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奔流

河水奔流
武志强

　　河水奔流，看着这四个字，我就有一种轻松、快乐的感觉，觉得眼前河水在奔流，奔流的河水是明亮的，这样的河水你怎么写都不过分，因为河水在奔流。这是宁静的河流，也是沧桑的河流。
　　我被一条河流挡住了去路，我停下脚步，看河水在奔流，我看见河水卷着石头在奔流，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条河流，也在奔流。我曾经熟悉这样一条河流，那时我常常去到河边，在岁月的河边沉思自己的生命，感慨岁月奔流的疾速。
　　我知道那条河流一经流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它今天或许又回来了，我不知道应该看河流的外面还是应该深入它的内心世界中去。每天清晨，我都要走到河流边，太阳睡眼惺忪，刚刚醒来的样子。前面是河流，后面是太阳，我站在河流和太阳之间。河滩上留下了我的脚印，它们是属于我的脚，我在那里站过、走过。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一些往事呢？那在我心灵和记忆里留下创痛的经历。我又不愿意想下去了，我只是想了那么一下，只是闪了一下念头，接着我就开始看着河流了。河水在奔流。
　　每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睡在床上，耳朵里听着河水奔流的声音，想着河流就在我的门外奔流，或许那条河流就在我的床下奔流，我就睡在那奔流的河流上面。我渐渐沉入梦乡，过去的生活回到我的梦中，然而我感觉那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在梦里，在河水中奔流。我在河水中，河水是透明的，就像玻璃一样。每当我做梦的时候，我就能梦见那条河流，有时它是平缓的流着，但有时它简直就是咆哮着奔流，两岸都能听到它的吼声。
　　一天清晨，我在河岸上看见一个小男孩，他的目光凝定在河水上，他对我说：“河水在奔流。”“但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有关系，因为这条河流就在我身上。”我有些惊讶，这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说的话，而是应当出自一个有人生经验的大人身上，但是小男孩专注的神情令我不容怀疑，我开始相信这条河水就奔流在他的身上，喧响在他的梦中。这时有风吹来，小男孩无动于衷，他的眼里只有奔流的河水。如果不是风吹，我还不会离开，但因为风大起来，河水打起漩涡，漩涡会越来越大，风把我的头发吹扬起来，我听到了河水拍溅啪啪的响声。我只得离开，只是那个小男孩还站在河边。
　　我离开是因为我与这条河流无关吗？不，这是去往异乡的河流，它在我的喉结间流淌，让我哽咽下泪。我躺在床上，沉入梦乡，河水就在我全身奔流，从我的脚趾开始，通过我的手臂，翻涌在我的头发里。醒来，我揉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就知道昨夜里有河水在我身上奔流过了。只是想起河水，我就会想起一个人的影子，那会是谁呢？有些问题是不必追问，也不必寻求回答的。
　　我看见河流时，黎明正从我身边走过，它给我送来一封信，告诉我一个未知的信息。我永远不想看见河流，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快乐。但是我又离不开河流，我需要它在我身上流淌，就是那样子的奔流，这样我才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流年已使我变得麻木，好些事情不愿细想，得过且过。我就是不站在这里，河水也会奔流。我不太喜欢写实的河流，一条写虚的河流才有自由的空间，才能供我想象，才是真正有生命的河流。这常常成为我辨别、判断一些事物的标准。我有自己的喜好，这点别人很难改变。
　　生活在渐渐变得没有差异，世界也成了一个单调的世界。这就是河水奔流造成的结果吗？我也在黑夜里来到这条河边，看看它与白天有什么差别。我相信所有的河水都在奔流，不奔流的那就不叫河流。黑夜让我联想，觉得河流就是一条纽带，缠绕在世界的腰间。河流没有寂静的时候，寂静只能在我的内心发生。但是世界却是寂静的，我因此听到了河流在歌唱，听久了，就知道这声音也很单调。但是只要我略一思想，它便会生动起来。这河流到底还是与我有关。
　　河水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它像是带着我旅行，我已有好多年没有旅行过了，而我们这儿有的人一年中就有好几次出去旅行的机会，当然人与人不一样，总是有差别的。当我倒满水杯的时候，看着那水杯里的水，我就能想象河水在奔流的情景，这样的一点时间总是有的，哪怕是只有半杯水，河水也在奔流。而我每喝下一口水，就能觉到河水在我的喉结间喧响、奔流着。而当杯中的水顺着我的手指缓缓流淌时，我就能看见河水在淹没了桌面，淹没了我上班的车间，淹没了这座工厂。而在工厂的外围，就是一条条铺设的铁轨，那些铁轨把远方与远方联系在了一起。
　　而河流是要走向远方的，这是河水在浸润我时的感觉，持续的浸润就意味着一条持续的河流。在我身上有一条河流，或许就是这一条河流，它在对我叙说着故事，每一个人都会有的故事，只是河流的故事更深沉一些。在我痛哭流涕的时候，河流向我奔流而来，我试图以下巴挡住它的上升，但这显得徒劳无功，无济于事。当我哭泣的时候，全身发抖，就像河水中的一片冰冷的草叶。但是当我不再诉说时，河流就渐渐平静下来。
　　有时，河流会越来越快的流淌，以一种加速度在前行，我眼看着自己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河流却嘎然而止，要不就是转变了方向，让我眼前的希望化为了泡影。多少次都是这样，所以我有点心寒，有点心灰意冷。谁都不能违背河流的本意，它奔流是只为它自己奔流。它或许有自己的目的，只是我还看不到。生活也在奔流，一个人的生命在奔流，在向前。同时也是在向后，向后的结果就是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已经所剩无几。
　　我想把河流一分为二，一面朝向过去，一面朝向未来。过去只有渺茫的影子，而未来就连影子都没有。至于中间的我，只是一个模糊的斑点。通过这个斑点，你将无法找到我。谁能跨越一条横亘的时光之河呢？
　　我愿意把自己隐身在河流深处，那样我将看不见自己，但我知道河水在奔流，我随河水一起奔流。河边的树，河流上空的月亮，吹过河面的风，在河流上方飞着的鸟，我想它们也在奔流。我相信星星的光辉掉进了这河水里，也在奔流。让我汇入这奔流的河水，我由此体验生之滋味。
　　 对于河流，没有正确与错误之分，能说所有的河流都是正确的，也能说所有的河流都是错误的，但总有一条河流是流淌在你的身上，这无可置疑，你也摆脱不掉。每个人都有他的河流，有明亮的河流，就有黑暗的河流。我睁开眼睛，河流就在我的眼睛里流淌，闭上眼睛，河流就在我的眼睛之外流淌。我的眼睛闪闪发光，河流就闪闪发光。我想起已经死去的河流，和一些正在复活的河流。我在喋喋不休的时候，有的人以为我在歌唱，其实我是在说话，说着一些很普通很普通的话。然后，我陷入沉默，
　　河水在奔流，而山峰寂静，我应该沉潜到河水的内心世界中去。有一天，我要对你讲一条河流的故事，我的生命飞扬在上面。我的生命飞过一条又一条河流，但终归还是一条河流。物质的河流，精神的河流，在一个人身上永恒的河流。
　　世界辽阔，面对河水我打开心扉，我在问着，还要走多久，这条河流才能在我身上重新开始呢？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