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帖子《鞋匠》,请批
2020-09-24抒情散文汤如浩
鞋匠
文○叶心雨有一次去钉鞋,发现在医院后门口的十字路口,就是那个鞋摊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个年轻鞋匠,正埋头忙着手中的活计。那是在三年以前吧,有一次去钉鞋,老远就发现有一个年纪约二十八九的年轻人,面容清秀帅
鞋匠
文○叶心雨
有一次去钉鞋,发现在医院后门口的十字路口,就是那个鞋摊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个年轻鞋匠,正埋头忙着手中的活计。 那是在三年以前吧,有一次去钉鞋,老远就发现有一个年纪约二十八九的年轻人,面容清秀帅气,头发理得很短,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装,表情沉静,手中一直在忙碌,连眼睛也不向旁边转一下。而他的周围,也是一帮鞋匠,衣着邋遢,表情迟钝,言语油滑,喧哗的声音常常引起马路上人们的关注。这是一帮俗而又俗的人,生活辛苦,靠自己的手艺养活家小,在社会的底层打拼,有时候也是很让人同情的,但是这些人为人尖酸苛薄,语言粗鲁。他们常常在别人的摊位上有主顾的时候,随口就喧耀自己昨天的生意挣了多少钱;或者说刚刚又吃了什么好东西;甚至在看到一些衣着时髦的女人走过时,还会斜着眼睛唾沫四溅地说一些荤话,等到对方瞪一眼离开之后,他就会放肆而满足地大笑一阵。县城不算太大,但一直以来,只有这十多个鞋匠,所以我还能大体了解他们,于是我走过他们,来到这个小鞋匠跟前。 只见他抬起头,淡淡地问道,来了?我说我的鞋哪里不合适,麻烦给修一修;他就放下手中的活,把我的鞋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就开始做了起来。我只看见他双手非常灵活,针啊线啊剪刀啊等等,只是在他的手中穿梭,在我眼花缭乱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一双鞋就钉好了。然后说,好了,给你。我问了多少钱,然后按他的要求给了他,只是当时觉得并不比别人的要价高一点。 后来,家里的鞋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甚至是新买的鞋,也要换鞋跟。于是得常常往鞋摊上跑,于是我就直接到小鞋匠跟前去了。时间一长,我才慢慢发现他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不像其他的同行一样向别人夸耀自己的手艺,也不与他们为一个没有意思的话题而争论,他只是静静地做自己手中的活,一声不吭,好像马路上的喧闹,同行无所顾忌的言谈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埋头做自己的活计,很沉静的样子。等到比较熟悉之后,我发现竟然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常常是一边做活,一边说他家里的事情。原来他的家就在附近的农村,有几亩地;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是儿子,有三岁多一点。大的两个在上学;家里有一个很健壮的媳妇,个子要比他大半个头,当他在城里用手艺赚钱的时候,他的媳妇就在家里务一个大棚,种一些时新蔬菜,自己再蹬一辆三轮车到城里,买一点钱补贴家用;而他赚的钱则全部存在银行,准备让孩子们上学用。他说,他就是因为以前家里穷,上不起学,以致现在过着这样辛苦的日子。不过,从他的语气来说,日子虽然苦一点,但生活还算有滋有味。他这样说的时候,常常是嘴角也含着笑的。我常常是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一边想像着他的健壮的妻子红扑扑的脸,她在地里是怎样起劲地种着她的绿油油的菜;在街上是怎样大声卖力地吆喝主顾,她是怎样乐呵呵地数着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揣进兜里;一边想像着小鞋匠回到家里看媳妇的眼光该是何等的温柔细腻,当他洗干净他的脏兮兮的手,把他的儿子抱在腿上看电视时的心情该是多么地温暖踏实-----但常常是我还没有想完,鞋就已经钉好了-----然后就是“走了啊”,打一声招呼,接着就又埋头做他的活计了。好像小鞋匠的活一直是多,他的那双手从来就没有闲过,别人的高声谈笑与各种车辆的吵闹好像本来就与他无关。他的沉静,他的气度,他的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似乎就是一道风景,而他就一直默默地用他的灵巧的手艺和憨厚的性格演绎着美丽的故事和希望的前景。每当我离开那里时,我都在想,下一次我再来时,他又会有什么新的故事说给我呢? 我不知道我对这个小鞋匠是一种什么情感,只是我一有鞋不舒服了,就忙忙地往鞋摊上跑,而他也总是笑呵呵地说:“来了啊”,然后就放下他手中的活,开始给我做活。