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的城

小吃的城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小吃，陇西城也不例外。所谓小吃者，即街边所卖之快餐食品，非大菜，亦非平常馒头、油条之类。能称得上小吃者，必是别处所不能仿效者，地道的，有些年头的特色食品。
陇西就是这样一个在方圆百里内以小吃著名的老城。提起陇西，人们必然会想起远销海内外的陇原“三绝”，即腊肉、腌驴肉、蝴蝶肉，这是不必说的。在我看来，以上这些只能算是特产，是酒筵佐酒之必备佳品，是“大”吃，而非小吃。真正的陇西小吃当数担担面、饸饹面、烧鸡粉、荞粉及醪糟之类。
先说担担面。好吃的陇西担担面必是有名有姓的。以我在陇西城里十多年来的经验，北关唐氏之担担面堪称正宗。唐氏担担面的味儿特别，不仅在于汤中的调料，更在于辣椒和醋。别的担担面里调的是生醋，唐家的醋是炝过的；别的担担面中辣椒是红的，唐家的辣椒是焦红的，一股焦香味。别的担担面是早就扯好了放在街边晾冷了买，失去了韧性，唐家的担担面是现吃现扯，柔韧、劲道；别的担担面今日卖不完明天接着卖，唐家的担担面一天只卖一百碗，绝对没有第一百零一碗。因此，每天吃唐家担担面的人在排队，而在别处，一天吃担担面的顾客寥寥。
除北关唐家之外，定西路口之畅老四担担面也不错。畅老四只卖担担面，他还有一个合作伙伴，便是买卤肉的杨七。杨七也只在此处买卤肉，而不卖面。每天的卤肉卖完了，畅老四的担担面馆也就关门。早上坐公交到城关，每天也可看到畅老四的面馆前排着一条长龙，就知道畅氏的担担面也是不错的。
近些年在火车站附近，却也发现了一家好吃的担担面。其经营方式恰似唐、畅两家，也是现吃现卖。稍有不同的是，摊主每盛一碗饭，总要问“醋多还是醋少”，然后按顾客的意见而定。不用说，这家的担担面门前，对也排得长长的。
担担面是陇西人的早餐。不管是光鲜的上班族，还是揉着眼窝的打工族，每天早上都要吃上一碗，然后去各做各的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陇西人总会说“吃一碗担担面的钱还是有的吧”。
再说饸饹面。饸饹面也是早餐，其实是荞麦面条。饸饹面是压出来的，得有一个地道的压面的机器，叫做“面压子”。一般情况，经营者晚上把“面压子”搭在锅上，面压出来了，就下在沸水锅里，煮熟，抹上油，第二天早上再卖。饸饹面筷子粗细，也讲究个面柔韧、汤鲜，个中滋味全在压面者调面的手法，做汤的技巧。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饸饹面最受女人所亲睐。早上起来，街边吃饸饹面的多是女士，碗中辣椒特多特红，面条上卧一褐色卤蛋，吸吸哈哈，一碗饭吃完，得好大一卷纸擦嘴。
饸饹面以梁家的最好，不管是城关还是文峰，都是一个梁家子孙做的味道好。反正陇西的有些事情说不清，活儿要做好，得有家传啊。
烧鸡粉。烧鸡粉一般在下午卖。以前各个路口的摊子现在一律搬到了小吃城。烧鸡粉姓侯，只有候家做的好吃啊。星期天和儿子坐公交到城关，必到威远楼附近的小吃城去。侯老汉已七十多岁了，鹰钩鼻上一个大大的黑痣。吃了一次他的烧鸡粉，下一次还想吃，就去找那颗黑痣。侯老汉的烧鸡粉，汤褐粉绿、清爽可口，粉里的烧鸡肉虽然有时毛也未拔净，却十分鲜香。据说，大病刚愈的人吃了他的烧鸡粉，不出三天就会来了精神。侯老汉的烧鸡粉用的是真鸡汤，滋补啊。不像有些卖烧鸡粉的，掺了水，撒了味精，弄巧成拙了。
庆幸的是，侯老汉的儿子现在每天也来到文峰卖起了烧鸡粉。一般是中午在开发区，下午来到火车站。小侯师傅也是大认头呀，红红的脸，小眼睛会说话。由于吃烧鸡粉次数多了，他已认识了我和儿子。只要我俩在他的摊子前走过，他就会说“坐呵”。于是两碗烧鸡粉中加一根鸡腿，吃得我和儿子嘴角流油。
正宗的荞粉却在文峰。说是文峰，其实卖者张五是城里人，也是子承父业。有一天我吃完荞粉没事闲谈，张五就说他老先人民国时候就在这东铺上（文峰旧称）买荞粉。每天早上八九点钟，张五就骑着他的自制的三轮车，连同锅碗瓢盆，一路摇摇晃晃来到文峰。除了大过年，张五的荞粉摊子总有固定的地方，那就是离火车站不远的“逍遥巷”。这地方为何叫“逍遥巷”，我也不大明白。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一天总是纸屑乱飞，脏兮兮的。卖腊肉的、卖水果的、卖小吃的，下棋的、摸排的，都聚于这条巷里。张五是个大个子，微胖，赤红脸，一看就是个酒家。每天，在阳光暖暖的照耀下，微醉的张五，就一边摸牌，一边卖荞粉。由于经常性的喝酒和忙于生意，他的白大褂上总有污点，因此说他的荞粉好吃，就有人反驳：你看他那个脏劲儿。说归说，张五荞粉的味儿就是难忘。在他的摊子前落座，张五就问“想吃硬的还是软的”，然后根据顾客意见，要硬有硬，要软有软。原来但凡荞粉，都有讲究：那就是锅中间的软和，锅边上的柔韧。张五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把两种不同类型的荞粉分装在不同的容器中。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调料。张五切好了荞粉，就在旁边一个盆子里舀上一勺糊状的调料，搁在那晶莹透亮的荞粉上，然后再调上辣子、蒜、醋之类。有一次我出于好奇，问那糊状的是何物，张五却答得非常含糊，就不好再问下去了。我猜想，那就是“祖传秘方”了吧——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在那糊状物里？
除了在摊子上吃，我常常带一两个“碗坨”（即盛在碗里凉冷的荞粉）回去；有时也带给我乡下的父母。有时家里来了朋友，也常常弄上一盘，用以佐酒。
张五荞粉旁边就是董醪糟。为何叫董醪糟呢，因为他姓董，陇西城里卖醪糟的都姓董。董醪糟瘦瘦的，精干，老于世故。看到从火车站走来的外县人，就吆喝：“渴了吧，吃一碗醪糟解渴”，说着就揭开了那个大铁盆上蒙着的白布，于是一大盆令人满口生津的醪糟就出现在眼前。
董醪糟和张五总是挨着，这边玻璃柜上书写“张五荞粉”，那边玻璃柜上就是“董家醪糟”。可惜的是，近两年来，董醪糟不见了，只剩下张五一人在那买荞粉。董醪糟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吧，或许……反正也不好问。只是夏天渴了，想喝一碗的时候，再也没那么冰凉可口的醪糟了。这瘦老头，他的后代已不屑于做这个营生了吧。
在这小吃的城里，我也会一天天老去。当我退休了，无事可干，我一定会每天与这些卖小吃的混在一起，优哉游哉，度完余生。
　
[ 本帖最后由 赵国宝 于 2010-4-11 10: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