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记
2020-09-24叙事散文路上的歌者
有次去参加聚会,有面容姣好女子偷偷对我说,真喜欢你抽烟的样子,在喧嚣的人群里,你独自一隅,很老派地用火柴点燃香烟,然后轻轻摇灭火柴放在烟灰缸里,忧郁的眼神茫然看着众人,袅袅的烟雾让你的脸庞似真似幻,那一刻,我觉得深沉的男人就应该像你这样抽烟
有次去参加聚会,有面容姣好女子偷偷对我说,真喜欢你抽烟的样子,在喧嚣的人群里,你独自一隅,很老派地用火柴点燃香烟,然后轻轻摇灭火柴放在烟灰缸里,忧郁的眼神茫然看着众人,袅袅的烟雾让你的脸庞似真似幻,那一刻,我觉得深沉的男人就应该像你这样抽烟。
我哑然,因为我已决定戒烟。
我抽烟可以追溯到三十年以前,刚参加工作,在一所偏远的乡村小学教书,和我同宿舍的是杆烟枪,此兄固守“烟酒不分家”的古训,自己吞云吐雾时,总不忘扔给我一支,又讨好地帮我点着,似乎这样做才算是照顾我这位讲台新人,而我又不是个占别人便宜的人,知恩图报,便从可怜的实习工资里拿出几张毛票买来香烟回赠,一来二去,我发现自己很有抽烟的潜质,因为我不但很快学会吐烟圈儿,就是用鼻子将吐出的烟再吸回去俗称“回笼烟”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我也能不咳嗽地做出来,我从心理上认同和接受了抽烟习惯,独处或是跟人聊天,最自然不过的动作是轻弹烟灰,即使是长夜寂寞,黑暗里的烟火也能给我壮胆,于是,我自然成为烟民。 据说中国的烟民是一支庞大的队伍,马路商场会所,只要睁开眼总能见到抽烟的人,当然是男人居多,也有女人抽烟的,最常见的是在咖啡屋酒吧,身影窈窕的女子用纤细的手指夹起的不知是怎样的心事。有女子对我说,烟是寂寞时的情人,可以摸到它,闻到它,看到它,呼吸到它,它跳舞给你看。
烟民因其政治经济地位的不同分为三六九等,这从香烟的价格上就可以看出来,一天挣二十元的农民工断断没能力抽包装精美的名烟,商贾大亨官场新贵只对至尊极品感兴趣,坊间传说抽名烟的都是自己不掏钱的主,一掷千金万金买名烟的人又极少用来自己抽,这种说法似乎很有道理,因为金陵一个高官在会场上旁若无人地点燃九五至尊,有好事者拍照上传在网上,居然引发“香烟门”,这要算是抽烟另类的害处吧。
扯远了,还是回到我戒烟上来。
入秋时节,某天,大学毕业已工作的儿子忽然给我一封信,我很讶异,因为我很多年没收到实体的书信了,更别说是在同城生活的儿子写给我,打开来,才知道这是一封专门劝我戒烟的信,有点像鲁迅先生当年在仙台收到的那封只有“你改悔吧”四个字的信。儿子理直气壮,言辞恳切,教训起老子来,居然丝毫不留情面——他说,你看看你的身体,不惑以后每况愈下,生活没有规律,缺少锻炼,熬夜,抽烟……再这样下去后果可以预见,你好赖也曾是个有毅力的男人,就不能发一次狠心戒烟?
我脊背发凉,觉得老子的威信受到严重挑战,好像再不戒烟,小子将不以我为老子了,惕然心惊,愤懑之余,决定还是向儿子低头:我的确该戒烟了,香烟除了让我深夜咳嗽惊走盗贼外,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打开抽屉,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包香烟,那是不久前一个早年的学生来看我时带来的,要不抽完再戒?我一时暧昧起来,那种心情好比跟情人无奈分手,又像将自己真爱的宝贝送人,最终咬咬牙狠狠心决定用方便袋装起来送给楼下拾破烂的老头。
戒烟原来是很件痛苦的事,不似饥渴那样肚肠辘辘,不似酒瘾发作时身体颤抖,却烦躁的发疯,手足无措,整天在屋子里乱撞,不知要做什么,安不下心,硬是将自己变成困兽。朋友喊我去爬山,没爬五十米,我那灾难深重的骨头便受不了,去喝酒,酒席上抽烟的人似乎有意对我勾引,回家躺在床上,也是手足冰凉。最难克制的还是心理上对香烟的想念,因为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很快想起香烟,香烟似乎成为我久别的情人了。很多次,我起了去买一包回来抽,然后减量慢慢戒掉的念头,最终还是咬牙忍住,我想过了心理依赖期就会好起来的。
于是,我决定远离一切跟烟有关的环境,不去赴朋友喝酒打牌之约,不再看书看电视,不再写无病呻吟的文字,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马步站桩姿势,调匀呼吸,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能戒烟没准也能成佛,就是成为武林高手也不错。
这么一站,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垮到什么程度,因为刚开始我居然坚持不到半分钟就骨头酸痛全身冷汗,收功,休息后再来,竟然忘却香烟,一门心思想着站桩,想着向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冲刺去了。半个多月下来,我居然能站桩十几分钟了,而且感觉身子骨比以前强壮,现在步行两公里也不怎么觉得腰痛难忍了。
差不多一个月后,我开始有选择地参加一些聚会,礼貌地谢绝别人递过来的香烟,虽然朋友很是不以为然,但面对我淡然的笑容也不好相劝,我觉得在心理上远离了香烟,这是个胜利。
可是不久,我还是抽起了香烟,因为发生了两件让我心痛不已的惨事,我不得不借助香烟排遣心里的痛。