有时候也问我这一阵忙不忙,娃娃们听不听话,也还会说近来天气不好,让我多穿一件衣服。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说起他的家里。有一次是说,他的妻子手很灵巧,给邻居家的小孩做布鞋。布鞋穿起来软和,透气,舒服,又便宜。我很吃惊地问(我知道的是现在农村的妇女都不大做鞋了,都买现成的):“是不是啊?”他抬头很认真地看了看我,加重语气说:“真的,最快的时候,她一天做一双娃娃鞋。邻居家的娃娃都穿她做的鞋。你不信啊?”我赶忙点头说:“我信我信。”事实上我是不大相信的,小孩的鞋看起来小小的一点,用料少,可是俗话说“麻鹊虽小,五脏俱全”,大人鞋所用的手续,小孩鞋一样都少不得,而且因为小,大人的手也塞不进去,所以有的人宁愿做大人鞋也不愿做小孩鞋。不过我看他这样认真,我宁愿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你不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脸上多自豪啊!我想,他是想让别人佩服他的妻子,也许这也是对他整日辛苦地在地里劳作的妻子的一种报答吧。我忽然心里一热,眼里也觉得酸酸的,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多么纯朴的爱情,不需要华丽的文字,不需要浓烈的情感,只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就说出了这个朴实的农村汉子内心的感情------他对妻子的感激与欣赏-----文人骚客们笔下的浪漫与情调,玫瑰与蜡烛,这个朴实憨厚的鞋匠或许认为是不可思议的,或许是不屑一顾的;我忽然觉得天地间最美的爱情誓言,在这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面前,该是多么的苍白,该有多么的逊色! 后来的一次,好像是又说起了小孩的鞋,那时我家孩子还小,人又单薄,买的鞋太沉穿不动,就试探着问他,能不能麻烦他的媳妇给我家小孩也做一双鞋啊?他说行啊,然后让我过一周左右的时间来取,因为到了秋冬交际,地里要放棚,那是农村人的一茬庄农,耽搁不起的;我说当然好了;就连连说着感谢的话乐顛顛地离开了。大概过了十天左右,我终于又到他的跟前,满心以为会有一双可爱的宝宝鞋等着我。谁知他赸赸地说,媳妇这几天有一点感冒,没有来得及做,真的是不好意思。我赶忙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担搁了你家里的事了,我的事是小事,不忙不忙。然后就离开了------可是我是一个粗心的人,我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愁苦神色。 因为这一次我让他犯了难,于是很不好意思,就很久没有去过;但后来当我认真地去时,他却不见影子了。有好几次,我都是心里空空落落地回来------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是这样一个善良的鞋匠,怎么会突然不做他的活计呢,他和妻子的理想呢------有时候我甚至想,该不会是因为我的一双鞋吧,媳妇忙了就不做了呗,又有什么打紧,何况我又不是白要他的鞋。 秋风刮过,枯草迷离;冬雪霏霏,四野沉寂;春风乍起,柳絮漫飞;夏日炎炎,树阴沁凉。常常远远地徘徊在鞋摊附近,但依然不小鞋匠的身影,每次的每次,我都是怅惘而回。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在我都没有希望再能看到他的时候,有一次我竟然意外地看到了他!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喘着气说,啊啊,你好久不来了啊-----感叹之中竟有着抱怨之气。只见他仍然慢慢地抬起头,说“来了啊”,可是语气中渗透着无言的悲凉与苦楚,脸也不再那样清秀帅气,憔悴消瘦,胡子乱糟糟的,并且笼罩着一层严霜。我吃惊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他低着头,说,你的鞋没有做了。我说没有事,没有做就没有做啊,没有什么要紧啊,你怎么一直没有来呢?农活很忙啊?-----好半天他低着头没有吭声。我也觉得我是有一点唐突了,也就住了口,转身离开了。 后来又去修鞋。他还是那个样子,但神气更加不振。我无从说起,于是就一言不发。他好像是想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地说,鞋子做不成了,我家里遭了难了。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接着又说,你不知道我媳妇走了。我当时太无知,冲口而出:“到哪里去了?到外面去打工了吗?不给小孩做饭了吗?”他放下手中的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她去世了-----”我吓得呆住了,说不出话来。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上一次感冒的时候,其实就有大病了-----可是谁知道是不能好的病呢?