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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离土地很近的幸福之六:春天的补丁

2020-09-24叙事散文曹国魂
姐姐穿着母亲改裁的布衫,头上扎着半截红头绳。多年后我在书本上看见迷迷糊糊的影像,姐姐背影形似杨白劳的喜儿,像飞扬在寒风里的雪花。大地上,我和姐姐赶着春风,像父亲赶着羊群。我握着铁铲,姐姐提着芨芨草编制的菜篮,姐姐穿着补丁的长衫划过嫩绿的草丛


姐姐穿着母亲改裁的布衫,头上扎着半截红头绳。多年后我在书本上看见迷迷糊糊的影像,姐姐背影形似杨白劳的喜儿,像飞扬在寒风里的雪花。大地上,我和姐姐赶着春风,像父亲赶着羊群。

我握着铁铲,姐姐提着芨芨草编制的菜篮,姐姐穿着补丁的长衫划过嫩绿的草丛,惊起一群群蚱蜢和蝴蝶。姐姐的长布衫是母亲拖着病重的身子为姐姐开校准备的。姐姐一直念叨自己有一个花书包,女孩子幼小的虚荣心可以飘荡在伙伴们中间得以渲染,在苍黄的脸庞里,该有多么自豪。这件盖过屁股的长衫用了母亲整个冬天,是母亲从土裁缝哪里要来的布头。大半个冬天,母亲的剪子都在卡擦卡擦的响着,晚上的油灯浑浑噩噩,母亲黝黑的头发晃动着,像魅影,钉在冰冷的墙上。我和姐姐望着望着,竟然睡着了,煤油灯发出的黑气把我和姐姐相继呛醒。我望见母亲仍旧拿着针线在鬓间抿着,眼睛和鼻子周围像炉灶口,黑黑的一圈。母亲用被子把我和姐姐的头蒙了起来。

姐姐穿着花花的长衫像把翅膀穿在了身上。姐姐跑在我的前头,蝴蝶在她的前面飞舞,太阳刚刚蹦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泼在姐姐的身上,姐姐的脸蛋红的像我解馋的苹果,她跳跃的姿势一直试着在飞,令我羡慕极了。

姐姐一边跑,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那些歌我知道是母亲捡簸箕里的麦种时唱的。调子很犹豫,像哭,重重的压着姐姐的嗓门。晨光里的青草挂着露珠,分明是姐姐的眼睛,还有一眨一眨的睫毛。姐姐迎着太阳,我们拉着手,整个早晨我们都在兴奋里搅动沉寂的大地。

冬去春来的庄稼地经过雪水的滋润,隐隐约约中马齿苋有了褐色的迹象。姐姐一边寻找着能够拾进篮子里的菜芽,一边精心呵护着她的长布衫。这朵开在春天无比硕大的花朵,用我单薄的身子是无法感觉它的温暖,只有漫天的风沙刮来,姐姐用这件长布衫将我和她细弱的身子裹在一起。姐姐身子冰冷着,长布衫让我想到母亲温暖的襟怀,柔软的胸。

每次出去挖野菜,姐姐都早早准备好篮子和长衫,我从墙缝里抽出铁铲。姐姐对长衫的呵护不亚于爱她的书本。姐姐每学期的书本都整整齐齐背了回来,姐姐从舍不得在新书上乱画乱写,她觉得好好地书上划下一道,就如新衣服上豁开一条口子,再擦也是块补丁。

从很大程度上我都不敢亲近姐姐,尽管姐姐比我大三岁,但个子比我矮多了。母亲格外疼爱姐姐。每天早上洗完锅后,母亲把姐姐的头摁在锅沿上给姐姐洗脸洗脖子。冬天的时候,母亲把杏仁和红枣掺在一起捣烂,装在瓦罐里,隔日给姐姐抹头,母亲说,女娃子将来得有一头好发。姐姐的头发再怎么糊弄,总是形同秋后的蒿草,越来越黄。

姐姐头发最终没有变黑。母亲一直自责着,因为母亲刚刚生下姐姐后就病了,奶奶用小米粥硬是把姐姐从饿死鬼手里抢了回来。姐姐头发干涩是小时候缺奶造成的,母亲也常这样说。

出门后向东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马莲滩,大骨朵的马莲花开得紫里透白。这时母亲的病情好转了,春天把阳光给了花朵,给了我们赖以寻找的马齿苋、猪耳朵、灰灰菜,更多的是把阳光的温暖注入母亲病弱的身子,那些潜伏在母亲身子里的病魔一定是怕光明的,我想。

姐姐穿上长衫后似乎很自豪,也有了无比巨大的胆量。一次,我瞅中了一大方子的马齿苋,用铲子画了圈。村子里最坏的女孩子,外号“疤驹子”(脸上有一块疤,性格像个男孩子)硬是要在我画的领域里挖,还把我的手背剁了一铲子。我疼的哇哇大哭,姐姐闻声赶来,顺头拍了“疤驹子”一铲子,那血水哗啦啦的就顺着“疤驹子”的头发渗了出来。在场的几个伙伴都吓得面如土色。姐姐望都没望,撕下长衫的一角,把我的手背包好后,拉起我去找“疤驹子”的母亲。“疤驹子”小时候被送往舅舅家寄养多年,因为调皮捣蛋,爱惹事生非,被舅舅遣送回来。她们家孩子多,一年下来生产队分的口粮根本不够吃,再则,她又长得和其他姊妹不一样,极为丑陋,即便受多大委屈,她的父母亲都会把她谴责一顿,更有甚者会遭毒打。“疤驹子”死死拉住姐姐的手,不要回家,并且把篮子里的菜都给了我们。

多年后,我在村子里见到“疤驹子”,她嫁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人家,生过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到很健康,第三个孩子是计划外抢生的,生下后孩子一直不健康,没多久就夭折了,日子一直很拮据。我问她过的咋样,她显得很平静,没有小时候一丁点的霸道气,笑盈盈的站在我的面前,说前些年地多,孩子小,种些大田作物,日子紧巴巴的,这两年村上引导玉米制种,还可以,大丫头职教上出来有了工作,二丫头还在上高中,今年毕业。

我和她一边攀谈,见她没有打断话题的意思,我转了话题。若有慷慨的说,人还是小时候好,长大为了儿女活得很累。她淡淡一笑,迎合着。我说那次姐姐拍她头的事,并掩饰了我们小时候调皮的话题。她呵呵笑起来,脸色红润的说,其实她铲我的手是,我有一个好姐姐疼我,不像她,谁都不喜欢。况且姐姐有一件让她妒忌的花布长衫。

我的脑子突然像是被塞上什么,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三十多年来和我第一次这么近站在一起,给我说了这么多的话,是我打开了她记忆疤痕,还是岁月缝补了我们内心的补丁呢?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0-3-4 00: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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