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老很老的老头

很老很老的老头

　　根据中心校统一部署，上周日，轮到我们学校的老师体检，因是统一行动，我不能不去，而且还是早早地赶了去，我希望快点结束例行流程，好赶回家迎接我的恩师夫妇远道来访。
　　恩师老爹今年八十七岁，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脾气不改。体检进行到一半时，接到老公打来的电话，称老爹已经上车，半小时之内到达我们香隅，他在家里迎接，嘱我最好到终点站那里守候，以免老爹走岔会大发脾气。
　　当即便是火烧了眉毛一般，来不及将常规的几项检查一鼓作气地完成，跟医生打个招呼，急急忙忙离开医院，忍受着饥肠辘辘，赶到终点站那里，不错眼珠地盯着恩师即将出现的方向，不放过任何一辆疑似车辆。
　　老爹看见我，立马眉毛胡子一起笑：干嘛，以为我会迷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担心我找不到你们家吗？
　　我上车准备搀扶老师下车，同时真心真意道：想早点见到老师老爹您嘛。
　　嗯，乖！老爹点头称赞，却下意识甩开我的手——不用，我自己能走，我还没有老到需要搀扶的份。
　　好！看见老爹果然还像三年前那样身手矫健，不显龙钟老态，我当真放下心来，任由老爹自己下车，并且习惯性地退后半步，让老师走在前面。
　　师母因为腿疾，留在建东女儿家休息，老爹打发了儿子的小车回南京，自己一个人搭中巴车冒雨前来，寻访故地香隅。
　　故地香隅旧貌早换新颜，和三年前的样子又有一番不同。走在前面的老爹不时停下来东张张西望望，迟疑着不能确定往哪个方向迈步。我心下窃笑，也不点破，装作不经意地，拽一拽老爹的衣袖，似乎在催促老爹走快点，这样很容易就把老爹牵引到了正确的路上。老爹自鸣得意，嗨，老人家我的记性好得很，是吧？
　　是是是哦，老爹看起来顶多六十岁的样子。我恭维，自觉并不违心。老师教我的时候，正是六十岁不到的年纪，无论过去和现在，打心眼里我并不觉得老师老，好像也没有感觉自己的年华悄然流逝了三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把老爹交给老公，老公陪着老爹说话的当儿，我小心地提出，我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我不能直说是体检，担心老爹问起来没完。我急匆匆赶到医院，完成了最后的几道检查，都感觉不到饿了，要不是有厚厚的脂肪在，早该前胸贴后背啦。
　　吃过午饭，准备安排老爹稍事休息，老爹拒绝，说要去探望更老的老头——老爹三十年前在这里工作时候认识的旧同事以及旧相识。“没有想到比我年轻的，竟然去世了好几个，怎么搞的嘛！”老爹抱怨，“比我老的老头已经不多了，得去探望探望，鼓励鼓励。”
　　比老爹老的老头因为不多，所以不用急着赶时间。听从老爹的建议，步行，从远到近。先到了镇政府所在地，当年十三四岁就入伍从军继而参加工作的刘老爹住在这里，敲开门，刘老爹笑眯眯地起身欲迎，伸出双手却迈不开步。原来刘老爹已经失去行动自由，依靠轮椅代步了，更严重的是，刘老爹基本上失语，心里明白，说不出来。和刘老奶闲聊得知，刘老爹比我们老师老爹还年轻了三岁，刘老爹今年八十四岁，开春一次发病差点就去见了马克思。
　　从刘老爹家告辞出来，老爹感慨，记得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嘛，怎么还比我小？比我小，身体状态这么糟糕，真的难为了老婆子，亲力亲为日日夜夜地服侍脾气暴躁的老刘，够她受的。
　　老爹说刘老爹脾气暴躁，要是我的师母老奶听见，一定会狠狠地“驳斥”老爹：哼，你以为还有比你更脾气暴躁的老头吗？
　　比老爹大一岁的老头住在中学，姓邢。邢老爹已经卧床，三餐饭都由退休的儿媳捧至窗前。邢老爹很幸福，家里儿孙绕膝，十分孝顺。邢老爹的儿子也是我的老师，邢老爹的孙女儿如今在县局上班，算起来应该是我的领导哩，可是该女子为人相当温婉低调，口碑极好。
　　由于邢老爹一直住在中学，儿子也是中学老师，我们老师老爹很有话说，说起这个学校建校之初以及历任校长的琐事，邢老爹一家人包括我，都震惊老爹超强的记忆力，简直堪称奇迹了！
　　还有一个比老爹更老的老头，九十岁了，住在校外。问老爹要不要去探望探望，我们可以问路找了去，听说住在老街。老爹想了一想，说：算了，今天就不去了，明天不下雨了再去。
　　都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也不尽然啊，潘云你注意了没有，我们今天探望的老头，比我老的或者比我小的老头，他们基本上无话，就我话多，难道说，就我最老？我才不承认数我最老哩——一贯高调的老爹非常难得地低调自省，很是突然了，倒叫我默默吃了一小惊。
　　话多就是老吗？我们老师那叫健谈！什么叫健谈，絮絮叨叨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能叫健谈吗？我注意了的，老师没说一句错话离谱的话，所谈内容都能上百家讲坛了。真的，这说明什么？很简单，说明我们老师老爹还没有那么老的嘛，不仅仅体现在体态上，或者是心理上，这个是意识形态的问题，自己服老了就是真的老了啦！——不是奉承老爹，当真我是这样认为的。
　　已经很老很老的老头我那八十七岁的老师老爹，孩子似的满意地笑了。

[ 本帖最后由 飞花落叶 于 2010-4-30 22: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