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2020年9期|路魆:悬崖(节选)
2023-11-14小说天地路魆
一
在范正成为警察前,他父亲曾是悬崖岛派出所的民警。在学生时代,他经常以探望父亲为借口,在这个岛屿上度过许多个闲暇的日子。悬崖岛遍布美丽的白色悬崖,盛产红木,手工造船……
在范正成为警察前,他父亲曾是悬崖岛派出所的民警。在学生时代,他经常以探望父亲为借口,在这个岛屿上度过许多个闲暇的日子。悬崖岛遍布美丽的白色悬崖,盛产红木,手工造船……
一
在范正成为警察前,他父亲曾是悬崖岛派出所的民警。在学生时代,他经常以探望父亲为借口,在这个岛屿上度过许多个闲暇的日子。悬崖岛遍布美丽的白色悬崖,盛产红木,手工造船业非常兴旺。而随着早年基督教音乐的传入,培养了众多钢琴家。风景、贸易以及人文,三位一体,悬崖岛因此闻名中外,繁极一时。一切的崩坏,始于一场罕见的海上风暴。那场风暴的可怕遗产,至今消磨着这座岛屿。
自从父亲退休后,范正对悬崖岛的风景也随之厌倦。多年后的今天再次登岛,只是为了调查一桩失踪案。悬崖岛上最大的、也是仅存的一家船厂——盛权造船厂,在它的老主人盛权失踪三年半后的某天,盛权的妻子许文莹也突然不知去向。昨天,已经有搜索队在岛上搜寻过,但皆不见许文莹老太太的痕迹。
悬崖岛目前仅保留两个进出岛屿的码头,游客码头和岛民码头。范正和协警在游客码头等待过闸登船。记得当年,游客码头的数量不下五个,现在仅有的一个游客码头,那里的游客也寥寥无几。没花多少时间,船就出发了,举目四望,船舱二层里只有范正和协警二人。是啊,如今谁还会登上这座衰败的岛屿呢?
海风带着一股并非来自鱼腥的臭气,范正嗅了嗅,应该是木头长期浸泡在水里的腐烂气息。这种味道提醒着他,那场风暴是怎么肆虐了悬崖岛的植被树林,让本来已过度砍伐的黄花梨、鸡翅木等红木林一夜倾覆,死去的植物长年浸泡发酵,形成一种终年笼罩在悬崖岛的令人反胃的味道。即使像红木这类不易腐烂的植物,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风暴不仅导致岛上的红木林难以恢复原貌,令大多数造船厂纷纷破产,还为这座岛带来了另一个致命的后果:那些白色的悬崖变得脆弱易碎,也许一只野狗在悬崖边跑过,都会引起一连串的坍塌,轰然坠入海中。
出航十几分钟,范正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悬崖了。环绕岛际的白色悬崖,向来被称为是悬崖岛的牙齿,现在由于边缘不断剥落,看起来参差不齐。现在,它就是一个既秃顶又掉光了牙的老头,露出众多被遗弃的西式别墅、教堂和低矮的居民房。
“唉,我才第一次来这里……”年轻的协警感叹道。
“要想看它当年有多风光,只能回去翻照片了。”范正说。
“许文莹老太太失踪,估计是在岛上待不住,溜了吧?”协警对着岛屿比划一下,“你看,范警官,这地方疯子才住得下去。”
“不过码头的监控并没有拍到她离开了岛。”
“说不定她划船从别的地方离开了?”
“听说她有老年痴呆,还有脑癌,行动能力不强。”
船即将抵达悬崖岛码头,两人从楼梯走下船舱一层。这班船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在一层的座位上还有两个老头,他们穿着松垮褪色的军装。直到船完全停稳后,他们才艰难地从座位撑起身体,几个码头上的工作人员连忙过来扶他们上岸。范正注意到其中一个拄着拐杖,有一条腿不好使,估计是残疾的;而另一个神色呆滞,失了魂似的。
范正记得,在悬崖岛的某处,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军人疗养院,但从前在岛上闲逛时,印象中并没有遇见过那座建筑。这两位老头肯定是到那儿去的吧。看着他们残损的背影,范正心里想着,他们到底在战场上经历过什么,才落得如今这般凄苦?
登上码头,走了没多远,协警就提醒范正注意看某处。那是一个警告牌,画了一条恶犬,写着提防野狗出没。在警告牌下方,正躺着一条耷拉着舌头、毛色灰暗、看样子已经死了的野狗。一个岛民拿着一柄长矛似的东西,站在狗尸旁边,在等这四个乘客离开码头后,才打算对它做进一步处理。那根所谓的长矛,头部绑着一个类似飞镖的针头,无疑是某种杀狗用的工具。
瘸腿老头停下脚步,等范正走近时,问:“找盛权一家的吧?”
