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光痛饮

与时光痛饮
文/梅林客

　　见到阔别的昔日同事，就像回到从前的时光。端起酒杯，为他们敬酒，都是杯到酒干。满满两大桌，一个不落。最后回到妻子身边，斟满了酒，碰响她的酒杯。碰撞发出的声音特别清脆，好像穿越了时光。酒顺着喉咙流到下去，火就腾腾地窜上来。似乎到妻子这里，烈酒才找到了落脚点。我不停地喊着“我的妻”，人却趴在了桌上。那声音微弱，恐怕谁也听不见，就像一片落叶，在时光中漂流。
　　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山村学校。那时，我还不满二十岁。大山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学生大多说着方言，很难听懂。无辣不菜，不到三天，我就喉咙发干，嘴唇起泡。最难耐的还是寂寞。犹记那年中秋夜，校园里空洞洞的，如一只蝉蜕。点点月光从门前的梧桐树叶中滴下，像细雨一样打在我稚嫩的脸上。我默默地走出校园，来到离学校不远的小河边。河水泛着银色的光芒，静静地流向远方。
　　借着家访的名义，试图摆脱寂寞。就这样，一个女子走进了我的生活。那天下着小雨，我躲进了一户人家。她走上前，热情地招呼着我。和我一样，她也是一名老师，或许是这样，就显得亲近。我的鞋沾满了泥，她让我脱下，到河边去洗。她的手跟青葱一样，水波自她手边漾开。我看得出神，心底也起了波澜。
　　于是，我们有了来往。她常到学校看我，带来我爱吃的菜，帮我洗衣，闲下来，还教我当地方言。我们很快就结婚了。婚后才知道，有许多小伙子爱慕她，但她就是认定了我。我是个穷小子，操办婚事，家里拿出百把块钱，还是卖鸡蛋换来的。她并不在意，把自己的私房钱，连同问亲朋借的，都塞给了我。
　　结婚之初，我们住在职工宿舍里，只有一个单间，就十几平米，中间隔开，里面做卧室，外面用来吃饭待客。房间虽小，但妻子收拾得利落，并不显拥挤。屋内没地方烧饭，就在门外的走廊里搭了土灶。一阵风吹来，妻子就会被烟熏得直抹眼泪。但是，她照样过得有滋有味。常采些山花放在家里，映山红透着鲜艳，兰花散着清香。绽着笑容，唱着歌儿，时光如河水一样流淌。
　　妻子当的是民师，教了上十年，深受学生喜爱，却因资历不够，被清退了。接她回家，我们一路无言，只有小河里的水，在我们脚下哗哗地流着。我们已经有了孩子，她知道仅靠我一人的工资，无法维持家里的开销。说来也巧，我所在的学校食堂招标，妻子硬着头皮拿下。
　　每天早上四点左右，妻子就要起床。轻手轻脚的，生怕将我弄醒。若是冷天，定要把我的被角掖好。再到女儿房里看看，才打着手电筒出门。跟着工友，她很快学会了做面点。那一双手，曾是她的骄傲，沾了碱水以后，就起皮开裂，渗着血丝。大拇指用力较多，指甲被弄弯，就算剪了，长出来还是弯的。抚着她的这双手，我就心疼不已。
　　妻子还开过学生小店。我下班了，她就要去坐店。饭菜已经做好，摆放在桌上。后来女儿到县城里读书，她不放心，关了店门，去城里陪读。在家里想着女儿，在外面又担心我。烧了荤菜捎回来，让我再买些小菜搭着吃。周末我去城里，她细细端详，看我是不是瘦了。又将我里里外外的衣服洗了，一忙就是半天。
　　到了假日，校园里又冷清了。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大部分老师都走了，只剩下二三家人。我家的老人都已过世，姐姐弟弟也到他处安身，连老屋都送了人，我们只能住在学校里。可是有妻子陪着，并不怎么感到寂寞。妻子能烧一手好菜，关上屋门，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着丰盛的年夜饭，黑夜就被挡在了门外。饭后，我们打牌，谁输了，就在脸上贴一张纸条，要不就钻桌子。后来有了电视，就拥在一起看春节晚会。
　　几年前，我要参加招聘考试。时间很紧，我看书看到深夜，妻子一直陪着。怕我身体吃不消，熬了红豆肉末汤，给我提神。考试前一天，到了县城，才知道有一样证件落在家里。妻子坚持自己回家去拿，让我好好休息。天快黑了，外甥骑车带着她，没走多远，路上窜出一条狗，避之不及，车子被撞翻。妻子身上多处被擦伤，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出了手术室，妻子面色苍白，全无血色。打点滴时，我拉着她的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看着我，眼里满含愧疚。到天亮时，我才小睡了一会儿，到了考场，却不觉得疲惫。
　　通过这次考试，我就能进城了。当我把好消息告诉妻子时，她一脸平静。我想，在她看来，只要能与我相伴，每天都是快乐的，进不进城，并不重要。事实也是这样，进了城，我们时常会回想起以前的时光。闲暇的日子，我们会带着孩子，一起去爬山。到了高处，能隔着着人家的屋顶，看到对面山脚流淌的小河，像一条白色的丝绦，在轻轻地飘扬。

　　妻子轻拍着我的肩膀，把我从过往的时光中拉了回来。扶着我出了酒店，又用电瓶车带着我，向家中骑去。路上下起了雨，很猛，街道很快成了一条小河。我靠在妻子的背上，就穿行在这条河中。被雨水打着，我清醒了许多，但仍是浑身无力。我真的醉了，醉在时光的河流里。

　　（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亲爱的妻子。）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3-7 18:2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