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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命中注定的大头

2020-09-24叙事散文川媚
——读美国小说《白鲸》“跟人的心脏在跳一样,一切有形的东西可又多么无形呀,除了无法估量的思想以外,有什么真实的东西?”《白鲸》里的这句话,让我沉思良久,不禁想起艺术与生活的由来已久的关系,生活是有形的,可是它凭借艺术才能保留过去时光。命中注
       ——读美国小说《白鲸》


  “跟人的心脏在跳一样,一切有形的东西可又多么无形呀,除了无法估量的思想以外,有什么真实的东西?”

  《白鲸》里的这句话,让我沉思良久,不禁想起艺术与生活的由来已久的关系,生活是有形的,可是它凭借艺术才能保留过去时光。
  

  命中注定我爱你——白鲸。我在电影里爱上这个兽,然后在书里又到处寻找它。然后找到了题目上那四个字:命中注定。然后我又想起作者“一切多么无形”那种思想,我在想一条存在于艺术中的鲸,是如何进入我的头脑,成为一个人精神生活的基石。

  2006年长江文艺出版社所出版的曹庸译的这部书,是我在2006年年中看过这部电影之后,买下的吧。但直到2010年春节前后,我才开始读。碰到“命中注定”四个字,我眼前一跳,像被雨滴击中了眼皮一般。我赶紧把这一页的书角卷起来,这是我这本书厚厚的705页里唯一的一处读书标记。

  这四个字出现在第701页,这时大海上发生的那旷日持久的追踪大白鲸的悲剧已经快要拉上大幕了,大白鲸被激怒了奋力迎接挑战:

  “这会儿,差不多所有的水手都一动不动地挂在船头上;手里都还死板板地拿着锤子、板片、捕鲸枪和标枪,正如他们都打各人的工作中一下子歇了下来,所有他们那些着了魔似的眼睛都紧瞪在大鲸身上,大鲸则奇特地晃来晃去,闪动着它那命中注定的大头,它一边猛冲,一边就在它面前喷出一大串半圆形的雾沫。它整个相貌是一种报复、雪耻心切、无穷恶毒的神气,而且不管人类的一切能耐,它那只硬得像拱架般的白额头拼命撞船头的右舷,直撞得水手和木头都晃个不停。”

  这画面何等真切啊。曾经,电影《白鲸》就让我深受触动,使我朦胧地感觉到故事的象征意义,它将一种悲剧精神留在了我的眼里、心灵深处,那就是透过大白鲸超自然的生存意志,主人公的命运映射出人类意志的强悍与局限。我当晚曾写下一个激情磅礴的散文《没顶之感》。之后,是我的同学夫妇的仙逝。之后,好像世界变了,我随时和死亡生活在一起,意志与意外都可能导致的死亡,似乎不再面目狰狞地窥探,也不再对我造成难以言表的困惑,而且生命的太阳居然平添了一份平和之光,我觉得我都可以不用写作了,因为我们无法战胜死亡。但事实上我后来又从遗忘中意识到,写作不是我的人生价值的实现,而是我活着的理由。写作不但叫我要面对生,而且叫我要面对死。为人们说出死的伟大,比说出死的必然,更有意义。

  在电影里,我往往是看不出什么有形的东西的,比如别人已经看到情节先笑了,我却还在莫名其妙,要问怎么了,好像我的视力是要慢一拍的。但是我看电影是讲究感觉的,我感觉到的是气质、气度,而非外形、情节、确然的那些因素。

  只看看电影是不够的,《白鲸》这样的题材,毛姆是大加赞赏的。又因为当初论坛的某个文章里,有朋友说到《白鲸》是象征手法很重的小说,我于是想读它。买来一本,读了很久,读得很慢,我在学习作者那种跌宕的笔法,了解故事发生的背景,想从开头读出一群人与一个人的关系,人的意志与海洋的关系,人是如何决定与兽决战的。但我终于没有按照这样的耐心去读下去,我在读到六百页的时候,开始年轻时候的读法,跳读起来了。然后我的视线停留在人们与大白鲸决战的时刻。我知道那个高潮会导致结束,但是我还是开始了快速地展开那个人类悲剧的结局。人们如果不能宣泄自己命运的悲伤,或者为了自己内心不可告人的狂想,为了一睹大海里滚动的“岛屿般的身体”,为了灵魂深处跳出的“像是高耸云霄的一座雪山”的“头角峥嵘的妖物”,为了那个有着魔鬼撒旦般的名字的大鲸莫比·迪克,是不是非要到海水里去泡一泡呢?

