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地平线

遥远的地平线

　　祖父去世三十二年之后，儿子又去了东北。

　　于是，每个黄昏，透过缠绕村庄的炊烟，我就会凝视远方。

　　我知道，最初从陕西大槐树下出发，泪水涟涟，一步三叹的先祖早已湮没在西行的尘土中了，而他们的子嗣接过打狗棍，捧着一块干粮一路走来，终于在河西发现一块水清草密的地方。据说小屯堡就是他们后来落脚的家园。

　　夕阳里，小屯堡只是略略高耸的一堆灰土，凌乱地散落着几片砖瓦和碎陶，像是古堡的尸骸，周围干枯的芨芨草瑟瑟发抖。我们的新家就在古堡不远处。小屯堡早已经是县志里一个小小的标记了。

　　每年清明，我会在渠畔水塘和红柳林里插几挂纸穗，焚几叠纸钱。因为这里早已没有坟头了。印象里祖父也曾在这里上过坟，那时候这里还有不少土蘑菇，偶尔山水下来还会掀出骷髅和细长的腓骨。水过去，总有人把骨头掩埋在低洼里。那里红柳长得很旺，几年下来就变成蓊蓊郁郁的一大片了。

　　许多时候，我们都在忙碌中，猛然抬起头，只觉得四周莽莽苍苍，如浓雾中的大海一般，自己仿佛就置身在一座仅能容身的小岛上，随时都会被海浪吞噬。

　　我只记得祖父是最后一个戴瓜皮小帽的人。他活着的时候，也常常凝视远方，还经常向我们讲述他的先辈迁徙流浪的悲苦，最后总要长长叹息一声。祖父去世了，我本指望把这双目光交给儿子。可是儿子又去了东北，并打算在那里扎下根来。

　这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仿佛一盏灯，随时都会熄灭。

对那片废墟，那个戴着小瓜皮帽的老人，儿子已经没有印象了，他的记忆里只有歌声和蜜糖。若干年后，还有他的子孙，甚至都会忘记故乡。

　　我知道祖先很远，东北很远。每天晚上我会关注东北的天气，看卫星云图上那朵云游移的方向，惦记着儿子的冷暖。但我不知道儿子当时正忙碌着什么。

　　前天，儿子来电话了，说购书需要一笔钱。我犹豫着。我知道，我的钱只会让儿子越走越远。

　　那棵大槐树一定非常苍老了。今天我只能靠想象感受它的温暖，品咂先人泪水浸泡过的枝叶；祖辈在河西最初种过谷子的地方早已成了一片黑油油的沃土。我们就在这里耕耘着，创造着，抽空还会把目光投向远处。

　　站在岁月的土坎上，回转身，我极目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是儿子落脚的地方，也是祖先出发的地方。

[ 本帖最后由 牛学伟 于 2010-3-24 09: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