范正打量他一下,回答:“对。”
瘸腿老头给范正指了个方向,沿着海边,远处有一座露出一个木质船头状装饰的建筑,就是盛权的造船厂。范正道了谢,对于自己和协警都没穿警服,却被这位老军人认出是警察的事感到惊讶。老头和他的同伴继续前行。但范正不打算这么快跟失踪者的家属联系,因为接案时,父亲说该案件可能跟盛权的失踪有关系,事件很难在一时三刻解决。要他找到当年的派出所,里面或许还有些遗留的资料,如果派出所还没有被风暴破坏得太严重,收拾一下还能住人。
在去旧派出所的路上,范正没看见几个正经的游客,来此地的大多数是猎奇的年轻人。也难怪派出所几年前就撤掉了,因为悬崖岛跟废墟没什么区别,不必在此浪费警力。唯一还能称得上是案子的,就是他父亲曾接手但现在成了无头案的盛权失踪事件。盛权的失踪时间已将近三年半,而许文莹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失踪,是否如父亲所言,跟盛权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另外,一旦失踪时间满四年,盛权就会被宣布法律死亡。
协警好奇地四处望,但满眼的凋敝之景让他没什么好心情,感叹为什么岛民不可以共度时艰,复兴这里的旅游业。“因为外面有更大的世界。”范正随口回应。他走在几乎变了样的小道上,默默思索着,在阴影重重的别墅群间差点迷了路。几经辨认,才找到了已被青藤覆盖的派出所旧址。
派出所在一个坡道上,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突起的岩石,是悬崖岛的最高点。有一条路连接派出所和岛屿最高点,一旦出现警情,站在上面便可俯瞰整个悬崖岛错综复杂的地势,以便出警。协警第一时间跑过去看风景。范正在废弃的派出所里走了一圈,里面基本搬空了,留下来的生活用品没法用,沙发塌陷,从底下长出一撮撮的野草。所幸天花板没有漏水,档案室里的文件勉强能查看。由于居民和游客连年流失,当年在岛上立的案子最终大多数都作废不再调查。这么说,盛权失踪的案子应该也夹在其中。
范正打算叫上协警一起翻翻档案堆,刚走到门口,就跟冲进来的协警撞上了。
“差点被狗咬了,这里的狗比人还多!”协警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范警官,我不能跟你在派出所过夜啦。我今天会赶最后一班船离岛,然后第二天再跟你会面。”
“今天工作还没开始,你就想跑了。”范正说。然而那场风暴似乎从未结束,四处有种无法忍受的潮湿破败,连本地居民都想离开,更何况外来者呢。
“我要去一趟造船厂,你那么怕狗,留在档案室帮我找样东西吧。”
“不不不,我跟你一起去吧。”协警回头望一眼黑洞洞的派出所后,讪笑道。
两人爬上最高点的岩石,确定了造船厂的大概方位后,小心避开野狗聚集的野地和窄巷,走入岛屿之中。植被树林稀疏,很多事物裸露在烈日底下,但那些规模庞大的别墅群和幽深的教堂。如果在里头藏进了一个人,要逐间逐幢地搜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范警官,当年你老爸就是负责这案子的人,为何后来又提早退休了?”协警问。
“不清楚。反正他没干完的事,现在由我来接手。”范正说。
“嗯,子承父业,很正常。”协警说。
范正听出了协警话里的酸味,暗示他能当上警察是沾了老警察父亲的便利。毕竟这位年轻人的理想是当个有正式编制的警察,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却永远只能当个协警。他回忆起父亲退休的时间,是在悬崖岛派出所撤除后不久。至于具体理由,父亲只是说身体机能下降,思维退化,不适合再跟进调查。范正如今继承父亲的事业,估计是注定的,想想以前上岛游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被父亲关在派出所里,陪他工作,听那些令人一头雾水的案情分析。到了下班时间,两人才一起坐船离岛回到市区。因此他对警察这份职业有复杂的感情,时而觉得这是少年时代埋下的根,时而觉得自己不过是父亲延续未完成事业的双手。目前为止,他没有一刻能确定罪与罚到底是为何物。
海边的白色悬崖上游荡着几只野狗。一边是凶险的悬崖,一边是凶恶的野狗;还有两宗失踪案悬而未决。一时之间,两人心里惶惶不安。朝造船厂走去时,他们只能靠没话找话来转移注意力,还要躲避野狗不怀好意的眼睛。
“按侦探小说的逻辑,不用多久这里就会断电停航,成为孤岛。”协警打趣说。
