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踪·奶黄色的花
2020-09-24抒情散文房子
行踪·奶黄色的花1我曾经觉得,年轻的那个孩子,不幸夭折了。我甚至来不及知道他夭折的原因,时间又一次重新开始。有一天,站在阳光下,我周身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那是强烈的自然照射,和我体内的虚弱之感,多么地不协调。那一刻,我回到了年轻时的某个地点
行踪·奶黄色的花
1 我曾经觉得,年轻的那个孩子,不幸夭折了。
我甚至来不及知道他夭折的原因,时间又一次重新开始。有一天,站在阳光下,我周身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那是强烈的自然照射,和我体内的虚弱之感,多么地不协调。 那一刻,我回到了年轻时的某个地点。父亲说:你走吧,你觉得哪儿好就去哪儿。是的,我一直觉得再也没有比我呆的地方更糟糕的地方了。我几乎每天透支自己全部体力,去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在父亲看来又多么天经地义。 父亲不明白,一个在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孩子会拒绝土地。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下田割草,不能在水田里插秧。那些泥泞的土地像会将我体内所有的骨血吸走一样,让我晕头转向。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答案,父亲不应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那个月色皎洁的晚上,狂吠声过后,整个世界在一个木头床上下沉。月色像一道帘子,隔开了我和外边的世界。有一个孩子,在我青春期洞开的门边,把一束和她一样的鲜花,放在帘子那边。那一刻,我梦见我死了。 我总是记得,坐在阳光的草地上,躲避父亲的目光。他在芦苇丛那边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我总是听到他的呼喊声,他的声音尖利,像镰刀割倒庄稼的棵子,生硬而疼痛。我知道,父亲是没有错的,我自己也没有错的。那么,这个疼痛的错误到底来自什么呢? 如果现在有神,这个时候,它是不言不语的。我说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我只能偷偷地哭泣。一直以来,这样偷偷哭泣的感觉似乎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长大后,我从那条弯曲而泥泞的小路上走到了外边的世界。我像赫塔·穆勒说的“我拥有的一切我都随身带着”。一直以来,我似乎从来没丢掉过什么。其实我知道我拥有的,明显的只是一个方向,另外的我不知,也许只能在我遇到一些事时,它们才突然出现。就这么着,我被一辆车子带着,穿过二百华里的湖坝和村庄,到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终于和我想逃离的村庄分开了。 一开始,我多么高兴。没有人知道那个夜晚我出走的情景。在一片新生而空旷的地方,我学大人倒背着手,从夏天的杨树下走过去。那些翠绿的叶子哗啦啦响着,风从我的衣领口穿过来,从脖颈滑到肌肤内里。大概我一向柔弱的原因,风对我肉体的器官总能产生强烈的作用。夏天的风有一种特别的蛊惑力量,它们穿透身体的感觉,就像透亮的一根银针,穿透我快意的神经,只是尚没有发生疼痛的知觉。 我对世界的真实感觉来自风。在风里,我体会到了活过来的轻盈。大概是在到了一个乡镇上,在一个小屋里读书学习开始,我的味觉和欲望,完全释放出它们的渴求。我每天吃到食堂里的饭菜,它们的丰盛超出了我的想象。你看:“这个孩子长高了。他的脸上有了血红之色。”有一天,一个身边的人看着我说。我已经不记得说这话的人长相。他的声音穿过漫长的时间尘埃,落到我的面前。就像,我和又一个春天,毫无心理准备的相遇。 2 那是一种奶黄色的花。 我是在黑暗中看到它的。在门打开的瞬间,无法界定明与暗的分水岭。我先是饿着出走了。走在路上,却是一个夜晚,风声鹤唳。我仓皇出逃,撞到了一棵树上,我的额头冒出了血。一阵阵的眩晕。我想,是不是血流不止,那样死亡就能来带走我。我被这个念头吓坏了。如此害怕的时候,我是不该走的。 我本来去的是一个草原,一个有奶黄色花开放的草原。“你找不到那花。”我这样给自己说,说着我的心肠变得冷硬起来。我嘿嘿地笑了,笑声从身体里来,震动着我的躯壳。我在这样的意识中,变得有些清醒。已经知道自己的形体,被风包围着。知觉,因为冰冷而复活,先前混沌的感觉正在远去。 我以为自己再也到不了那片草原了。我假定被奶黄色的花埋葬在一片废墟之中。为了寻找那片草原,我很久之前就离开的家乡。离开之后,所有的退路,都被时间在身后割断。我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偶尔回一下头。那是一片废墟,只有着离乱的烟火痕迹。 虽然,我找不到花,我却又知道它的奶黄色是在这个世界某个地点的。记忆中它的叶子是扇子的形状,中间有细线似的的花蕊,那里有阵阵的香气散发出来。我想起来它的样子,就知道身体里的残缺。于是我认定,那花的色和香气都是身体里丢失的。我想不起来,我们是否在过去,有过碰面或者融汇。 或者是有的。我曾活在那个完整里的。像那奶黄色的花一定存活在泥土里一样吧。这个到处战乱的世界,一定将它埋没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从此,我就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的生活不在别处,就在那一朵花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一朵花,而不是别的事物。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而别人不是吗?——也许别人找到了他(她)花,而我找不到。或者,我生来就是要被那花带到远方去的?但是,现在说这个原因,似乎没有必要。 有一天,我想,我们都是有罪的。这是一个假定,只有这么假定了,我才能安定自己被罚的生存,并以此安定作出安定心的努力。也只有这样,我才会发现整个世界的孤独和自由。像卡夫卡的城堡,我很多时候,我躲在那里,害怕尘世的碰触。那些碰触在一条街道上,随便遇到什么人,都可以将自己行走的秩序打乱。我离开乡村源于它对身体和时间的剥夺,而进入另一个没有乡村的空间,却并不是一场拯救。 终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一天天的长大,像发现一棵草恍然之间,那么高了。那种浓重的化不开的阴影,从前面,也或者是后面过来。我发现了四周的篱笆一样的围绕。一些藤蔓都爬到了上面,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花,等等都攀援在上面,唯独没有奶黄色的花。我已经习惯了怅然若失,久久地坐在门外的石头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有站起来走向外边的冲动,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走。 沉思中,我看到了那个孩子。多年后,血从他的脸上渗出,外边的世界苍白得像一张纸。太阳照在上面,像一道来自被虐待世界里的呼喊声。那呼喊过后,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里种植的花与草,全都改变了方向。我明白这个景象暗示了什么,就像我知道任何一个生灵疯了的景象。那不是我要的,尽管那景象多么强烈地要进入到身体和灵魂中。
我该为我的叙述做注释:去年的四月我看到过奶黄色的花,我像梦游一样看到了在瓦尔登湖边生活的那个人。2010年4月9日,我带着我的农具,到了一片土地上,我翻开松软的泥土。泥土边,一小片被生长出来的草包围的水域。“一场柔雨,草更青了,当更好的思想注入其中,它便光明起来。”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里这样说。于是,“现在”变成一个美好的词。在这个词的意境里,我看到,帮助我找到去年奶黄色花的人。一个词能长生记忆,能储存灵魂,还能让流浪的日月,有停顿和休憩,仿佛都在验证现实背面的最真实的存在。
2010-4-9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4-11 20:16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