  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宏大叙事,对于读者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这样长的一部书,我读了前面就忘记了后面,我读了五六十天,中间由于对科学史性质的介绍没有兴趣,又随时中断。这样一来,我对于那个追击大鲸的船长的心理悲剧,了解得就更加少了,何况对于他这个灵魂人物,作者并不是一味主观地去揣摩他的心态,所以到他死的时候,我也不能说出他到底有多么伟大或者渺小。他是个罕见的有目标的人,但是他的狂热病,却是要他拖曳着自己不可思议的狂想并且死无葬身之地的罪人。他要是代表一个唯我的权利主义者,会怎么样呢,那么狂热的大众难道不会昏头昏脑地跟随他走向死亡之渊吗?而且他是那么沉醉,死的时候,他是有觉醒的,但是他不能放弃他的目标,哪怕这个目标意味着死亡。幻想是可以的,而耽于幻想,并且把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当作个人意志,甚至强加给平平众生,则是更深沉的悲哀。

  读这本小说,我不能不说它时时让我感到震撼,它使我想到国家命运。白鲸或者亚哈船长,都有强大的生存意志,可是相比之下人类的意志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啊。有时脱离这两个具体对象去想,我觉得白鲸给我的启发更大,它是一个终极理想,一个不可战胜的意志,它强大而边缘,它不向人类挑衅,而只是求一个平和。它的复仇是极具人性意味的。我甚至想象到地球就是一只白鲸,不断发生的旋风与喷发的灾难,就是它白鲸似的雾一般的喷水。人们在它面前难道不感到敬畏吗?绝望是不会的,人们那么有信心,我猜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大。

  作者并没有抑制人类的野心的意图。他的小说里有这么一段话,在亚哈老头子第一天的追击受挫,被白鲸莫比·迪克搞掉了一只腿的他,又一次被搞掉了那半截牙腿之后:

  “可是,他这种体力上的剧烈虚脱,却反而来得快也消得快。伟大人物,刹那间所积起的深重痛苦,往往等于常人终其一生所经历的全部平淡痛苦。因此,这种人物,尽管是一桩一桩苦难加起来的,然而,如果天意已定,他们一生的经历便成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悲痛;而且完全是多次的刹那间的剧烈痛苦积聚起来的,因为哪怕是他们的最微末的一点痛苦,就其高尚的性质说来,就抵得上低劣的人整整一生的痛苦。”

  一心沉醉于征服与复仇迷梦中的老船长,已经被死亡和交战的狂喜攫住了神经,怎么会有这种对于痛苦的表白呢?我想这种感觉上的痛苦,一定是叙述者作为旁观者,哲人式地揣测着当局者的痛苦,甚至就是他作为旁观者因为感觉到人类普遍的痛苦,而发出的披肝沥胆的心声吧。只这样一段话,我以为就足以酬报一切伟大的生,和这样悲剧的死。

  最后请让我把毛姆对《白鲸》这部巨著的评论写下两段吧,因为我知道有无数的人们会遇到这个伟大的艺术品,但我的读后感言也许太过平淡,并且是不可能像毛姆那样切中肯綮:

  “麦尔维尔描写新贝德福德风光,描写事件,刻划人物——尤其是那惊人的艾哈伯的时候,确实不同凡响。有悸动、神秘、征兆、激情,显示人生的险恶和恐怖、命运的无可抗拒、以及罪恶的力量,令人噤口咋舌。你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但精神境界却奇异地提高了。如果你是个作家,你会感到骄傲,你所从事的艺术能够达到如此高度、能够对人心、对人的思想感情发生如此重大作用。”

  “尽管他的人物,至少是主要人物,是美国人,他们也不过恰巧是美国人而已。他们的形象比真实的人高大些,实在是不属于任何特定国家的人,而是土生土长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的人们和《呼啸山庄》中狂风暴雨式的人们生活其间、并相互折磨的那个惊人而奇异的世界中。”
                     (2010-3-8)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0-3-10 21: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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