一直当成是感冒了,一直不见好,后来到兰州的大医院里一查,才知道是---是---胃癌。赶紧治,可是才活了三个月---那样健壮结实的人,谁都不相信会得这样的病啊。”他用手擦擦眼睛,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周围是死一样的沉寂,那几个鞋匠的高声笑谈像一团雾,朦朦胧胧,飘到好远好远,我的心被浓浓的悲哀笼罩着,我曾经想像过那一切,忽然变成了一种看不见抹不着的重压,沉甸甸地堆积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背上也凉飕飕的,我觉得我被困在一个山洞里,无从透气,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放松我自己,只是觉得我们非常渺小,好像就是一粒微尘,在天地间浮沉。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打破了这死寂,我轻声问道,哪小孩怎么办呢?他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还有老人管,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学也许上不成了,唉----”他无力的眼神看着远方,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这种境遇对他不公----这不是一个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人,他虽然平常但不平庸,他虽然普通但决不浅薄;他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个靠出卖自己手艺的鞋匠,可是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对生活的不满和遗憾,他单纯的认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可是,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生活的砝码常常倾斜,但是何以如此失衡! 此后又是好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无眠的夜晚,常常在想,当他在街上劳累一天,又渴又饿来到家中时,他如何面对冷清的家,他如何安抚家中无母照看的儿女。于是一狠心,就不去那里了。有一次不得不去时,听到他说,十一岁的大女儿不能上学了,要给弟妹做饭;他最担心的是那个小儿子,还很调皮,家里呆不住,瞅一个空子就往外跑,大女儿管不住,他的父母年龄大了,刚看到小孩跑出去,追出去早就没有人影了,等等。我一边听,一边想,你要挺住了啊! 再后来就没有去过了。我不忍心看到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望的生命被命运压弯了腰,宁愿在我的想像中,他依然是那样坚强乐观,那样沉静单纯。生活琐碎繁忙,也很平淡枯燥,后来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就渐渐淡出了我的思想。再到钉鞋时,发现他已不在那里了。后来又刻意地找过,依然没有影子,我觉得自己太残忍了,缺少同情心,因为他只想把他心中堆积的愁绪向外倾诉,以减轻内心的沉重和郁闷;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因此他就固执地认为,每一个人都很善良,可是,他怎么能和那一帮俗气的鞋匠有共同语言昵! 去年的腊月,人很多,我找出几双鞋,准备去修。漫不经心的到了那里,正发愁让哪一个鞋匠修,却猛然发现那个小鞋匠赫然就在那里!我大喜之下,快步到他跟前,他抬起头,一看是我,高兴地说:“啊,你来了啊!”我如释重负地坐在面前的凳子上,还没有来得及问,他马上就说起来了。原来他是到青海去了,那里一天平均能赚一百元左右,吃过喝过能攒七十元左右,一年下来能赚两万多一点。两个女儿都在上学,儿子由他的父母带,老人辛苦两三年,他有一点家底了再说吧。我一边听他说,一边看着他张那脸,仍然清秀帅气,但却满脸的沧桑;他的眼神沉稳有力,手底下灵巧细致;脚旁边有好多已经做好的活。我看着他那张兴致勃勃的脸,沉淀在心里疙瘩终于解开了。生活对他而言,真的是关上一扇窗,又打一另一扇门! 临走的时候,他又说,明年我还要去青海的,那里要比这里好一点呢。他接着又说,要是我媳妇活着该有多好!我笑了笑,放心地离开了他。 现在,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早已在异地他乡打拼他的生活了。虽然辛苦,但我知道他的心中有一个梦,这个梦是他和他的妻子约好的。有他如此的努力,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人应该放心了。 其实,我和他的“认识”,也不过两个年头而已。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0-4-12 21:46 编辑 ]
