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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无奈的白水蛋

2020-09-24抒情散文嘎玛丹增
时光左岸之:无奈的白水蛋母亲在镇上缝纫社,熬更守夜地给人家打衣服,勉强让外婆、小舅和我,没有饿死。我很小就开始挑水煮饭,到垃圾场刨炭花、竹子林检笋壳,作为家用燃料。捡狗屎割牛草卖给果园和运输社,换点小钱买盐巴酱油。偶尔跟在小舅的屁股后面,下


时光左岸之:

无奈的白水蛋   母亲在镇上缝纫社,熬更守夜地给人家打衣服,勉强让外婆、小舅和我,没有饿死。我很小就开始挑水煮饭,到垃圾场刨炭花、竹子林检笋壳,作为家用燃料。捡狗屎割牛草卖给果园和运输社,换点小钱买盐巴酱油。偶尔跟在小舅的屁股后面,下河摸鱼抓虾,给家人打牙祭。

  小舅年长我几岁,在我眼里什么都会。钓鱼打鸟一把好手,会做弹弓、竹子水枪、铁环、螺陀等就地取材的玩具。外婆从小就宠他,也把他惯成了好吃懒做的角色。有一年,他在供销社收购站剐蛇,剐一条蛇五分钱,只取皮和胆,收购站不要蛇肉,卖不了钱,一般都用来喂猪。偶尔小舅会拿回家一些蛇肉,为了不让仁慈的外婆发现,我负责把家里的铁鼎锅偷出来,在慈竹林烧一堆火炖煮。据说疡尘(烟灰)落入蛇肉里有毒,也是选择户外炖煮蛇肉的另一个原因。蛇肉是什么味道?我已不记得。吃过不少白生生的蛇肉,抓在手中蘸点盐巴,再塞进嘴里,填饱过咕咕乱叫的肠胃。或许后来受到了更多教育,因为见过小舅生剐活蛇的血腥?长大后,见到蛇就紧张恶心。   外婆在世时,经常骂小舅,用蛇做比喻。幺儿呐,你咋个懒得烧蛇吃哦。