“把想象力用在查案上吧。”
范正给一个叫唐一虹的女人拨了个电话,说他和同事已经到造船厂附近了。之前在电话里,这个女人自称是盛权的儿子盛司的妻子。当初报案的也是她。
每隔一段日子,悬崖岛的军人疗养院就会接收从军区医院转介过来的病人。他们大多数上了年纪,战后创伤的折磨持续了多年,药物治疗已经难以起效,只能尝试送去悬崖岛这种环境优美的旅游胜地——当然是指风暴尚未摧毁这里之前——进行疗养。基于今天的现实情况,如今转介过来的病人越来越少了,有人认为与其说是转介,不如说是被抛弃在这个岛屿上,与孤独同眠。
从市区到登上码头,直至走入岛内这段时间,程升身边这位老兵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全程看着地面。听老兵的家人说,他禁言多年,因为声带震动的响声在他颅内就如炮弹爆裂,无法忍受。程升向他介绍沿途的景点,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说着说着,自己也甚觉无趣,于是闭上嘴。即便疗养院的条件已大不如从前,而且市政府计划将它从公营转为私有,要疗养院自负盈亏。但身为院长,程升从来没有待薄过转介过来的战友。无论是站在人道主义角度,还是出于战友同盟的精神,他觉得只要出入过战场,就必定有着相似的心灵历史,比如那些痛苦的败退、那些光荣的首战告捷、战后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一个瘸着腿,一个沉默着,两人好像刚从战场逃出来的。这个时候,一个遛着泰迪犬的女人迎面走来,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双手交叉着,靠在围墙上,讥讽道:“哟,又有一个送上门啦。”
“什么送上门?这是疗养院新来的老兵。”程升尽量以温和的语调说。
“对啊,病人到了你手里,就是待宰的羔羊。说吧,这次收了家属多少钱?”
“唐一虹,嘴巴放干净点。”程升扶着老兵想越过她。疗养院就在前面不远处。
但唐一虹挡在他们面前:“你的手脚才要放干净点。别忘了,人是从你的疗养院失踪的。”
“警察刚来了,我给他指了路。他会查清楚的。”程升补充道。
“贼自己把警察叫来,倒是稀奇。”唐一虹说,“谢谢提醒。刚警察给我打过电话了,现在我就去接他。你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唐一虹笑了笑,向前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走到老兵面前,说:“对了,如果你哪天活不下去,想死了,别担心,你旁边这位招呼周到的院长啊,会帮你一把。这事儿他不是没干过。”说完要走的时候,唐一虹故意绊了一下程升的拐杖。唐一虹这话刺了一下程升的心。程升瞄了一眼身边的老兵,但他的脸依旧毫无反应。
程升把老兵交给疗养院的护士后,也朝造船厂走去。护士问程升需不需要她开摩托载他去。程升拍了拍自己那条完好的左腿,说:“不用。腿废了一条,我还有另一条。”
“你这么硬撑下去,我看迟早另一条也得废掉。”护士回答。
“我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条腿。”
二
三年半前,新闻界对盛权失踪案的报道,其关注点基本在盛权失踪前立的一份涉及遗产的遗嘱上,因遗产引起的谋杀案屡见不鲜。但也有报道猜测,由于家族产业衰败,造船厂面临破产,盛权无力维持,才选择了跳海自杀,而尸体早就随大海漂走了。这两种报道存在一个形成矛盾的事实:那份遗嘱涉及的遗产金额具体是多少不得而知,但不会是一笔小数。再者,造船厂的衰败是整个悬崖岛造船厂的共同灾难,不是单单一人经营失败的结果。所以,即使面临破产,手握一笔足以安稳度过晚年的钱财,盛权按道理不会因为金钱短缺或者生意失败,做出轻生这种愚蠢的行为。
至于遗嘱的具体内容,范正不得而知,因为当时查案的警察没有把焦点放在遗嘱上,而盛权家的律师从未走漏过信息。范正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遗嘱的内容,所以上岛之前,他叫唐一虹安排处理盛权遗嘱的律师在同一天过来。
范正和协警在造船厂外等候。造船厂大门紧闭,高高的围墙内没有传来人员活动的声音,保安室里也空无一人。看来的确如传闻所言,盛权造船厂已经停顿,接近破产了。过了一会儿还不见那个女人出现,直到几声尖锐的狗叫响起,把协警吓得几乎要攀上铁闸门:“野狗!”
