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小说天地

小说天地

《天津文学》2020年第12期|王清海:差评师(节选)

2023-11-13小说天地王清海
1

老王站在石榴园前等着杨花。公园里的石榴树,不结果,花朵密麻麻红通通的,映得老王白发下的脸,红润如少年时光。

杨花是老王的高中同学。他那时候很喜欢她。后来他们各自……
1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站在石榴园前等着杨花。公园里的石榴树,不结果,花朵密麻麻红通通的,映得老王白发下的脸,红润如少年时光。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花是老王的高中同学。他那时候很喜欢她。后来他们各自考上了大学,又各自遇上了合适的对象结了婚,天南海北间,断断续续还联系着。他退休后的第十年,老伴突发心脏病,告别的话都没有说一句就离开了他。有老同学来吊唁,说杨花的小儿子也在西安上班,她从浙江来这里给他带孩子。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田呢?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退休的第二年就拴住了,一直睡床上,当然也跟着杨花住小儿子这里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告诉他消息的是老刘,高中时候就是他的好朋友,经常拿杨花的事情和他开玩笑。老王说他是嫉妒说他也对杨花放不下,却还是挡不住老刘拿这事和他逗笑。老刘是从郑州来吊唁的,坐高铁,早上打了电话说要来,没到中午就出现在灵堂。他告诉老王杨花下午来,这让老王当时就流下泪来,望着睡在白花黄花中老伴的遗体,踉跄着出去迎接。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下午他们三个见了面算了算,该来吊唁的,有的是永远不能来了,有的是来不了。就他们三个了,也不用等谁了。叙完旧,老刘就要回郑州,老王的儿子拉着他的手,在宾馆里开了房,留他住下,他坚持要走。老王的儿子就用老刘的微信和老刘的儿子通了电话,是老王儿子一个久拖办不了的事情,听到老刘的儿子在那边爽快答应了。老王也放了心。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儿子比你还会交际应酬。杨花来到石榴园后,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就和老王聊到了他的儿子。老王说,是啊,朋友多,每次到家里,跟他说一句囫囵话,中间得插进去好几个电话,比电视剧插播广告都频繁。杨花说,你可以看网络剧啊,买会员,跳广告。老王说,那就没有等待了,忙匆匆地看完一个剧,也是没意思。杨花说,反正都是看个结局,好人永远死不了,坏人永远活不成,结局都差不多的大团圆,没意思。可是不看电视吧,又更没意思。老王说,我也是,天天就我一个人在家,不看电视,都不知道干啥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两个人说着,往石榴园的深处走去,老王的脚步一直在前面,他特意穿了一双新皮鞋,走起来觉得沉,但是锃亮,看着脚都觉得精神。石榴园里有很多落花,鲜红色的和暗红色的在地上铺了一层。他闻到了杨花身上的香水味道,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闻了觉得很舒服。他想去拉杨花的手,杨花的手缩了缩,他就只能将手背在背后,和她在石榴园里转了三圈,空气里的沉默让他如鲠在喉。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的衣服很漂亮。他说。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孙子在网上买的。杨花听到夸奖也很高兴,脸上也如同石榴花红艳。她还开心地摆了一个形如贵妇的“POSE”。青色的衣服里伸出涂彩色指甲的手指,老王看见她的手,虽然粗糙枯皱了,还像当年一样的白。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点古风,我喜欢。她说。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孩子们挺孝顺的。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是我大儿子家的孩子,我一小带大的,和我最亲。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杭州开了一个网店,做电商,以前生意挺好,最近总说自己落伍了跟不上别人的拍子,生意极差,老王,你学计算机的,这个你最懂了,哪天去指导一下他们。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懂网络,不懂在网上卖东西。老王说。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都老了,不懂也正常。杨花说,然后将眼睛转向公园别处,目光所及处,是一片惯常见的杂树。老王还想说些什么,见她目光再不肯回来,就慢慢走出石榴园,和她说了声再见。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在西安生活了几十年,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杨花远道来了,自己总要上门去看看病床上的老田才对。带些什么礼物呢?杨花年轻时候喜欢漂亮衣服,送什么都没有送衣服能让她高兴。他从大雁塔转到钟鼓楼,看见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几次想买,觉得自己买了送去不合适。于是就失眠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以前有过失眠的毛病,按一个老中医说的法子,用合欢花泡水喝,竟然治愈了。这些年身体一直还算结实,跟睡得香是分不开的。这次失眠来得很凶,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听着万物在深夜里喧腾,竟然没有老伴的模样,想来想去,都是和杨花上高中时的样子。他那时候就想送她礼物的,一直没送成。等她结婚了,他递了份子钱,她的孩子结婚了生孩子了,他一个不落地都封了红包。可从没有单独地送她一个礼物。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事成了他一个心病。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他的血压就上来了,高得天昏地暗头晕脚颤。孩子也不在家,他怕自己就这样忽然死掉了,不知道隔多少天才会被人发现,发现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已经烂掉。一辈子辛苦挣的钱,一辈子隐忍换来的体面,在一堆臭肉面前,还是一样会被人指指点点。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给儿子打了电话,问他最近能不能回来,儿子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儿子就说最近一定回来,叫他一个人在家要多注意身体。儿子小的时候白白胖胖很可爱,孙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他有的时候回忆起往事,分不清是儿子还是孙子,再细想,还是分不清。曾经一度很苦恼,再后来也习惯了,因为那些片段越来越模糊了。儿子媳妇在外面做生意不常回来,孙子在北京念大学,寒暑假回来住几天,跟自己说不了几句话。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老王想了想,自己也该做些什么事情了。在肉体腐朽之前,总要做些能让精神得到安慰的事情。他开始在网上学习网购,还真是不复杂,他在网上选了一件紫红色的旗袍,他觉得这衣服很有气质,庄重典雅,他填上了杨花的地址。付完款后,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当天晚上就熟睡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2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在网上搜索商品,听说过没见过的,听都没听说过的,当然也有在身边就可以买到的,他一页页翻看着,就像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就是不知道从一个陌生的地方买下来后,这些网上的图片,能不能成为真实的商品来到买家的手中。