遇到赶场天,受小舅和肚子指使,经常混进经营站门口买肉的人群,伺机偷肉。我躲在大人腿脚后面,望着木架子上那些倒挂的猪肉,两眼放光,闻到肉香,不停咽口水。卖肉师傅剃个光头,猪皮围裙沾满血糊糊的污迹。他耳朵上夹着一根纸烟,手提亮晃晃的尖刀。验完票收过钱,丢进木匣子,盖板咣当一声脆响关闭。手起刀落,刀锋寒光闪过眼前,一块猪肉瞬间就搁在了秤盘上。乘师傅过秤之际,伸出被饥饿鼓舞的手爪,对准早就看好的猪体腹腔,扯下小块碎肉或者油渣,撒腿就跑回了慈竹林。早就等在那里的小舅,已经捡好笋壳竹叶。整到好多?才这么一点,还不够塞牙缝哦。你咋个不去呢?小舅从槐树上跳下来说,娃儿呐,你小,不容易发现。听话,回去拿点盐巴来,我来炒。我和小舅在竹林里藏着一个搪瓷缸子,专门用来煎炒偷盗的成果。只偷到油渣时,顺便到庄稼地,摘一把豌豆尖之类的青菜,混在一起炒,依然美味。   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但这样的勾当,并没有维持多久。卖肉的师傅后来提高了警惕,见到我,脸上依然笑眯眯的,只是将寒冷的尖刀举过头顶,就把我吓得屁滚尿流。母亲知道后,扯起黄荆条就打,屁股上至今留有它坚硬的痕迹。黄紫棍下出好人,在母亲那里,是坚不可摧的古训。黄紫树,川南遍地都是,枝叶繁密,叶片碎小,枝梗尖细,黄蜂和蚊虫喜在其间活动。在夏天的原野,很远就能闻到它腥腻的味道。用它抽打身体,钻心的痛疼。   我挨打,小舅罚跪。按说小舅比我大几岁,母亲教训我们时,挨打的该是小舅。每次犯错,受重罚的总是我。我不懂。你外婆死了,小舅比你遭孽。唉,娃儿呐,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说着说着,母亲就落下泪来。一个母亲的心情,娃儿们哪里能懂。   时间左岸,这样的童年很寻常。小镇上,我没有见过更好的童年。大家都一样,没有玩具,也没有泡泡糖。贫穷并非苦难,苦难和幸福在比较中成立。我从那里来?外婆说,你是石头旮旯拣的,我就毫不怀疑地信了。人生不停地苦苦追问,在比较中不断折磨自己。其实,真相一直就在原地。所有问询,只能把你带向更深的黑暗,谜底,比黑还黑。   无从知道,没有看到和没有看清,原来是多么的幸福!   “幺儿吆,砍柴烧,砍不到,要挨叨。”一样的童年,一样的贫穷,一样的日子。每月凭票供应菜油一斤、猪肉五两、煤油三两……只是,兄弟姐妹多的家庭,做家务的时间相对少点。整个童年时期,最大的愿望除了填饱肚子,想有一个姐,或者哥,可以帮我分担家务。原本有个哥,大跃进时期,土里不种粮食,妄想生长钢铁。泥土咋能出生钢铁呢?世间总有不断的荒唐,混淆黑白。小镇没有提前进入衣食无忧的理想社会,倒是荒芜了土地,损毁了大片森林,也饿死了很多人。我哥,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被两个掺合着白山泥的高粱粑,活活咽死在了母亲怀里。同样因为饥饿,姐姐在母亲腹中,先天营养不良,以死亡方式来到了这个世界。没有见过他们,就前后走了。哥和姐的死亡,是母亲缄默的疼痛,直到老人家过世,都没有听她说起。   小时候,伙伴们给我取了一个很长的外号:“每天一个白鸡蛋”。   上幼儿园第一天,母亲背着我到幼儿园门口,给了我一个煮鸡蛋,也是我童年时期唯一的一个。幺儿,饿了自己吃。鸡蛋还是热的。没曾想我在男女不分的厕所里,把它送给了李幺姑。不幸被黑娃儿看到,给我取了这个绰号,一直伴我走过了漫长的少年。听见同学们叫喊,总是隐隐地觉得,其间充满了很多不懂的暧昧。暧昧在多时,拐弯抹角地隐藏了事实,邪恶一样制造陷阱。这个让我浑身不自在的绰号,后面有一个李幺姑,以及男女授受不亲的小镇传统。传统是小镇的宪法。母亲常说“口水可以淹死人。”是真的,并非简单形容。我对这个绰号的最初感觉,就是后背沾满了口水。   镇上只有一所幼儿园。先初,母亲没有让我上,家里穷,舍不得每个月两块钱的学费。伙伴们一个个都在那里上学,每天回家时,手里还捏着一颗红苕糖。李幺姑放学就找我,拿着水果糖向我显摆。逗得我两眼放光,口水直流。李幺姑最后说,来嘛,你先咬一口。剩半块给我哦。用红薯削皮煮熟熬制的褐色糖块,有别于白色的生麻糖,做成有糖纸包裹的水果糖式样,于我就像猫闻到了鱼腥。我们那时拍纸烟盒,也拍糖纸,那种透明的水果糖纸,如同中华、牡丹烟盒样稀奇。   我想上幼儿园,动机很单纯,无非就为一天一颗红苕糖。经常哭闹,母亲不松口。有一天和母亲泼皮耍赖,满地打滚地哭着要上学。原本想哭闹一下就算了,没曾想在地上翻滚过程中,想起色泽光亮的水果糖,就真的伤心起来。都是孩子,为啥我每天就没有一颗糖果?母亲狠下心,没几天就给我报了名。   李幺姑住在我家隔壁,比我大半岁,透过竹串架墙壁的缝隙就能说话。我把人生里得到的第一个白鸡蛋,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李幺姑。原因不明,可能和小镇古老的传统有关。我们的母亲都在缝纫社工作,从小就在一起过家家捉迷藏,兄弟姐妹般亲热。   家里经常都有缺盐少油的时候。母亲说,娃儿呐,你到李幺姑家借一调羹。李幺姑双手捧着盐巴罐,舀嘛,多舀点。还菜油的时候,调羹下面垫着一个小碟,即便漏出一滴,也在碟子里,不会浪费。李幺姑接过碟子调羹,总要故意溢出一些剩在碟子里。我家人多,供应票也多点,给你剩点回去吃油油饭。小小年纪,就承袭了温良传统。一调羹盐巴或者菜油,浓意着多少纯朴和恩情?给李幺姑一个白鸡蛋,既是一种回报,也算一种讨好,就像后来在书上读到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借有还,也是小镇钉子样坚定的传统,借了邻家一根棉线,也必须记得还。而借针借盐的日子,一直在童年的小镇继续。   “要好看,素打扮。要好吃,油油饭。”我儿时念叨的童谣中,大多和粮食有关。“折耳根茅草根,我是外婆的好外孙;外婆请我吃煮花生。我不吃,外婆吃……”那些伴随我成长的童谣,既是对生活现实的咏叹,也隐藏着简单而朴素的愿望。“红罗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要吃肉,老汉儿没得钱。” 现在想来,每天一个白鸡蛋,就像儿时清唱的童谣,不存在我当年感受的憋屈,那只是小镇娃儿们,张望童年的共同理想。
                 
[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2-19 10:57 编辑 ] 嘎玛丹增,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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