先是我读高二的侄女因和同学争执而心结难解愤而出走,我得到消息已是第三天,给她电话,通了,却不说话,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说不足以立案,立了也没办法很快找到,出主意让我去移动公司想办法,说是根据电话使用情况能确定大致方位。幸好侄女用的是无需身份证办理的家园卡,让技术人员更改了密码,打印了近期的通话记录,按照上面的号码一个个打过去,依然无法确定行踪。
灵机一动,打听到侄女的QQ号,加了她,去网吧守着,侄女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就是不理我,我恬着脸央求远在外地从未谋面的几个网友一起加侄女的号,最终还是无果。到第九天傍晚,我忽然收到侄女的短信,上面有一个卡号,让我往里面打点钱给她做回家的路费,她还没有到办理身份证的年龄,据我所知,她没有办过任何银行卡,弟媳很怀疑这是骗子设置的圈套,我也很狐疑,最后还是按要求往卡里打了些钱,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火车站借用的一个大学生姐姐的卡,小丫头倒是够聪明。
侄女平安归来,我看了看垃圾桶里的烟蒂,苦笑。
我以为生活会从此平静下来,哪怕是一段时间也好,没想到隔了几天,在云南做工程的弟弟突然给我电话,告诉我远在上海的大妹体检时查出内腹膜长了肿瘤需要手术。那个夜晚我再也无法入睡,抽着烟流着眼泪将我们兄妹几十年的生活历程回忆一遍,我才知道我是这么爱我的亲人,我在乎他们,他们是我的底线,我情愿一人承受所有的苦厄只要我的亲人们健康快乐,但这只能是我的奢望,上天不会满足我。我心悸地想起病房的味道,想起此时在病房里无助的妹妹,决定瞒着父母,去上海陪大妹手术。
我是在一个雨天去上海的,这个城市我并不陌生,我曾为了生计在这座城市做了大半年的民工,谋生的辛苦此刻已不算什么,我的心里只有痛,只有惜,只有对人生无奈的叹息。小妹和我一道,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
直接到了病房,大妹比我想象的要好,只是见到我们笑得有些惨然,我妹夫非常憔悴,比我上次见他时多了许多白发,他将我拉到阳台上,告诉我大妹的病情,我硬起心肠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抽烟,一支接一支抽烟。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的上午,大妹进手术室后,弟弟从云南赶来,小妹在手术室外饮泣,妹夫苍白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我独自去楼顶抽烟,苦涩的烟味让我的头脑分外清醒,我讨厌这种清醒,我想了很多,最好的和最坏的都想过。那个上午非常冷,我哆嗦着从楼顶到手术室门口,又从手术室门口到楼顶,四个多小时不知往返多少趟,一包香烟不剩几根时,大妹被推出来,医生告之手术很成功,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因为接下来还有半年的巩固治疗,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我父母。去卫生间用冷水浸浸脸颊,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苦瓜脸,我似乎明白为什么中年人抽烟的特别多:老人要孝顺,孩子要教育,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年轻时的阳光已经不再,许多以前没想过没遇过的问题会一个个接踵而来,成为心头的重压让你吃不香睡不着,如果说酗酒是试图麻醉和逃避,那香烟就是精神的依赖了,尤其当抽烟成为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对于焦虑无助的人来说已是不可或缺。
后来我们兄妹商量后决定还是告诉父母,大妹是他们的骨肉,他们有知情权,二老心疼女儿去上海陪护。
我终于没能戒掉烟瘾,过年,儿子见我吞云吐雾再没说什么,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不屑只有同情,我苦笑着对他说,烟我还是会戒掉的,等过了这段时间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对儿子撒了个谎,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答案,这和毅力无关,主要是我的心理起了变化。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宿命,似乎侄女的出走,大妹的手术都和我戒烟有关,最起码是我开始戒烟后才发生的这些惨事,这种想法莫名其妙,没有任何道理,但我的确这么想过,我心理上又开始接受香烟,虽然这只是一个借口,我鄙视这样的借口,甚至为自己的堕落而羞愧,却又不能自拔。我常常想,人生苦短数十载,山珍野味只添一肚饱,高楼大厦只得一床枕,牵万人手却最终独自离去,活着也许只是一种责任,对亲人朋友的责任,那就率意地活着吧。
香烟知道我太多的心事,就像我的知己,我将如何对待自己的知己?
苦笑,也许只有苦笑。
[ 本帖最后由 路上的歌者 于 2010-2-28 01: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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