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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选刊》2021年第2期|范小青:我们服了魏红霞(节选)

2023-11-13小说天地范小青
姐姐魏红英是1960年出生的,那时候父母饿了几年,营养严重不良,魏红英生下来像只小猫咪。到了1962年魏红霞出生的时候,大家已经能够吃饱肚子了,吃饱肚子就是最大的营养,所以魏红霞……
姐姐魏红英是1960年出生的,那时候父母饿了几年,营养严重不良,魏红英生下来像只小猫咪。到了1962年魏红霞出生的时候,大家已经能够吃饱肚子了,吃饱肚子就是最大的营养,所以魏红霞的个头比姐姐大得多。不仅个头大,甚至连长相也受到影响,红霞长得漂亮,和姐姐一比,简直不像一个娘生的。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红霞长得快,个子很快就比大两岁的姐姐高了,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忍不住就要夸一下小女儿。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过他们还是有一点素质的,并没有直接批评姐姐。总不能因为长得不如妹妹高,就批评红英吧。要批评的话,得批评他们自己。可是批评自己那他们也冤呀,又不是他们想挨饿的,那不是没办法吗。大家都一样。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开始父母只以为是身高和长相有区别,后来等到姐妹俩上了学,才又发现,连智商也有高低,妹妹发育好,聪明,学习就好。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时候父母就忍不住要说说姐姐了,你看看你妹妹,从小就比你厉害,哪个方面都比你强,她个子高,人漂亮,这个你可以说是我们的遗传,可是学习上你怎么也不如她呢?你怎么就不知道和妹妹比一比呢?比一比你就知道要求进步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不仅是父母,周边的人,任何人,只要看到或知道这情况的,都会把她们姐妹拿来做比较,都是那一套说法。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英没脾气,听到这种比较性的批评,或者是批评性的比较,她总是笑笑说,是的是的,我妹妹就是比我厉害。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就在和姐姐的比较中长大,什么事情都会比姐姐高出一头。有一回不知什么原因姐姐的考试分数居然超过了她,她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哭得差点断了气,最后还是父母哄骗她,说是姐姐的老师给错分数了,姐姐其实没有得到那么多分数,她才作罢。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还有一次,姐妹俩都已经上初中了,姐姐的同学来家里玩,抱着一本厚厚的《成语大词典》,一边说话一边还在看,院子里的邻居看到了,都说这个同学将来会有出息。魏红霞又作骨头了。不过这时候她已经长大,作骨头的水平和方式也有所改进,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又哭又闹,而是悄悄地积攒下父母给的零花钱,自己去买了一本《中英文词典》。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一举动,又一次得到了父母的赞赏。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比较中显示出魏红霞的优秀,魏红霞确实值得骄傲。但是她的骄傲并没有使她落后,她的学习成绩始终很好,后来她考上了大学。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姐姐不如她,不如就是不如,姐姐考大学,第一年没考上,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考上,后来就参加工作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从此以后,姐妹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甚至都没有什么可比性了,父母也不再拿妹妹来批评姐姐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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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红霞大学毕业,因为在校时各方面表现优异,被安排到市级机关工作,她的同学大多进了教育系统,当老师。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时候人们对进教育系统的说法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可见,教育系统是多么需要人,又可见,在教育系统如此急需人才的时候,魏红霞能够分配到机关工作,她的表现一定比别人优秀很多。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机关,那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那也是江湖险恶的地方。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了她新的人生。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和魏红霞面对面坐的那个女同志,叫李小燕,只比魏红霞大两岁,因为高中毕业就直接参加工作了,工龄资历比魏红霞多了好几年。何况先进山门为大,工作上李小燕是可以当魏红霞师父的。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但是魏红霞学历比李小燕高,她刚进科室的时候,科室里还没有大学生。严格地说,是有一位的,那是位老同志,是以前的大学生,已经退休了,因为工作需要,单位又返聘了他,他本来就是个悄无声息的人,又是退休返聘的,大家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而对魏红霞这样的八十年代新一代大学生,单位是很器重的,科长带头表态,如果魏红霞发挥才能,会比别人更有前途。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和李小燕一样,都是做统计工作的,那时候计算器已经投入使用,大部分人都用计算器替换了算盘,可是李小燕算盘打得好,还一直习惯使用算盘。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不相信算盘能比计算器更快更准,但李小燕的工作事实却给了她一个回答,无论多么复杂的统计,李小燕的算盘都不会出错而且速度都是最快的。魏红霞还偷偷地在某些地方做下记号,暗中使用计算器和李小燕的算盘操作做比较,结果仍然是比不过李小燕。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对于李小燕坚持用算盘工作这件事,科室领导早就动员过她,让她接受新事物,跟上新时代。可是李小燕比较固执,她认为无论到什么时候,算盘都不会被淘汰。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她错了,但是在当时,因为她算盘打得好,她不肯接受新事物,别人倒也不能把她怎样,只是觉得她有些个别,性格古怪,在背后议论议论而已。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比如有人说,别看她现在出风头,算盘最后总归比不过计算器的。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也有人不同意,反对说,不一定哦,李小燕什么水平?你看她那双手,那简直就是神仙手。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们说着说着,也会说到魏红霞,说,小魏虽然是大学生,但是她算盘到底不如李小燕。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也有人帮魏红霞说话,说,算盘算什么,已经被淘汰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站在李小燕一边的人就说,无论淘汰不淘汰,比不过就是比不过。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她开始瞒着大家加班加点,勤学苦练,硬是把算盘的水平练出来了,后来有一次系统组织算盘比赛,她的成绩竟然超过了李小燕。