崖谷底地势比想像的复杂,灌木丛,乱石,沟壑。一个搜救队员先发现了她的手机,距离十几米远的地方,安娜在那儿,脖子摔断了。我不幸成为了目击者,这类死亡事件,无论与你有关与否,都难免被怀疑和猜忌。不幸中的万幸,作为唯一在出事现场的人,可以在某些细节和对话上作必要的修改和删除,这样做并不意味着就是阴谋,只是不想让事件更复杂化。我想告诉你的是,轰动各媒体的坠崖事件的确是一次意外,而我惊魂未定,但无需担责。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人们普遍性的记忆短暂,凡事的关注度都不会持久。我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互联网也有记忆,在某个搜索引擎上输入安娜的名字或安娜与老虎崖,相关事件的讯息便跳将出来。那天我被电脑屏幕上的一条大标题吸引了,《坠落的天使》,惊诧之中看了下内容,也无新意,标题党属性,吸人眼球罢了。我认识安娜三十多年,她不是天使,一个患有白化病的普通女子。只是,我仍无法相信,不幸有时就那么简单地发生,突如其来不经意的一个举动,竟然比苦心计划还奏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来,就这儿。”她盯着我手里的相机镜头,佳能单反,沉甸甸的,沉到出乎我的意料。从镜头里看,辽阔的苍穹一下子在眼前打开,巨大无边,让人为之一振。安娜张开双臂,以一种飞翔的姿势,说了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就不见了。我抬起头,在她空出来的那地方,一株累年青柏的枝杈兀自斜刺插入,给空旷的天空增添了几分寥寂。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至今,我不知道从老虎崖顶到谷底有多高,我知道安娜坠崖之后,老虎崖景区在那地方竖起一块牌子以警示游人:不要在危险处拍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也很快就走了出来,将这年六月份的一个上午和老虎崖事件抛到脑后。一度,我真的就这么以为,天,安娜死了,我与她的故事结束了。可是,我发现自己总情不自禁哼着的一首歌,竟然与安娜时常唱的是同一首,我太熟悉这歌儿了,熟悉它的旋律和歌词……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开始讲这个故事,只有当母亲,当女性死亡时,故事才讲得下去。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位好莱坞烂俗编剧所言。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不叫安娜,安娜是她在十八岁生日时给自己的礼物,Anna,优雅,文静,从容,也意味着意志坚定。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第一次见到安娜大概六七岁,那时我家住城市偏西的地方,一栋老式房屋,这片地有几十栋相似的旧房,每栋八户到十二户人家,远近就一家名叫“太平”的副食品商店,还有一家粮店。旧屋改造姗姗来迟,但说来也就来了,居委会在这年走访每户统计常住人口,不时在晚饭桌上,听爸妈说起这事儿,这家那家未来楼房的面积,人口多的不一定住大房,隔壁王奶奶就一个人,不亏,最划不来的是戴家,仨儿子俩闺女,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凡动迁户院内的哪怕鸡窝大的棚子也算在新房的面积当中,戴家上下紧锣密鼓用捡来的碎石砖头和瓦块搭建小房,不过,院子就那么大,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院子,一个过道而已。王奶奶不喜欢楼房,住进去后整天骂骂咧咧,这人不跟猪一个样喽,一个屋吃一个屋屙。王奶奶怀念随意就能串个门子,隔着墙头拉呱,一眼就瞧得见左右街坊晚饭吃什么的过去,夏天我爸点燃艾草熏蚊子,王奶奶总是要过一把丢过道里熏熏自己家的虫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王奶奶家来了一个远房亲戚。那天一出门,几个邻居小伙伴围在王奶奶院门外叽叽喳喳,嘀嘀咕咕。我凑过去,吓一跳,门里站着一个外国小女孩儿,脸上和裸露的皮肤呈粉白透明色,睫毛和眼眉几乎跟皮肤一个颜色,头发浅黄,也接近于白。昨晚儿听妈妈跟爸爸提起王奶奶这个外甥女儿,打结婚再没来过,又说,“那个孩子……”妈妈回头见我瞪着眼睛在听,就没再出声,她不喜欢我听大人说话,尤其一个孩子不该听到的。我从来不知道妈妈认为的不该孩子听的话是哪些,她总在家里说话,冷不丁想起我,话说半截就咽了回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外国小孩儿都是在电视上见的,这个可是活生生就在眼前。女孩儿差不多跟我一般大,细条条的,穿蓝底碎花蓬蓬肩的裙子,警惕的眼睛从这一个的脸上转到另一个的脸上,嘴唇紧紧抿着,不畏惧,不羞涩。我盯着她看,就像看童话里的公主,虽然她除了肤色奇特,其他都很平常,头发软塌贴着头皮,指甲咬得乱七八糟,指甲缝里有黑泥,胳臂上有蚊子叮咬的红包和结痂。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家在哪儿?”我一开口,小伙伴也跟着问,“对呀,你从哪儿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是坐飞机来的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几岁?你叫什么名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不说话,她是个哑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个女人出现在女孩儿身后,眯缝着眼睛,这女人的头发密实,短短的,仿佛在头上扣了顶黑帽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翠,屋里来。”女人又冲我们说,“别围在这儿,走走走!”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一哄而散,有个小小子怪声怪气学女人说话,“小翠,屋里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嘻嘻,她叫小翠,我二姨也叫小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街上有走过的街坊叔叔阿姨,我们抢着报告,“王奶奶家有个外国小孩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听我们说话的大人摇头,不以为然的样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毫无疑问,小翠就是后来的安娜,我问过妈妈她为什么是外国人,妈妈说,“她不是,她是……”妈妈觉得跟我解释清楚白化病是很伤脑筋的事,干脆不理我的茬儿,“去,一边去,不该问的别问,”又警告我,“别招惹她。”妈妈是要我离她远点儿,但我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多年后,当我和安娜在同一所大学校园“建立”起友谊之后,回忆过往,我调侃,“谁有幸与一个‘外国’女孩儿为邻。”安娜耸耸肩,“走到哪儿,我就像个被参观的动物,怎么办呢,人活着就得承担在这世上的命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时候我们都玩疯癫了,跳房子,捉迷藏,猜梦——猜谜语,撞拐,踢毽子,拍花巴掌,几颗小脑袋凑一起看小人书,这些时候,我能察觉到小翠羡慕和跃跃欲试的眼神。王奶奶有时出来托付我,“桃子,带上小翠啊,小姊妹一起好好玩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然而,小翠不肯加入我们,她就只站在门内或墙根阴凉地里观望,啃着指甲。我们跟她说话,多半她都不吭气。那回戴家的丫头给出一个谜题让我们猜,“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全撕破,说的是什么?”我们没有猜对的,竟然有个小小子说是猪八戒,被旁边的一个弹了脑锛。阴影地里的小翠开了腔儿,声音细弱无声,我们都没听清她说什么,我追问一句,她抿了抿嘴唇,“蒜头。”戴家的丫头拍着手说,“对喽,就是大蒜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听到墙另一面小翠在唱歌,那可是我最爱的动画片里的歌儿,“露露露……能给人们带来幸福的花儿啊,你在哪里悄悄地开放,我到处把你找……幸福的花仙子就是我,名字叫露露不寻常,说不定有那么一天,就来到你身旁……”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搬个小凳子踩上去趴墙头,小翠依在奶奶家的窗台,手里把玩一串钥匙,歪着脑袋,她唱歌的声音跟说话不一样,又清脆又欢快,我禁不住跟她唱,可我一发声,她便停下了,她看我,我看她,我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将锁匙环套在手指上转着圈,不小心转到了地上,她捡起来后背过身,说,“太阳太晒了,我不让太阳晒我。”