“什么野狗?是我家宝贝在跟两位警官打招呼呢。”
一个牵着狗的女人在林阴小路转弯处出现,向二人走来。这个叫唐一虹的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穿着裙子,一双高跟鞋咯哒咯哒地响个不停。范正不是很理解,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岛屿上,她有必要穿得像一个生活在市区的时尚女人吗?根本没人看,只能孤芳自赏了。
“范警官,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忘了告诉你,我们今天要在家里见面。这边请。”唐一虹抱起宠物狗,在前面带路。大概五分钟后,三人来到一幢五层高的西式别墅的院子大门前。
别墅的院墙几乎横跨前面这条长长的道路,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在白天,还能看到别墅的窗户内亮着暗黄色的灯。作为悬崖岛规模最大的造船厂,其家族起居的房子的气派果然不一样。但走进院子后,范正才发现里面的气氛却跟外形不甚匹配:单调冷清,水池表面、几座休闲凉亭、装饰用的木船模型,以及铺砖地板上,都铺满了落叶,很久没人清理。他想到了“家道中落”这个词。
唐一虹带他们走上五六级阶梯,才来到别墅的大门前。她把狗放下,狗叫了几声,快速穿过宽阔的走廊,消失在前厅的某处。走廊左侧的墙上,有一幅历史树的贴图,展示的是盛权造船厂的发展轨迹。右侧立着一个长长的玻璃橱柜,上面摆有各种由盛权造船厂出品的经典木船模型。范正用手指在玻璃表面划了一下,灰尘很厚。范正听到了钢琴声,但走进走廊一半处时,钢琴声戛然而止。
“是你家孩子在弹琴吗?”协警问,侧耳听着。
“我没孩子。”唐一虹说,“是我老公,那个没用的东西……如果他把弹琴的心放在造船厂上,家业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这时,一个微微驼背的男人,抱着那条泰迪犬,出现在前厅跟走廊交界处。前厅的装修风格相当古旧,范正看着这个抱着狗、一脸阴沉疲惫,仿佛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男人站在前厅的前端,就像看着一张几十年前的巨幅黑白照片。
“这两位,就是今天说要来的警察。打个招呼吧。”唐一虹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命令儿子。
“两位警察好。”男人点头说道。他就是盛权的儿子盛司。泰迪犬在他怀里猛烈挣扎,似乎被那双因不安而紧绷的手臂箍得太紧,最后使劲一蹬,跳落地面,从螺旋楼梯跑到楼上去。范正抬头望一眼螺旋楼梯上的空间,像个风暴的漩涡。他请唐一虹赶紧找个地方坐下说正事。
他们刚在茶室坐下,身后的走廊就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沈律师,你来了,时间正好。”唐一虹起身迎接。“这两位是来调查的警察。”
范正跟这位三十多岁、穿着一身西服、不苟言笑的律师握了手。他注意到沈律师从不正眼看唐一虹,对她刚才的欢迎也只是投去轻蔑的一瞥,似乎双方此前因什么事发生过不愉快。
“沈律师,遗嘱带了吧?快拿出来,给范警官看。”唐一虹又把话头转向范正,“你看了就知道了,老爷和老夫人双双失踪,跟程升脱不了关系;而且老夫人是在疗养院休养期间失踪的。”
“哦,程升是谁?”协警问。
“就是给你们指路的那个好心人嘛。”唐一虹说。
沈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案上。
“三年多前,也就是盛权失踪的时候,警方是否看过遗嘱?”范正问。
“没有。我也没必要提供这份资料。”沈律师板着脸回答。“事先声明,我这次来,仅对关于遗嘱的基本问题作出回应,除此外的一切,包括委托人的个人性格和生活细节,我皆不予回答。”
盛权确实找了位好律师,范正心想。但这次许文莹的失踪也许牵涉到了遗嘱,他才迫不得已拿遗嘱出来给警方看。可是照唐一虹的话来看,这份遗嘱的内容显然是对家族内部公开的。
在沈律师翻开的某页,范正看到了遗嘱的全文。然而,这份遗嘱执行的不是法定继承,而是以遗赠的方式,赠予悬崖岛的军人疗养院。也就是说,盛权的儿子或其他任何家庭成员都得不到一分钱。范正在遗嘱里看到了刚才唐一虹提到的名字“程升”,仔细琢磨一下遗赠的条件,就能明白作为儿媳的唐一虹为何感到如此不满:造船厂的所有者,盛权本人,感到身体机能日益衰退,将不久于人世。如果军人疗养院院长程升,承诺照顾盛权的妻子许文莹一直到她去世,那么在盛权本人去世后,盛权的所有个人财产将赠予军人疗养院,用作战争后创伤军人治疗的项目资金。
“这夫妇俩,一个自认为不久于人世,另一个患老年痴呆和脑癌。”协警在范正耳边嘀咕。“疗养院很快就能得到这笔钱了。”话虽如此,但范正不明白为何唐一虹那么执着要将导致两老失踪的罪名,扣在程升头上。此时,唐一虹在一旁听到了协警的话,立刻补充说:
“不是疗养院得到这笔钱,是程升本人,对吧?”她用手肘戳了一下在旁沉默的盛司。
“对。”盛司终于开口。“五个月后,疗养院即将从公有转私营,这笔钱等于直接落入程升的口袋。”
“哦。转制的决定,是在遗嘱订立前还是之后作出的?”范正问。
“是在那之后。”盛司回答。“但订立遗嘱后不久,我爸就失踪了。”
“也就是说,盛权知道转制的事后,有可能会因此修改遗嘱。”协警说。“如果程升想私吞这笔财产,那只能对盛权下手了?”