有一次去钉鞋,发现在医院后门口的十字路口,就是那个鞋摊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原来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个年轻鞋匠,正埋头忙着手中的活计。 那是在三年以前吧,有一次去钉鞋,老远就发现有一个年纪约二十八九的年轻人,面容清秀帅气,头发理得很短,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装,表情沉静,手中一直在忙碌,连眼睛也不向旁边转一下。而他的周围,也是一帮鞋匠,衣着邋遢,表情迟钝,言语油滑,喧哗的声音常常引起马路上人们的关注。这是一帮俗而又俗的人,生活辛苦,靠自己的手艺养活家小,在社会的底层打拼,有时候也是很让人同情的,但是这些人为人尖酸苛薄,语言粗鲁。他们常常在别人的摊位上有主顾的时候,随口就喧耀自己昨天的生意挣了多少钱;或者说刚刚又吃了什么好东西;甚至在看到一些衣着时髦的女人走过时,还会斜着眼睛唾沫四溅地说一些荤话,等到对方瞪一眼离开之后,他就会放肆而满足地大笑一阵。县城不算太大,但一直以来,只有这十多个鞋匠,所以我还能大体了解他们,于是我走过他们,来到这个小鞋匠跟前。 只见他抬起头,淡淡地问道,来了?我说我的鞋哪里不合适,麻烦给修一修;他就放下手中的活,把我的鞋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就开始做了起来。我只看见他双手非常灵活,针啊线啊剪刀啊等等,只是在他的手中穿梭,在我眼花缭乱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一双鞋就钉好了。然后说,好了,给你。我问了多少钱,然后按他的要求给了他,只是当时觉得并不比别人的要价高一点。 后来,家里的鞋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甚至是新买的鞋,也要换鞋跟。于是得常常往鞋摊上跑,于是我就直接到小鞋匠跟前去了。时间一长,我才慢慢发现他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不像其他的同行一样向别人夸耀自己的手艺,也不与他们为一个没有意思的话题而争论,他只是静静地做自己手中的活,一声不吭,好像马路上的喧闹,同行无所顾忌的言谈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埋头做自己的活计,很沉静的样子。等到比较熟悉之后,我发现竟然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常常是一边做活,一边说他家里的事情。原来他的家就在附近的农村,有几亩地;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是儿子,有三岁多一点。大的两个在上学;家里有一个很健壮的媳妇,个子要比他大半个头,当他在城里用手艺赚钱的时候,他的媳妇就在家里务一个大棚,种一些时新蔬菜,自己再蹬一辆三轮车到城里,买一点钱补贴家用;而他赚的钱则全部存在银行,准备让孩子们上学用。他说,他就是因为以前家里穷,上不起学,以致现在过着这样辛苦的日子。不过,从他的语气来说,日子虽然苦一点,但生活还算有滋有味。他这样说的时候,常常是嘴角也含着笑的。我常常是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一边想像着他的健壮的妻子红扑扑的脸,她在地里是怎样起劲地种着她的绿油油的菜;在街上是怎样大声卖力地吆喝主顾,她是怎样乐呵呵地数着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揣进兜里;一边想像着小鞋匠回到家里看媳妇的眼光该是何等的温柔细腻,当他洗干净他的脏兮兮的手,把他的儿子抱在腿上看电视时的心情该是多么地温暖踏实-----但常常是我还没有想完,鞋就已经钉好了-----然后就是“走了啊”,打一声招呼,接着就又埋头做他的活计了。好像小鞋匠的活一直是多,他的那双手从来就没有闲过,别人的高声谈笑与各种车辆的吵闹好像本来就与他无关。他的沉静,他的气度,他的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似乎就是一道风景,而他就一直默默地用他的灵巧的手艺和憨厚的性格演绎着美丽的故事和希望的前景。每当我离开那里时,我都在想,下一次我再来时,他又会有什么新的故事说给我呢? 我不知道我对这个小鞋匠是一种什么情感,只是我一有鞋不舒服了,就忙忙地往鞋摊上跑,而他也总是笑呵呵地说:“来了啊”,然后就放下他手中的活,开始给我做活。有时候也问我这一阵忙不忙,娃娃们听不听话,也还会说近来天气不好,让我多穿一件衣服。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说起他的家里。有一次是说,他的妻子手很灵巧,给邻居家的小孩做布鞋。