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把这句话说给小伙伴听,他们都乐不可支,“她为什么怕晒?是怕晒黑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那么娇气,是怕晒糊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到小翠再出现在门口,有小伙伴就冲她喊,“我不让太阳晒我,嘻嘻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个星期后,小翠跟她妈妈离开了,到秋天,我入学,转年开春,这片地旧房拆迁,接着,我们搬进了新楼房。我家跟王奶奶家隔几楼,她常跟老邻居在一个花坛那儿晒太阳,谁要是找她不能去家里,到花坛那儿一找一个准。王奶奶的身体不太好了,我上初中时,小翠来跟奶奶一起住,她转到我就读的中学,我和她同一学年不同班,偶尔遇见笑笑就过去了。她已经失去了神秘感,她有病,虽不是传染病那般可怕,但与常人有异,保持着距离最好。她没有变化的就是不主动跟人表现出亲热,或许因此没有固定的要好伙伴一起上学放学,看到她时多半都是形单影只。三年时间,我和她有过近距离接触,一次,仅一次。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学校所有的科目,体育课是我最厌烦的,每每跟一两个臭味相同的女友想法逃课,有时出不了校园,女厕所也成了我们暂避一时之地。那个星期二的体育课上到一半,体育老师在指导一个叫尹玉的女生做自由体操,老师站尹玉身后,双手掐她腰间,“注意下腰,弹跳时腿要有暴发力。”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跟同桌的丹丹使眼色,悄悄向后退出队伍,朝操场一端的厕所溜去。确定不会被发现之后才笑出来,“孔大头就是个流氓,‘不错,挺胸,抬头,后背绷直,双腿分开’,他就没指导过我!”丹丹是个胖乎乎的女生,说话嗓门儿大,直来直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没人家漂亮。”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这样的早晚会被人打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丹丹在厕所门外嘻嘻哈哈个不停,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知道吧,胡美丽交了个社会朋友。”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自己就是个社会人,又盯上珊珊了,我见珊珊的纱巾到了她脖子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跟孔大头一样也早晚会被人打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说的胡美丽是班上的一个女生,连班主任老师都感到头疼,打扮得花里胡哨,爱斜眼看人,一副瞧谁都不顺眼的样子,身边有几个马屁精,常找别人茬儿打架,老实的同学被她盯上了,只能“花钱消灾”。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桃子,桃子!”厕所里传来喊声,把我和丹丹吓得不轻,厕所里这会儿怎么能有人。我进到里面,一时不适应里面的灰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桃子。”一扇隔断间半截门板上露出小翠白月光般的脸。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天,你在这儿干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带卫生巾了吗?”她可怜巴巴道。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无比诧异,“你,在这里待了半堂课!”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点点头,“没见到认识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回头问丹丹谁有可能来了大姨妈,丹丹说,“那就得问胡美丽了,她来不来都备着大姨夫,她没准日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小翠“扑哧”笑出来,我说,“你去问,我跟她基本上不说话,你们两家住得还近些。”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丹丹说,“这也算理由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告诉丹丹跟小翠有关的童年往事,那会儿我们绝不肯相信她是病人,“我死都愿意得这种病。”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应该生在外国,跟白种人在一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病就是病,外国人也有白化病患者。”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将来她也得找个一样的人结婚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吧,这病遗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再生个小白月光?咯咯咯。”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结婚会很难吧,哪有那么合适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才不操心呢,越是奇奇怪怪的人结婚呀生孩子呀越早,等着瞧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是我们在十几岁时说的话,安娜掉下老虎崖是快二十年之后的事。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搭上公费教育的末班车上了本地一所大学,按现在的标准,属于三流院校。爸妈很满足,只要上了大学,将来的工作就有着落了。他们把工作看得很重要,彼时下岗潮兴起,家里的亲戚相继传来消息,小姨舅舅叔叔伯伯都“光荣”了,而爸妈所在的大国营厂早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下岗迟早的事,不会迟,只能提早。只是爸妈没想到,四年后,走出校门的大学生都要自谋职业,我赶上了公费教育,但没享受到政府包分配工作的福利。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校址地处偏僻,据说是由兵营改建的,校园林木掩映,四季花开,毗邻乡村和山色。周围的荒地正大兴土木,一两年后,满目荒凉所在耸立起高楼大厦,楼堂馆所,还聚集了众多的国外投资者,此地被谓之为经济技术开发区。而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短暂的工作就在开发区一家外资企业。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住的寝室是一栋两层高灰白色的建筑,楼上女生楼下男生,走廊一端是公共厕所,学校的浴室则每周五开放一回。寝室内墙壁泛黄,地板是土黄色,就仿佛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样子,到处是划痕,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屋顶比一般房子要高,吊着日光灯。203室,八张床位,四上四下,一个柜子,也是土黄色,被子统一军营绿,一张长桌子。报到那天外省市学生由学校派出的车辆从火车站或长途车站接来,本地区学生自便。我不是最早到校,一个叫王荣的女孩儿先于我,她是改革开放以来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被“专车”送来的,所谓的专车也就是村里向城市送沙石的大货车,送货顺带着送大学生。床位事先安排好的,都贴着名字,邓晓芹,杨朵,柴玉秀,白雪梅,金爽,陈娜。