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相亲

王九峰

“成不成，酒三瓶”。这是豫南民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青年男女在婚介问题上，双方对媒人在中间牵线拉纤，奔走操劳时，对他们口腹之欲，需预先酬酢几次的专用术语。意思很明显，一是要感谢他们为两家小儿女操了心。二是用酒肉磨磨嘴头，来往跑勤些，话说得圆活点，尽可能说成功。三是既使这次不成功，先招待好点，留待下次再介绍。也算是为日后留下个伏笔吧。可知道那个年月农村人说上个媳妇实在不容易，要明白专门吃这碗饭的这个群体的人，用俗话说个个都可以“死蛤蟆说出尿来”。他们到处摇唇鼓舌，善说六国，黑的可以说成白的，明净的偏能说成是长麻子的。一旦得罪了他们，这家人便在这方圆几十里的人气尽消。纵然这家儿子长得貌似潘安，注定不会再有谁家女孩向他望影掷果。因为这个人家已被乡邻视之为“老鳖一”。口碑既成，九牛难拽，从此娶媳妇的难度也就犹如“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嘿嘿，想俺当年在婚姻程序上亦未能免俗，说句谦虚的话，并不是我讨不到老婆，实在是媒人主动上门来说合的。可我这个人无论干什么事都好疏而不细，大而化之。生性喜简便，好恢谐。如果划类，应该归入东方朔之流亚。处处不爱按规律出牌，不时总要干出点让人瞠目的举动来。具体到这件人生大事上，检点当时那嘻笑不庄之面目便可略见一端。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三伏天，受媒人“说成了是亲戚，说不成是朋友”的再三说项之蛊惑，决计去望望那位妙龄女子的颜色。早饭后，在认真聆听了外婆和母亲反复叮嘱，于初次见面时的应尽礼数，和注意事项后，便匆匆束装就道。因不识路，只好对着她家所在的方向，在田阡地陌中来回穿梭。磕磕绊绊中，也不知道出了几层汗？终于来到一所小学校门前，一打听，才知欲相我的女子正在此校执教鞭，闻言不由我精神不振。稍整理下汗衫，掸几下裤管，便煞有介事地踱到她正上课的教室窗前，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定定张望。一瞥之后，竟被她那不胖不瘦，大约一米七二颀长苗条的体型而惊呆。待她偶一回眸，又见那张瓜子脸上，配着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双唇也摆放得恰到好处，两条黑油油的长辫子在身后如春风摆柳，风雅别致。见此女不但身材匀称，五官端庄，而且声音甜美(与后来那狮子之吼不可同日而语)，举止大方。不觉见猎心喜，当即认定她今生就是我的老婆无疑。想是这么想，行动须迅速。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决定效仿下刘玄德招亲江东的故事，一定要把声响弄大点。主意一定，便一头闯进校长办公室，恰好有几个教师正在那说事，我耷拉着眼皮，谁也不看，只管逢人就让烟。一边客气一边扯开宏亮的嗓门自报家门，并说明来意。话音甫落，只惊得那几位年轻女教师大张着合不拢的嘴巴，怔怔地望着我半天回不过神来。而其中一个反映机灵点的，急忙忙夺门而出，想必是去做耳报神。自知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与她们罗嗦，转身扬长而去，待那妮子闻知后，一惊一乍地跑出来欲探个究竟时，看到的却是我那一摇一晃，并不十分优雅的背影。

中午在媒人家小酌，开始还把外婆和母亲交待的那几条语录牢记在心，端酒杯时还偶尔加杂点扭捏，浅尝辄止。孰料经人一劝，几杯烈酒下肚后，便忘乎所以起来。那年月，豫南人喝酒喜欢猜枚，少年心性，搁不着别人反复撺掇，头脑一热，就扯嗓狂吼起来，早把外婆和母亲谆谆教导的话丢到爪哇国中去了。由于天热，大伙都喝得高兴，皆不具形骸，纷纷把汗衫脱掉，声嘶力竭地赤膊大战起来。以至于到了醉眼艨胧程度。饭后那妮子端盘青涩涩的苹果去飨客，竟被我误认为是柿子。初次近距离照面，竟闹出个不大不小的洋相。好在人心向善，都与我遮掩。只是那妮子仍用她那双缺乏温柔的俊眼，狠狠地楞我一下后，一言未发扭身便走。这一下子冷了场，媒人急急跟了出去。我在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过了多大一会他才回来，此时我酒醉心明，从他一脸的不自在中，已隐隐觉出此事要黄。意会于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玩个痛快酣畅，决定当天不走了。理由是媒人说了“说不成是朋友”。今天勉强算是朋友的我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再叨扰一顿。媒人见状也无奈其何，只好又去交涉。结果我“阴谋”得逞。她虽然见我闹心得如同见一只鸣蝉，仍不得不隐忍着去为我操厨。掏句心窝子话，这是我与我老婆自从认识并结婚以来唯一的一次“斗争”胜利。

当晚酒未敢再多喝，照着相亲的路数，也装着“绅士”一回，极尽了些该尽的礼数。谁知那妮子压根就不理我这茬，晚饭后扔给我一领芦席，一个被单，冷冷说道“到稻场上去睡”。此晚本想和她交流交流，一见那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样子，嗒然无趣，只好悻悻地去场上把那“娇贵”的躯体交给蚊虫去摆布了！由此也使我得出个结论，凡事都有定数。也正是从那天晚上起，在我心里就已种下了一生都注定要服从阃令甚于军令的因！哈哈！

事情似乎已无可挽回，我忍不住又心生一计，用从前人书中学来的陈词滥调，编成同一内容的信，分寄给她的同事和玩伴。信的起头是:“某某卿卿:绣房一别，倏忽半月，卿绻绻之意，时系于心，刻思不忘-------”。哈，舆论大哗了，一下子断了她的退路。被逼无奈，她只好又央请媒人捎信给我，约来再谈谈，彼此多了解了解。从此这件终身大事便驶上了快车道。在我可说是稍费了些周章，终归与她成了眷属，当然是喜不自胜。在她则是，我生性疏懒，不思进取，毕竟令其有点失望。好在檀郎还算可靠，又约略可以差可安慰了。

自与妻相识至今已三十余年，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流布在民间千百年来的许多旧习和风俗，也在强劲新风的荡涤下几近湮灭。我们这代人所经历过的那些事，现在的年轻人未必会理解。而当今的某些新风尚，也是我辈所不习惯的。代沟的存在更加剧了这种隔膜和生疏。近年来每当与妻相对品茗时，她都免不了要嗟叹一番。恰此时，我都不忘去调侃她几句。而她总是恨恨地说“我这一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不小心被你套着！”每闻此言，我都忍俊不禁。而妻临了总还要幽幽叹口气说“按照那时相亲规矩，你不但要给我见面礼，还要过八字，一年三节还须拿上礼物去我家瞧瞧。另外结婚前还必需拿出些钱给我置办嫁妆。这些都在你的嘻笑声中给冲减了。现在想来，当时真的太便宜你了。”当然我也不示弱，回敬道:“在我看来你这辈子捡了个大便宜，免费找个仆人为你服务，还不满足？”妻听我一说，抿嘴偷笑，脸上现出的都是快意。
2010年1月28日于百拙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王九峰 于 2010-4-8 16: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