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小草（修改稿）

　　
　对一茎小草感兴趣，还是在一次疾病的折磨中，疼过，哭过，叫过之后，一个人躲在屋后的草地上，心情低落地坐下，随手扶弄着它柔柔的身子，把它摆过来，又摆过去，它的绿茎，按着我的旨意，显出随和以及顺服。它仿佛知道我受了一次小小的挫折，满心委屈，又无处诉说似的，与其说是我扶弄着它，倒不如说是它用光润的绿，油油地在安慰着我，随和，柔韧，不太在意风雨。这也许是我喜欢绿色草茎的最初理由了。

　　扶过这一茎小草，那一茎又探过自己的身子，伸过沾满阳光和新鲜空气的容颜，在我的眼前亮亮的显露出来。它，是不是也有着安慰我的意思，那么乖巧，柔润，泛着油绿的光，一种安然和自在，善意和温馨，将我包围，从目光中探进来，直抵我柔弱的内心。我用左手手指掐了它一节，然后用右手把它送进嘴里。我尝到了它淡淡的香芬，同时，也品尝到了它一种比香芬浓郁的苦涩味。

　　是的，我是尝到了小草暗涌在体内的苦涩。在明亮的世界里，它的光鲜，柔润，微笑甚或幸福，那么安详和自在，忘我的温情以及微笑的面对那么专注和沉醉。在季节的河水里，它抓住的是它生命光亮的羽毛，并且将这种光亮，坦诚地用来穿透风雨或者雪霜。我想，它也曾倍受折磨和痛苦，也曾疼过，哭过，不止一次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呐喊过。或许，经过许多次的磨难和疼痛，才可拥有一种历练后的沉着的成熟，此刻，我感到小草的水深流静的一种内力，接受它的绿，接受它的暗示，接受它宁谧的眼神儿送过来的阳光，我感到自己的被疾病的折磨，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为我的脆弱和多愁而自惭形秽。

　　虫子们在草丛中开始蠕蠕爬动，它们没有声音，就如蚂蚁，蚰蜒，或者更多我所叫不出名字的小虫。我看见一只蚂蚁，在我刚才扶弄过的那茎草上，爬上来，又爬下去；我也看见又一只蚂蚁在我掐折的小草茎上驻留了好久，在草茎伤口的地方，它是特意地留守了好大一会儿。似乎是蚂蚁听出了伤口的声音，或者是小草对于蚂蚁本就有着一种人类无所细知的诉说。我是固执地深信它们是有一种共通的言语的，用来面对无端的风雨，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次让我记忆深刻的与小草的邂逅，我是真正地喜欢上了小草。它卑微的小小身子，依偎在春天的胸脯上，那么含情和专注，我无法想象没有小草的春天，没有绿色润染的春天，那该是怎样的单调，甚至苍白和冷寂；它似乎把自己的思想和内力，都交给夏天，让夏天一再地丰满和旺盛；没有自卑和自弃的叹惋，像饱经磨砺和世事沧桑的人们，在季节的河流里，一任命运的舟柯承载风雨，也要把微笑的色彩呈现给这个世界，我也无法想象没有小草的夏天，没有绿色泼墨的夏天，那该是怎样的单薄，甚至消瘦和弱不禁风，没有小草的夏天，一定是苍凉和落寞的。

　　我想到了小草的世界，它向下的根须，无限地接受着黑暗和苦涩；向上的茎叶，又无限地承接那圣洁的雨露和金色的阳光。它是孤独的，难怪有人把无妈的孩子比喻为一根草，或许就是因为孤独和寂寞的类似；它是寂寞的，时光的静电，在它周身流淌。小草的世界里，肯定有着对大树的向往和艳羡，一朵洁白的云儿，从它们头顶飘逸而过，它们一定会为云朵的天空所打动；一只鸟自由的闪翅，它们肯定也为着鸟儿的苍穹所迷醉；它们肯定也有着对星月光辉的神往，对划过天空的鸽哨的憧憬．．．．．．但它们，坦然接受着这一切，仿佛一种认命的从容和安详的态度，让我不由产生一种敬意。

　　小草的世界里，更多是贫瘠的土壤，大大小小的石块。在荒芜之地，在河畔，在墙脚，在砖与砖的缝隙，在钢筋水泥的罅隙，在岩石的重压下或者裂缝中，都有它们生长的身影。时常想，它们为谁而生，又为谁而死。它们的生，是在不择地的夹缝中的生；它们的死，是秋风中寂然的死。谁也不会理会小草的芥微的存在，而它们也不在乎枯荣，只要根在，春生夏长，秋来随那萧然的风儿远去。它们把生与死，荣与辱演绎得要比人类更为精彩和从容坦荡。

　　就在我又一次的病痛折磨的时候，我不得不取来中草药，用水煎熬了喝。中草药的苦味，让我一再认定小草的根茎是苦涩的。而小草的苦涩，不是一种消极的颓靡和自伤，不是自怨自艾，它把岁月里沉积在私密处的痛和伤，用来疗疾治病，用来拯救一样痛苦着的肉体甚而灵魂，用苦刺点病魔的死穴，用苦换置来病人的肉体和精神的舒爽。生与死，向死而生，一种生死的火焰，穿越在古老而又年轻的岁月时空。

　　小草是平凡的，低微的，关联不上堂而皇之的显赫。但在中医的传统药方里，它找到了自己平凡和卑微中的神奇，找到了用自身的苦与痛疗治一样苦痛的肉体和灵魂的位置。它安抚着路过它的季节，安抚着需要诊治的灵与肉。在这里，它平凡得是那么伟大，低微得那么高洁，清贫得那么富有和高贵。

　　我经常抱怨自己，抱怨自己的体弱和多病，抱怨自己病中的孤独和无助，抱怨自己命运中那些突如其来的磨难和苦涩，甚至抱怨自己地位的低下，囊中的羞涩，命运的不公平。然而，对小草的接近，让我改变了这一切。

　　接近小草，接近它生命的灿烂，像小草一样坦然面对外在的俗世风雨和霜雪，无为而为不为，不惧外在的折磨和打击，在灵魂中寻找自己活着的位置，多想接近自己理应拥有的那份静水深流的美。
　　　　　　　　　　　　　　　　　　　　　　
　　　　　　　　　　　　　　　　　　　　　　２０１０－０４－０７草创　2010-04-1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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