杨朵最后一个出现在寝室,她跟其他外市学生同坐一辆客车,她妈妈在接待处跟高年级的志愿者矫情会儿,质问为什么新生到校没有见到一个老师或领导,显然是觉得没有被足够关心重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妈妈进到寝室后,目光在我们几个女生的脸上打量一两秒钟,原本我们在吵吵嚷嚷地自我介绍,询问来自哪个地市,有什么特色,柴玉秀在我上铺,她跳上去晃着两条腿说,“今后四年,你都将是我的下级。”我一下对她产生了好感。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妈妈说了句“这么乱呢”,让屋子里安静下来,我们的笑脸在一张紧绷着的严肃面孔前变尴尬了,于是,转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柴玉秀“嗖”地从上面跳下来,将地板跺得咚咚响。我的东西最少,因为可以随时回家,王荣扛来的是一个大包裹,其他人都拖一只带轮子的箱子,杨朵则是两个簇新的大旅行箱,被报到处的两个男生搬上楼。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的床?这不行,你不能睡上铺。”我们都埋头做自己的事,耳朵支棱着,听杨朵妈妈说,“学校依据什么分配的床铺,不了解一下实际情况吗?”语调放缓了些,“跟谁换换吧。”杨朵说,“你还不走呀。”杨朵的声音有股子懒散劲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位同学,”不知道杨朵妈妈叫谁,我们都没抬头,直到我肩膀被拍了一下,“叫章小桃是吧。”名字在床架还都没揭下来,杨朵妈妈自然看到了,“小桃哇,阿姨跟你商量下,我们家朵儿睡觉不老实,踢被子蹬枕头的,真怕她会掉下来。”杨朵说,“你就不盼着我点好。”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去,别不懂事,小桃,你跟朵儿换一下好吧,阿姨谢谢你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啊?”我一愣,完全没想到,即使要换也得先问问杨朵的下铺陈娜呀,怎么这一下子冲着我来了呢,因为我在她们进来时叫了声“阿姨”显出了几分礼貌?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寂静,凝固了一般。片刻,柴玉秀咳嗽起来,她一出声,凝固就像搅动的蛋黄一样散了,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弄出了些细微的响动,而我仍然没回过神儿。这时,王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带来一些大枣,自己家种的,可甜了。”她从一只小布袋里捧出几捧大枣搁桌上,白雪梅伸手抓过一个在衣服上蹭了两蹭,“嗯,真甜。”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柴玉秀递给杨朵几颗,“来,尝尝。”杨朵接过去,她妈妈喝道,“你不能吃,没洗!”杨朵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女孩子不讲卫生,”杨朵妈妈转而对我说,“小桃同学,你出来,阿姨跟你说句话。”听不出来客气,像班主任老师让底下的同学交作业时的样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说,“得了,别给我拉仇恨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怎么跟你说的,大人说话时别插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个大人一个孩子说话时我可以插嘴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还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找校长去吧,给我弄个单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那就换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看看我,不置可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妈妈终于有了笑容,“哟,小桃你真是个好孩子,你是哪里来的?本地的呀,十几了?十八,几月份生日?哟,那你比我家朵朵大,你是姐姐,以后多照顾着朵朵。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做家长的哪里放心得下哟,你还好,离得近。朵朵,快把你的东西拿出来收拾好,你看看都带了些什么没用的,这个柜子大概能用得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偷眼瞧着这对母女把两只旅行箱里的东西倒腾出来,除了衣物都堆在桌子上,杯子,掌心小风扇,化妆品,BB机,录音机,磁带,钱包,泡泡糖,老虎布玩偶,花露水,几本书——我发现是我喜欢的三毛的书,跳棋,折叠镜,相机(杨朵妈妈说谁让你拿这个,你爸爸要问的),竟然还有一盒蚊香——她最怕蚊子叮咬,还有些杂七杂八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杨朵妈突然一抬头,“怎么连个窗帘都没有?”杨朵说,“前面就是操场,谁看你呀。”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人看就不讲究了吗?你是女生,又不是那些秃小子,说你呀,但凡多用点功,考到北京上海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句话打击到了除王荣之外的每个人。杨朵停下手里的活儿,“妈,要不你也留在这里得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说得轻巧,我把家就扔了陪着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终于,这对母女停止了拌嘴,该分别了,杨朵妈妈又扫视我们一眼,在我这儿又展示了一下笑容。杨朵和她妈妈出去后,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杨朵的一个小物件从桌子上滚落到地上,柴玉秀踢到一边,“奇怪了,她怎么不问陈娜?”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娜自嘲,“大概嫌我太胖,万一压塌了床,把我们家的大小姐伤了怎么办。”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当大小姐回家当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回来了,也太快了,大概只把她妈妈送到楼梯口,她说,“你们在说我妈是吧。”她几步进来,仰面跌到床上——原本我的床,“我终于脱离苦海了!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树上小鸟叫呀,我们大家一起来呀,唱出一个春天来呀……章小桃同学,我无所谓上铺下铺的,不过呢,我东西是太多了点,在下面要方便些,你看,这床下好塞进这两个箱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变了,我们目瞪口呆看她又唱又叫。蓦地,她停住,坐起来,“跟你们说,刚才我看见一个女生,那脸,白、白,是不是叫白癜风,好瘆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一下子就暴露出她的没心没肺的个性,的确如此,她也是个被娇惯坏的孩子,四年中,她跟寝室里的每个人都吵过架,鸡毛蒜皮,谁在她睡觉时说话声音大了,谁吃饭时没喊她,打扑克对家出错牌手太臭诸如此类。但她不记仇,你心里的怒火还在燃烧时,她差不多就忘记了这回事儿。事实上,杨朵跟我们的关系都不错。她有钱,也大方,经济技术开发区甫一建成,她请我们去咖啡厅喝过“苦水”,去酒吧蹦过迪,去卡拉OK唱过歌,她带来的那架理光相机为我们在校园留下了无数张倩影。我们也常借她的衣服穿,除了身材壮实的王荣和超重的陈娜,而邓晓芹瘦,金爽太矮小,最得便宜的是我和柴玉秀,三个人的个头儿胖瘦差不多,柴玉秀大三谈了恋爱,跟男友约会——也不过就在校园内树林里走走——三天两头换件衣服,给男友造成了家庭富裕的印象。我、柴玉秀、杨朵属于铁三角的关系。这种关系后来起了变化,跟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杨朵眼下说的白癜风女生。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心里不免一动,想到了小翠。初中之后,她进入二十四高中,全市有名的模范高中,高考录取率高,而我和她几乎就没再碰面。会是小翠吗?