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

树 根
【文/杜永生】
　　周六很早我就骑着摩托车从县城赶到了老家。当时，母亲正烀着山芋，热气腾腾，芋香飘逸。她见我只穿着大衣，没戴头盔很是心疼，这么冷的天气骑这么远的路，怎么连头盔都不戴呢？我说习惯了。其实，每次骑摩托车回去，我是从来都不戴头盔和眼镜的，如此的感觉就是视线开阔，更能在骑行中观察着一路的风景。母亲赶忙让我坐进热烘烘的锅地上，烀山芋烧的是硬柴，面积逼仄的锅地上凌乱地堆积着一些枯树枝桠，还有三个不大的树根，我试图将一个树根添进锅膛里，可是尽管树根不大但它旁逸横出的枝杈还是无法塞进锅膛。我就问母亲这些树根是您刨出来的吗？她说，这几个树根是菜园水凼边上的枯死的小柳树，前些日子刨出来的。没有及时劈开来晒，等会你去借把斧头劈开来再晒晒，留着过年时烀肉吧。随后我就去了邻居婶婶家找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三下五除二就将三个树根劈开，再摊放在太阳下晾晒着。

　　我手里拿着一个热烫烫的山芋，就在门前转悠开来，竟然发现许多裸露着的树根。这些树根有的是腐烂着，有的则是大树刚伐锯不久留下的。不由得就转到了村外，沿着河道行走着。我的目光却贯注起河流沿岸两侧或显现或隐伏着的树根。河流早在十多年前就遭到上游一化工厂的严重污染，几近干涸着的河流的埂沿上，枯死的杨树和柳树到处都是，许多是被人伐锯走了树段而遗留下树根。这些树根极为显眼，有的根上还有一米开外的树干，有的则成为真正的树根，掩伏在荒乱的杂草丛中，而这些树根有的已经腐朽不堪，上面却是常年风浸雨湿之后渐而堆叠着的干枯的黑糊糊的青苔或厚实的野蘑菇；有的则在树根的周围长着细细杪杪、且挺直仍鲜活的树苗。想必这些树木要么是被污染的河水浸死的，要么就是人为的硬生生砍（掰）断的，反正一些比较大的树根上才能显现出拉锯后横断面上层层叠叠的年轮，其它则是砍伐而让你无法辨析的惨戮。

　　树根，这在过去是很少见到的。这是冬天里农家必备的主要的硬柴。它的作用很多，不仅熬火，而且年关时烀煮年货时的需求量更大。每到冬天，储备一定量的硬柴则是必须要完成的。所以，动作快的人家门前一定堆叠着老高的劈开晒干着的树根呢。惟此，到了冬天，尚幼的我们就又多了一项任务，出去拾硬柴或划草。最好就是能刨到树根。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实际上是很少拾到了，找寻树根则是我们最想望的事情。一到星期天，便会早早的起床，小小的身体竟然扛着一把与我们身高几乎一致着的大铁锹，村子里、树林中、渠道沟埂上就是我们找寻着的身影。村外的蒲塘湾子是由大片的树林组成，这也是我们最想去的地方。可是，你得偷偷摸摸着，不然被林主发现了不仅刨不到树根，还有可能被臭骂一顿。尽管这片树林里堆积着厚实的落叶，但却很少有伙伴光顾，大家都知道这里有很多的树根，极为诱人，可都很害怕林主那冷冰冰的脸色和嚣呼呼的语言。记得二子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天麻麻便偷偷地跑到这里对准一个树根就刨起来，动作很麻利，毕竟力气有限，在折腾费劲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树根也就要被彻底刨出来，只有最后的一根杈根实在太坚韧了，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树根是在来回地晃动着可弄不出坑。二子可能已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树坑边呼哧呼哧喘着气，这个时候，林主突然出现了。见状二子有些战栗。可是林主并没有以呵斥的语言对待他。看着将要大功告成的树根，林主拿起了铁锹，几下就斩断了连接着的根。并对二子说，能弄回去吗？二子实际上在直楞楞的看着，张大着嘴巴。林主的问话他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点头如捣蒜，能弄回去、能弄回去。后来这个还算大的树根是二子跑回来喊上我和另外一个小伙伴一同拖曳回来的。而对于林主这次出乎我们意料的表现，在当时我们可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在几天之后，他和我的父亲说，孩子这么小，别让他们再去刨什么树根了，这样真的会累坏了孩子的。从此，我对林主油然产生着一种敬意。直到现在，每遇见他，都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大叔。

　　还有南小郢子前面的杂树林里也有很多的树根。实际上，这些称不上是树根，应当都是灌木根，粗的如碗口，细的像手腕。但这里杂草丛生，大多是一些藤藤草和薅子。那些低矮着的荒草枯黄、稀疏，一束束的僵硬直立着，细看，这些卧倒的荒草的尸骸掩埋着零零星星难于捕捉的绿意。只有或大或小的树根突兀地显现在眼际中。发现了树根，心情是激动的。动作要快，生怕被其他伙伴给抢占了。不论大的或是小的，真正挖掘出来都需要费很大的劲流很多的汗。经常，我们就是脱了棉衣棉裤，挖的汗流浃背。而当一个树根被挖出来，就是收获后的喜悦。

　　那时我们也就八九头十岁。个子和铁锹把差不多长。对于那些小的树根是很容易挖出来，而遇见大的树根，有时要吭哧吭哧挖上一整天。硕大的树根，从更硕大的树坑中完全显现出来时，像满头乱发的怪物，根系断折处不粘一丝泥土，一声不吭地被我们费尽精力拖拽出树洞来。

　　望着眼前的大树根，一种收获感顿生，也抹去了劳作后浑身的酸疼与疲惫。对于大树根，我是没有力量弄回去的，只得去喊家人过来给拖走。大树根有时经过修整后可当作凳子，如获重释、芜废具作地去承受一个人的力量。小树根则被斧头分解为木柴片段，最终填进了锅膛，腾出火焰、散发热量、燃烟飘渺，那些灰烬最终又营养着蔬菜并溶进了泥土。

　　我最不能忘怀的一件事。有一次，扛着的大铁锹在跨越一个田沟的时候，正好铁锹掉落在左脚跟上，当时我穿着的是“尼丝鞋”（解放鞋）没有袜子，沉重的、锋利的刀口直接砸在后跟上。当即我就蹲在了那里，疼痛难忍。望着整个脚后跟张开着并在流血的口子，我咬紧着牙没有嚎啕大哭，而是试着起身，疼痛剧烈，不能直起。这个时候，生产队长史大叔正巧经过这里，他见我额头出汗，咬着嘴唇，捂着脚踝，大铁锹扔在一边很快就知道一定是剁着脚后跟了。此时，他不由分说，抱着我就直奔公社医院。顾医生看了看伤口，忍不住臭骂大人一通，怎么忍心让这么点大的孩子出去刨什么树根？伤口缝合了四针并包扎之后，还是史队长背着我回家的。至今，我的脚后跟还有着一道清晰的锹剁的疤痕。

　　如今，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树根不在被我们所顾及了。它们是应该被刨出来再做贡献的，在它们曾生根的地方再种植上新的树苗才能延续着生生不息的绿意。如今，谁还会费这个劲呢？树根，也只有在季节的嬗变中渐渐地腐烂下去，腐烂的过程或多或少昭示着曾经有过的生命。

　　我知道挖树根的日子已成了生活中渐行渐远的一个符号，只不过当我再次与树根相遇，那些模糊的远影却清晰起来；那些蚀骨的记忆，又会衍化成生命里一道笃实可观的风景。（全文2598个字，于2009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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