“别乱下结论。”范正对协警说。他感觉盛司两口子在故意引导结论,目的无非是使遗嘱失效,从而执行法定继承。“沈律师。”范正继续说。“在疗养院改制后,改制前订立的遗嘱是否还有效?”
“有效。这份遗产的受赠予主体机构,是疗养院,并不会因机构法人的变更而失效。除非盛权本人亲自出来修改遗嘱。”沈律师回答。“另外,在遗嘱生效后,疗养院会设置一个专项账户来运作这笔遗产。但至于你们讨论遗产是否会被私人挪用的问题,在此我无法回应。”
“五个月后正式转制……盛权也已失踪三年半……”范正琢磨着。
“没错没错。”协警想到了什么。“半年后盛权失踪就满四年,被宣布法律死亡,遗嘱开始生效。那时,疗养院已经是属于程升一个人的机构了。果然是个绝妙的时机。”
“啊,这位小警察果然一针见血呢!”唐一虹附和道。
“程升和盛权两人有什么交情?”范正问。
“我爸和程叔叔一起参加过越战,是老战友。”盛司这次主动开口。
“哦,都是老兵呢……”协警被范正瞪了一眼后,开始冷静下来,摆出严肃分析的模样。
“按这种交情,即使疗养院要转制,盛权还是有可能继续维持遗嘱不变的。钱肯定会花在正当用途上,毕竟是军人作风嘛,刚正不阿。”
“不。有件事你们肯定不知道。”唐一虹说。“程升当年被证实协助疗养院的军人自杀,理由是不想看他们继续受苦,说战后创伤情绪不是一次感冒那么简单。但上面的人只对他作出一次警告。我家老爷也有这个战后创伤问题,所以我很肯定,老爷这次失踪也是程升在背后搞了什么,说不好,人都死了三年啦。盛司,在你爸失踪后,难道你就没怀疑过程升吗?”
“呃,有吧……”盛司支支吾吾地说。
“很大概率,老太太失踪也是他干的。”唐一虹继续说个不停。“因为疗养院转制后,程升作为院长,不但自负盈亏,还要照顾老太太,可能在拿到遗产前,就维持不下去了。既然他能杀掉老爷,也不差把老太太也处理了吧,等两老一死,那笔钱就是他的。”
“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盛权要嘱托程升照顾许文莹,而不是交给亲儿子来履行抚养的义务呢?”范正笑着问。“难道是说……”这时,盛司夫妻二人都哑口了。“所以说,无论疗养院是否转制,盛权也许一开始就想把许文莹交给疗养院照料。至于真正的原因,你们比我更清楚。”范正说着,一边把文件盖上,推回律师面前。“好了,谢谢沈律师。既然老夫人是在疗养院失踪的,接下来是时候去找程院长问问话了。”
唐一虹邀请范正留下来吃午饭,范正婉拒了,觉得需要跟他们保持距离。一开始,范正就不打算先询问许文莹失踪的细节。现在他更加确定,她的失踪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失踪。离开别墅时,范正远远还能听到唐一虹责备她丈夫的声音。
“说不准,盛权夫妇和程升这三人,本来就没剩几年命了。而且照疗养院目前的经营状况看,也维持不了多久。”协警叹气说。“为什么盛权还要执意将遗产通过这种方式送给一个外人?”
“你可终于问了个有意义的问题。”范正说。在院外树下抽烟的间隙,两人看到了那个正拄着拐杖朝他们迎面走来的疗养院院长。“院长,我们又见面了。”
三
折返疗养院的途中,范正发现只有在主路上才安装有少数的监控摄像头,而悬崖岛内大部分都是小路。在程升的带领下,两人来到疗养院前的斜坡。疗养院大门外的那条道路,一前一后都安装了摄像头。被问及摄像头数量如此少的原因,程升解释,那场风暴破坏了不少监控设施。后来考虑到旅游业受挫,游客如今已经不再热衷上岛游玩,觉得没必要全部重新安装,最后只保留几个装装样子。若不是许文莹的失踪,也没人会重新注意摄像头的必要性。
疗养院附近有几个景点入口,但现在都大门紧闭。刚走进疗养院的大门,一位护士就马上出来搀扶程升。有几个神情淡漠的老兵,在那栋三层大楼前的空地上散步,呆呆地看着一行人穿过空地,走进大楼前厅。
“现在疗养院有多少职员和老兵?”范正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前厅。
“不多,除了我,仅剩两个护工和一位医生。”那位护士回答。“至于老兵……加上今天新来的那位,也不超过十人。”
“这跟老人院没差别了。”协警叉着腰,朝深处瞄一眼。
范正叫协警先扶程升回办公室,留下了护士在前厅问话:“许文莹失踪前,照顾她的是谁?”