我正想着要不要和她们解释一下白癜风和白化病的区别,屋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门口,我一扭脸,天,真是小翠,刚要开口,小翠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点头示意我出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楼梯口那儿没人,小翠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为什么我不可以在这里?”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以为你会到外省市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哪里都一样,不过就为一张文凭。”她伸手将我肩上的一根头发拿掉,“以后别再叫我小翠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嗯?”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改名字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时无话,我没转身离开是感觉她还有话要说,安娜背依楼梯,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这是要聊下去的姿态。通常我算不上是个健谈的人,但要是遇上对撇子的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不乏好朋友。安娜是个例外,我想我们之间不可能成为朋友,虽不反感,但也没有想走近的期望。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同时说,我笑了,“王奶奶老没见了,身体还好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摇摇头,她不想谈这个话题,“过两天,你们就要军训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不军训吗?”想收回这话来不及了,安娜说过不能过多时间暴露在太阳下。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耸耸肩,“我的病倒成了躲避很多事情的借口。”又笑道,“去年军训还能摸到真枪实弹,步枪都上刺刀,挺有意义的,今年就只剩下正步走、跑步、匍匐前进了,还能打打拳,花拳绣腿没技术含量,又晒又累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怎么知道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跟学姐学长聊过的,还好,只有两个礼拜,以前都是一个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印象中的安娜沉默寡言,有些孤僻,这番话倒让我又刮目相看,刚报到就熟络地称起学姐学长了,或许之前我忽略了她的社交能力。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安娜五官挺精致,童年时头发浅黄,现在是一种深麦色,看上去有点异域风情。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的头向我倾了倾,声音低低的,“你寝室的那个,跟她妈妈一块来的,在报到处那碰上了,嚯,她妈妈那劲头儿,跟个政委似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准儿就是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样的人别招惹她,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一住就是四年,相处起来不会太容易。”我后来才体会到她这话的意义,安娜在高中时就住寝室,十二个人同居在一个空间里,她就是那会儿锻炼和磨砺出与人打交道的情商。安娜还曾借我一本书,有关于提高情商方面的,而我只喜欢看小说,琼瑶、亦舒、三毛,也看金庸梁羽生,汪国真的诗也余温尚在。安娜那本书倒是被同室其他人翻得有皮没毛的。我现在也觉得情商固然可以培养和修炼,很大的原因还在于个人的天份。我以为寝室里王荣的情商最高,农村来的女孩儿说话特别暖心,又谁都肯帮助,和事佬,谁跟谁闹别扭她都两头劝合,在背地里也不议论别人,凡事都直来直去讲清楚。寝室的卫生几乎就是她打扫的,从没有过抱怨,也不在意我们嘲笑她乡下妞儿。有一年假期返校,王荣带来一大瓶蜂蜜,她村里有养蜂的人,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到真正的纯粹蜂蜜。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学生活在军训之后,就正式拉开帷幕。最初,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由,不敢懈怠,也因由高中时期紧张的惯性,认认真真上课,小心与寝室同伴相处,更谨慎对待异性,每天的活动线路基本就是三点一线,课堂、餐厅、寝室,加上图书室。没多久,惯性就被打破了,轰轰烈烈奔赴大学生涯的快乐场。寝室的活跃是从陈娜买回一个呼拉圈开始的。她要减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中午时分,总有些男生端着餐具在食堂门口吃饭,这样就有机会看女生一个个从他们面前飘过,喜欢的女生走过时他们就相互调侃,大声说笑,把女生称作“仙儿”,每到陈娜经过,男生们鸦雀无声。没有女孩子不在乎男生的感觉,陈娜深受刺激。除了胖,陈娜其实挺好看,皮肤像剥了壳的鸭蛋,眼睛大大的,圆嘟嘟的鼻子,我们为她减肥打气时肯定她若身材苗条就是美人第二,排第一的则是由王靖雯改名王菲的歌星。杨朵有王菲的所有卡带,我们最爱唱《我愿意》,这首歌也在某个时候成了203寝室的通行令,无论谁说句什么话,我们集体大声说,“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到晚上,寝室就上演呼拉圈表演项目,陈娜笨蛋,转不几圈喘着就败下阵,虽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倒让呼拉圈在女生寝室流行起来,学生会举办了呼拉圈友谊赛,以各女生寝室为参赛单位,203寝室进入了前五名。呼拉圈的热度降温后,紧接着,我们又学起了跳交际舞。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周末,学校食堂摇身一变成了舞厅,新生差不多都是伸长了脖子的旁观者,不会跳,也不好意思。有一个人例外,安娜。第一次看安娜跟高年级学长跳舞真是惊艳,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女生又兴奋又羡慕。食堂空间大,屋顶几盏瓦数不高的灯光,昏昏暗暗。学生多是穿深色的衣服,黑压压一片,偶有几个鲜艳的身影闪过便让人眼前一亮,目光也就集中在这片亮色之中。安娜穿条白色的裙子——天已经冷了多少显得不合时宜,她的舞伴则着白衬衫,他们跳得流畅默契,整场数他们两个人耀眼。安娜在校园正逐步成为一个活跃分子,凡活动都能看到她,朗诵、唱歌、联谊、社会实践、演戏、游园踏青、英语讲演——她是外语系的,也爱运动,羽毛球、乒乓球,如果个头足够还可能打篮球。有几回,我在学校树林的小径上看到她跟外教散步,这地方通常是那些谈恋爱的男生女生来的地方。安娜成了别人非议的对象——原本她属于特殊的存在,她像一个反转磁场,吸引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和背地里的议论。我们寝室也在说她,都是听来的,她对外教投怀送抱,因为她想出国,现在就开始找能帮她的靠山。我几乎可以肯定——直觉——安娜跟外教不是那种关系,安娜落落大方,不像我们跟老师打招呼都脸红,或者在外国人眼中安娜更容易交流沟通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决定请安娜教我们跳交际舞,柴玉秀先提出的,“桃子,你跟那个‘浪里白条’熟,你去问问她肯不肯教我们。”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入学一周就得了这个绰号。学校公共浴池里,一片黄白皮肤的女生中,安娜白赤赤的身体格外引人注目,我不记得谁给起的,反正就这么私下里叫开了,我差点儿把“白月光”告诉寝室的伙伴们,忍住了没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有别的人选的话我去试试。”两天前我跟安娜还坐在一起吃饭呢,为赶作业我去食堂晚了,饭厅里没几个人,安娜在一张桌上喊我过去,平时也总能在食堂看见,隔着距离,身边也都有其他人。