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扎上了红腰带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很多时候,我把村庄想象成一个朴实的庄稼人。房前屋后沟渠边小路旁的树就是村庄的发,春来了,青丝流碧,秋来了,有些干枯也有些憔悴。横七竖八的乡间小路就是村庄的臂,挥过来,挥过去,用田野的巴掌抚摸着庄稼,哪块地该收了,哪块地该种了,都了若指掌。村
很多时候,我把村庄想象成一个朴实的庄稼人。房前屋后沟渠边小路旁的树就是村庄的发,春来了,青丝流碧,秋来了,有些干枯也有些憔悴。横七竖八的乡间小路就是村庄的臂,挥过来,挥过去,用田野的巴掌抚摸着庄稼,哪块地该收了,哪块地该种了,都了若指掌。村前的那条小河呢,我想该是村庄清澈的眼睛,一会儿张望一下天空,一会儿又凝神不语。想啥呢,不会眼看时光如流水般逝去有些感慨了吧,把大脚板的农家小院,挪了又挪,依旧纹丝未动。
腊八了,娘熬了一锅红枣蜜饯腊八粥,还没等把父亲从牛屋里喊醒,我已经把肚皮灌得滴溜圆,然后一抹嘴,想跟几个坏小子到老河滩上打雪仗,堆雪人。娘的眼睛尖着呢,从牛屋里拐了一个弯儿,勾住了我的脚步。“去,红纸买好了,拿老会计家写对联。”虽然听了好不愿意,还是噘着嘴转回了屋,顺手揪了几个二踢脚,好跟谁比试比试,看谁的钻到云里不回来。“咣”的一声半空云里炸开,炸得躲在冬雾后面的太阳赶紧跑出来。
老会计家并不远,出了门向东,再往南,第三家,鸡架门楼。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人能盖得起鸡架门楼,矮矮的土墙,随便一扇破门板一挡,就成了院门。门,再小也是门呀,就如同一个人的家,无论土墙怎么斑驳,无论屋檐怎么低矮,总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扒着老会计家用猪肝加铁红油漆好的门缝,早听得喧哗一片,这个说,俺家嫁闺女,刚找王瞎子掐算好了良辰吉日,某月某日某时,来吃块喜糖;那个说,俺家娶媳妇,刚让杨瘸子算了一卦,某月某日某时,来抽根喜烟。我呢,硬着头皮走进去,怯怯地叫了一声会计爷,倒先惹得一院子人哄堂大笑,这才知道乱了辈分,脸红得恨不能找个鸡窝钻进去。老会计倒是好脾气,摸了一下我的头,让我把红纸放在桌子上,过几天来取。
其实,村庄打从一进腊月就热闹了许多。前院李大福家的小儿子据说在部队当上了军官,于一个艳阳高照的冬日午后乘坐一辆北京吉普,开到村头戛然而止,然后从车上挽下一个如花似玉的俊媳妇,儿子在前面风光无限地散着烟,老爹李大福傻呵呵地和村子里的娘们打哈哈。村后的寡妇三娘,在小妮白玉花走了三年零两个月后终于绽开了笑颜,于又一个不眠之夜,听得自家的木板门吱呀一声走进了人,慌忙地从被窝里起来趴在木格子上往外看,前面走的花枝招展的小妮可不正是许给供销社主任胡一山家傻儿子后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婚的亲闺女么,咋过了三年两载变成了画里走下来的小美人?后面呢,西装革履的一个帅小伙,一张嘴说话全是卷舌音,好听得像树上的鸟叫。后来,小妮说那年一个人跑到南方的大城市,没着没落,多亏了现在的丈夫刘青云从劳务市场领回家,安排到自家鞋厂去做工,一来二去,郎才女貌,结成了连理。
村庄要笑了,一万头两万头的鞭炮挂上了天,噼里啪啦。当然,收获颇丰的还有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坏小子,东家西家来回窜,捡来的哑炮堆满了墙旮旯。
这期间,有好几次我偷偷挤进老会计家的鸡架门楼里面看,老会计倒上一杯酽茶漱漱口,然后洗手净面,从笔筒里取出毛笔。研墨的老会计的小儿子,一会儿向我做着鬼脸,一会儿拿眼瞅瞅父亲。单等老会计铺好了纸,这才停下手来,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父亲写字。说实话,在现在看来,老会计的字实在没什么章法,但在村子里,老会计就是当时的书圣米癜,小字流畅婉转,大字粗犷浑圆。旁人一边看一边也啧啧称赞;而我的小脑瓜,早已沉醉在其间,笔该是一个人的眼吧,那墨,该是一个人的心,眼明心静,红纸黑字,引领着村庄走进了万象更新又一年。
村庄在前,岁月在后,时光更迭,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小小的村庄走过了那么多年,依然在炊烟袅袅中春华秋实。
到后来,老会计又折回了年轻时呆过的新疆建设兵团。据说,承包了很多土地种起了棉花,现在是一家纺纱厂的老总;那个在旁研磨的小儿子据说考上了一所戏剧学校,花了很多钱,在某个城市打拼着属于自己的艺术人生。当我路过那架熟悉的鸡架门楼时,倾圮的顶盖上爬满了荒草,猪肝和了铁红油漆涂刷的铁门业已斑驳了容颜。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空。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迷恋上了毛笔字,魏碑柳楷,皆拿来临摹,隶篆行草,勾勾描描。还好,不至于写得太过变形。再说自从老会计远走他乡,村里再无人用毛笔写字,裁好的红纸,大红,热烈如火焰,燃烧似激情。小小的村庄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激动呢?你看村东的一口大锅,就地架起,一口又一口大肥猪,被屠户牛三吹得圆圆鼓鼓,然后执一把油污污的刮子,从上到下,一丝不苟将猪皮刮得毫毛不剩。老河滩上过年离不得羊汤,所以每家每户都会预备好一只青山羊,天刚破晓,一声有些凄楚的悲鸣飞上村庄的上空,这人世,是无奈地怜悯,还是该深深的同情 ,当一头猪或一只羊不得不走到生命的路口,一句苍凉的呼唤里,村庄会不会有一种别样的疼痛?
研墨,挥毫,横,撇,竖,捺,我好像把自己化身为一只简洁的笔,游走在火红的岁月中。普天同庆。万象更新。春满大地。五谷丰登。老的是不能再老的老词儿,新的是不能再好的心情,春风吹拂又一年,紫气东来更一春,也不管什么押韵和平仄,暂不管所谓的书法是不是别有神韵,一年三百六十天,你看我的村庄啊,脚印深深浅浅,不也喜气洋洋又迎来一个生动的节日?
再后来,村庄变了,低矮的土屋变成了红砖瓦房,村庄里的土墙也日渐走失在岁月的深处,门楼,再也不是昔日的鸡架门楼。有些时候,时光流转中我们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老去的农具,比如旧器物上的光芒,还有柔软的狼毫下那些生动的笔墨——村子里很少有人再拿着红纸上门了,一是知道每每临近春节,恰是我在店里最忙的时刻,一是大街上随处可见洋溢着喜庆气息的印刷厂里出来的大红春联。
当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会抽出笔筒里落满尘埃的毛笔,找一个时间,把红红的红腰带扎在村庄的腰间。我能感觉到,你听,村庄的脚步声依旧沉稳,踏着昨日的风尘咚咚走来,并不在意谁疑惑的眼神。
恭贺新禧——给村庄一个深情的祝福,你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庄稼人。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2-25 21: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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