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正担心着,旗袍的商家联系上了他,问他为什么要拒收?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帮别人买的,可能她感到意外吧。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要帮您退回吗?或者您帮忙解释一下。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就给杨花打了电话,杨花先是吃惊,然后笑得前仰后合,说老王真是越老越会玩了。她的“玩”字说得很随意,却让老王心里如波涛翻涌。杨花收下了旗袍,说这几天保姆一直有事,她得在家照顾老田,等几天能走开了约老王喝茶听戏,把钱给他。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想说不要,又怕失了见面的机会,就爽快答应了。然后在电脑上确认了收货,收货后跳出一个页面,可以给卖家评价。好评,当然要好评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花的话像是给老王吃了返老还童的仙丹,他走路的脚步都开始轻了。他开始琢磨着再送杨花一个礼物,在哪买呢?还是在网上吧。他在网上看到了指甲油,突然心生激动,他觉得她的儿子孙子,绝不会想到送这个给杨花,只有他知道,杨花是喜欢这个的,老了仍然很喜欢。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个套装,这次的地址留的是自己的,他要亲手送给她。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指甲油很快到货了,快递是在小区大门口拿到的,门口不断有人进出,每个人都在各忙各的,老王总担心别人看到自己买了什么,签收后故作镇静地慢走几分钟后,立刻快步回到房内,以至于心脏咚咚跳了很久,他有些惊慌,吃了颗速效救心丸才敢拆开。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盒子里洒了几瓶,各种颜色在里面纵横流淌。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心头一阵大怒,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毕竟东西已经在自己家了,别人要说是自己弄洒的怎么办,找谁说理去?他就确认了收货,选了黑花,差评,然后写道,坑人啊,花了钱,买了一盒乱七八糟的垃圾,还得出去扔掉。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是上午给的差评,下午就收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很甜美的女声,说是店铺的小二,问他买的指甲油是不是路上洒了?他说,是的。小二咯咯笑了起来,如银铃一样。她说,大哥,洒了我们包赔啊,用不着给我们差评吧。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不是大哥,是大爷。老王说。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您怎么能这样讲话呢?虽然货洒了,也不至于要骂人啊。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确实是大爷。老王说,我今年都七十多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那您是给自己的孙女买的吧,真是个好爷爷。您把差评删掉吧,我给您补发,然后再送您五元红包怎么样。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不会啊。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会我教您。您也知道的,差评对一个店铺的信誉很重要,我们是靠这个店铺吃饭的,您总不能让我们饿肚子吧。再说,我们补发后,您也没有损失掉什么,不能再给我们差评吧?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的声音很温柔,让老王觉得很亲切。他答应了她,然后加了微信,发了视频通话,让老王拿手机对着电脑屏幕。老王按她说的,一步步进入评价页面,将差评改成了好评。完成这些操作后,小姑娘说,我发五元钱红包给您,货仓库已经补发,如果收到货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老王说,用不到红包的,我这把年纪了,我不差那些钱,你们的服务很好,给好评是应该的。小姑娘甜甜地说,谢谢爷爷。就挂断了视频。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看了看时间,十分二十秒,一个陌生漂亮的小姑娘,能陪自己聊这么久,老王觉得很开心,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想和别人分享这件事情,讲给儿子孙子,他们一定是摇头,他们总以为自己打电话就是有事情,有事情就会给他们添麻烦。他当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讲给老刘听,那么远,老刘的耳朵还有点背,这么复杂的事情,得扯着嗓子给他说多久啊。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想讲给杨花听,还是当面讲吧,杨花一直没有约他。他就焦急等着,等到指甲油补发的又到了,他又在网上买了双鞋,还给自己买了块腕表,这些都到了,杨花还是没有约他。他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喝茶听戏。杨花好像才想起来的样子,说真是不好意思,我衣服钱还没有给你呢。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说,不是钱。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杨花说,我从微信转账给你吧,我提前回浙江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也不说一声,好去送送你。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忘记了,真的忘记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挂断了电话,杨花从微信上转了两千元钱给他。因为他不肯说旗袍多少钱,杨花就认为需要这么多,确实也就这么多。他没有点收账,第二天钱自动退回了杨花的账户,她仿佛不知道一样,再也没有了消息。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王就每天早上去公园散步,上午去公园散步,下午去公园散步,晚上吃过饭后继续去公园散步。他在公园里晃来晃去,看这样那样的花开,听这样那样的人说话,只有他自己,跟谁仿佛都很熟,跟谁又都不认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天收拾卫生的时候,发现了那盒指甲油,想着没有什么用,就直接照着快递单上发货的地址就给卖家退了回去。他没有申请退款,也没有给卖家留言,他也不知道卖家能不能收到,他总之不想要这个指甲油了。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几天后,他收到了一个电话,还是指甲油店铺的小二,这次换了个男的,柔声问他为什么要退货,是不是哪里不满意,要怎么把钱退给他。他说就是不想要了,也不要退款了,东西也不贵,不够来回折腾的运费。小伙子直接喊他爷爷,想必是听那个小姑娘说的。他说,没什么,是我给你们找麻烦了。他跟小伙子又随便聊了几句,问了一下他们的生意怎么样,平时忙吗,家里哪里的,父母身体怎么样等等。小伙子很谨慎也很耐心地回答了,到老王挂断电话的时候,看了看时间,他跟小伙子聊了三十七分十秒。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vMZ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