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玻璃
武志强

　　我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世界，是玻璃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了。玻璃的透明，告诉我世界的存在。世界明亮，是因为玻璃照亮了世界。没有不存在的世界，只有你看不见的世界，只有你想象不到的世界。
　　隔着玻璃，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里的人或物有另一种色彩。但是有一阵子，我是把虚幻当成了真实，借此逃避了现实。为什么要逃避呢？难道现实中没有让我满足的东西吗？世界当然不只一个世界，而是有多个世界的。而玻璃是把一个世界装在里面了，它让我看见，但又不能进入。如果说世界是美好的，那么就能够说玻璃的世界是美好的，现实中所缺乏的，在玻璃的世界里面都有。我出发寻找世界，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我只寻找到一块玻璃，看着它，想象着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所能拥有的美丽。如果说我是寂寞的，那么就能说一块玻璃也是寂寞的。这块玻璃曾经年青过，曾经开怀的笑过，你能想象到的那种笑，就像春天里花园里的花在开放一样。世界有过许多的花，一块玻璃记录了这些花。只是你不能想象这块玻璃也有老的时候，这块玻璃在你眼里永远年青，它映照着一个永远年青的世界。
　　玻璃把风挡在了外面，风轻轻的扣敲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心思要诉说。玻璃却不解风的心思，它一脸的冷漠，显得无动于衷。这一切我都看见了，但我干着急，帮不上忙。我只能看着风敲着玻璃，用它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玻璃。像是在不倦的内心的絮语着什么。但玻璃就是不让路，我看见风流泪了，像是在乞求着什么。原来高贵的风也有软弱的时候啊。我不愿看见有掉泪的事发生，我走上前去，试着干点什么。我把手放在玻璃上，我能感到外面的风在动。风在一遍遍的吹着玻璃，像是用自己嘴里吐出的气，在一次次的吹着玻璃，亲吻着玻璃。似乎要感化玻璃，让玻璃在自己的热情里融化了似的。但玻璃到底还是没有被融化，它还是安装在窗户上，好好的。风的泪却干了，最后的风叹息着，丧心失望的走了。外面没了风，安静下来，连草叶子都一动不动。对于无爱的机缘，不把握也罢了。于是我离开玻璃而去，但是在我的心上还是装有一块玻璃的。那是我心怀期待，在等待着我的什么，是风或雨？
　　这样说的时候，一场雨也就来了。雨总是说来就来的。玻璃也把雨挡在了外面，雨点落在玻璃上，又顺势流了下来，雨水糊满了一块玻璃，弄得我的视线都模糊了，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此时外面发生了些什么。是有一个雨中奔走的男子，手捧一束鲜花，要送给他的情人吗？他向情人的门窗走去，跑去，他怕自己来晚了，鲜花就枯萎了，情人就离他而去了。他焦灼而急切的目光告诉我，不能再迟疑了，错过就是一生的错过。他伸出手来，手要穿透这块玻璃，手上是雨水淋漓的鲜花，鲜花在雨水滋润中看上去更加的娇艳。而在玻璃破裂的一瞬，他的手指上鲜血淋淋。他内心有着划裂一般的痛。他得到心上人的爱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一地的碎玻璃。我只看见了散落一地的鲜花，而那些鲜血都被雨水冲走了。
　　玻璃也把你挡在了我的外面，我知道我不能走近你，就因为这一块玻璃隔在中间，岁月和风沙都不能穿透它，我的目光虽能穿透它，但我的手指和脚步不能穿透它，所以我不能走近你。这块玻璃在告诉我：“你永远都不能走近她，不能走近你所要走近的那个人。但是你可以看着，因为你需要看着。”事实也如此，当我在白天的玻璃上看见蓝天白云时，我知道我并不能走近那些蓝天白云。当我在夜晚的玻璃上看见星星和月亮时，我也知道我不能走近那些星星和月亮。现实中我是匮乏的，是玻璃给我虚幻的满足，就像在沙漠里看到海市蜃楼。来，让我看一块玻璃吧，看一看里面珍藏了我的什么。即使我的手指不能穿透一块玻璃，我也愿意我的目光能够持续不断的去穿透一块玻璃。因为那玻璃后面的世界在吸引着我，诱惑着我。我承认，我是一个容易受到诱惑的人。
　　窗户是开在墙上的，玻璃是镶嵌在窗户上，屋里因此进来了光线，变得明亮起来。我在高处，透过玻璃看，这个世界很大，很远，很辽阔。苍茫视线尽收我眼底。但是世界再大，我还得回到这间屋子里，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思考，也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但是，我在一块玻璃上，却看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这或许是因为玻璃太光滑了，岁月的手指不能在它什么停留的过久。那经过玻璃的岁月就都流走了。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的自己老了，我同样留不住岁月。如果说我是增生了皱纹，而玻璃依旧光滑、年青，看不出有衰老了的痕迹。我知道我必须保持一块玻璃的完整，这样我才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是完整的。而玻璃的破碎，意味着心的碎裂，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常常有意在回避些什么。是回避生活中那些我不愿再想起的事。
　　玻璃把我们分开，这是两个世界，会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能够由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吗？我目光的进入就算是进入吗？这样的回答总是有些底虚。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是占有和拥有呢？为什么不能把一个世界放飞出去？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让它自由的去飘，去飞。我或许安静的还不够，心底里还有些浮躁，有些欲望在火苗一般扑闪着，所以我看着玻璃时总是戴了一副欲望的眼镜，这块玻璃因此也像是不安分起来。
　　透明的玻璃把我们隔开来，我们是两个世界。透明能让我知道世界的存在，但玻璃应该是安静的，是安分守己的。玻璃就是玻璃，它成不了别的什么。对于一块冰冷的玻璃，我谈不上有多热爱。只是它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里或哪里总要有一块玻璃出现，挡住我，让我看见自己，一个发呆的自己，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自己，一个面无表情的自己。这个时候我就不知该对玻璃说什么了，我开始无语，沉默下来。这是漫长沉默的开始，如同一个人的命运。原来看玻璃竟然看到的是自己的命运，这是我原初想不到的。
　　一块玻璃，清清亮亮的玻璃，还是落满灰尘的玻璃，差别是明显的，前者能看清楚自己，后者看不清自己。我当然愿意要一块清清亮亮的玻璃，在那里面能看到风和雨，看到鲜花和情爱，还看到时间清晰流过的痕迹。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