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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乡下教书

2020-09-24抒情散文刘川北
我在乡下教书刘川北拐上303省道,走七八里的路程,就到了我工作的小学校。公路两边是青皮的杨树,很高,春上的时候垂下状似毛毛虫的杨花穗子,夏天一到,叶子和叶子咬着耳朵低声絮语,蝉声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单调而寂寞,砸的头皮发紧。小学校周围是果
  我在乡下教书
  刘川北
  拐上303省道,走七八里的路程,就到了我工作的小学校。公路两边是青皮的杨树,很高,春上的时候垂下状似毛毛虫的杨花穗子,夏天一到,叶子和叶子咬着耳朵低声絮语,蝉声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单调而寂寞,砸的头皮发紧。小学校周围是果园,梨树,桃树,苹果树居多,也有杏树,李子树。桃花,很艳,远远地望,如水墨画中的一般云蒸霞蔚,梨花洁白芬芳,有着白玉兰的高贵气质,杏花呢,寡白,白得惨淡,像是守孝的女子,一脸的悲悲切切。我不紧不慢地骑着单车,朝着小学校的方向移动,时不时地张望一下迷离的风景。
  小学校的大门生了铁锈,并且永远都是敞开的,常常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攀在铁管上,荡来荡去。学校的操场长满了草,跟乡村的孩子一样,精神头旺盛茂密,有了一点阳光,有了一点风,但满世界疯,满世界野。我第一次拿着毕业分配的调令,走进小学校,感觉学校像是家常的院子,操场有鸡,有羊,羊吃着草,羊粪蛋蛋丢在草迹中,像是没有埋进泥土的植物种子。小学校安静,没有起伏的读书声,午后的事物放置在巨大的摇篮里,昏然欲睡。我穿着一件草绿色的短袖上衣,夏日的阳光打在上面,似乎有了植物的气息。这件上衣,是我给几个考幼师的学生辅导识谱唱歌时,得到30块钱的谢礼,用去10块钱,在高林镇的集市上购得。这是我第一次私自拿主意买衣物,也是第一次消费自己用劳动换来的微薄收入,意义非同寻常,所以一直记着。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不得不加入自己的虚构。那一年,严格的说,我才17岁半,脸上漾动着青春的色彩,苛尔蒙分泌旺盛,嘴角的胡须用手拽过几次,还没有挨过利器的锋芒。只是我不能用旁观者的视角去感受与审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如何年轻得让人羡慕,好像与生俱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大惊小怪,潜意识里青春真的永驻,真的无悔,真的崇高而恒久远。
  我在小学校里教六年级的数学,带四年级的自然课,第二年改教了语文课。小学校安排课程,多半是根据需要,没有选择的余地。范老师教着两个班的自然课,许老师教一个班的数学,一个班的自然课,一到三年级包班,所有的课程归到一个人头上。不过课程有很大的随意性,体育课就是学生自由活动,音乐课由陈校长担任,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除了我和校长是国办教师,许老师和范老师是老民办,其余的都是临时代课。代课教师每年都要走掉几个,有了空缺,用不了多长时间,同样补上几个代课教师。学校里有一架脚踏风琴,可惜风琴经雨淋过,有两个键哑了,一句蜿蜒优美弧度的乐句,在这架脚踏风琴上伸张出了棱角,白键贴着医用的白胶带,上面用纯蓝墨水标着“1、2、3……”。陈校长识一些简谱,也很少用这架风琴,只有代课的L常常俯在风琴上,脚踩着踏板,哼哧,哼哧,脚踏风琴像是得了哮喘病,任凭弹琴的人为它独自疗伤。L能弹一些熟悉简单的歌曲,伴奏是八度伴奏,单调,乏味,听不惯的人,还以为是在打夯。L看见我用和弦和不同的音型来伴奏,惊讶而羡慕,她有点不相信病入膏肓破风琴也能如此的优雅,如此高贵的暗香浮动。