安娜说学生会搞男女生混合拔河比赛,问我要不要参加。我摇头。安娜开导了我一番,大意就是可能大学这四年是未来所有日子里最值得回忆的,所以呢不能浪费光阴,多做点事,就算傻事错事也是有意义的,不能将来回忆起来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东西,有个词叫虚度,懂吧。如果换作别人,我可能会跟她热烈讨论,面对安娜,只是安静地听着。她忽然问饭票够用不够用,这个月她有剩余。那时我们的伙食定量,用粮票,女生每月二十四斤,我还好,平时吃青菜的时候多,要改善就在某个周末回家。寝室同伴中只有王荣总是亏空,饭量跟男生一样大,偶尔吃回带肉的菜也都是我们——更多是杨朵接济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天跟安娜吃饭时不知道怎么又提到了王奶奶,安娜告诉我当初她妈妈安排她跟奶奶住,一来是照顾奶奶,还有其他考虑,就是要继承奶奶的房子,奶奶自己没有亲生儿女。奶奶曾经也确有过打算,但变了卦,要把房子留给另一个远亲侄子,不过,安娜可以一直住到结婚嫁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同情道,“谁照顾不是应该留给谁嘛。”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耸耸肩,说起了别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很热心地教我们跳舞,从简单的四步三步开始,她看了看杨朵的那些卡带,选了王菲的《又见炊烟》作为音乐背景。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挺胸,抬头,别呀,别看脚,肚子收回去,不是让你撅屁股,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对,只要踩到音乐的点了怎么走都行。”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当我和杨朵在舞厅磕磕绊绊实践时——场上有好多都是女生跟女生,男生跟男生跳——问她,为什么不让安娜教,杨朵是我们寝室唯一没有跟安娜搭手学的,她只看只听,悟性却比我们都好,而王荣根本就教不会,两条腿和胳臂就像四根棍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场上的音响很大,我和杨朵说话时得贴着耳朵,她说小时候她爸爸单位会议礼堂经常举办舞会,她妈妈总要她跟着她爸去——监督,耳濡目染,熏陶得也差不多了。另外嘛,杨朵直截了当,“我不想跟她有接触,就是不想。你不知道,我家那儿的马路两旁种着树,一到夏天就生一种虫子,就这么大吧,褐色的,身上全是毛,你打树下走,虫子就可能掉下来落身上,我宁愿在马路中间走,也不想让那虫子掉我身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能理解杨朵的。安娜想拉我参加一些活动,我不参与并非是对所有的活动不感兴趣,我总觉得安娜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坦然快乐和积极向上,有装假的成分在里面,她伪善,不真实,这才是我不愿接近她的原因。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更让我认定了对她的认识。那事发生在大四开学伊始,即使在多年后,每每想起来还会为之颤栗,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件事几乎毁了我的人生。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暑假一过,归心似箭,四十天没见寝室同伴,委实有些想念,虽然平日相互间有些小矛盾和摩擦,大局比较团结,至少三年中没有谁想要换寝室的。那些稍不如意就要换寝室的女生对谁都是一种威胁,大家都不愿与之同室。最早一起换寝室是发生在刚入校两个月的时候,203隔壁,两个女生为洗脸打架,最后演变成两拨人混战。每天我们洗漱都是拿着脸盆去水房,那个女生把水打回来在寝室洗,溅到地上的水又不及时处理,另一个女生踩上去湿了拖鞋,争吵逐步升级为各自用脸盆向对方和对方的床铺泼水,被溅到的其他人自然不满,于是,分成两拨人,一拨负责去水房打水,一拨负责泼对方,围观的男生吹着口哨,“这是泼水节到了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吃过中午饭,我从家里出发,肩上斜挎一只绿色帆布旧书包,里面有给伙伴们带的小礼物,七副我织的线手套,用我爸曾经发的劳保手套拆成线织成的,原色白,用我妈染面料剩下的染料染成了蓝色,染料大概是有年头了,不太着色,上色也不均匀,有些花,效果倒是满好看。我编织有一套,手头快,用时不过三四天时间,也差不多能想到柴玉秀会说什么,“怎么,我们成了手套党了吗?”书包里还有我妈交给我的两千学费。从上一年开始,公费教育不再,学费从一百五猛涨到两千块。两千块对大多数人家来说都不是小数目,我妈在我出门时叮咛了又叮咛,恨不能跟了我去。背的这只书包不常用,来来去去装几本文学书籍,跟伙伴们出去逛街时装些零碎小东西。进入大三之后,我们周末出去的时候越来越多,我、杨朵、柴玉秀三人帮,开发区几乎被我们逛遍了,也没有特别的景致,一条宽马路,两旁是高楼大厦,咖啡厅、蛋糕店、酒店、卡拉OK厅,几家日韩餐馆——为来这里开工厂的日本韩国人服务,很快也有了录像厅和影院——我们看过不少电影,《甜蜜蜜》《泰坦尼克号》《小鬼当家》《离开雷锋的日子》《甲方乙方》《玩具总动员》……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街道上几乎没有树木,人们在阳光底下都是躲在楼宇的阴影里走路。马路的一面有大片的新建居民楼,四层或六层,清一色,就像克隆出来的。白天马路上没几个人,空旷而寂静。到傍晚,外资工厂的打工仔和打工妹都聚集在一个叫五彩缤纷的大广场上,得此名大概是因广场四周竖立着几根彩色的柱子,赤橙黄绿青蓝紫。广场有喷泉、石雕——后来还养了一群鸽子。有时能碰上外国人,最多的是日本人和韩国人,日本人很好区分,男人都是西装领带,彬彬有礼。韩国人若三个以上说话就很吵,有时我们也会把台胞看成日本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到学校快三点了,先去缴学费,这个时间刚好避开了高峰,去年这天就出现了学生和家长扎堆——有家长不放心孩子带钱就跟来了,校办里的人乌泱乌泱的。我们称之为校部的教职员工办公楼跟学生寝室一南一北,与食堂错开一栋楼的距离。操场上迎面遇见陈娜和她的两个老乡女生,刚缴费回来。扑过去,抱个满怀,尖叫。每回假期回来寝室都会像烧开了水一样沸腾,你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遇见什么样奇怪的人,有没有中弹——搞对象,做家教挣了多少钱。我们几乎就在喊着说话,仿佛声带就只剩下了高音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好像有点瘦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怎么是好像?!”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瘦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才是我的好姐妹,这裙子真好看,气我,知道我不能穿裙子。”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哪里是气人,是鼓励你,哎,都到了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到了到了,哦,告诉你,杨朵妈妈也来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来干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说她妈是去别处公干,拐个弯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是不是又要听杨妈妈的教诲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这会儿能碰上她们,快去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顺着食堂门前一条红砖甬道走,这条小道一直延伸到拐弯处,一低头,两步远的红砖上躺着一个钱包,这样距离才看到也是因为钱包跟红砖的色泽接近,我走过去拾起来,“谁的钱包!”四下看看,几十米开外有零星的学生。钱包比手掌长些,皮质,鼓鼓囊囊,簇新,钢制搭扣,很漂亮。寝室八个女生,只有杨朵和金爽有正经钱包,我们用的都是挂历纸叠成的,平日装零钱和饭票,夹张自己最喜欢的个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钱包被我握了又握,手心出汗了,心怦怦跳,我感觉都快要拿不住了,一下子,钱包塞进书包里。