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原创]
2020-09-24叙事散文木祥
木祥村子里的木匠说:木匠做活,以叉叉为准。始终是听不明白,没事的时候,我便默默在一边看他们做活。原来,木匠做活,要用墨斗、墨笔在木料上弹线和画圆,有时候,难免画错,只好再画。再画以后,错的墨线由它留下,在正确的线上画个叉,切割的时候,以画
木祥
村子里的木匠说:木匠做活,以叉叉为准。始终是听不明白,没事的时候,我便默默在一边看他们做活。原来,木匠做活,要用墨斗、墨笔在木料上弹线和画圆,有时候,难免画错,只好再画。再画以后,错的墨线由它留下,在正确的线上画个叉,切割的时候,以画有叉的线为准。 这种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来的,一直让村里的木匠延用到了现在。 村子里经常会有一些木活,有时候是队里的,有时候是私人家的。队里有木活的时候,队房里,会集中起好些乡村木匠。木匠大多数是三十来岁,他们到队里去到做木活的时候,穿戴整齐,梳洗干净,举止也比村子里边一般人优雅。木匠们穿青外衣,白衬衣。服装的格式,虽然大多是瘸裁缝做的对襟衣服,衣衫上钉有细密的布钮扣,但衣服的长短搭配有些讲究。他们的白衬衣的下摆,往往会露出外衣一寸左右,形成起伏,村子里人称这种穿法为“两叠水”。那时候,“两叠水”的穿戴,在村子里很是时髦。而青色的外衣,洗了两次以后便褪了点色,青里泛白,显得素净,典雅。 木匠们的穿戴,举止,言谈等等,往往会遭到村里人模仿。 在村子里,木匠比较受人尊重羡慕,他们有技术,很少下地干活,不遭日晒雨淋。村子里的木匠,大多数是祖传,如果祖上没有人做木匠,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去学做木匠活,木匠师傅技术不轻易外传,祖上没有人会木匠,谈学木匠往往让人耻笑。生产队时期,木匠们的工具,依然是自己投资。斧头,锯子,墨斗,弯尺,凿子,推刨,每样工具,又要做大小长短好几种规格,有的木匠,做好几年木匠以后还难把工具制齐。所以,木匠们的工具非常金贵,收拾得也很仔细,整齐的放在一个竹篮里。竹篮的四周,装得有放工具的固定架,凿子刨片小斧头等等,挂在固定架上,互相不碰撞,不损坏刀刃。而比较长的锯子,则挂在篮边上,井井有条。干活去的时候,木匠们身背装有工具的竹篮,肩上还要扛上木马,锯木料和锛方料的时候做架子… … 生产队的木活,主要是修风箱,修马车,隔仓房,做犁耙,修理被猪拱坏的厩栏。私人家的木活,一是修房子,是大活。二是装修房间,做嫁妆。村子里人做嫁妆要做两样东西,一是二栏柜,还有喜床和箱子。二栏柜不一定每个新娘子都有,喜床和箱子每个新娘子都必须有。箱子都漆成红色,结婚前一夜娘家要用来为新娘子“装箱”。在红色的木箱里装上米、盐、茶、油,红糖、明子等等,供新娘子新婚后的早上做到婆家后的第一个早餐。二栏柜做得更复杂,一个小型的柜子,分成两隔(栏),一隔装粮食,一隔装零碎东西。二栏柜的面上,要画上画儿,红梅、牡丹、喜鹃、鸳鸯… …结婚那天,这些红色的箱柜和着被子行李,伙同新娘一起,窜过乡村的田野和小巷,然后到达新郎家里。 村子里有句俗话:算死的木匠,累死的石匠。“死”,在这里只是一种语气词,“死”,只说明木匠活得力于计算,石匠则在于体力。木匠做活,大到建房,小到做桌椅板凳,都得计算到分分厘厘,不成规矩,便没有方圆。如果在房屋、门窗上做雕刻,那功夫,就更得精细,不能出半点差错。所以,村子里的木匠,多少都有点文化,更得有计算的功夫。 村子里的木匠,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长,但也有外籍人。外籍木匠不多,一般都来自大理剑川,剑川的木匠在整个滇西都有名,他们建的房屋,不只内在质量好,而且给人带来外观的美感,木雕的工艺,更是上乘。旧社会,这些剑川木匠背着工具走南闯北,有的挣钱后回了老家,有的则在外面安了家。这种在外面安家的剑川木匠,一种是在老家负有官司,不敢回家的,有的则是逃婚的,有的又是在外做活有了外遇,干脆不回乡了的。我的一个叔叔,也是外来的剑川木匠,过去我曾经多次写到过他。当时,我不知道叔叔属于哪种不回家的剑川木匠。 