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泪

　　母亲的眼泪
　　二哥在小学二年级时得了一种要命的怪病——后来听说这病例世界上都少见，更谈不上有效地治疗了。矮小的母亲与精瘦的父亲背着二哥上卫生院，上县医院，上省城大医院去看。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累得快趴下，母亲还是咬牙坚持着把二哥背到目的地。母亲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治好二哥的病，即使倾家荡产也不惜。让母亲悲伤地是每次总是满怀希望地去，又大失所望地回。失望归失望，母亲不放弃给二哥治疗，大医院治不好，农闲时就与父亲一起在乡间寻名医，不知跑了多少路，带回了多少药，也没有治好二哥的病。最后母亲绝望了。我发现，泪珠顺着母亲的面颊大滴地滚下来，父亲安慰着母亲，母亲用衣襟揩着眼泪。
　　二哥十八岁那年，生命走到了尽头。那天我在里屋做作业，突然听父亲喊，二子不行了。我跑出来，只见二哥瞳孔放大，喉咙里呼着粗气。母亲急得不知所措，手不停地摸着二哥的脸，口里一个劲地喊着：“这这么搞哦？这这么搞哦？”眼泪像雨一样地往下流。不一会，二哥头一撇，断了气。“我的苦命的儿啊！你让我顶你啊！”母亲不顾一切地扑到二哥身上，用手拍打着床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大娘大婶们劝解无济于事。
　　难以忘怀的是二哥收殓时母亲痛哭的情景。二哥躺在门板上，母亲坐在二哥的身边哭泣，不过声音已经很小，也很沙哑——母亲哭了整整一天了。当第一根钉子落下时，母亲挣脱了邻居的手，夺下了锤子，拼命地掀着棺材盖。掀不开，母亲又不顾一切地把头往棺材盖上顶——想把棺材顶开，再看一眼二哥。顶不开就把头往棺材盖上撞，母亲的额头被划拉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母亲的脸颊流成一道弯曲的河。其情其景再一次把所有人的眼泪全部感伤出来，男人们用手揩着眼泪，女人们也大哭起来。收殓的人边劝着边把母亲拉开。被拉开的母亲，揪着胸襟跳着脚喊：“我的小死鬼啊！我陪你一起走啊！”用力过猛，母亲的头发全部散开，被泪水糊了满满一脸。
　　二哥的去世是母亲心头的大疼，比割了母亲身上的肉还难受。二哥走的头几年，母亲泪水没有干过，常常是没来由地就落下了泪。有时我们放学回来发现母亲眼眶湿湿的。我们知道母亲又想二哥了，于是便尽量地乖巧，不惹母亲生气。有时晚上做作业时，听父亲与母亲谈白，谈着好好的，就听母亲说：“我那小死鬼哦——”啼哭了起来，父亲赶忙说：“不哭了，不哭了，小死鬼就那么长的寿，你对小死鬼算不错了”。母亲便用衣角揩眼泪：“唉——！也不知小死鬼在地下可安生哦？”
　　二哥去世到现在快三十年了，每年清明冬至的时候，母亲总是早早地备好了纸钱。母亲嘱咐我们烧的时候，轻轻拨，她说，钱散了，你二哥就收不到了，小死鬼在地下就更受罪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泪珠总像雨线一样地流个不停。春节祭拜时，母亲总拿一本黄得发黑的地图册放在祭台上。母亲说，那是小死鬼最喜欢看的书，小死鬼想着自己的书，就不忘回家来。说着说着，泪又在母亲的眼眶子里转了起来。
　　二哥只照过一次相，那是大哥入伍时全家在一起合的影，父亲与母亲坐在正中间，二哥坐在母亲身边，母亲用手挽着二哥的胳膊。照片洗了两张，一张保存在大哥家，一张保存在老家。前几天回老家做清明，我想看看二哥。与父亲说起，父亲说你要看呀，现在不行，等你母亲不在家我拿给你看。我说，我记得以前在相框里的呀，放在里面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给收起来呢？父亲说：你不知道，你母亲经常站在照片前流泪，流着流着，眼睛看东西就不行了。为了不让她伤心，为了不让她把眼睛哭瞎，我不得已才把它藏了起来。
　　三十多年了，尽管当年我们与二哥朝夕相处，情同手足，但我们还是淡忘了二哥。这么多年，把二哥挂在心头，时常还在为二哥伤心的唯有母亲——娘。母亲现在已无泪可流，因为母亲为二哥流干了眼泪。我们兄妹都明白，母亲曾经流过的滴滴泪珠都是她老人家为儿子撕裂的片片心瓣。
　　
　　 　　
　　
　　
　　 [ 本帖最后由 春江水 于 2010-4-2 10:0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