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桃子。”有人喊,我差点儿跳起来,怔怔看着安娜从我身后过来,脑子一下子乱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脸怎么这么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结巴着。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刚到,我也去缴费,走吧。”她忽然笑了,“瞧,女政委来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和她妈妈拐过食堂朝这边过来,母女两人在争吵着什么,还没走到跟前,杨朵妈妈急切地问,“两位同学,钱包掉了,你们有没有捡到,红色的。”杨朵妈妈显然没认出我,杨朵冲我挤挤眼睛,做出痛苦的表情。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钱包?”安娜摇摇头,“掉在这儿吗?我们刚过来,已经过去好几拨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妈妈怒气冲冲,“让你装书包里偏拿在手上显摆,你很能是吧,我后悔给你买了那个钱包,你以为我和你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十块八块的?这好,都丢了,你就喝风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说,“我是故意的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为什么总不听大人的话!”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哎呀,我去死好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把钱给我找到再去死,你快给我想想掉在哪儿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吵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好像就是这片儿吧。”杨朵两手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就瞪大眼珠子给我找!”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的脸一直发烫发胀,感觉有点神志不清,而身体正经受着掉进冰河变冷变僵硬的过程,我不知道再持续一会儿,会不会猝然倒地。就在这时,安娜扯了扯我袖子,我一哆嗦,她看我一眼,“我们得赶紧的,不然今天缴不上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要感激她吗?让我摆脱了临近崩溃的“危险”?不,相反,我对安娜的恰好出现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无数次想,将钱包装入口袋是我的一念之差,在杨朵和她妈妈找来时,如果没有安娜,我会审度处境,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何况,杨朵是我的好友。因为安娜,因为杨朵妈妈让事件没有喘息地发酵升级了。在我和安娜回到寝室时,学校广播站已经在反复播放寻找钱包的消息,杨朵跟在她妈妈身后,一个一个寝室去询问,两千六百块,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几个月的收入,即使条件不错的也不会对上千块的损失无动于衷听之任之。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去你家找过你。”回来的路上安娜说。我机械地点点头,我不在乎这个时候她说什么,我只想确认她是不是看到我捡了钱包。我努力还原当时的情景,钱包在一拐过食堂的角落,或许她没见到我将钱包装入书包,但我的状态和紧随其后的杨朵跟她妈妈,她能猜测到了吧,那么冰雪聪明的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现在的家长挑剔得厉害,我花了钱了,你要怎样怎样,有时候感觉在某些学生身上花费时间是麻袋上绣花。”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安娜在说当家教的事,她去我家时我不在,我妈对她一顿夸奖,又懂事又孝顺,王奶奶住院端屎端尿的一点都不嫌弃,亲生的儿女也不过如此,当家教挣的钱都交给王奶奶,桃子你要好好跟小翠学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在一个寒假也尝试过跟几个大学生举着写有“家教”的纸牌,等在人流密集的商场门前,被试用过两回,不成功,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害怕被监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什么时候你也能像小翠那样帮衬着你妈。”我妈的话让我不胜其烦,忍不住呛她,“我小时候是谁说过让我离她远点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谁说的?我?我什么时候说过那话。”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白化病白化病,她是病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也算不上是病吧,我倒觉得小翠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漂亮。”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让她来当你闺女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吃了枪药了?不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后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小时候,现在我长大了,我要离她远点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怎么你了,主动要给你介绍学生教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稀罕。”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出息的玩意儿。”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安娜走到寝室楼梯口,她突然说,“桃子,奶奶把房子的遗嘱改了,给了我。”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概是被感动了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过年时奶奶住院,同病房四个老人,吃喝拉撒得要人伺候,他们的儿女为老人端便盆时胳臂伸得老长,离脸远远的,让我想起一个相声段子,朱元璋用珍珠翡翠白玉汤大宴群臣。呵,我没那么做,还要观察一下,奶奶拉的屎是硬了是稀了,假装是营养师会调理饮食。你以为我不嫌臭吗?我都是跑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吐,我得克制,一直以来我都是遭遇白眼和避之不及,所以我明白,顺从或听话,别人会让你过得好点。”我根本无心听安娜感慨她的人生,又怀疑她跟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性,我只想躲开她,躲到一个没有他人的角落里。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推开寝室的门,几个同伴——杨朵此刻跟她妈妈在“走访”楼层的各寝室——面沉似水,眼神凝重,齐齐地看着我。心又剧烈地跳起来,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胃口痉挛成一团,我要绷不住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知道了?”柴玉秀问。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晓芹。”