护士脸上一惊,然后马上缓和下来:“正是我本人。”
“听说她有老年痴呆和脑癌?”
“对,病情很严重,但她还记得盛权,每天嘴里都念着他的名字。说起来,她的失踪有我的责任。”护士停顿一下,脸上蒙上惭愧的神色。“老太太每天黄昏都会在空地散步半个小时,再由我带她回病房休息。那天我准备带她回去时,电话突然响起,我以为她不会走远,就跑回去接电话。但电话里没人说话,过一会儿就挂了。等我出来时,老太太人已经不见了。你刚也看到外面的那片空地了吧?本来就不大,但老太太在那里散步半个小时,最多只能走个十米,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凭空消失一样!”
护士说着就开始喘气,竭力对范正描述当时不可思议的事实,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哦,那天只有这一个电话打来?”
“对。老兵的家属基本不会打电话来问候,把人搁这儿,就完事儿了。”护士说。
“那么当时程升院长是否在疗养院内?”
“在的。他不可能作案,你看他的腿就知道,能把人带到哪儿去呢?”护士为程升辩护道。“发现老太太不见了后,我和几个人出去找过,后来又跑到盛司家里,也不见她人。当时只有盛司一个人在家弹琴。唐一虹散步回来后,听说老太太不见了,马上报警。我能说的基本是这些。”
“当时只有盛司一个人在家……”范正嘀咕,然后告诉护士可以去忙了。护士转身就没了踪影,生怕惹上更多麻烦。
看见范正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协警像找到救星一样,双眼发光,如释重负,要他赶紧进来接手。他跟程升在同一个空间里尴尬地对坐很久,什么都没交流出来。范正在协警身上看到一种生命莫名的空缺,就像在这桩案子里缺少的那一个环。缺少表面的逻辑,人是否就不能继续在社会的体系中生存下去了呢?那几秒钟里,范正眼前一片灰茫茫,仿佛那天的风暴腐蚀了他的瞳孔。“你去查查许文莹失踪那天,打来疗养院的那个电话是谁的。”范正对协警说。协警站起来,逃难似的离开。
范正也失了魂似的,坐在程升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默不作声。程升那双浑浊的眼珠,像碎成了很多块玻璃,变成灰色的万花筒,曾有多少子弹在这双眼睛前如流星般飞过?范正努力回忆,也记不起是否曾在岛上见过这个人。过一会儿,范正才缓缓开口问道:“程院长,你这腿脚现在还好吧,是战场上弄伤的?”
“既然知道是战场上弄伤的,看来我的底细你也摸清了吧?”程升说。
“没有,还有很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对,当年越战时期,我跟盛权是铁道兵。盛权是工程方面的能手。要不是一场风暴搅了局,以他的能力,造船厂还能扩张得更大。”
“盛权当年发生什么事?听说他患有战后创伤……”
“警官,你开过枪,杀过人吗?”程升问,疲倦地笑了一下。“事关生死的事,总不是件轻松的事。警官,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战争只是表面上结束,却在所有人脑海中蔓延。无论是施害者或者幸存者,都逃不过耻辱的折磨。”
“理解。”范正轻轻回应,想起自己上岗以来只对天空放过空枪。子弹最多只穿过云层,也许连云层都未曾抵达,也未曾伤过任何血肉之躯。“我猜他把遗产赠予疗养院,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想去弥补什么。”
“战争的创伤是个永远都无法弥补的洞。”程升把身下的假肢调整了个姿势。“警官,你这次来不是为了听我说故事的吧?遗产的事完全是盛权的主意,与我无关。我这么老了,哪有跟后辈争遗产的心思呢?我不想死了后,坟墓要被盛权两个儿子、还有船厂总管鲁末,轮流唾弃。”
“哦,盛权有两个儿子?”范正忍不住挑起了眉。
“警官,你的调查工作做得不充分啊。”程升抓起手边的拐杖,轻轻敲着地板。
“请讲,请讲。”
“现在联合老婆污蔑我杀害许文莹的,就是长子盛司。至于次子盛文,姑且可称作是个钢琴家,十年前就离开了悬崖岛,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不过那孩子根本就不喜欢弹琴,从小喜欢摆弄船模型;琴是盛权逼他学的……反倒是盛司,一直喜欢弹琴,盛权却要他接手船厂。”说着,程升陷入沉思。“打了一场仗,人都变得颠倒是非了啊……控制欲极强,蛮横、破坏、逆反……”
“这么说,还有一个人没出现。”
范正提出想查看许文莹失踪当天,疗养院大门外的那段监控录像。为了方便掌握人员出入的实时情况,疗养院外的两个公共道路摄像头在疗养院的监控室内也有一份记录存档。程升唤来那位护士,要她带范正去看监控录像。又看看墙上的钟,午后四点,说他要休息了。
“再耽搁你一下。这位船厂总管鲁末,是个什么角色?”