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一直在等比赛的结果正式公布,可一等再等也没等来,后来才听说,这场比赛相当于一个安慰赛、告别赛,从此以后,整个系统都停止使用算盘了,所以,比赛结果已经不重要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不服气,跑到上级领导那里要求拿比赛结果,上级领导被她纠缠了一番,见她劝说不听,最后也就给她了,反正都无所谓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拿到比赛结果,回到单位,想给李小燕看看,这时候才知道,李小燕已经离开单位了,她嫁了个解放军,做了随军家属。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也就是那一天,科室领导正式宣布了,从此以后,大家都和算盘再见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魏红霞并没有觉得沮丧,赢了李小燕而李小燕并不知道,这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她并不是想让李小燕知道才去战胜她的,她只是要让自己赢。只要自己赢了,就是赢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李小燕走后不久,科室又来了一名大学生,是北京大学毕业的,背景比魏红霞厉害多了。同事都会对新来的同事特别关照,有时候魏红霞不在办公室,他们会对新来的小关说,你没来的时候,魏红霞是我们这里学历最高的了,可她也只是省属重点大学,现在你来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关虽然学习成绩好,却没什么心眼,不想和魏红霞比什么,她就说,那是我们考试的年代不同,她考那一年试题特别难,如果她和我同一年考,说不定也能上北大的。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想讨好小关的同事觉得无趣,就闭嘴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也有多嘴的同事,把小关的话学给魏红霞听,魏红霞听了,笑笑说,她说得没错。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家本以为一个北大出来的高才生,在工作上肯定会是积极进取,工作成绩肯定也是不言而喻的。所以魏红霞是摩拳擦掌,准备和小关比拼一番。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这个小关偏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她不太思进取,工作虽不能说是马马虎虎,但基本上也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样。领导跟她谈心,她就说,我考大学考得好苦,上大学也上得好苦,现在终于苦出头了,我不能再苦着自己,我要享受享受生活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关生活中最大的享受,就是穿衣打扮,臭美。每逢休息日她就逛街买衣服,开始她总是约魏红霞一起去,魏红霞不去,小关赖死赖活地动员她,魏红霞也不为所动。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他同事就说,小关,你别拉着小魏了,她和你不一样。小关也就怏怏地放弃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到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小关总是会穿上新买的衣裙,不仅在自己科室让同事欣赏,还跑到别的办公室去展示,搞得单位同事都知道小关既有才华,人又长得漂亮,连衣服也这么讲究,真是有品位,真是什么人配什么衣。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过也有别的说法,有人就说,唉,这个小关,名牌大学毕业,有才有能力,明明有大好前途,却是鼠目寸光,要毁在小女人的这点小心思上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接着大家又说到魏红霞了,说,比比小魏,那真是一比就比出来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又有人说,那是,小魏什么时候把心思放在吃穿上了?她的衣服也算过得去,但是你听她说过把时间花在逛街买衣服上吗?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连科长都来做魏红霞的工作,让她保持朴素的积极进取的作风,不要受到不良风气的影响。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奇怪的是,小魏却辜负了大家的评价和期望,她开始关注小关的衣着打扮,向小关打听,哪件衣服是哪里买的,哪双鞋多少钱,哪个牌子是名牌,等等之类。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甚至还把小关说的内容都记在笔记本上,一有空闲就翻翻看看,她甚至还跑到财务处,向老大姐打听哪里的裁缝做衣服做得讲究、哪里的布店品种多,等等。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等到魏红霞觉得功课做得差不多了,她就开始付诸行动了,她行动的结果就是让全单位的同事眼前大放光芒。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从前魏红霞没有用心打扮,现在她一用心,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同事惊掉了下巴,议论纷纷。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话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小魏这一打扮,明显比小关要漂亮。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是呀是呀,原来看着是小关长得好,现在这样一看,小魏更有气质。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但凡听到这样的议论,小关总是笑眯眯地看着魏红霞,魏红霞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小关,好像两个人是心有灵犀的。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两个人是不同的,不同之处在于,关于生活享受、穿着打扮,小关的心思尽在这上面,而魏红霞却并没有因为讲究生活而影响了工作,她的工作成绩始终比别人强,年终考核,她总是名列前茅。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相比之下,小关的工作总是落在同事后面,再和魏红霞一比,她简直就是落后分子了。幸好时代进步了,否则小关肯定会被戴上一顶“资产阶级娇小姐”的帽子了。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几乎称得上“资产阶级娇小姐”的小关,有一天却忽然放了一颗大卫星,她自己随便写写画画,就发明了一个统计方面的作图工具,竟然申请到了国家专利。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可是本单位有史以来头一回得到的巨大荣耀,单位得到了上级部门的精神加物质的奖励,物质奖励又滋润了每一位同事的口袋,于是单位全体上下,视小关为九天仙女,不太熟悉的部门同事甚至排着队来统计科看望小关。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关无意一招,立刻就把魏红霞比下去了,魏红霞要想重新比过小关,难道也要去发明专利?但是即便发明了专利,也不过是和小关一个等级,超不过她,所以魏红霞必须另辟蹊径。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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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青,女,1955年生,江苏苏州人,江苏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女同志》《赤脚医生万泉和》《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灭籍记》等。短篇小说《城乡简史》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城市表情》获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获得三届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成就奖、第二届林斤澜杰出短篇小说奖、汪曾祺短篇小说奖、第二届吴承恩长篇小说奖、首届东吴文学奖大奖等。有多部作品翻译到国外。LL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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