当时,叔叔四十多岁了,头发不多,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叔叔穿一身藏青色的中山服,戴一副淡黄塑料边框的近视眼镜,有点象我电影里看到的知识分子。叔叔给我的印象,是做活从来都不慌不忙,他始终认为,他的活计需要的不是速度。他做木活十分在意注重质量,每一块板面,每一个椎头,甚至一个锄头楔子,都会做得精细,光滑,融入他的感情。叔叔穿屋架,做家具、门窗等等,连接部位都不用铁钉,只加少量的木楔,椎和口,总是计算到位,让人感觉到他做活是在做心得体会,让人感觉到他在一个椎口上融进的温度。 除了做木活,叔叔喜欢舞文弄墨。村子里有红白喜事,叔叔便帮人写对联,有时候帮人写信、读信。帮人读信,叔叔说,信中晚辈与父母长辈说话,不能用“谈”,而只能用“说”。那时候的人写信到了结尾,喜欢来一句“下次又谈”,叔叔说,错了,要写成“下次又说”。一次,叔叔的儿子在水利工地上与人打架,便写了封信教育。信写好,没人去工地,叔叔便自己带着信走到水利工地上。见到儿子,当着许多村子里的人,叔叔把写好的信念给儿子听。其实,叔叔同样想让大家听出他写信的水平和味道。 那时候,我也感觉到叔叔做木活过于在乎完美。时代变了,他不知道一些可以简单的东西,不必做得太认真了。生产队让他做一个“牛打脚”(犁杖的一小部分),别人只要一小时,他却用了半天时间。“牛打脚”,顾名思义,老牛犁田用的东西,挨在牛脚边的一根木头,只是架在牛身上的一个小物件,他也要做得细润光滑,缝隙饱满。有一段时期,生产队也讲速度,讲数量,讲计件工分,这种时候,叔叔就有些吃不开。时代变了,叔叔多年养成的习惯却难于改变,难于顺应形势。现在想来,要让叔叔这样一个手艺人跟上追赶时间的时代步伐,也太难为他,也好象没有那个必要。然而,社会生活有它真实和残酷的一面,叔叔工分少了,挣钱少了,人们找他干活的机会也少了,这让叔叔一度陷入尴尬。 所以,现在说到我这个剑川来的木匠叔叔,觉得我到算得上是个很跟时代的人。我人到中年,还努力学习电脑,喜欢接触网络,看青春派、偶像派之类的电视连续剧,模仿现代的流行风气写作,并随着市场经济的潮流,试图让自己也随波逐流。虽然多年来我依然两手空空,感觉前景更加虚无飘渺… … 疲劳的时候,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想一想,真是很怀念那个远去了的来自剑川的木匠… …
村子里的木匠说:木匠做活,以叉叉为准。始终是听不明白,没事的时候,我便默默在一边看他们做活。原来,木匠做活,要用墨斗、墨笔在木料上弹线和画圆,有时候,难免画错,只好再画。再画以后,错的墨线由它留下,在正确的线上画个叉,切割的时候,以画有叉的线为准。 这种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来的,一直让村里的木匠延用到了现在。 村子里经常会有一些木活,有时候是队里的,有时候是私人家的。队里有木活的时候,队房里,会集中起好些乡村木匠。木匠大多数是三十来岁,他们到队里去到做木活的时候,穿戴整齐,梳洗干净,举止也比村子里边一般人优雅。木匠们穿青外衣,白衬衣。服装的格式,虽然大多是瘸裁缝做的对襟衣服,衣衫上钉有细密的布钮扣,但衣服的长短搭配有些讲究。他们的白衬衣的下摆,往往会露出外衣一寸左右,形成起伏,村子里人称这种穿法为“两叠水”。那时候,“两叠水”的穿戴,在村子里很是时髦。而青色的外衣,洗了两次以后便褪了点色,青里泛白,显得素净,典雅。 木匠们的穿戴,举止,言谈等等,往往会遭到村里人模仿。 在村子里,木匠比较受人尊重羡慕,他们有技术,很少下地干活,不遭日晒雨淋。村子里的木匠,大多数是祖传,如果祖上没有人做木匠,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去学做木匠活,木匠师傅技术不轻易外传,祖上没有人会木匠,谈学木匠往往让人耻笑。生产队时期,木匠们的工具,依然是自己投资。斧头,锯子,墨斗,弯尺,凿子,推刨,每样工具,又要做大小长短好几种规格,有的木匠,做好几年木匠以后还难把工具制齐。所以,木匠们的工具非常金贵,收拾得也很仔细,整齐的放在一个竹篮里。竹篮的四周,装得有放工具的固定架,凿子刨片小斧头等等,挂在固定架上,互相不碰撞,不损坏刀刃。而比较长的锯子,则挂在篮边上,井井有条。干活去的时候,木匠们身背装有工具的竹篮,肩上还要扛上木马,锯木料和锛方料的时候做架子… … 生产队的木活,主要是修风箱,修马车,隔仓房,做犁耙,修理被猪拱坏的厩栏。