  陈校长范老师许老师,家里种着地,老伴都是村里人,子女也多,油盐酱醋茶,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家。好在小学校管理很宽泛,有事了言语一声,把课安排一下,便扛着锨下地去了。校长脸色黑,标准的国字脸,像是抹上了烟锅子,校长爱唱样板戏,《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沙家浜》里《智斗》一场,他能一个人把各个角色串起来,捉腔拿调,摇头晃脑。有时候,他一开口“今日痛饮庆功酒”,大家伙不等他唱完,随口甩出 “壮志未酬势不休”。这时候的校长没有了校长的严肃,孩子似的活泼天真。记得一次年底,几个老师围坐在办公室里,买了葵花子和糖,庆祝新年。许老师讲的是一则民间流传的故事,范老师扇阴风点阳火,插科打诨。范老师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沾点女相,许老师在那讲,他不时的做出动作,插一句歇后语,逗的大家笑声不断。一庄一谐,对比分明,配合得天衣无缝。轮到我,唱了一首郑智化的《我这样的男人》:我的脚步想要去流浪/我的心却想靠航/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我的人还在地上/我的笑容想要去伪装/我的泪却想投降/我的眼光想要去躲藏/我的嘴还在逞强/我这样的男人/没有你想像中坚强/我这样的男人/在人世间飘荡……郑智化流行的正是时候,它那样准确地靠近我,兄弟般伸出手,拍拍我的肩,不解释什么,什么都不说,一切的一切又都在无言之中,它那样默契而恰到好处地演绎肢解着破碎的青春。叛逆而无助,高昂而萎靡,总渴望摆脱束缚,却不明白束缚何在,郑智化成为一枚标签,它标在人生这部书开始的第一个章节最重要的一个段落。这首歌深深地打动了我,也许它还打动了叫云的女孩子。
  云,初中毕业后便到小学校代课。那时候,流行健美裤,差不多每个女老师脚底下都踩着一条,云也不例外,配上浅色的上衣,显露出少有的成熟。云背地里数过我脸上黑痦子,有一次,她开玩笑地问我,你知道你脸上有多少个?更多时候,我看见傻呆呆瞅着你,瞅得你不自在。平时爱说爱笑,闹喳喳的,却藏着小脾气,藏着小秘密,单纯到让你猜来猜去猜不透的女孩子。操场有个水泥的乒乓球台,校长不在家,云就悄悄从后院跑出来,约我去打球。有一天中午,云跑过来,问,走,到我家吃桃子吧?!像是请求,又像是命令。我骑着单车,云坐在后座上,风把云的裙角扬得很高。她家的果园静悄悄的,云伸手摘两个桃子,用手帕擦干净递给我。那时的云,真的像一朵远远飘过来的云,带着浅浅的红晕。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女孩子有了心事,需要下定怎样的决心,才能够超越自我超越世俗。这是云设计好了的一次约会,只是我的爱情永远在别处。后来,我调离了小学校,听人风言,说一个初中生和一个老师搞对象,早早地下了定礼。这个学生,我在小学校里教过他,那个女老师便是云。他们已经成家立业,孩子也不小了,现在想想那样一个女孩子,天生下来,就是为了遇到爱情,如果遇而不见,如同春天的花辜负了好年华,白白地开了。
  关于小学校,我还记住了那个大个子男生,冬天的时候,砖砌的火炉,自己和泥把炉堂抹一遍,每天的封火添煤全是他一个人的活,他不爱说话,腼腆内向。一到果树下果的时候,总会有学生在办公桌上偷偷放苹果梨。那些不能窖藏的苹果,他们切成片,晒成苹果干,也别具特色。苹果干是这里的特产吧,在别的地方还没有见过,离开小学校后,再也没有尝过苹果干的滋味。每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家伙都忙了起来,老师们都主动的加课,有时候连星期日也搭进去。那台油印机也忙了起来,晚上借着灯,用铁笔在蜡纸上刻试卷,白天在油印机上涂满油墨,用滾子推,一推四五十张。想到小学校,想到乡下教书的日子,没有故事,有的,只是零散的细节,在记忆里闪光:漆色剥离的办公桌,办公桌缓缓打开的教科书,缺了沿角的钟,校园里粉刷过的标语,清晨孩子们的读书声,教室里搬进来的一对家燕……在我重新对这段岁月进行梳理的时候,变得那么清晰,如同刚刚发生过一样。
  小学校早就没了,房子还在,教室变成了车间。范老师和许老师都转成正式国办教师,偶遇到范老师,再没有过去的活泼与幽默,脑子有了毛病,休养了一年多。许老师变化不大,早已退休,陈校长退休后,每天的乒乓球,成了他的工作。代课老师姜雪,亚静,刘卫兵,英子……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他们像我一样,都老了吧,他们像我一样,念念不忘地,记着那段小学校里的平淡寻常的日子吧…… [ 本帖最后由 刘川北 于 2010-2-24 07: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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