“老狐狸一只,船厂真正的掌权人,毕竟盛司那孩子根本没有管理企业的能力。”程升说。这让范正想起在别墅里听见盛司弹琴的场景。他那种忧郁的气质,不适合掌管一家造船厂。
“警官,看来你还是没有从你爸那儿学到真功夫啊。”程升又揶揄道。
“我爸,你知道谁是我爸?”
“祝查案顺利吧。”程升像个早知谜底却故意设局的掌局者,非要范正来猜谜。
护士神经兮兮地来到办公室门口,看见范正阴沉的脸后,又惊了一下,然后讪笑着要带路。监控室在二楼,跟着护士走上楼梯时,范正看着四周空无一物的苍白墙壁,很难想象这里会是一个军人疗养院,那些根深蒂固的创伤情绪又如何能够在一面空白的墙上得到排遣和救赎呢。经过二楼走廊,一排排的病房大多数空荡荡,漂白的床单上只有一层灰尘细末。范正偶尔才能在里面的床上或者朝向大海的窗边上看见休息的老兵,他们如同石化的人像。
在监控室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在修理电器。护士介绍说,这是疗养院的医生。护士请他调出许文莹失踪那个下午的监控录像。这位医生看了范正一眼,就放下修理工具,慢悠悠在屏幕上操作起来。这人到底是修电器的,还是治病的?范正不解。
监控没有拍到许文莹在空地上活动的画面,因为两个摄像头一前一后地只负责监控大门前那一段短短的道路。护士说,老太太失踪那天他们查看过监控,并未发现不妥。当许文莹终于走出疗养院大门,出现在监控画面时,范正注意到许文莹并不是无意识地出走。从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她被什么吸引了。出了门口后,许文莹快速地朝两头望,然后顿了一下,加快脚步向范正刚才走过的那个斜坡方向走去,最后消失在监控画面里。“除了这个监控,还有其他道路监控拍到许文莹吗?”范正问。
“噢,没有了。”护士回忆道,双眼一睁。“所以我说她是凭空消失的嘛!”
“不对。”范正走出监控室,在走廊上望着疗养院大门外的道路。“通向疗养院的斜坡左侧,有一条分岔的小路,小路的围墙转角正好是监控的死角。如果有人从墙上引起当时在空地散步的许文莹的注意——比如,用盛权的名字。”
“对,老太太对盛权的名字和照片都是很敏感的呢。”护士插话。
“嗯,这样就能把老太太引出来了。听到失踪已久的丈夫的消息,脚步比平常快也不是不可能的。”范正琢磨道。“至于你说在其他监控上都看不到许文莹的身影,原因很简单,引她离开的人肯定非常熟悉悬崖岛的监控分布。只要走小路,就能完全从监控画面里消失。”
“哎呀!”护士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脑袋。
“这么说……老太太的失踪,是有人谋划的?”医生皱着眉,问道。
“正是。看她走出大门后的神情,如果不是本身就神智清醒,就是被什么吸引了。吸引她的,很可能是跟盛权有关的东西,比如一张他的照片,或者关于他的消息,甚至是他本人现身了。”
“这么玄乎。”医生嘟哝着。“我给她检查了几次,她人已经跟块木头没啥区别了。如果是装出来的,演技可谓高超。”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协警来到监控室门口,告诉范正,那天打电话来疗养院的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都查到了,并递来一张写有字的纸条:“要叫这个人来问话吗?”