布鞋穿起来软和,透气,舒服,又便宜。我很吃惊地问(我知道的是现在农村的妇女都不大做鞋了,都买现成的):“是不是啊?”他抬头很认真地看了看我,加重语气说:“真的,最快的时候,她一天做一双娃娃鞋。邻居家的娃娃都穿她做的鞋。你不信啊?”我赶忙点头说:“我信我信。”事实上我是不大相信的,小孩的鞋看起来小小的一点,用料少,可是俗话说“麻鹊虽小,五脏俱全”,大人鞋所用的手续,小孩鞋一样都少不得,而且因为小,大人的手也塞不进去,所以有的人宁愿做大人鞋也不愿做小孩鞋。不过我看他这样认真,我宁愿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你不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脸上多自豪啊!我想,他是想让别人佩服他的妻子,也许这也是对他整日辛苦地在地里劳作的妻子的一种报答吧。我忽然心里一热,眼里也觉得酸酸的,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多么纯朴的爱情,不需要华丽的文字,不需要浓烈的情感,只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就说出了这个朴实的农村汉子内心的感情------他对妻子的感激与欣赏-----文人骚客们笔下的浪漫与情调,玫瑰与蜡烛,这个朴实憨厚的鞋匠或许认为是不可思议的,或许是不屑一顾的;我忽然觉得天地间最美的爱情誓言,在这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面前,该是多么的苍白,该有多么的逊色! 后来的一次,好像是又说起了小孩的鞋,那时我家孩子还小,人又单薄,买的鞋太沉穿不动,就试探着问他,能不能麻烦他的媳妇给我家小孩也做一双鞋啊?他说行啊,然后让我过一周左右的时间来取,因为到了秋冬交际,地里要放棚,那是农村人的一茬庄农,耽搁不起的;我说当然好了;就连连说着感谢的话乐顛顛地离开了。大概过了十天左右,我终于又到他的跟前,满心以为会有一双可爱的宝宝鞋等着我。谁知他赸赸地说,媳妇这几天有一点感冒,没有来得及做,真的是不好意思。我赶忙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担搁了你家里的事了,我的事是小事,不忙不忙。然后就离开了------可是我是一个粗心的人,我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愁苦神色。 因为这一次我让他犯了难,于是很不好意思,就很久没有去过;但后来当我认真地去时,他却不见影子了。有好几次,我都是心里空空落落地回来------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是这样一个善良的鞋匠,怎么会突然不做他的活计呢,他和妻子的理想呢------有时候我甚至想,该不会是因为我的一双鞋吧,媳妇忙了就不做了呗,又有什么打紧,何况我又不是白要他的鞋。 秋风刮过,枯草迷离;冬雪霏霏,四野沉寂;春风乍起,柳絮漫飞;夏日炎炎,树阴沁凉。常常远远地徘徊在鞋摊附近,但依然不小鞋匠的身影,每次的每次,我都是怅惘而回。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在我都没有希望再能看到他的时候,有一次我竟然意外地看到了他!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喘着气说,啊啊,你好久不来了啊-----感叹之中竟有着抱怨之气。只见他仍然慢慢地抬起头,说“来了啊”,可是语气中渗透着无言的悲凉与苦楚,脸也不再那样清秀帅气,憔悴消瘦,胡子乱糟糟的,并且笼罩着一层严霜。我吃惊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他低着头,说,你的鞋没有做了。我说没有事,没有做就没有做啊,没有什么要紧啊,你怎么一直没有来呢?农活很忙啊?-----好半天他低着头没有吭声。我也觉得我是有一点唐突了,也就住了口,转身离开了。 后来又去修鞋。他还是那个样子,但神气更加不振。我无从说起,于是就一言不发。他好像是想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地说,鞋子做不成了,我家里遭了难了。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接着又说,你不知道我媳妇走了。我当时太无知,冲口而出:“到哪里去了?到外面去打工了吗?不给小孩做饭了吗?”他放下手中的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她去世了-----”我吓得呆住了,说不出话来。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上一次感冒的时候,其实就有大病了-----可是谁知道是不能好的病呢?一直当成是感冒了,一直不见好,后来到兰州的大医院里一查,才知道是---是---胃癌。赶紧治,可是才活了三个月---那样健壮结实的人,谁都不相信会得这样的病啊。”