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怎么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晓芹死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啊?谁?晓芹……”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一屁股坐到靠门口的床上,恰好是晓芹的床,“哇”地哭出来声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王荣在上岛咖啡,坐在大玻璃窗下,此刻,华灯初上,窗外马路上车流如梭,对面的大饭店霓虹闪烁。我们吃了份台湾香肠饭,然后是经典咖啡,王荣说,“无论如何我请客,别跟我讲什么尽东道主之谊的废话。”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距离我们走出校门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当初我们都各自留下了通讯地址,我收到过王荣在内的三个同寝室伙伴写的信,我没有回信,联络也就断了,好在我家仍在老地方,王荣找到我也不是那么困难。十几年前那个土得掉渣的穷乡僻壤的乡下女孩已经蜕变成城市白领,她在北京一连锁快捷酒店当业务主管,这次是为加盟店培训管理人员而来。我记得当初她信中告诉我在当老师,问她怎么改行了。王荣说,“穷呗,我们老家那个镇上只有一所学校,有时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跟男朋友去北京打工,在一家小饭店当服务员,管吃管住呀,男朋友当保安,也管住,不然就流落街头了。后来一家国际酒店招工,大学生优先,到了那儿,我才对这一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之前就以为是端盘端碗的。好好干呗,干到了领班,我是被这家连锁酒店的部门主管‘挖’去的,现在差不多的旅游城市都有我们的连锁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真好。”我由衷道,反观自己,马马虎虎,小职员,离了婚,因为这个我妈和我爸感觉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王荣伸手过来在我的胳臂上拍了拍,有歉意有安慰的意味。我笑笑,不会把王荣所说看成是一种炫耀,她虽变化很大,但脸上仍然保持着曾经的真诚笑容。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跟谁还有联系?”我问。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娜,哦,她现在是律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是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好厉害,用三年时间自修法律课程,能想像吗,当初摸底测试她两门不及格呀。”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是的呀,总说减肥也没有衡心。”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呢,你们铁三角还联络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摇摇头。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知道我们那时候怎么说你的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心一跳。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当时固然有晓芹死亡的阴影,那么年轻就得了脑瘤,死亡太早太近了,但就是没想到对你的影响那么大,你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不是沉默寡言就是神经兮兮,我们分析一定另有原因:你失恋了。是这样吗?现在能说吧,是谁?本校的还是‘社会’上的人?这个人的能量一定很大,让我们的桃子失魂落魄,丢盔卸甲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原来她们是这样想的,我松了一口气,思忖了思忖,“我对死亡有种天生的恐惧感,至于那个人嘛,我差不多都忘记了,初恋原本如此。”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晚,你可是把我们都吓到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苦涩地一笑。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那个浪里白条怎么样了?你们那会儿走得挺近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又在同一所中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结婚了?做什么工作?”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不知道,她不在这城市,不然怎么也能遇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别不是出国了吧,她对托福很感兴趣的,祝她一切都好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一夜的记忆仍然清晰。晓芹同乡带来的讯息让寝室充满了压抑和悲怆的气氛,任何事情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了。我们在杨朵妈妈离开后,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各怀心事。同伴们辗转反侧一阵子便入睡了,只有我闭不上眼睛,黑暗掩盖了我的惶惶和无措,心口一直在灼灼地烧着,杨朵妈妈已经给这起事件定了性,一个人匿下了钱包,这行为比小偷更恶劣,他(她)将受到报应和惩罚。而惩罚对我来说从捡到钱包的那一刻就开始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万籁寂静中,我瞪着又酸又涩的眼睛凝视着黑暗,凝视着那颗炸弹——挂在床头栏杆上的书包,那是挂书包的老地方,我没有换到别处,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以往只要我不用,没人会动它。我在里面临时塞进去两本书,将钱包夹在书之间。此刻的我神经高度紧张,有根针掉地上也会让我蹦起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我实在疲倦了,但并不意味着一下子能入眠,我眨了下眼睛,就这时,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有谁从床上下来了,我感觉自己的床摇晃了摇晃,白光一闪,一只白白的手臂慢慢接近我的书包,那只手就要伸进去了,我猛地坐起大声喊叫,紧接着,两道手电筒亮了起来,“谁呀?”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怎么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桃子,你这是要吓死人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原来是个噩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第二天非常煎熬,本想可以找个借口不去食堂吃饭,找个机会处理钱包,放到一个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这个地方必须是杨朵和她妈妈走过的途径,却不想陈娜也不去食堂,让王荣替她打饭回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桃子,你说,那个捡到钱包的人会心安理得么?我觉得不会,那次我在商场门口看到地上有五块钱,还没捡呢心就乱蹦,跟偷似的,你有过这体验吧?嗳,你捡到过钱没有?”陈娜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说话。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两千六百块,我的天!”