“很好,但这条线索暂时不急。”范正笃定地说。看了纸条一眼便塞进口袋。“我倒是想先见见那位大钢琴家。”随后,范正问盛司拿到盛文在市区的住址和他的电话,打了过去。
“这事与我无关。”听到范正的话后,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查清真相前,谁都有嫌疑。当然,我没有说与你有关,但失踪的终究是你母亲。”
“让她随我爸去了不好吗?活着那么痛苦,死因又何必说透了?”说完盛文就挂了电话。
盛文似乎倾向认为他母亲的失踪是一次刻意隐瞒的自杀。即便不是自杀,也不想追查。范正很疑惑,这个十年不曾踏足悬崖岛的次子为何表现得如此冷漠,心里又藏着什么怨恨。
黄昏后,听到范正说要在派出所旧址过夜,协警连连摇头,说准备坐最后一班船离开悬崖岛。在码头,范正叫协警亲自去一趟盛文的家,请他上岛一趟。如果盛文继续像在电话里那样拒绝接受问询,那就告诉他,他的母亲许文莹很可能已经遇害,而且不出几日,尸体就会被找到。
“啊?范警官,难道说你已掌握许文莹失踪的线索了?”协警问。
“那几个人跟盛权都有利害关系。至于许文莹的失踪,也许只是一个插曲。”范正回答。
“嗯。”协警不明不白地点点头,踟蹰着登上了离岛的航船。
回派出所旧址的路上,范正向一个正在毒杀野狗的岛民买了一杆他手上的毒镖,以备防身之用。站在高处,俯瞰落日下的悬崖岛,一片橘红,这里依旧飘着令人反胃的腐烂气息。白色悬崖上,野狗活动频繁,黑影幢幢。自然和人心都不打算放过任何靠近它们的生命。范正竟有了一丝恐惧,不知什么东西哪天会取了他的性命似的。
疗养院的护士得知这位警察要留宿悬崖岛,却执意不肯在疗养院过夜,只好给派出所送来被褥和席子。老太太的失踪让护士非常有愧疚感,她对范正既忌惮又依赖;早一天结束这桩案子,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能早一天从噩梦中醒来。范正第一次在查案中触摸到那种如同战后创伤般弥漫开来的古怪情绪。
派出所旧址恢复了供电,但仅有两盏灯完好。范正找到当年陪父亲工作时常坐的那把椅子,简单扫掉上面的落叶灰尘,搬到档案室里坐下,准备清查档案。档案室就像悬崖岛的一个小型历史博物馆,所有结案的、未结案的案子若按时间排列一下,就组成了悬崖岛的基本发展脉络:从早年尚未开发成旅游区时造船厂间的生产纠纷、盗伐红木案、修建教堂的信仰冲突,到旅游业开展后的土地规划异议、岛民与游客的纷争,直到风暴来袭时的人口失踪,最后只剩下野狗繁殖伤人等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逐一清查过后,却没有找到盛权失踪的档案。
父亲会不会记错了档案的去向,或者早已被销毁了呢?对于这种非自然因素导致的人口失踪,其档案若随派出所的撤除而遗弃在此或者被销毁,要么说明这桩案子无足轻重,要么疑云深重。范正几次想打电话给退休在家的老父亲,问他档案的去向,每次都在按下拨通键前打消了念头。既然父亲事前嘱咐要回来派出所旧址,那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自己重新挖掘的。
范正把席子和被褥铺在档案室的地面,打算在这里过夜。地面的潮气上升,让他浑身微冷。睡下不到半个小时,外面传来一阵狗叫,伴随着一个男人低沉的惊呼声和划过草丛时的奔跑声。范正跳起来,冲到门口,抓起放在门边的毒镖,只见一个驼背的影子没入了山坡。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不打算追上去。
当他重新躺下时,忘了关灯,眼角恰好瞥见档案柜底下的夹缝,有一个发霉的档案袋。他轻轻抽出来,生怕一碰它就像重新出土的文物遇上空气变成一堆齑粉。这份档案正是盛权失踪案的调查记录。
整个调查过程没有特别之处,当时警方也调取了码头的监控录像,并未发现盛权离开悬崖岛的证据。这种凭空消失了似的失踪今天再次发生在他的妻子许文莹身上。有三个可能:这两人还在悬崖岛某处(无论生或死);两人都被杀了,被抛入大海,毁尸灭迹;或者,随经过悬崖岛的某艘航船离开了。可是他们总不会在这个年纪,还搞隐姓埋名、远离是非的壮举吧?
另外还有一点跟许文莹失踪案相似,那就是所有岛内摄像头都没有拍到盛权失踪当天的活动画面。无论导致这对老夫妻失踪的,是一人所为还是多人所为,凶手都熟悉岛内摄像头的分布情况,刻意避开监控作案。这显然不是随机的凶案,而是利益纷争,凶手就是他们中的某一个。
范正翻阅当年的问询记录,其中包含盛氏兄弟、唐一虹、鲁末、程升以及许文莹,还有造船厂的员工等人的供述。从许文莹的记录可推断那时她的神智尚且清晰,至少老年痴呆尚未影响她的表达。除以上人物外,还有一个名为蒋迪的人,据记录显示,此人是一个为疗养院供应药物和器械的合作商。盛权失踪当天晚上,他在市区里参加一场钢琴演奏会,但白天期间他人在悬崖岛,与疗养院清算货品账单,是程升作的证。在这两次失踪案的调查中,所有人都看似在说实话,又似在极力掩饰什么。
山坡上越来越聒噪的野狗走动声,提醒范正现在离天亮还有不多的时间。他只得抓紧时间短暂休息,一闭上眼睛,耳内就响起风暴摧毁岛屿时那股巨响般的耳鸣。
……
作者简介
路魆,1993年生于广东肇庆。有作品发表于《花城》《西湖》《山花》《青年文学》《香港文学》等,写有长篇小说《暗子》,短篇小说集《角色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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