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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2021年第1期|鲁敏:灵异者及其友人(节选)

2023-11-13小说天地鲁敏
又有朋友跟我说起了小神仙,第几次了?得有十回了我想。小神仙,你肯定也听说过,大概每一个基数单位的人群里,比方说,两万人左右吧,就会有这么一位,也有的叫大师、巫婆、预言者,类似的……
又有朋友跟我说起了小神仙,第几次了?得有十回了我想。小神仙,你肯定也听说过,大概每一个基数单位的人群里,比方说,两万人左右吧,就会有这么一位,也有的叫大师、巫婆、预言者,类似的。人们总会在口耳相传中,交换他(她)的各种灵验案例。你们当中的那个是什么名号?我们这个叫千容,据说是朋友圈昵称,就都这样叫开来,虽然大部分人并没有加她为好友的运气。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听名字是个女的?”虚假地,显示我对她一无所知,以听到更为详尽的其人其事。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你!”朋友满意地摇头,“居然都不知道,真正的小神仙哎。”显出蓬勃的讲演欲。她学工艺设计的,在新西兰念过一年研究生。她一直对这些感兴趣,并且强调,外国大学或机构里,专门研究转世记忆、巫术原理、灵异事件的,多着呢,也算人类学的一个小切口。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多大了?长得好看吗?”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这回是责怪地摇头。对一个神仙,怎么能关切她是否漂亮呢?但朋友还是迁就了我,认真想了想,像回忆一个太过熟悉的老友:“以前很苗条,结婚生小孩后胖了点,胖点更好看。”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结婚了,都。生小孩了,都。”我喃喃重复。也一样的程序啊。婚姻、工作、学区房、车牌摇号、婆媳相处、双语幼儿园。她会比平常人笃定和幸运吧,最起码会很顺利。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前面还离过一次婚呢。”朋友也若有所思,语调随即上扬,“预言者从来都不算自己的。见过理发师自己剃头吗,医生自个儿开刀吗,送葬人自己入殓吗?再说,也许她命里头,就该着离一两次婚的。”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也是也是。你接着讲。”懊恼不该打岔。纯粹的“信”,会使讲述更加动人。就前面若干次听闻千容的经验来看,有讲得特别投入的,双目圆睁起来,听得我汗毛为之倒竖,十分痛快。也有一边讲,一边哂笑着自嘲或解构,这就十分的不好玩了。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时,我们正从屋里走到南阳台,正事已经谈完,随意寒暄到花花草草。朋友窗台上一溜排装置般的草木,配有山石沙地,皆极为袖珍,没一个大过巴掌的,品种我一个也叫不上来。“你可真讲究,我只会水培绿萝,那玩意儿好伺候,从桌子爬到空调,从空调顺着晾衣架,能把半片窗户都绕得绿油油一大圈。也挺热闹。”我其实带点自夸。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绿萝下面的水里,有鱼没?”朋友打断,语气像抓住什么要害。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鱼?”从没想过,能惦记着换换水就不错了。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绿萝还好,要别的爬藤类,可不能养在屋子里。那个,最是吸人精气。所以要放点活物,回去买几条小金鱼丢进去吧,游来游去的就好了。真的,千容说过。”她就是这样说起千容的。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为了进一步奉劝,她随即神色凝重地讲到她一个朋友。律师,自己开事务所,精干得不得了,以前专门做经济案子,这几年迷上传统文化,也顺带做些版权保护之类。有天,她正跟一位书法家在事务所谈事情,书法家途中接个手机,谁的呢,就是千容的。千容一通手机,马上就对书法家说,哎哟,你现在待的地方不大好啊,赶紧的,叫你身边那位朋友,把房间里的大株植物统统都移走。一株不留,快快地。可惜了可惜。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显得愚蠢地摇头:“这可怎么讲呢。不都说植物净化空气嘛,人与自然的和谐。”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那律师朋友跟你想法一样。再说,隔个电话,都不认识,平白无故的,可惜个啥,她可什么都好得很。听之不理。好了,两个月后,查出乳腺癌,晚期。赶紧地再求教千容,千容也是老实,说她并没有办法解救或挽回,她只是可以‘看到’必将发生之事。至于爬藤,是她看到事情的一个通道或信号,爬藤与病症是关联的。我那律师朋友现在胸前空空,装了逼真的义乳也没用,还是得了抑郁症,成天地瞅人不注意,要扒窗户往外跳。”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千容,她替你看过什么吗?”我听她谈起千容的口气,很是随意。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我还不认识她呢。”朋友扭开头。“那你怎么说她胖点儿好看?”“我是一直觉得吧,女人,还是稍微胖点耐看。反正我从此就不再养大株植物,体质本来就寒,再给吸了气,还了得。小盆景也好的,你凑近点,定住了往深里看,有点日式小庭院的意思吧。”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最早听到千容的神异预言,是一桩好姻缘,十多年前了。也是听一个朋友所说。朋友是个泛指,但也对,大家每天出门,碰上的、彼此说话的,不都是朋友吗?这个朋友,跟千容是真的认识,故而讲得要详细些。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千容啊,她有一双好唇,圆圆的,微嘟。她喜欢松松地扭一根辫子,系一条复古的艳绿色丝带,拖过来搭在一侧肩膀上,搞得小年轻们挺爱慕呢。可一听说她有那本事,嗬,全跑了。你想,谁能接受枕边躺个巫婆啊。其实她挺能干的,一直在外头自己做事,给各处的网站做客服外包、旅行社、培训班、连锁酒店、小剧场、茶庄,什么活儿都接。嫁第一次人的时候,辞了工回家。离了就又出来做。再嫁,就又回家,专心备孕带小孩,算是贤惠型的吧。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她帮人看这看那的,收费吗?才不,从不,连谢礼都不要。千容也从不有意地拿腔拿调,给人家看个高考或大买卖什么的。我感觉着,她做这事是要有灵感的,碰巧看到了、晓得了,就自然会告诉对方。硬赶着问,似乎不成。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替你看过啥呢。记得我当时多次追问,朋友也是多次地避而不答,反倒更紧地抿起嘴巴,似乎哪里牙齿里漏一道风,也会走漏命运的信息。碍于我们的交情,她会略做解释。这么跟你说吧,你在外面按摩过吧——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跟那个一样的。她按得我哪里痛、哪里酸,只我自己才有数。讲给你也是白讲,你听不出窍门的。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鲁敏,1998年开始小说写作。已出版《奔月》《六人晚餐》《梦境收割者》《虚构家族》《荷尔蒙夜谈》《墙上的父亲》《取景器》《惹尘埃》《伴宴》《纸醉》《时间望着我》等三十余部。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冯牧文学奖、人民文学奖、郁达夫文学奖、《中国作家》奖、中国小说双年奖、《小说选刊》读者最喜爱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原创奖、“2007年度青年作家奖”,入选“《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台湾联合文学华文小说界「20 under 40」等。作品先后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05、2007、2008、2010、2012、2017、2019年度排行榜。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作品译为德、法、日、俄、英、西班牙、意大利、阿拉伯、土耳其文、瑞典等。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现任江苏省作协副主席。现居南京。RSL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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