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再谈一点散文

还想再谈一点散文
武志强

　　生活是真实的，这是散文存在的基础，这真实的严峻在于它就像一堵墙壁，是我冲不破的，是我必须面对的，我将在此经历苦难，我将在此经受炼狱的考验，我离不开我生存的空间，我的所思所想所感都在这里发生。
　　工厂在压榨着我，像榨汁机一样压榨着我，在这日复一日的压榨下，我还能剩下什么？它压榨着我的肉体和心理，让我肉体劳累，心灵衰弱。而我为了活着将无以逃避，无法逃避。几十年下来，我对工厂因此有了一种刻骨的认识，感觉自己就是苦役。这或许是我与别人眼中的工厂不一样的原因。所以在我笔下写不出赞美工厂的词汇，而我想那些能够写出赞美词的人，他们或许并不在一种身心经历的苦役里。他们逛来逛去，轻松自在，我因此从来不读那些有关于工厂的赞美词汇。我骨子里抵制、反感它。
　　当我把这些个体在压榨中所发出的微弱声音表达出来时，我找到了散文，之所以叫它散文，是因为我写来很散，很自由，很自在，有一种内心释放的快感。我知道没有喜欢那些一味哀怨、诉苦的文字，没有人有义务对祥林嫂式的诉说抱以足够的同情和理解，他们不久就要厌烦的，驱赶你而去的。但散文不会，散文很忠实于我，我尽量把它提升到美的高度，是因为我也不想一直陷在阴暗和绝望之中，因为那种沉溺会毁灭了我，我已预感到结果。
　　那或许比死亡还可怕，或使一个人疯狂。所以我一再对自己说，要美，文字要美，美是救主，是暗夜里的明灯。我这样记录了我在一时间的呻吟，那是我所能发出的声音，我希望它能呈现美的形态，给自己也给别人以明亮。我这样做了，但还不够，我只是尽力了，或许只为了活下来。没有不苦难的时代，每一时代都有它的艰难，作为这时代艰难的承受者，我对自己说，要学会记录，因为你所能做的也只有记录，所幸笔与纸还没有被剥夺了，只是我在这时代中唯一的巨大的幸福。我很珍惜我的写作，就是珍惜我自己。
　　有时，单单是肉体的劳累与心理的恐惧就能使我陷入一种绝望之中，我就是这样来观察和研究工厂的，我在它的底层，我最清楚工厂是什么，或者说，我只清楚我眼中的工厂。当然谁都可以反驳我，因为人与人不一样，感受与认识都会有距离。我因此痛恨我的环境，但痛恨不是文学，文学是要提炼与升华的。是的，正是一次次的绝望和痛苦让我思考，让我绝望。我对我工厂说，你不能榨干我的，只要我活着，我就是你的敌人，我就要写下去。如果你让我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一杯茶，一份报纸，我可能就写不出现在的散文了，我可能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所以我感受你给我的劳累、痛苦和恐惧。感谢你对我的压榨，因为你，我还没有真正枯竭，虽然有时你会让我感到有一点点枯燥。
　　我知道我内心的黑暗和阴冷，也知道这风暴对我造成的伤害，所以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人都活得不容易，要懂得宽恕。我在这黑暗中努力提升自己，我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呢？我想云游四方，我想熟读百家经典，我想阅历丰富，波澜壮阔。但到最后为什么都没干，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与机遇，我只是个中专生，就是高中生，连个大专文凭都没有，哪敢对生活有什么奢望呢？我写，是因为我需要这样，20年前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现在知道了。我受一点刺激就会失眠，心理承受力很弱，我一次次让犁铧在自己的内心里耕过，挖掘它，撕裂它，看看我还能有些什么，还能看到些什么，还能有什么是救助我的。我想使自己深刻，但或许我正在使自己浅薄。只是在无形中，散文已成了我的救主，它担当了这样的责任和使命。我用它来我自己祈祷，我在摸索我祈祷的方式，我希望自己祈祷的姿态能更好更美一些。我从来不说自己是正确的，我似乎从来就没有正确过。否则怎么能走到今天呢？今天就是个错误。如果让我选择来生，你猜我怎么回答，我不说出，是因为我想你能猜到的。有些话最好不要由自己亲口说出。
　　我一点儿而都不喜欢这里，但我不说诅咒的话，因为那些话没用。写点有用的，那就是散文，那是我生命呈现的景象。我希望在这世界上走一趟，能够拥有了自己，展现过自己，那就等于我创造了另一个世界，我是有二次生命的。写散文真的很难，那是虚弱了的自己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呼唤，是黑夜对于日出的期盼，是航海者对彼岸的翘望，是将要粉碎了的自己对于完整的请求。还想活着，那就只有写下去，写下去。写不出来就想着怎么才能出来。我的好些时间就是这样度过的。我希望自己写的好，但或许越写越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散文是一条孤独的小径，我在上面散步、思想，并迎风记录，记录天空又飘下了几片树叶。但走下去，通过这条小径，或许还能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景象。有很多优秀的写手，甚至大腕，让散文变得丰富多姿，绚烂光彩。这都是好事，他们在自己的路上，而我也走在自己的路上，我愿意向他们学习、借鉴，提高自己，进步自己。如果说我对生活是热爱的，那它在一定程度上就体现在我的散文里。

武志强
2010-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