他用手擦擦眼睛,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周围是死一样的沉寂,那几个鞋匠的高声笑谈像一团雾,朦朦胧胧,飘到好远好远,我的心被浓浓的悲哀笼罩着,我曾经想像过那一切,忽然变成了一种看不见抹不着的重压,沉甸甸地堆积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背上也凉飕飕的,我觉得我被困在一个山洞里,无从透气,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放松我自己,只是觉得我们非常渺小,好像就是一粒微尘,在天地间浮沉。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打破了这死寂,我轻声问道,哪小孩怎么办呢?他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还有老人管,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学也许上不成了,唉----”他无力的眼神看着远方,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这种境遇对他不公----这不是一个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人,他虽然平常但不平庸,他虽然普通但决不浅薄;他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个靠出卖自己手艺的鞋匠,可是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对生活的不满和遗憾,他单纯的认为只要自己付出了,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可是,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生活的砝码常常倾斜,但是何以如此失衡! 此后又是好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无眠的夜晚,常常在想,当他在街上劳累一天,又渴又饿来到家中时,他如何面对冷清的家,他如何安抚家中无母照看的儿女。于是一狠心,就不去那里了。有一次不得不去时,听到他说,十一岁的大女儿不能上学了,要给弟妹做饭;他最担心的是那个小儿子,还很调皮,家里呆不住,瞅一个空子就往外跑,大女儿管不住,他的父母年龄大了,刚看到小孩跑出去,追出去早就没有人影了,等等。我一边听,一边想,你要挺住了啊! 再后来就没有去过了。我不忍心看到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望的生命被命运压弯了腰,宁愿在我的想像中,他依然是那样坚强乐观,那样沉静单纯。生活琐碎繁忙,也很平淡枯燥,后来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就渐渐淡出了我的思想。再到钉鞋时,发现他已不在那里了。后来又刻意地找过,依然没有影子,我觉得自己太残忍了,缺少同情心,因为他只想把他心中堆积的愁绪向外倾诉,以减轻内心的沉重和郁闷;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因此他就固执地认为,每一个人都很善良,可是,他怎么能和那一帮俗气的鞋匠有共同语言昵! 去年的腊月,人很多,我找出几双鞋,准备去修。漫不经心的到了那里,正发愁让哪一个鞋匠修,却猛然发现那个小鞋匠赫然就在那里!我大喜之下,快步到他跟前,他抬起头,一看是我,高兴地说:“啊,你来了啊!”我如释重负地坐在面前的凳子上,还没有来得及问,他马上就说起来了。原来他是到青海去了,那里一天平均能赚一百元左右,吃过喝过能攒七十元左右,一年下来能赚两万多一点。两个女儿都在上学,儿子由他的父母带,老人辛苦两三年,他有一点家底了再说吧。我一边听他说,一边看着他张那脸,仍然清秀帅气,但却满脸的沧桑;他的眼神沉稳有力,手底下灵巧细致;脚旁边有好多已经做好的活。我看着他那张兴致勃勃的脸,沉淀在心里疙瘩终于解开了。生活对他而言,真的是关上一扇窗,又打一另一扇门! 临走的时候,他又说,明年我还要去青海的,那里要比这里好一点呢。他接着又说,要是我媳妇活着该有多好!我笑了笑,放心地离开了他。 现在,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早已在异地他乡打拼他的生活了。虽然辛苦,但我知道他的心中有一个梦,这个梦是他和他的妻子约好的。有他如此的努力,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人应该放心了。 其实,我和他的“认识”,也不过两个年头而已。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0-4-12 21:46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