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再也看不到放屁精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嗯……”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说,她总放屁会跟脑子那个瘤有关系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知道……”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才刚刚开学就发生这些事。”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吃完饭还要帮杨朵去找钱包,我觉得没希望,昨天她跟她妈找了好几个来回了,要么八双眼睛,不,七双眼睛比两双眼睛管用?”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桃子,你又睡了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寝室七个伙伴,还有在半路上加入进来的同班同学,十几个人的队伍沿着杨朵和她妈妈在校园里转悠的路线,展开地毯般的搜寻,一路走,一路找,一路嘻嘻哈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你不会连小卖部都领你妈转了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跟我妈说学校过两年就搬迁了,这里将成为历史,一草一木都要看看。”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是赶不上新校楼喽。”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你又打喷嚏,肯定你妈又在骂你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太心疼那只钱包了,磨了好久才给我买的。”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你脑子坏了吧,两千六不心疼,倒是心疼不到一百块的钱包。”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感觉杨朵这次回来的确有点二百五。”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是搞了对象吧,有人说谈恋爱会让人变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少来,你们。”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低着头,仿佛在留意目光所及之处,实际上我什么也看不见,眼睛发花,两腿又沉又轻,深一脚浅一脚,浑浑噩噩混在队伍里。一行人在校门口停下,已经回到起点了,听一个女生说,“警察?”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家都循声望去,两个警察在跟门卫说着什么,门卫抬手指了指,接着,警察不紧不慢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朝着校办公楼的方向而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出什么事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连警察都惊动了,事儿还不小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突然说,“可能是我妈干的,昨天就要报警。”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报了也好,让警察好好查查,没学过雷锋拾金不昧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要真查出来,会不会开除?”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管了,我们走,走哇桃子,发什么愣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朵挽起我的胳臂,也挽过另一个女生,大家簇拥着走,一边叹息,几乎有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感。一个女生唱起了《我愿意》,很快,变成了大合唱……大声告诉你,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很多年后,每每面对他人回顾青春岁月的感慨,我脑海里就会浮现一群青春女孩儿煞有介事模仿王菲的画面。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钱包事件最后不了了之,警察的介入,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的承诺——为归还钱包的人保守秘密,这些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仍有不幡然悔悟之人。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我迫不及待回家,只有回家才可以堂而皇之拿走书包。我将钱包放在小树林中一个球形的绿色植物中,对面是一张长椅,稍微留心一点就能若隐若现地看到那颗“炸弹”。而我再也没有从那地方走过,直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早晨一睁开眼睛,伙伴们都挤在窗前,从玻璃上望出去,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弥漫,雪已经在地上、屋顶、树木上积起来了,就像给万物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防护性外壳。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好大的雪啊。”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家那面从来没下过雪。”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想作诗一首。”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就你?最多是啊,雪啊,真白,真白,太白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就是我!雪啊,真白,真白,太白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哈哈哈!”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涌上一股宽慰和平的感觉,两个月来,一直灼灼的胸口上的刺痛消失了。我穿上外套,系上围巾,打开门,王荣在后面问,“干什么去?”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别管。”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走进漫天的大雪中,走进树木中的小径,走过那株被雪盖住的球形植物,身后是一长串深深的脚印。我看见安娜从小径的另一头踽踽而行,她喊我,我冲她一笑,那天我和安娜就在碰面的地方堆了一个不太像样的雪人,“我想起了《雪孩子》,哎,你什么时候看的这个。”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五六岁吧。”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就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展开了一段回忆杀,从《哪吒闹海》《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三个和尚》《阿凡提》到《花仙子》《铁臂阿童木》《聪明的一休》《黑猫警长》《米老鼠与唐老鸭》……一口气罗列出几十部来。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时候我们哪里知道,生命正以最快的速度走过最美的时光。”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像句诗。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王荣在上岛咖啡见面的几个月后,就仿佛是因由我们话题涉及而被招引而来似的,安娜出现了。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qEX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