私人家的木活,一是修房子,是大活。二是装修房间,做嫁妆。村子里人做嫁妆要做两样东西,一是二栏柜,还有喜床和箱子。二栏柜不一定每个新娘子都有,喜床和箱子每个新娘子都必须有。箱子都漆成红色,结婚前一夜娘家要用来为新娘子“装箱”。在红色的木箱里装上米、盐、茶、油,红糖、明子等等,供新娘子新婚后的早上做到婆家后的第一个早餐。二栏柜做得更复杂,一个小型的柜子,分成两隔(栏),一隔装粮食,一隔装零碎东西。二栏柜的面上,要画上画儿,红梅、牡丹、喜鹃、鸳鸯… …结婚那天,这些红色的箱柜和着被子行李,伙同新娘一起,窜过乡村的田野和小巷,然后到达新郎家里。 村子里有句俗话:算死的木匠,累死的石匠。“死”,在这里只是一种语气词,“死”,只说明木匠活得力于计算,石匠则在于体力。木匠做活,大到建房,小到做桌椅板凳,都得计算到分分厘厘,不成规矩,便没有方圆。如果在房屋、门窗上做雕刻,那功夫,就更得精细,不能出半点差错。所以,村子里的木匠,多少都有点文化,更得有计算的功夫。 村子里的木匠,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长,但也有外籍人。外籍木匠不多,一般都来自大理剑川,剑川的木匠在整个滇西都有名,他们建的房屋,不只内在质量好,而且给人带来外观的美感,木雕的工艺,更是上乘。旧社会,这些剑川木匠背着工具走南闯北,有的挣钱后回了老家,有的则在外面安了家。这种在外面安家的剑川木匠,一种是在老家负有官司,不敢回家的,有的则是逃婚的,有的又是在外做活有了外遇,干脆不回乡了的。我的一个叔叔,也是外来的剑川木匠,过去我曾经多次写到过他。当时,我不知道叔叔属于哪种不回家的剑川木匠。 当时,叔叔四十多岁了,头发不多,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叔叔穿一身藏青色的中山服,戴一副淡黄塑料边框的近视眼镜,有点象我电影里看到的知识分子。叔叔给我的印象,是做活从来都不慌不忙,他始终认为,他的活计需要的不是速度。他做木活十分在意注重质量,每一块板面,每一个椎头,甚至一个锄头楔子,都会做得精细,光滑,融入他的感情。叔叔穿屋架,做家具、门窗等等,连接部位都不用铁钉,只加少量的木楔,椎和口,总是计算到位,让人感觉到他做活是在做心得体会,让人感觉到他在一个椎口上融进的温度。 除了做木活,叔叔喜欢舞文弄墨。村子里有红白喜事,叔叔便帮人写对联,有时候帮人写信、读信。帮人读信,叔叔说,信中晚辈与父母长辈说话,不能用“谈”,而只能用“说”。那时候的人写信到了结尾,喜欢来一句“下次又谈”,叔叔说,错了,要写成“下次又说”。一次,叔叔的儿子在水利工地上与人打架,便写了封信教育。信写好,没人去工地,叔叔便自己带着信走到水利工地上。见到儿子,当着许多村子里的人,叔叔把写好的信念给儿子听。其实,叔叔同样想让大家听出他写信的水平和味道。 那时候,我也感觉到叔叔做木活过于在乎完美。时代变了,他不知道一些可以简单的东西,不必做得太认真了。生产队让他做一个“牛打脚”(犁杖的一小部分),别人只要一小时,他却用了半天时间。“牛打脚”,顾名思义,老牛犁田用的东西,挨在牛脚边的一根木头,只是架在牛身上的一个小物件,他也要做得细润光滑,缝隙饱满。有一段时期,生产队也讲速度,讲数量,讲计件工分,这种时候,叔叔就有些吃不开。时代变了,叔叔多年养成的习惯却难于改变,难于顺应形势。现在想来,要让叔叔这样一个手艺人跟上追赶时间的时代步伐,也太难为他,也好象没有那个必要。然而,社会生活有它真实和残酷的一面,叔叔工分少了,挣钱少了,人们找他干活的机会也少了,这让叔叔一度陷入尴尬。 所以,现在说到我这个剑川来的木匠叔叔,觉得我到算得上是个很跟时代的人。我人到中年,还努力学习电脑,喜欢接触网络,看青春派、偶像派之类的电视连续剧,模仿现代的流行风气写作,并随着市场经济的潮流,试图让自己也随波逐流。虽然多年来我依然两手空空,感觉前景更加虚无飘渺… … 疲劳的时候,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想一想,真是很怀念那个远去了的来自剑川的木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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